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丹将带回来的报纸上内容简单介绍之后,对静怡说:“妈,现在我们国家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希望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希望台湾能够回归祖国,实现国家统一。从一九七九年元旦发了《告台湾同胞书》开始,前两年又提出了要两岸三通,就是希望大陆和台湾能通邮、通商、通航,但一直是台湾方面不愿意接受。现在的这个‘华航事件’,看来要成为两岸解冻的导火索了。妈,也许再过几年,爸爸就能回来了。”
静怡听得很认真,她看着忆丹若有所思:“哦,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记得有一次你斯南叔叔曾经提起过,说我们国家正在改变那个什么对台政策,假以时日,忆风心中的那个愿望,说不定真要实现了。当时我还笑他是痴人说梦呢,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晚上,静怡提笔给靖辉写了一封回信:
靖辉:
来信收悉,掩泪涕流。
靖辉,自你不辞而别之后,暗窗风雨,难以一一倾诉,幸得斯南与秦臻相助,方能祥安到如今。现忆珍、忆丹都已成家,儿女双全、学业皆好,忆风也已跨海留洋,唯忆聪因身体原因,已于八年前病逝……现在我与臻儿,同忆丹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住址没变,依旧在藕香苑内。
靖辉,一别三十八年,三十八年来,除了尽心尽力抚养好我们的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等你回来,无论是凄风苦雨,还是冬夜寒窗,你曾经的温暖是支撑我一直活下来的信念。三十八年,人生的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云谲波诡、沧海桑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解道郎心春来瘦,未知春来独自阿……
靖辉,我还是从前的我,不用担心,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祝安好!你的糟妻:静怡
话说靖辉,收到静怡的回信之后激动不已,颤抖的双手,几次都没能将信笺打开,他颤颤巍巍地将回信铺在桌上,拿过老花眼镜戴上,慢慢地仔细地看了起来,静怡娟秀的字体映入眼中。
先看到,静怡告诉他,忆珍忆丹都已经成家,而且儿女双全,靖辉心里非常欣慰,“好好,儿女双全好啊!”想着自己已经当爷爷了,泪眼模糊地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去激动的泪水。
继续往下看时,却看到了:“唯忆聪因身体原因,已于八年前病逝……”靖辉眼前一黑,心中如同受到了猛烈地撞击,不禁老泪纵横:“忆聪、忆聪,我的儿子啊……都怪爸爸,都怪爸爸没有保护好你啊!都是我的错啊……”靖辉将信笺放在桌上,歪在一旁伤心地哭泣着,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着静怡一字一泪地诉说,知道静怡这么多年来的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同儿女们一起等着他回家;看到最后,静怡那意深吟轻的埋怨:解道郎心春来瘦,未知春来独自阿。看着静怡最后落款“你的糟妻”那四个字,靖辉的眼泪又下来了:“对不起静怡,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啊!”
一连几天,靖辉都把静怡的回信揣在胸前的口袋里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思来想去,靖辉给静怡又去了一封信,说:希望静怡能尽快来香港或深圳这边,两个人见上一面,并附上了自己公寓的电话号码。在靖辉的内心深处,对大陆这边的情形到底如何还是很模糊的,他想见一见静怡,亲耳听她说一说这边的情况,这样他才好做出最后的判断。
静怡接到靖辉的回信后,便同秦臻商量着,让她陪自己一块儿去深圳见靖辉。忆丹回来知道后,不同意静怡这样的安排。“妈,这可不行,就你们这两个老太太,又晕车,又没有出过远门,我可不放心你们自己去。”忆丹说着,让如琴去把忆珍两口子喊了过来,一起商量。
“忆丹,最好是你能请假,陪你妈妈一起过去。”秦臻说道。“臻姨,这本来应该是我的事,只是这事情来是太急了,大家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手头正在负责一个检测设计小组,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就算马上移交,也交不出去呀。如琴这边么,你们是知道的,她带着班主任,还有这两个孩子呢。”忆丹很是无奈地看着静怡和秦臻。
忆珍这时拍拍桌子,用手指着自己,比画着说:“我去,我陪妈妈同臻姨她们去,交给我就行了。”李英瑞也笑了。李英瑞这时在厂里已经是工程师了,他的工作也没办法离开,“妈妈、臻姨,我看就让忆珍陪着你们去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你们手上有地址,有什么事情到时候问人就行了,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李英瑞说着,一边用手势告诉忆珍,忆珍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就让忆珍陪着我同你臻姨一块儿去,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完全可以应付。忆丹,你放心好了,那年我同你臻姨还去了东北呢,那不比去深圳还远嘛,不是一样好好地回来啦。”静怡微微笑道。“那不是有我斯南叔叔陪着你们嘛,你们自己,单独出去过吗?唉!”忆丹皱着眉头说道。
静怡闻言微微地蹙了蹙眉,秦臻笑着说道:“忆丹,你就放心吧。怎么说,我同你妈也是读过书的,又不是文盲,你怕什么!路在嘴边呢,有臻姨同你姐在,保证让你妈安安全全地回家。哎,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
……
一个星期之后,忆丹帮她们办好了去深圳的通行证,同时交给静怡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他告诉静怡:“一定要把纸条收好了,这是通过斯南叔叔的战友帮着联系的,到了深圳之后,可以按这个电话联系他,他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静怡把纸条贴身收好,三个人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买好火车票就奔深圳去了。
那天下午到了深圳,静怡她们三个人在火车站旁找了家旅馆住下,静怡拿出纸条,照着忆丹给的号码,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来了一个穿便装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询问了她们的情况,大概了解了静怡的情况后,说道:“叶阿姨,您先和香港那边的萧先生电话联系,告诉他:我们去中英街玩一玩。那个,去中英街是需要办通行证的,而且这个通行证的有效期只有一天,所以你一定要和萧先生说好,让他先预备好那边的手续,约好时间后告诉我,我去帮你们办同一天的通行证。这样,在那条街上,你们就可以见面了。你看这样行吗?”
