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由于艾哲刚洗过澡,正身裹浴袍,擦拭着头发,从二楼的楼梯口走了下来。
“Ama——”我面前这个一口纯正美式英语的外国男子,眼见艾哲从楼梯口下来,也不管不顾脚边的行李,而是热情洋溢地迎接了过去,给了艾哲一个大大的美国式拥抱。
艾哲也是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仿佛欢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般,则是亲热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此举当即便打翻了我这小心肝里的醋坛子:这美国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似乎跟我心爱的女人关系很不简单哪!
那个外国男子放开艾哲,目光含笑地端视着对方:“Ama,You're finally willing to see me.(Ama,你终于肯见我了。)”
“Because something is clean what I thought.(因为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想清楚了。)”
男人立马露出惊喜的神色:“You mean we can start again?(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艾哲则是微笑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笑对方的孩子气:“We never have a beginning, Mattyty.(Mattyty,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之后,我才知晓面前的这个美国男人全名叫作“Matthew”,中文翻译为“马修”,其源自于希伯来语的男子名,寓意为“上帝的礼物”(gift of God)。
显然,Matthew的脸色很难看,但艾哲并不理会对方的不满,则是主动介绍我道:“This is Anthony, and he is my lover.(这位是安东尼,他是我的爱人。)”
艾哲用她给我取的“Anthony”这个英文名在介绍我时,我感觉Matthew的身体微微一颤,随而这个美国人所传递来了一股敌意。但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因为让我感到无比兴奋及开心的是艾哲没有用“boyfriend”来介绍我,而是用“lover”。可见,她对我的感情并非单单地停留在男朋友的层面上,而是心怀着更为深邃的爱意。
“What did you call me here?(那你叫我来这儿干吗?)”
“It's your brother's death 1st Anniversary soon. I think we should have done something about it.(很快就是你哥哥一周年的忌日,我想应该对这件事做个了断了。)”
“Where shall I stay tonight?(那今晚我住哪儿?)”看得出来,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加之面对艾哲的打击,令这个男子疲惫不已。
“I have booked the hotel for you.(我已经为你预定好了酒店。)”
于是,艾哲开车,由我随行,两人将Matthew送到了位于善德花园学府附近的一座希尔顿酒店(Hilton)。由于时间已经不早了,艾哲便嘱咐对方好好地休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聊。
坐电梯时,我问艾哲:“他是什么人哪?”
“他就是我那个亡故未婚夫的弟弟。”
“啊!”当即,我听到心头“咯噔”一惊,就像是遭遇了鬼打墙,迎面撞在了一堵硬邦邦的墙体上,震得颅腔“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理顺了这话的内核:原来,那个名叫Matthew的美国男子,竟差点成了艾哲的小叔子。
来到酒店的露天停车场,我们坐回那辆越野指南者,艾哲是要坚持送我回家。但我觉得她如此来回太过折腾,则是让她把我放在前方的路口,我自己可以打的回家。
“是你把他叫来的?”
“怎么?我跟他的英文对话你都听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艾哲该不会是在这个死去未婚夫的弟弟身上试图寻找亡灵的影子吧?
此时,我心爱的女人正死死地手握方向盘,手背绷出了道道青筋,映衬着其发白的肤色,是从骨子里浸溢出了心底里的悲伤和难过,但她却是努力表现出一副轻柔的疏淡之态:“下个星期四——也就是五月五日,是安东尼的一周年忌。”
我明白地点了点头:“但他好像并不高兴我分享了他哥哥的名字。”
岂料,艾哲却是摇了摇头:“不会!他们不是亲兄弟。”
“怎么?难道是他们各自的父母离异后,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随着全球各地的离婚率越来越高,很多单亲的父母带着各自的孩子,重组了新的家庭。
但艾哲仍旧甩了甩头:“安东尼是一个弃婴,被一对美国夫妇——也就是Matty的亲生父母所收养。”
这倒让我大感意外:“这么说来,他们兄弟俩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相差几岁?”
“三岁。今年,Matty满二十八岁,而Tony如果能活到现在的话,已经三十一了。”“Tony”正是英文名“Anthony”的昵称。
“也就是说,你未婚夫被那对美国夫妇收养时,马修还没有出生?”
“原本,他们夫妇俩因被医生诊断为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收养了安东尼,但没想到两年后,妻子意外怀孕,生下了Matty。”
“啊!”我点头明白道:“难怪,他们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取名为‘马修’,大概正是寓意为‘上帝的礼物’之意吧?”
艾哲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程奥在拉你跳舞时,你让他离开方晴,他向你提出了什么条件?”
