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初来九桐山的时候,同傅妈妈散心曾来过这青梅园,那时这里还只是一片光秃秃的枝丫,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那路边山涧,粲然开着的野花令人愉悦,只是当时已经是深秋了,山上林间一片萧瑟。
在苏红从前的记忆中,那春天百花烂漫的时候,梅花是已经没有了,只有满树的叶子,不认识的还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林树呢;而冬天梅花儿开的时候,不过是在墙角边或公园路旁,三两棵梅树稀稀疏疏地开着花儿,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有雪的日子会好看一些罢了。
可是现在,她却是实实在在被震撼了。当她置身于料峭的冰雪世界;当她看到万物肃杀,只剩梅花与冰雪斗艳;当她看到那星星点点、嫣红粉青的花骨朵,即便被包裹在晶莹的冰雪里,也依然玲珑艳丽盎然生色,她震撼了,她惊叹了!她记起了慧清师父的话:“三月春烂漫,寂寂安然身。冰雪倚窗洁,何尝不是春?”原来慧清师父说的,正是这梅花啊,想来师傅是要我好好悟一悟这梅花呢。
这梅花,在三月里四月间,最是春光烂漫百花争艳的时候,它安然沉寂,似普通的林树一般,静静地在丛林中欣赏百花的芳姿,没有半分不屑与妒忌,安宁地蕴藉着自己的青清梅果,没有一丝懈怠。
到了冬天,当百花凋零万物肃杀,连号称主宰万物的人也躲进屋里,躲避寒冷的侵袭、吟叹冰雪的严厉时,它却欣然展颜,在没有绿叶的虬枝上,含苞孕蕊嫣然绽放,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看来我连这花儿都不如啊!在春天,我不能花开自然、心随流水,到了冬天,我又无法抵御风霜、抗击严寒;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为什么恨,我分不清什么是缘什么是孽;我只是一味地纠结一味地埋怨,却从未去好好想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所以,我才会一直混沌一直迷茫,才会最终让自己被人唾骂羞辱。这一切都是我的业障呀!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幻象。
我激情澎湃的青春,不过是换来了血色的泪滴,最后化作尘土;我切切憧憬的新生活,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像这一年四季,春天花儿开了,夏天花儿谢了,秋天叶儿黄了,冬天花儿归为尘土。光阴在轮回,四季在轮回,一切都在轮回,其实这世上的一切,到头来都要归为尘土,一切都是个“空”字。我的生命,最终也将同它们一样,与其在这尘世间盲目地寻求,不如就在这青梅庵青梅园里静修吧,修我心中的那一瓣梅花,或许这才是我今生最好的归宿!
自此,苏红便日日跟着师太诵经,潜心体悟经文里的文字,每每参照反思自己曾经的言行、现时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身心沉淀下去,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像慧清师父说的那样:性空心明。
傅妈妈看到苏红在青梅庵努力的自我调节,人变得越来越温和明亮了,以前的那些过激偏拧、浮躁忧虑慢慢地不见了,傅妈妈心里着实高兴,就红姑娘现在这个样子,哎呀以后回去可不愁什么了,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再说斯南,自打把苏红保出来后,回去便躺倒了,一直咳嗽并伴有低烧,外人不仔细触摸是觉察不出来的,只有斯南自己清楚,这回是真的生病了,而且感觉不是很好。他不想让静怡同秦臻担心,只说自己是受了风邪有些着凉,不过是感冒而已,让她们不用着急。
静怡和秦臻并不知道斯南的真实情况,也不会贸然地去与他有肌肤接触,只是看外表,见他虽然咳嗽但精神尚好,每天仍能自己过客厅来吃饭,又听他说是受凉感冒,都信以为真,便弄了些中成药来,让斯南喝了发汗驱寒。
天冷了,冬天来了,静怡她们看着斯南倦怠的神情,给斯南房间里架上了火盆,每天把他房间里烧得暖呵呵的,想着让他舒服一些,尽快地好起来。可是斯南的身体却是好一阵歹一阵,没个定数。
