子琨的新坟立在翠儿坟墓的斜上方,前面竖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子琨的名字。那翠儿的坟前,之前的木牌也换成了石碑。秋天,子琨落葬的时候,静怡病在床上没能起来,所以这静怡还没等来到子琨的墓碑前,便哀哀地跪了下去,“子琨——”静怡跪着上前几步,抚摸着子琨的墓碑痛哭失声。
“子琨,为什么就这样丢下姐走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子琨!”
“自从爸妈走了之后,叶家就只剩我们姐弟俩了,那时姐想着,无论如何要将叶家修复了,留给你娶妻生子,为叶家延续香火,好让爸妈在九泉之下安心啊。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你我,折磨叶家啊?!现在,你就这样丢下我走了,叫我以后,怎么同爸妈交代啊?子琨!”
“你知道吗?自从你姐夫离开之后,藕香苑就姐一个人支撑,你可是姐心里的支柱啊,虽然平时姐同你话不多,但只要能看见你,姐的心里就踏实啊!姐一直整天忙着,顾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疏忽了你的劳累、你的生活,是姐的错,是姐没有照顾好你啊……”
“子琨,姐知道你苦,你身体苦,心里更苦。可是,姐何尝不是同你一样,这生活给予我们的,都是一样的艰难啊!多亏了我们姐弟俩身边,还有你臻姐同你斯南哥帮着,不然这日子,我都不敢想啊!”
“子琨,你走了,你解脱了,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痛苦和烦恼了,留下姐一个人在这世上……这以后,所有的痛苦和烦恼,姐就只有自己承担了。”
“子琨,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你姐,自己走了……”
静怡痛哭不已,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
秦臻泪流满面地同斯南一起拉开了静怡,让她在一旁歇息,“静怡,别再哭了,再这样,你又要倒了。”斯南含着泪对静怡说道。静怡这时坐在一旁,仍旧昏昏沉沉地哭着,对斯南的话毫无知觉,斯南无奈地站在一旁陪着她。
“子琨——”秦臻哭泣着来到子琨的坟前,给他端上祭品,拿出草纸开始焚烧纸钱,斯南见了也过来帮忙。
“子琨,都怪臻姐不好,当时没有拦住你去出车,都是臻姐的错,就像没脑子一样,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啊!子琨,你就这样丢下你姐,丢下我们,叫我们怎么受得了……”
“子琨,你最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啊,你说过,要去抱抱那两个孩子的,可是你连他们的面都还没见哪。子琨,你不应该啊!”秦臻跪坐在子琨的墓碑前泣不成声,斯南默默地流着泪,一张一张地给子琨烧着纸钱。
过了会儿,秦臻的情绪平息了一些,接着说道:
“子琨,你傻呀。当初苏瑛那么喜欢你,你要是答应了她,也许早有自己的孩子了,你那么喜欢孩子,干吗这样苦着自己啊?唉,老天不开眼哪,为什么要让好人这样地遭罪呢?”
“子琨,这儿有你的爸妈,还有翠儿陪着你,你应该不会孤单。你放心,子琨,你姐有我同你斯南哥照顾着,我会一直陪着你姐的,你就放心地去吧,子琨……”纸钱烧完了,秦臻站起来,去一旁扶起了静怡。
斯南打开带来的一瓶酒,慢慢倒在子琨的墓碑前,一边说道:
“子琨,是哥没照顾好你。哥知道,你也是累了,需要休息了;哥知道,斯琴一直在等着你,现在你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子琨,其实哥同你一样,也很累,也想休息,可是哥没你有福气啊,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也算是合了你的心意,解脱了。哥还有责任未了,还得继续扛着。子琨,哥可是羡慕你呢!”