艾哲脚踩急刹车,停在了我所指定的路口处,正好路边靠有一辆出租车:“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你该下车了!”
显然,艾哲是在回避我的提问,这反而弄得我愈加好奇:那个手下败将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以及艾哲是如何回应的?然而,程奥真会放弃方晴吗?我大哥——沈平凡同志是否就此重获希望,跟小助理在一起?……
(贰)
四月三十日劳动节——星期六一大早,昨天晚上的酒劲还没代谢干净,我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刚迷迷瞪瞪地走出自己的卧室,就听闻客厅里传来了艾哲和妹妹的笑声,这是什么情况?
“艾姐姐,这款玫瑰保湿霜特别好用,我每天早上涂抹后,都感觉皮肤水水嫩嫩的。”
“那是因为你的肤质本来就好啊!”
“你也可以试试我们的产品嘛?!这些小样都送给你。”
“好啊!那就谢谢你了!”
两人正在唧唧喳喳地讨论着各种护肤品,茶几上则是堆满了小婷带回的专柜产品,还特意将包装精美的各类小样赠送给了艾哲。
我定在两人的面前,妹妹因见我醒来了,便欢天喜地道:“小哥哥,你终于醒了?艾姐姐已经来了一个多小时。”
“你怎么来了?”我用手正揉搓着太阳穴。
“反正,在家里闲着无事,所以就来看看你呀!”
“我先去洗漱,你们继续聊。”
女人一旦畅聊起美容经来,便令人恐怖地感觉她们仿佛是一群来自于水星的不明生物,尽说些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完全听不懂的什么护肤宝殿啦什么美容心得啦,即便这是两个一大一小、充满了智慧的女人之间的闲谈。
于是,这两人不仅谈起美容经来没完没了,聊起做饭来更是有滋有味,完全无视着我的存在之感。
“小婷,你不是答应了教我做麻辣鱼吗?”
“好啊!好啊!那我们赶紧去超市采购食材吧?小哥哥,大哥出去见客户了,你就负责看好家噢!”这个小丫头是把我当作成了一条看家狗吗?
妹妹根本就没听到我心里的申诉,而是挽搂着艾哲开开心心地出门,两人仿佛一对如胶似漆的好姐妹、好闺蜜。什么时候她们的关系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买完菜后,两人在厨房里唧唧喳喳,艾哲似乎已经完全融入进了我的家庭生活,这让我感觉心底里有一股暖流来回地激荡。
吃完午饭,艾哲帮小婷清洗完碗筷,擦拭着双手,走出厨房时,因见我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无聊致极地转换着电视频道,似乎这才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感,便冲我微笑道:“我继续教你开车吧?”
“好啊!”我等这一刻的单独相处,简直等得喜极而泣,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来到城市风采的地下停车库,坐进艾哲的那辆越野指南者,我正在系安全带时,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你不陪那个——”
显然,艾哲很清楚我想说什么,便将话头截了过去:“我让Matty在房间里多休息会儿,他还在倒时差。”
昨天晚上,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分明是艾哲安排其未婚夫的弟弟从美国赶来到了中国,并且安排好了住宿环境。但眼下,我却是很明显地察觉:艾哲是有意将对方晾在了一边,她既然一心想跟我一起度周末,我当然是乐得愿意奉陪。
我的车技越来越娴熟,艾哲赞叹我是她教过最聪明、领悟力最强的的学生,这自是令我好不得意。
大概练习到下午四点过,艾哲的手机响了,但她并没有接听,我的直觉预感那应该是Matthew的来电。果然十分钟之后,那个美国男人再次打来,其情绪显得颇为不耐烦,就算艾哲不肯接听来电,他也仍坚持不懈地拨打。
“怎么?不接听电话吗?”
“我们回去吧!”我也不清楚艾哲口中的“回去”,是指回她家,还是去我家。
越野指南者慢慢地驶出了练习场,眼看就要上主干道,大概是怕遇见巡警,检查驾驶证,艾哲对我道:“我来开吧!”
“好!”
我们迅速交换过驾驶座,艾哲的态度变得沉默且郁郁寡欢,她将目光紧紧地盯视着挡风玻璃,看起来像是正在专心致志地开车,但她的神态却是满腹心事的忧伤。
直至将汽车开上了主干道,艾哲仍是忧虑牵肠,我不免小心翼翼道:“哲,你不要紧吧?”