秦臻在房间里看着斯南难受的样子,同静怡私下里嘀咕:“静怡,等开了春,让斯南去医院检查检查,总这么拖着不好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可他不听啊,非说自己没事,要逞强呢。唉!”静怡叹道。“这个斯南,以为自己还是小伙子呢,黄土都埋了半截了还这么死倔。”秦臻生气地说道。
“算了,先依着他吧臻儿。进九了,忆珍不是送了两只鸡来嘛,家里还有些旧年的人参,都炖成人参鸡汤给斯南喝吧,别告诉他,先帮他补补,等开春以后再说。”静怡同秦臻商议着,两人心里都祈祷着他尽快好起来。
这年过年,忆丹一家和忆风都回藕香苑来了。
忆风这时同海星已经订了婚,工作也有了着落,两人都留在了上海,海星去了一家国际旅行社,忆风还想继续读书,暂时还没有定。
忆风同静怡说,他们想再过个一两年,等他们有一定的积蓄后再结婚,结婚的费用不会来麻烦家里,他们可以自己解决,让静怡别为她操心,等以后有钱了,她还会补贴一些给家里的。
静怡和秦臻听了都很开心。
秦臻说:“忆风真能干,你妈算没有白疼你。去,把这个好消息说给你斯南爸爸听去,让他也高兴高兴,身体快点好起来。”“哎,好的。臻姨,我这就过去。”忆风笑嘻嘻地去了东厢房斯南的房间。
忆丹同如琴在厨房里替下秦臻忙着,念平和念安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玩着,静怡同秦臻陪在一边。静怡和秦臻早在忆丹他们回来之前,就把东厢房子琨原来住的房间收拾好了,给忆丹和如琴回来住,忆风呢还住她自己原来的房间,念平和念安就交给静怡和秦臻,她俩一人带一个。院子里,每逢过年,孩子们回来就格外地热闹。
忆丹和如琴如今都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性格脾气也沉稳了许多。
忆聪去世之后,忆丹猛然之间感到了压力,现在他是这家中唯一的男人了,爸爸不在家,哥哥走了,虽然家里还有斯南叔叔,但那毕竟是叔叔,要撑起这个家,照顾好妈妈、姐姐和妹妹,就要靠自己了。所以之前当斯南和他说起,想让他同如琴调回小城,回家来照顾妈妈及这个家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斯南告诉他,就他现在的情况,在厂里已经是中层干部,懂技术,又有多年的管理经验,小城这边的企业一定会欢迎的,只是不能计较中层干部这个位置,先调过来再说,何况是准备要将如琴一同调过来,所以先不能太计较得失。
忆丹点头称是,又将这事同如琴说了,如琴没有意见,说若是真能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忆丹想着,这件事情自己也要努努力。
二十九这天,海星拎着礼物来藕香苑看静怡。
这天,李英瑞也带着云峰来家里送些吃的。小雪儿如今已是大学生了,放寒假回家都要帮忆珍干活,小云峰过完年也要参加高考了,这姐弟俩的学习都特别好,家人都很放心,考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海星来的时候,云峰正带着念平在院子里放小爆竹玩,念安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念平这时,点了一个小爆竹对外一甩,海星刚好拎着东西进门,那爆竹便直奔着他去了。海星眼疾手快用手往外一挡,那爆竹被弹到云峰的脸上炸响了,“啪——”“啊——”念安吓得叫了起来,“哎哟——”云峰来不及躲闪,捂着眼睛蹲了下去,屋里人听见念安和云峰的喊声,全都跑了出来。
海星懵了:“啊,云峰云峰,给叔叔看看怎么样了?”他弯腰俯在云峰的身边,云峰双手死死地捂着眼睛,不愿松开,一家人见了都吓得不行。
忆风这时从斯南的房间赶了出来,见此情景对海星埋怨道:“海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爆竹在你身上炸一下有什么关系,你这倒好,炸了云峰的脸了,你……”忆风本想说:要是有什么事情,看你怎么办?忽然想起这是年边上,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不吉利,便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忆风,我那是本能的反应啊,谁知道这……这……”海星脸涨得通红,不知怎么办才好。静怡来到了云峰的身边:“云峰,给外婆看看,要紧吗?”