“嗯,好呀,真是太谢谢你了。”静怡感激地说道。年轻人又仔细地告诉她们去附近邮局打电话的线路,之后就离开了。
年轻人走了之后,静怡她们便按照他指的路线,去了附近的邮局,给靖辉打电话。那时的邮局,打长途电话的地方都用一个个很小的格子隔开的,所以只能静怡一个人在那儿打电话,秦臻和忆珍在一旁不远处等着她。
电话接通了。静怡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喂,你是?”静怡没有说话,眼泪点点地滴落下来,将近四十年了,这是头一次听见靖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早已不复当年。
“靖辉,是靖辉吗?我是静怡。”静怡颤抖地说道。
忽然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静怡感受到靖辉的战栗与震撼,几秒钟之后,便听见靖辉急促的呼吸声:“静怡,真的是你吗?静怡、静怡——”
“是我,靖辉。我来了,我来见你了。靖辉,我现在就在深圳。”
……
两个人说了有二十多分钟的电话,约好了三天后在中英街的界碑石处见面,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电话挂断了。
三天以后,那年轻人一早就开了吉普车过来,载上她们三个,往沙头角那边驰去。静怡坐不了汽车,晕车晕得特别厉害,忆珍带了塑料袋,静怡几乎是一路吐过去的,到了沙头角下车的时候,静怡的脸色惨白惨白。年轻人一路上都很担心,几次要停下来让静怡休息,都被静怡拒绝了。
下车之后,年轻人关切地看着静怡,很担心她的身体。静怡勉力宽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年轻人敬佩地对静怡点点头,指点给她们看了进海关的站口,并约好下午三点再来接她们回去。
那时的中英街,是特区里的特区,改革开放刚刚不久,人们的生活条件各方面都在好转,大家对香港,有着特别强烈的了解欲望,加上中英街上各种物品琳琅满目,而且大都是在内地很难买到或根本没有的,前去中英街购物旅游的人,熙熙攘攘将街内挤得水泄不通。
眼见得在关口候着的人群,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静怡在一旁稍稍休息了一会,秦臻紧紧拉着静怡同忆珍的手,担心地说道:“静怡,这么多的人啊!我们三个人要互相拉着手,千万不能走散了。”说着将忆珍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下面,紧紧夹着。“好的臻儿,不用那么紧张,不会走散的。”静怡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看见这么多的人,心里虽然也很紧张,但她还是拍了拍秦臻的手背,安慰着。
静怡握着秦臻的手,三个人紧挨着队伍往前走去,等她们过了关口,身后面又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天啊,这么多的人啊!静怡,我们怎么找萧哥啊?”秦臻看着身前身后满满的人流,茫然了。
“臻儿,我们就跟着人流走吧,靖辉说在界碑石那儿等我们,我们就盯着路,找界碑石。”静怡的心里也没底,但这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们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四处看着,也不知道那界碑石在什么位置。
这时有几个年轻人,正有说有笑地挤在静怡身边,静怡听见其中一位正在对另外那两个做介绍,便微笑着向那年轻人问道:“小同志,你好,请问这个中英街的界碑石在什么地方?”“界碑石?阿姨,这条街上有七八块界碑石,不知道你问的是哪块界碑石?”年轻人笑着说道。
“啊,这么多啊!这……”静怡一下愣住了,“我,我是和朋友约好,在界碑石那里碰头的。这可怎么办啊?”静怡同秦臻都有些傻眼了。“哦,不过这条街也不长的,你慢慢往前走,一个一个找过去,也许能找得到的。再见了,阿姨。”年轻人笑着离开了她们。
静怡她们被人流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很快看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界碑石立在街道当中,上面有“中英街界碑”几个大字。静怡她们站在界碑石边上向四处去看,没有看见与靖辉相似的人,后面的人流越来越拥挤,她们只好继续向前走去。
那些到中英街来游玩的人,大都是冲着这边价廉物美的生活用品来的,进了这街道狭小却门店林立的地方,大家都兴奋地看着店门外堆满的琳琅满目的商品,街道两边还有双方的警察不时在一旁巡逻,提防着有人过界。
静怡她们却和那些人不一样,别人是看商品,她们是看人。就这样,她们一直细细地数着每一个界碑,搜寻着界碑石边商店里的店家和游人,从七号碑、六号碑、五号碑一路看过来,都没有看到靖辉。
已经是深秋季节,但深圳的天气依旧很热,三个人都有些累了。