但艾哲却如同失聪了一般,不仅听不到我的声音,更闻不到外界的任何杂音。随即,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们的汽车汇入进主干道的车流时,艾哲居然脚踩油门,导致那辆越野指南者在车流间横冲直撞,竟是撒起欢来。
“艾哲,你这是在干吗?”
我从来没见过艾哲开车这么野,她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撒气,如同一只狂躁暴怒的母猎豹。眼见越野指南者几乎全面失控,几次与旁侧的汽车差点发生了撞击,耳边刮过电光火石一般锐利的呼啸,我不得不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发出着绝望呼救的祈祷:我还不想魂归故里!突然“砰”地一响,车身飙射到了路边的护栏,制止住了汽车的全面失控,总算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等任何不堪或无法挽回的局面。
车厢内,我的脑袋随着惯性,一头撞在了门框上,脑髓如同豆花一般在颅腔内“咣当”,还好没有荡溢出来。尽管脑袋“嗡嗡”疼得厉害,但我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则是回头关心艾哲到底有没有受伤。不想,艾哲正面趴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狂躁的喇叭声,听起来让人感觉仿佛是扎没进了心头的一根利刺。
“哲,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我拉起艾哲的手,查看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与此同时,车身外传来了乱哄哄的喧嚣声,越来越多的路人纷纷围聚过来。有人敲打着车窗玻璃,询问我们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喊救护车;而其他人则是拨打电话,快速叫来了交通警察,场面实在是混乱不堪。
艾哲面趴在方向盘上,耸动着肩头,似乎是在隐忍地抽噎。我忍受着脑震荡的痛苦,向她慢慢地靠了过去:“哲,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难过,有什么痛苦……你不要一个人藏在心底,能跟我说吗?”
艾哲慢慢地抬起头来,她正在暗自哭泣,努力压抑着悲伤,睫毛上则是沾裹着颤抖的泪珠。
“如果不是因为我,安东尼就不会死,安东尼不应该死的,他不应该死!”这样,我才再次清醒:那个死去的未婚夫——已成为艾哲心口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都无法愈合!即便我们看似正在谈情说爱,艾哲甚至向其未婚夫的弟弟声称我就是她的“lover”,但我依然无法替代真正的安东尼在其心目中的位置。
当下,两名交警围了上来,其中那个略显老道的交通警察敲了敲驾驶室的车门,我越过艾哲的身体,忙摇下了车窗玻璃。
“怎么回事?”另一个稍显年轻的交通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个记录本。
“她好像身体有点儿不太舒服,突然胃就疼了起来——”由于,艾哲正将身体蜷趴在方向盘上,我顺口就编出了这么一个理由。
“对不起!”艾哲抬起头来,擦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迅速平复下失态之举道:“我没事了!让两位交警同志担心了!”
那位年老的交警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我看看你的驾照!”
艾哲从驾驶室遮阳板背部的夹子里取出了自己的驾照。
对方接过去,看了看,还给艾哲道:“那就跟我们到交警队走一趟吧!”
来到交警队,做过了笔录,在交付过护栏的赔偿罚金之后,我陪艾哲回到了善德花园学府。
我将艾哲搀扶进客厅,我们刚一走到沙发边,她就如同一个断了魂的提线木偶,浑身瘫软无力地跌坐在了沙发上。其柔软缥缈的身躯宛如一根羽毛般,服服帖帖地飘落在了沙发的套面上。
“艾哲,你好好地睡一觉吧!”我正准备将艾哲的双腿也一并扶顺在沙发上。
岂料,艾哲却是摇了摇头:“想看他的相片吗?”由于动作缓慢,其眼角边渗溢出的泪花,正宛如飘零着的慢镜头,于气氛中涟漪出了波光点点。
“如果你不哭的话——”我用双手捧起艾哲那张悲伤欲绝的面庞,并用大拇指擦抚掉了一颗水晶般的泪珠。
“我尽量吧!”艾哲冲我努力地微笑,那张凝裹着泪水的笑容,却是愈加让人见了心疼。
艾哲起身上楼,大概五分钟后,便抱着一本相册回到了客厅。相片上的男子长着一副中国人的面孔,笑容明朗而帅气。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岁大的安东尼被一对美国夫妇收养时的情景;在安东尼两岁半的时候,他趴在养母的肚子上,是在聆听怀孕的动静,养母则是极尽疼爱地抚摸着小安东尼的小脑袋瓜儿;在安东尼三岁大的时候,抱着新出生的小弟弟Matthew,一脸流露出开心的笑容,是在欢迎这个与自己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新成员。翻阅相册,每年都会留有安东尼和弟弟,以及养父养母的全家福合照,时时记录下了这个一家四口的幸福瞬间。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家庭,那对美国夫妇是将安东尼看作自己的亲生骨肉般疼爱有佳。
“安东尼经常说,我因为遇见了他,所以便像猫那样幸运——拥有了九条命。”
这第一条命,是艾哲刚到美国时,在夜间的地铁车站,因遭遇了抢劫,遇见了安东尼,从而得到了安东尼的帮助,促成了两人从相识到相爱;这第二条命,是因为跟随安东尼前往美国最著名的潜水胜地——夏威夷的欧胡岛(Oahu of Hawaii)度假时,由于遭遇了突袭的台风,艾哲差点被淹死,幸而得到了安东尼的及时救援;而那第三条命,则是两人在即将结婚的前一天,艾哲因为实验室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当一早回到两人的住宅时,却是发现她的未婚夫被人杀害在了床上……
“也许——那天晚上,我倘若没有在实验室过夜,说不定——那个该死的人是我,他应该是我!”