“安息吧,子琨,一路走好……”
从子琨坟上回来,静怡又倒下了,这回身体原因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心里的痛苦。自子琨去世之后,静怡的心里一直悲伤不已,缘于当时病倒在床,没有去直面子琨的后事,那种悲伤尚可以控制。这次,当她来到子琨的坟前,看着坟上的新土,摸着冰凉的石碑,那种痛楚如利剑一般贯穿胸膛。
在静怡心里,子琨离世对她的打击,不亚于当年父母突然离世时对她的打击。除了自己的儿女之外,现如今子琨是静怡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叶家唯一的根啊。想起当年自己对父母的承诺,静怡内心愧疚不已,她无法原谅自己对子琨的疏忽,这份愧疚,盘亘心底难以释怀。
到了元旦,静怡依旧病卧在床上。
忆风寒假便去忆丹那儿换回了忆珍,自己帮着如琴照顾那两个孩子去了,藕香苑里只秦臻和斯南陪着静怡,秦臻听说,忆珍也不舒服躺倒病了,需要在家好好调理,新年伊始的藕香苑,便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这天上午吃完早餐,斯南见秦臻忙里忙外的,便同她商量道:“臻儿,我看今年春节就简简单单地过吧,你也别折腾了,给静怡炖些好的补补就行了,我们两个就同平常一样,没什么好弄的。”
秦臻听了,看着斯南:“你这话说的,斯南,你以为我喜欢折腾啊?过年那几天,人家都不出来卖菜的,我不腌些咸菜咸肉的,到时候吃什么呀?另外,我还得帮忆丹他们准备些吃的吧,那小两口再加上忆风,他们三个会弄什么呀?还要带两个吃奶的娃娃,这个年可是够他们过的。”
秦臻边收拾桌子边继续说道:“我呀,也只是帮他们准备些吃的,弄好以后你抽空给他们送去,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斯南,到时候我让买什么你去买就是了。”“行、行,就听你的。”斯南想想,秦臻说得有道理,便不再言语。
下午,斯南按秦臻的吩咐去了菜场,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封信。
“臻儿、臻儿,忆聪来信了,你去拿给静怡看看。”斯南说道。“哎,好的。”秦臻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接过信件去了静怡房间。“静怡,忆聪来信啦,你起来看看。”秦臻轻声说道。静怡睡在床上,窗户紧紧闭着,窗帘也拉上了,屋里暗暗的,一股中药味。“哎呀,你这一屋子的药味。我帮你打开窗户透透气啊,静怡。”说着,秦臻走到南边开了半扇窗户,“静怡,你起来靠着好吗?忆聪来信啦。”秦臻来到静怡身边,再次说道。
“臻儿,我起不来,腰痛得厉害。”静怡轻轻呻吟着。
“哎呀,要不要去医院啊?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医院里也快没人了吧。”秦臻着急起来。“没事的,臻儿,再吃一阵子中药,会好的。现在就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没关系。”静怡吃力地应着,“臻儿,是忆聪的信吧,你念给我听好吗?”
“哎,好的。”秦臻答应着拆开了信封:
妈、臻姨、舅舅、斯南叔叔:
你们好!
马上就到元旦,又是新的一年了。难得有时间给你们写信,大家都好吧,身体都健康吧!小城现在天冷吗,有没有下雪啊?藕香苑还同以前一样吗?这么多年没回家了,我想你们。
妈,您还好吧?在儿子的印象中,您的身体一向都是不错的,家里那几个弟弟妹妹,就靠妈妈操心了。妈,您可要多保重啊!
臻姨,您辛苦了!家里以及我妈就靠您帮衬了,您多担待些,谢谢臻姨!
舅舅,您现在怎样了?我知道舅舅一直都很辛苦,我也同舅舅差不多,唉,男子汉,吃点苦是应该的。多保重,舅舅!
斯南叔叔,最近好吗?我也不清楚您的近况,就希望斯南叔叔和大家一样,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忆丹、忆春、忆风就不用我多说了,我不在家,希望你们好好孝顺妈妈,别让妈妈操太多的心。
我现在工作生活一切都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妈妈你们不用担心。
快过年了,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
忆聪
七五年元旦
秦臻读完信,静怡的眼泪已经把枕头都弄湿了,忆聪的问候,再次令她难以自持。子琨已经先自己而去,这样的事实她难以承受,眼前又浮现起那座新坟。在这冬季的寒风中,睡在那样冰冷的野地里,你受得了吗,子琨?忆聪,妈妈还没有告诉你,舅舅不在了,你的这个饱受凄苦的舅舅,他已经离开我们了。忆聪,儿子啊,你还好吗?为什么说你也同舅舅差不多,你也在吃苦吗?