李英瑞这时正在厨房边放东西边同忆丹两口子说着话,听到声音他们一起出来了。见忆风在那儿埋怨海星,海星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李英瑞赶紧过来对他俩说道:“没事没事的,小孩子放炮仗,被炸那是常有的事情,没事的啊。”说着来到云峰身边:“云峰,来,把手拿开,让爸爸同外婆看看,炸到哪里了?”说着把云峰拉了起来,云峰这才慢慢地把手拿开了。
就看见云峰右边的眉骨上红红的,眉毛给烧焦了,还算幸运,没有炸到眼睛,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斯南这时也来到了院子里,看见云峰基本没事,念平吓得躲在一旁不敢吱声,忆风和海星还是惊魂未定的,忆丹正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念平,如琴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云峰,便笑道:“云峰你过来,给斯爷爷看看。”
云峰听话地来到斯南面前。
斯南摸摸云峰的眉毛,看了看,笑着说道:“云峰,斯爷爷要恭喜你呀,这可是好兆头。”“啊,斯爷爷,人家都被炸得好疼了,您还开拿我开心。”云峰委屈地说道。“呵呵呵呵,云峰啊,斯爷爷说得不会错的,知道这叫什么吗?你这个就叫:喜上眉梢啊,明年高考你一定能高中红榜。”斯南呵呵地笑了。
“真的吗?斯爷爷。”云峰听斯南这样说,脸上转阴为喜,高兴地用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焦了的眉骨。“哈哈,哈哈哈哈。”“斯南叔叔说得有道理哎。”大家听了,一起开心地笑了。李英瑞高兴地说道:“斯爷爷,托您吉言,云峰明年考上了好学校,让他过来好好给您敬酒。”
忆风和海星,这下也开心地笑了。
斯南又拉过念平,摸着念平的小脑袋说道:“念平别害怕,你云峰哥哥没事的,你不过是替老天完成了一个使命,呵呵。”“真的吗,斯爷爷,还有这样的使命啊?!”念平惊讶地说道。“当然了,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担负着各种使命的,有的使命大,关乎国家社稷;有的使命小,就只能关系到他的家庭和个人了,呵呵呵呵。”斯南拉着念平的小手,往客厅走去。
“哦,那、斯爷爷,那些坏人呢,难道他们做坏事,也是使命吗?”念平歪着脑袋问道。“哦,呵呵,念平啊,那个呀也分大小。那些小的坏人呢,他们做的坏事呀,叫因果;那些大的坏人做的坏事呢,也能说是一种使命吧。”斯南看着小念平一脸迷惑的神情笑了。
“嗯,不懂了吧。比如说呀,从前有一本小说叫《封神演义》,它里面就写了很多的坏人,那些坏人来到人间的任务,就是要让当时的那个朝代灭亡。虽然他们干的都是坏事,但也是使命,他们的使命,就是让那个世界改朝换代的时间早日到来,让历史的脚步,可以更快地向前迈出一大步。唉,念平啊,等你长大了就懂啦!”斯南感叹地说道。
念平听得似懂非懂的,这时,念安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对斯南问道:“斯爷爷,那你的使命是什么呀?”斯南看着念安纯净的眼睛,淡淡地笑了:“念安啊,这辈子你斯爷爷的使命呀,已经完成了;现在呢,斯爷爷的使命,就是来解答你们这两个小问号提出的问题。呵呵,呵呵呵呵!”