“不!艾哲,你不会死的,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呀!”我一把抓抱住这个我最为心爱的女人,感觉心都碎了。
“而这第四条命——”艾哲却是平静地望向我的悲伤和难过:“就是在刚才,我那么玩命地开车,却是没有受到任何的皮外伤,仅仅是撞坏了路边的护栏。”
“你还说,你刚才那番疯狂的举动,简直快把我吓得灵魂出窍!说不定,我也是你的守护神。”我捏握住艾哲的手:“哲,安东尼已经不在了,过去的那个安东尼已经不在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安东尼。既然你说你像猫那般幸运,就让我代替他照顾你吧?”
同时,我望向相册里的另一个安东尼,就如同照镜子那般,照出了自己的影子: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艾哲!我不仅继承了你的名字,我更是要继承你的遗愿。
然而,艾哲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对了!你能详细告诉我,安东尼被害的情景吗?”
“我今天说了好多话,觉得好累!”艾哲不仅不肯再多言,其脸色仿佛被涂抹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似乎已疲乏到了极限。
“那你好好休息!”我也不想给艾哲带去过多的心理负担,给她盖好了毛毯,正准备要离开时,见小灰朝我走来,便抱起那小畜生:“小灰,你要帮我照顾好你现在的主人啊!”
小灰冲我笑嘻嘻地猫吟,我把它抱到艾哲的身边。虽然艾哲闭上眼睛,却是将那团毛茸茸的小绒球依偎进了毯子,贴靠在自己的面颊旁,一珠泪滴滚落进猫咪的毛发间。小灰“喵喵”轻柔地叫着,舔干净了艾哲的眼泪,并抚慰着艾哲的悲伤,这一人一猫同命相连,更是在用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
“你回去吧!”艾哲将脑袋蒙进了毯子:“不用担心我!”
“好!”我走出客厅,关闭了房门,让艾哲与她自己单独相处。
(叁)
星期天下午,妹妹因上班,我在阳台上给她心爱的栀子花和我的顶头凤仙正在浇水时,就接到了包学盛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朋友:
您好!兹定于今晚(五月一日)18:00,于“中国结”辣菜馆303号包厢,与众友人相聚庆五一,万分期待您的光临!
学盛柬函
这是什么情况?该短信不仅附庸风雅,遣词造句则是郑重其事,格式更是严格遵循手写信函的模式,这分明就是一封邀请函嘛?!包学盛该不是发错了对象?这位放射科主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连忙给艾哲打去了电话:“包学盛发来短信,邀请我今天晚上出席什么晚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我的机警,艾哲则是笑言:“他也邀请了我,你别管他有什么用心或是目的,被人请客吃饭总是好事,你只管吃免费的晚餐就好。”
既然艾哲也被邀请之列,我便放下了心来,但随即不免担心,那家伙故意邀请我和艾哲,该不是想与我单挑,在艾哲面前给我一个下马威,从而俘获艾哲的芳心。但短信的措辞又不像是在聚众挑衅,特别是这句“与众友人相聚庆五一”的话,表明这位放射科主任邀请的宾客应该不少。但这莫不是包学盛的巧言伪装吧?
但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能表现得像是一个怂包,必须做两手准备:表面赴约,暗中防范。我特意穿上了正式的西装,决不能在形象上输掉气势,则是积极地应对迎接包学盛发来的一切挑战!