“静怡、静怡——”秦臻想要安慰静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静怡闭上眼睛对秦臻轻轻摆手:“臻儿,你去忙吧,我想睡会儿。”“噢好,那我先出去了。”秦臻离开了静怡的房间,带上房门来到院子里,把忆聪的信递给了在外面等着的斯南。斯南看罢,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有时候还硬撑着起床的静怡,在听了忆聪的来信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过,从白天到黑夜,都无声无息的。
到了腊月二十二这天,李英瑞带着小云峰来给家里送了些干货,问候过静怡便匆匆回去了。秦臻和斯南,守着躺在床上的静怡,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上午,秦臻照例给静怡送了一碗红枣桂圆粥,并剥了一个鸡蛋在里面,静怡只把粥给吃了,鸡蛋一点也没动。秦臻劝也没用,没办法,秦臻出来回到客厅,见斯南在客厅里坐着发呆。
“斯南,静怡这样可怎么办啊?我都愁死了。又不愿意去医院,她这样子可是急死人了。”秦臻说道。“臻儿,静怡这不是身体的原因,你别急,找医生也不见得管用。她这是心劲儿没了,人撑不住了,唉!”斯南叹道,“本来,静怡已经好些了,忆聪的那封信又让她垮了。可怜的忆聪,他还不知道子琨的事情,看来他的境况,也不是很好啊!”斯南无奈地叹息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秦臻听见斯南在院子里喊她:“臻儿、臻儿,快过来。”“来了。怎么了?”秦臻答应着来到院子里,看见斯南正站在井台边的蜡梅树旁,那满树的蜡梅,已经暗香盈动,星星点点地绽开了。
“快去,把静怡那个花瓶灌上水,放到她床边,一会儿剪些蜡梅插在里面。”斯南说道。“好的,好的。”秦臻来到静怡房间,抱出那个深绿色的玻璃花瓶,放在床边的桌上,又去弄了水进来倒进瓶里,斯南已经剪了几枝微微开着的蜡梅,捧着递给了走过来的秦臻。
秦臻小心地捧着梅花,去了静怡房间,浓浓的梅香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静怡,蜡梅开了。你闻闻,多香啊,看样子要下雪了。”秦臻往瓶里插着蜡梅,一边絮絮地说着,“今年的雪下得迟,不过现在还在三九里面,不是说‘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嘛。嗯,差不多应该就在这两三天啦。”“嗯,好香啊!”静怡叹息着。
“静怡,快点好起来吧,你可不能这么天天躺着,人会睡软了的,要起来走动走动才好。快点好起来,不然等到春天怎么接如琴他们母子过来啊?”秦臻絮叨着,静怡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臻感觉到静怡心里似有松动的迹象,来到静怡床前悄声说道:“静怡,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靠在床上坐一坐好吗?慢慢来恢复你的体力。”静怡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秦臻欣喜地帮静怡掖好被角,带上门出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夜里就开始下雪,及至第三天清晨,斯南看见窗户外面亮堂堂的,还以为不早了呢,披衣下床一看,原来是下了一夜的雪,窗台上、屋檐上,都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
斯南开门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秦臻还没起床。门外院子里井台上四处一片洁白,井台边的蜡梅树上,一朵朵金黄色的蜡梅花在雪中拥衾偎香,像极了一个个熟睡的天使。天空中,雪绒花还在绵绵絮絮地飘落着。斯南宛如遇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喜悦、彷徨、忧郁、甜蜜,说不清的滋味缠杂在一起,心里升起了莫名的冲动,他回到房间拿出纸和笔,写了起来。