过了年以后,忆丹、忆风他们都走了,院子里又清静下来,斯南的身体也看着稍稍好了一些,基本上可以经常出来活动活动了,静怡和秦臻虽然也说让斯南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拗不过斯南不乐意,看看斯南的状态是在好起来,静怡她们也就作罢,依着斯南了。
其实,斯南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这个病当年医生就已经告诉过自己,治是治不好的,去医院看,那是白花钱,不到最后,斯南是不会去医院的。挨挨蹭蹭的,春天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夏天,斯南的病似乎好了很多,他又和从前一样,天天在院子里摆弄那些个花花草草了。
一天中午,秦臻同静怡从柳江边洗衣物回来,两人将所洗之物全都晾晒好后,累得坐在一边不想吃饭了,厨房里还啥都没有烧。
斯南从房间出来,见她俩疲惫不堪的样子,说道:“你们两个太累了,今天的中饭我来做吧。”秦臻听了,对静怡无力地笑道:“呵呵,静怡你猜猜,他会做什么给我们吃?”静怡笑了:“臻儿,你就不要看笑话了。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着要站起身来。斯南忙制止道,“哎呀静怡,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嘛。你歇着啊我来,做得好不好吃,你们别挑剔就行。”说着便去了厨房。
“哈哈哈哈,静怡,你就让他去做好了,今天就让他烧一回给我们吃。”秦臻笑着提高嗓门,对着厨房说道:“斯南,就这一回啊,你得烧好吃一点,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哎,谢谢谢谢,我尽力,尽力。呵呵呵呵。”斯南在里面应道。“走,静怡,我们两个去里面等着吧,这院子里太热。”秦臻招呼着静怡,两个人慢慢站起身,进客厅去了。
静怡坐在一旁翻看着报纸,秦臻喝着凉茶不停地看着窗外,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道:“哎呀,这个人哪,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想把我们两个饿死啊。”“噗。”静怡笑了,“你看看你,是你说的,让他去弄给我们吃一次,我们什么都不管的,怎么又忍不住了呢?多等一会儿又能怎样啊,真是!”静怡斜睨着秦臻。“好吧好吧。”秦臻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这个时候,就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了,一股香味飘了过来,随后斯南端着一盘黄灿灿的薄饼、一碟青椒干子炒肉丝进来了,“哎呀,迟了迟了,饿坏了吧。快吃,用饼子包着这个小炒吃,我去端咸菜、泡饭,马上就来啊。”斯南说着转身又去了厨房。
“真香啊。静怡,看不出来啊,他竟然还有这一手。嗯,好吃真好吃。”秦臻伸手包了一个饼子,大口咀嚼着吃得那个香啊,一个饼三口两口就咬光了,等斯南再进来的时候,她第二个饼已经吃了一半。斯南给她们俩一人盛了一碗泡饭,自己也盛了一碗在边上坐着,见她们吃得很香,满意地笑了。
“谢谢啊斯南,你这手艺可真不错啊,赶上臻儿了。”静怡微笑着夸道。“斯南,你这饼子里面除了小葱鸡蛋,还放了些什么,怎么这么好吃。哎呀,我都吃了两个了。”秦臻边吃边说道。
“嗨嗨保密,不告诉你,让你学去了就不是我的独门秘籍了。才两个怕什么,臻儿继续吃啊,不够把我的那份也给你,呵呵呵呵。”斯南笑了。
“不行不行了,饱了,吃不下了。好吃也不能吃那么多啊,不然,不成那什么了嘛。”秦臻用手在胸前比画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斯南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子,在自己的心里,一个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最爱,另一个是自己如亲妹妹一般的最怜,有这样两个女子一直陪伴在身边,这辈子也值了。斯南吃过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坐在床上慢慢睡下了。
蒙眬中,斯南觉得自己上了一列火车,昏暗的车厢里,四周几乎都看不清,就看见一个个黑色的人影从自己眼前滑过,奇怪的是自己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那些从身边滑过的人影,都睁大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天外来客。斯南很是不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四处张望着,忽然远远地看见了年轻的静怡,正带着小忆风向他走来,他高兴地挥着手呼喊着,伸出手要去迎接,可是他却抓了空,明明是看着她们母女俩一直在向自己走来,却已然是离他越来越远,这时他才发现,静怡她们是在另一列火车上,那列火车的车厢里灯火通明。
原来自己和静怡是在两列火车上,只不过这两列火车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驰。斯南凄然想道:静怡是永远也走不到自己的身边了。
“静怡,静怡……”斯南呼喊着把自己从梦中喊醒,他感到脸上湿漉漉的,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泪水,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境,心情一片黯然。
入夏以后,院子里东南角的蔷薇已经长满了整面山墙,噙香捧玉地绽放开来,到了七月底,藕香苑又传来了好消息。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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