我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准时前往来到目的地赴约。在赶到市公安分局对面的那家“中国结”辣菜馆的三楼时,正见303号包厢的门口处热闹非凡,包学盛不仅邀请了我和艾哲,还邀请了方晴与程奥。此外,更令我没想到的是Matthew也在,正与方晴和程奥两人分别热情地相互拥抱,并用英文彼此间问好。不过,很快我便对三者的关系想清楚了:方晴和程奥与艾哲在美国一起共事时,不仅认识艾哲死去的未婚夫,肯定还相识其未婚夫的弟弟,所以这三人也算是老朋友的关系了。
与方晴和程奥一阵寒暄过之后,艾哲便将Matthew带进了包厢,介绍给包学盛认识。可以听出这位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的英文不是太好,对话应答不仅磕磕绊绊,更需要艾哲在旁侧翻译。
在相互认识过之后,包学盛便以为远方来宾接风洗尘的名义,将Matthew安排在了主宾席的位置,他和艾哲分坐两侧,而我则是紧邻艾哲,然后是方晴与程奥,程奥紧邻着包学盛,六人围坐于席间。
包学盛已经点好了菜品,服务员们鱼贯而入,并一一斟满了酒水。这位放射科主任起身,欢迎从美国远道而来的Matthew,并且声称艾哲的朋友,就是他包某人的朋友,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但因其做东张罗,照顾艾哲的脸面,我也就不便反驳。
虽然席间两人坐在一起,但程奥并没有纠缠方晴,那个小助理也是频频与我窃窃私语,似乎把这个前度男友当成了一缕空气。
晚饭后,我们移步来到“中国结”KTV贵宾包房。由于包房很大,相当于一个小型舞厅,一侧的吧台上放有果盘和糕点,吧台内的酒柜上则是排列有数十种颜色各异、可自助调制鸡尾酒的原料酒。艾哲像是过家家般玩起了吧台上的摇酒壶,将调酒师的一招一式竟是也学得有模有样,引来了我轻轻为她拍手和鼓掌。
吧台边的小舞台,包学盛亲自点歌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其余几人也都三两之间相互低语交谈。
原本,我与艾哲像是两个小孩子一般隔空互动,而我的眼角余光却是察觉到从墙角处辐射而来的指指点点,便本能地回头,却见程奥和Matthew躲在包房的一角,两人一边用英文对话,一边悄悄地瞄向我们,似乎Matthew对我与艾哲的关系十分好奇,因而是在向程奥侧面坐实我们的情感动态。尽管程奥信守与艾哲的约定,整个晚宴都没有再骚扰方晴,但可以瞧出他和Matthew却是走得越来越近。也由此可断定,星期五晚上的烧烤Party,这个手下败将所提出的条件,艾哲则是很有可能已经答应。不知道为何,虽然我不清楚艾哲究竟答应了什么,却是莫名让我感觉到些许惴惴不安。
两人的密谈总算告一段落,我见Matthew朝坐在沙发边的方晴走去,便插空来到了程奥的身旁。
“星期五晚上的烧烤Party,你向艾哲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
“你跟方晴分手的条件?”
不想,这个手下败将却是反将了一个我更加感兴趣的话题:“你想知道艾哲的未婚夫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通过程奥的讲述,整个案件的经过十分清晰明朗:去年的五月五日,是艾哲与安东尼准备结婚的日子。早在半年前,两人就已经举行了订婚仪式。由于,两人早就订好蜜月旅行的机票,并且决定在婚礼结束后就出发,所以艾哲准备于出发前,将实验室的工作暂停告一段落。于是在结婚的前一夜,艾哲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忙碌了整个通宵。等她一早回到与未婚夫的住处,却是发现安东尼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没有了气息。另外,房间里的家具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劫匪不仅带走了家里的现金,更是将卧室梳妆台的抽屉内——艾哲准备在婚礼上佩带的那套珠宝首饰统统皆被洗劫了一空。所以,美国的当地警方在介入此案的调查时,便以入室抢劫杀人案草草地定性了事。
我连忙追问:“那凶手找到了吗?”