等斯南快写完时,差不多已近中午了,就听见秦臻在院子里喊他:“斯南出来,吃早中饭了。”斯南写完来到了客厅,秦臻已经将泡饭、酱菜、青菜、千张疙瘩等,都热好端上桌了。
“斯南,你看这雪下的,真好。看样子今天还得下一天,等明天这院子里的雪再厚一些,那梅花全开了,就太美了。到时候我们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静怡哄起来,看雪看梅花啊。”秦臻说道。
“你别急。等到下午我弄一样东西出来,你送去给静怡,准保她会慢慢地起来了。”斯南微微笑道。“啊,什么、什么?你先告诉我,弄个什么呀?”秦臻好奇地问道。“现在保密,先吃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斯南笑笑,拿起了筷子。“哼!”秦臻看了看斯南,也笑着端起碗来。
吃过饭,秦臻收拾干净客厅去了厨房,斯南则来到院子里,开始清理东厢房和厨房到客厅的小石子路。他把路面上一层干净的雪拿盆装了,再用扫把把雪扫向路的两旁,清出了石子路,然后去客厅拿了一个大茶盘来放在身边,蹲在东厢房的门口,开始摆弄那一盆雪。
等秦臻从厨房忙好出来,看见斯南蹲在房门口,便好奇地凑了过去,就见那浅绿色的茶盘里,有两个洁白玲珑的小雪人儿美美地立在那儿,斯南正用深褐色的桂圆核,给它们镶上滴溜溜的黑眼睛呢。
“哎呀,太可爱了!斯南,真亏你想得出来。”秦臻高兴地嚷嚷。
“嘘!”斯南看了看秦臻,做了个手势,秦臻会意地捂住了嘴巴。“那,它的嘴巴呢?”秦臻忍不住又轻轻问道。斯南没理她,起身去井边的蜡梅树上,剪了一小枝带着花苞的蜡梅枝,斜斜地横插进小雪人的嘴里,另一个的嘴里,插入了一朵嫣然绽放的梅花。
“哦!”秦臻惊讶地长叹一声,“好,这个好,你等等。”说着她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静怡平时干活剩下的废布头,用针线缝了一顶红色一顶黄色的小帽和小围巾,很快便缝好出来了。
斯南接过秦臻递来的帽子和围巾,给小雪人戴上围好了,两个雪娃娃通体晶莹如玉、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嘴里衔着芬芳温婉的蜡梅,戴着小红帽小黄帽、围着小红围巾小黄围巾,立在浅绿色的茶盘里,温暖地看着你,它们似乎在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斯南将茶盘端起,放在秦臻的手里,“等等,臻儿。”说着斯南回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夹在雪娃娃嘴里衔着的梅枝间,“好了,臻儿,端给静怡去吧。”秦臻看看斯南,端着雪娃娃去了静怡的房间。
秦臻每天都是先弄给静怡吃了,然后她才同斯南一块儿在客厅吃的,这会儿,正是静怡吃完后靠在床头歇息的时间。
秦臻端着雪娃娃进了房间,把茶盘端放在静怡床前的书桌上。
“静怡、静怡,你看。”秦臻对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静怡,轻声喊道。秦臻开亮了房间的电灯,静怡睁开眼睛,就见眼前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娃娃,正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恍然是如琴的那一对双胞胎儿女。
静怡心里激灵了一下惊醒过来,看清楚了是一对冰清玉洁的雪娃娃,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它们嘴边噙送的梅馨雪意,如一股暖流从静怡心头流过。
“谢谢臻儿,谢谢!”静怡看着雪娃娃喃喃地说道。
“别谢我呀,静怡,要谢你就起来,到外面去谢那一个。”秦臻见斯南的这招真起了作用,高兴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的良苦用心。臻儿,你先替我谢谢斯南,告诉他,我会让自己慢慢好起来的。”静怡的眼睛湿润了。“那个,那是什么?臻儿。”静怡指着雪娃娃嘴边梅枝间的纸片问道。
“哦,我都忘了。”秦臻笑着取下纸片,交到静怡手中。
未知那纸片上写着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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