秦臻一直牢牢地挽着静怡和忆珍,她和忆珍都因为胖而怕热,两人这时衣服都已经汗透了。“静怡,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太热了,你看我同忆珍都……”秦臻拎着自己的衣服说道。
“臻儿,我可一点都不热啊。”静怡看看她俩,忆珍在一旁笑了。“谁同你比啊!这么多年,身材一点都不变的,我可是四十岁一过,就吹气一样地胖起来了,忆珍比我还惨呢,呵呵。”秦臻看着忆珍开心地笑了。
秦臻看着满街密密麻麻的人群,又担心起来:“静怡,我们不会,找不到萧哥吧。”“不会的臻儿。”静怡的心里也没有把握,但她不愿去那样想,她希望老天能成全她,“臻儿我想啊,我们是从这头过去,他是从那头过来,应该在中间能碰到吧。就算我们找他不好找,但他找我们好找啊,我们三个人,目标这么大,尤其是你们两个这个样子,呵呵,靖辉应该能看到我们吧。”
静怡也累了,远远看见前面有一棵大树,斜斜地从街的这边伸到了香港那边,绿荫浓浓枝叶茂盛,静怡指着那棵树说:“臻儿再走走,我们去那棵树下歇歇吧。”“好好。”秦臻答应着拉着忆珍,三个人径直向那棵树走去。
却说靖辉,自打和静怡通了电话,定下三天后去中英街见面,他就忙着去找香港的朋友,帮他弄一张禁区纸,方便自己到时候去中英街见静怡她们,终于在约定时间的前一天,他将禁区纸拿到了。
第二天一早,靖辉就往沙头角去了。
进了中英街一路走来,令靖辉没有想到的是,街道两旁那样狭小破旧的店面,生意如此兴隆,人流如此众多;而且,他也是进来之后才知道,这里面的界碑石有七块。这可怎么办,去哪里等静怡她们呢?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考虑了,他只有朝着深圳那边走去。
靖辉记得静怡告诉他,她是带着臻儿和忆珍一块儿来的。他一路往前走着,慢慢地仔细地看着街对面,只要是三个女人结伴走在一起的,他就会停下来细细地打量一番,路上他还买了一些香皂及丝袜等生活用品,他记得静怡是喜爱香皂的,丝袜则是买给忆珍她们。
当走到第四块界碑石那儿,靖辉看见了界碑石旁的那棵百年老榕树。只见那老榕树,粗壮的树根深深根植于街对面的深圳,苍劲的树干斜斜伸向香港这边的天空,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浓荫将这一片狭窄的街道整个地覆盖了。
靖辉站在老榕树对面商店的门口停住了,他仰头看着这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感叹这老榕树的雄伟与博大,更感叹自己就像这老榕树一样,根在大陆、身在界外,有着与它相同的情感状态,却没有它那样的苍秀伟岸。在老榕树的面前,靖辉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唉!靖辉深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向街面上望去,这时就看见不远处有三个女人,一个挽着一个向老榕树这边走来,靖辉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他仔细而紧张地盯着这三个女人:“静怡,真的是静怡。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但你的变化并不是很大,只是容颜苍老了一些,面容依旧那样清秀,身形也依旧那样苗条。静怡,我的静怡……”
静怡她们互相挽着走近了老榕树,秦臻这时看见了老榕树下的界碑石,她指着界碑石说:“界碑石。静怡,这里也有界碑石。”“嗯。”静怡点点头,抬起脸来四下张望着,秦臻和忆珍也透过拥挤的人群,四处寻找,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她们想找的人。
秦臻把手上的布包放在脚边,拉着忆珍坐在了树旁的石阶上。这时有两个香港警察从街道中间巡逻走过,静怡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顺着警察的背影看过去,只见对面街角的商店门口,有一个身材高高胖胖的白发老者,正神情激动地凝视着自己。
靖辉?!啊,难道是靖辉?从前那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怎么变成了一个富态平庸的白发老人?不错是他,虽然他的身形因富态而不再潇洒,但眉宇间的儒雅之气,依然还残留着。
静怡没有想到,这一刻自己却变得十分平静,之前一路上,在人群中寻找靖辉时的忐忑紧张、急迫不安,忽然间烟消云散。看着警察渐渐远去的背影,静怡迅速地过到了街对面。
“咦?”秦臻发现静怡往街对面去了,站起来准备去拉静怡,便看见对面一个白发老者迎向了静怡。萧哥?啊,是萧哥。秦臻用手去拍打忆珍,忆珍这时也站了起来,凝望着对面的老者。秦臻拉住忆珍不让她过去,她俩慢慢地重新坐到石阶上,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静怡和靖辉……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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