程奥却是沉重缓慢地摇了摇头:“因为死者是个华人,当时的情景又显示那只不过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所以当地警方并不得力,整个案件无疾而终。”
在办理完其未婚夫的后事,由于极度悲伤,导致了艾哲两个月的身孕流产。三个月后,因受到此番双重打击,再加之对美国已无任何怀念之情,艾哲便接受母校医科大学的邀请回国,亲手创办了那座“基因治疗研究所”。也就是说,艾哲是带着满心的伤痛回归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一直以来,艾哲在我面前强调说她的经历很普通也很简单,但通过程奥对我的此般讲述,我才知晓她曾经一再经受着怎样丧失亲近之人的悲恸、命运的不公、重重打击、丧子之痛……以及如何默默地隐忍着心底的怀念与哀伤。
我抬头,见艾哲坐在吧台边的小舞台上,正在低吟浅唱着一首英文歌曲,尽管她没有流泪,歌声却是如哭似泣,逼得我生生地落泪。后来,我知晓那首歌曲名为《Tears In Heaven》(泪洒天堂)。这首《泪洒天堂》是英国著名音乐人、歌手及作曲家埃里克·帕特里克·克莱普顿(Eric Patrick Clapton),为纪念从曼哈顿五十三层楼的窗口意外坠落身亡的幼子Conor所作,而此时此刻,艾哲则是将此曲哀歌送给了天堂里的未婚夫。
多年后,克莱普顿曾经明确地表示他不会再演奏这首曲目了,因为他已经从失去儿子的重重阴霾中真正走了出来,没有足够的感情去演绎它。但很显然,艾哲却是还没有从痛失安东尼的悲伤中走出。
我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艾哲从绵绵不尽的悲伤之中,重新找到对于爱情的信念和方向。
(肆)
五一节放假期间,动物饲养室轮班。昨天,艾哲陪Matthew转了转城市风光,我只得单独来到研究所,照看饲养室内的小白鼠。
其他三个实验区域的小白鼠都没有受到BT-513毒蛋白太大的影响,即便毒蛋白摄入量最大的A区小白鼠看起来也都十分精神;倒是我与艾哲所负责照管的D区小白鼠,由于两天没见,瞧起来则是有些精神不济,一只只蜷趴在笼子里,一副毫无食欲的状态。但我没心情追究它们精神不佳的原因,只担心那个美国男人对艾哲图谋不轨,工作起来不免显得兴趣索然。我称过了每只小白鼠的体重,并且详细记录下了相关数据,随后便坐在饲养室的窗户边发呆了一整天。
五月三日,即星期二一大早,我来到研究所,刚走进动物饲养室,就看到艾哲带领实验组的成员们围聚在D区的笼子前,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这些D区的小白鼠——它们是服用BT-513毒蛋白最少的一组,怎么会最先死掉呢?”不仅是姜笑笑一副奇怪的表情,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个个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赶紧走过去,眼见D区笼子里的小白鼠们七窍流血,一只只的死状惨不忍睹,唯一暂且侥幸活下来的那只编码为D7的小白鼠正全身抽搐,发病的症状也是迅猛且痛苦,只挣扎了几下,便僵死不动了。
艾哲皱起了眉头,现场指挥道:“马上拿去大型仪器室,先解剖看看,这些小白鼠会不会是被感染上了什么病毒?”
艾哲带领实验小组刚走出动物饲养室,正见莫直徽带着他的助手崔亮来到了研究所,便安排由我将两人引领到了三楼的大会议室,而她马上就赶过来。
“莫警官,你们又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莫直徽与助手坐下的同时,则是冲我微笑地点了点头:“对!就在一个月前的今天——我们发现了一些最新的线索。”
“一个月前的今天?”我默念地想了想:“那不是四月三号吗?那天是我的生日啊!怎么又要调查当天的事情?那天晚上的发生不是都已经理顺清楚了吗?”我不明白莫直徽为何围绕着我生日当天的发生反复打转。
“对!”莫直徽点头总结道:“当天晚上的20:40左右,梁小兰进城向你大哥借钱;21:30左右,梁小兰的瑞风商务轿车与包学盛的猎豹越野在医科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处发生了交通擦刮事故;22:30左右,梁小兰被其前夫——王裕贵绑架……这些情况都已通过道路监控录像资料调查清楚了。”
“是啊!”当时,我并没有体会到莫直徽特别详细提述了梁小兰与包学盛的汽车相互擦刮的用意,则是继续给两位刑警加深印象地补充道:“之后,我还提出了擦刮事故现场的相关疑问,为什么是包学盛主动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梁小兰,而不是梁小兰将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了包学盛?”
“对!”莫直徽点头赞同:“所以——你当时的怀疑重点是包学盛。”
“这有什么不妥吗?”我承认检举这位放射科主任,多多少少怀有我的个人私心。我因害怕已被警方察探到了这份私心,认为我是在故意干扰警方的调查方向,不免心脏“咚咚咚”作鼓得厉害。
“因而——我们警方也就朝往这条线索的方向继续查探下去,但我们没有找到包学盛毒杀王裕贵及抛尸的相关证据。”
“对!”崔亮点头,沿着莫直徽的思路继续说道:“二十二日,也就是王裕贵被抛尸的前一天,包学盛一整天都在家里休息,我们提取其小区的监控录像,果然没有他出门的相关记录,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他出门前往附属医院,但那时候——我们已经接到了王裕贵遇害的报案。”
我则是不甘心:“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莫直徽回答:“但我们还是通过包学盛的这条思路,发现了刑事技术部门之前所忽略掉的一条重要的线索。”
我不免一脸警觉的神态:“什么线索?”
在莫直徽的眼神示意下,崔亮拿出其随身携带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从硬盘里调出了一份道路监控录像资料,屏幕显示是我们医科大学正门口的监控画面,不多时一辆大众墨橘版的甲壳虫开进了监视镜头,正是方晴一直驾驶的那辆爱车。不知是何种原因,那个小助理在校门口停下了甲壳虫,艾哲走下了副驾驶座,绕到驾驶室的车窗边,冲方晴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人便挥手告别,小助理驾车离开。
我迅速扫过视频上的时间,显示为四月三日的21:00左右。也就是说,在我生日当晚的20:30左右,方晴提出送艾哲回家;但在半个小时之后,这个小助理却是将艾哲送到了医科大学的正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莫直徽则是冲我解释道:“之前,因为刑事技术部门从海量的道路监控录像资料中,挖掘到了那段包学盛与梁小兰的汽车相互擦刮的视频资料,以及梁小兰被其前夫绑架的监控录像以后,我们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了那两段视频资料的调查中,从而忽略了这段最为重要的监控录像。”
我却是摇头不明白:“我没看出这段视频跟王裕贵的遇害案有什么关系!”
崔亮却是坐在一旁不痛不痒地插话:“这正是我们今天来此的目的。”
艾哲来到大会议室,敲了敲门,见我开门,特意给莫直徽与其助手斟满了茶水。
“怎么样?案情有什么新进展吗?”
莫直徽微笑地点头回应:“是!是有一些新的进展,我们能从方晴开始吗?”
“啊?”艾哲没想到这次又是从自己的小助理开始着手调查,表情颇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即便恢复了其那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笃定,似乎她十分确信方晴肯定是清白的。“那好!我现在去叫她。”
方晴来到大会议室时,我则是恰好退了出来,与之擦肩而过。我挑了挑眉心,唇角斜咧出一嘴的坏笑,那意思是在说:你的麻烦来了!
在警方的提问下,方晴简单从自己的角度概述了四月三日那天的发生:“四月三日的中午,我正在家里吃午饭,艾教授——啊!就是我们研究所的所长——艾哲女士打电话给我,说她那辆越野车坏了,送去了修理厂,让我吃过午饭后到她家,送她去个地方。当时,我因为没想到那天是我的同事——沈平治的生日,所以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
莫直徽却是暗自明白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猜到这是我与艾哲的合谋,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助理和我大哥相亲见面。
“然后呢?”
“然后?吃过晚饭后,我看时已经不早了,好像都已经八点过了吧?!……”方晴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总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我便提议送艾教授回家。”
“但你并没有把你们的所长送回到家?”
小助理在看过崔亮放给她的那段视频资料后,便解释道:“医科大学正门口外的那条主干道,是我送艾教授回家的必经之路,在路过学校的大门口时,艾教授突然对我说:她因为吃得太饱,想散步走回家。于是,我就将我的甲壳虫停在了我们医大的正校门。”
“是艾哲主动提出要下来散步的?”
方晴点了点头。
之后,警方就没有再问出更多的有效线索,便将艾哲叫到了大会议室进行笔录。
“四月三日?”艾哲努力地回忆道:“啊!我记得那天是个星期天,对!应该是沈平治的生日。早在星期五时,他问我能不能参加他的生日宴,我就答应了下来。”
“他是邀请你一个人出席他的生日宴,还是邀请了你和方晴两人?”
“他想让我把小晴介绍给他大哥,我便借口我的越野指南者正在维修,便邀请小晴来到了沈平治的家中。”在这一点上,艾哲与方晴的口供一致,只是那个小助理没有想到艾哲以座驾送去修理为由,是将她骗来我们公寓相亲的一个借口。
“那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艾哲再次陷入回忆的状态:“吃过晚饭后,小晴看时间不早了,便提议送我回家。”
“但她并没有把你送回到家中?”
“啊!是!”随而,艾哲没有料想到警方对于当天的情形似乎比她本人还要清楚,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在路过我们医大,小晴突然感觉身体不太舒服,而我则因为心疼她,觉得她先送我回家,然后再开车回往自己的家,线路太绕,我就让她把我放在校门口好了,我还一再叮嘱她要好好地回家休息。”
显然,两人在这个环节的供词则是相互矛盾:方晴说艾哲主动提出想要散步回往善德花园学府;而艾哲则是表述因体贴自己的小助手,便让对方将她放到医科大学的正大门。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
崔亮望了一眼莫直徽,却是并没有马上追问。
“但是——那天晚上,你并没有立马回家?”莫直徽也没戳破这个矛盾点,则是指示崔亮用笔记本电脑,播放了刚才那段我没有看完的后小半部分:两人挥手告别,方晴驾车离开;而艾哲则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身走进医大校园。
“啊!那是因为我想起办公室还有些文件要看,所以就返回了研究所。”艾哲反诘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莫直徽则是步步紧逼:“你的意思是说,方晴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主动把你放在医科大学校门口的?”他特别强调了“主动”二字。
“是啊!”艾哲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小晴一直患有胃痛的毛病,一旦吃得过饱,就会有阵痛的感觉,但稍事休息一下,痛感就会自行消退。啊!我想起了,那天我们吃了麻辣鱼,小晴对辣椒也有些敏感,多半是辣椒所引起的胃痉挛。”
莫直徽的助手——崔亮却是不肯善罢甘休道:“也就是说,并非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想要散步回家?”
闻此,艾哲却是一脸大为吃惊的讶意:“怎么?难道这是小晴的说法?她说是我主动提出散步回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直徽密切地观察着艾哲的一举一动,摇头回答:“我们也不太清楚——她这么做的目的。”
也就是说,艾哲和方晴对于四月三日那晚行动描述的分歧点在于:艾哲在医大校门下车的动因到底是由于看到小助理胃痛发作的体恤关怀,还是其主动提出了散步回家?在警方看来,这似乎正是王裕贵毒杀案的侦破口所在。
(伍)
莫直徽向我简单描述了艾哲与方晴的各执一词,这不免令我心头愈加担忧:那个小助理该不会真是毒杀了王裕贵的幕后真凶吧?
“这个我可以证明。”我想起第一次跟小助理到医科大学第一食堂二楼的小炒部吃饭,由于毛血旺的缘故,引发了方晴的胃痉挛。于是,我对莫直徽进一步解释道:“方晴的确有胃病,而且对辣椒过敏。在我生日那天,我因为与艾哲合谋将她骗到家中,跟大哥相亲,方晴不高兴,的确多吃了几块麻辣鱼,估计便由此引发了胃痉挛。”
“那这么说来,方晴是在撒谎?”莫直徽有些想不通:“但她为何要这么做?”
“老师——”崔亮建议道:“要不,我们再具体问问方晴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直徽则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确信她们肯定会各自坚持自己的说法——”
“莫警官,您什么意思?”我听到莫直徽这嘴“各打五十大板”的口气,颇为不高兴道:“您该不会认为艾哲正是那个毒杀了王裕贵的幕后真凶吧?”
“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早前,我已经说过: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所有人都是我怀疑的对象。”莫直徽又是那副保持稳定、按兵不动、老谋深算的职业性笑容。
当即,我感觉血冲脑门,不免高声提气道:“那这么说来——我也是你们警方所怀疑的对象了?”
崔亮则是上前一步:“我们已经通过你们医科大学校职工宿舍的监控录像,确认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由此可见,警方在案件的背后做了不少细致而周密的调查工作。果然,因为父亲的死亡原因,莫直徽还是将我作为毒杀了王裕贵的怀疑目标,做了相关的排查之举。
我为心爱的女人无故遭到警方的怀疑而深感不值:“你们居然怀疑艾哲用BT-513毒蛋白杀死了王裕贵?这绝对不可能!莫警官,您知道擦刮事故现场——包学盛主动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梁小兰——这个矛盾点是谁提出来的?”
“哦?”莫直徽一脸略显吃惊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是你们的这位所长?”
我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如果艾哲是凶手,在现有的这些证据指向作用下,她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嫁祸到包学盛的身上,但因为包学盛是她的师兄,艾哲则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曾经在我面前一再否认包学盛是凶手。更何况,她跟王裕贵无怨无仇,与梁小兰和王裕贵又毫无任何的交集点,她为何要毒杀梁小兰的前夫?”
“也是!”莫直徽点头承认:“就杀人动机而言,方晴的妹妹因被人绑架撕票,所以方晴憎恨一切作恶多端之人;而包学盛又与梁小兰的汽车曾经发生了擦刮,不排除他在事故现场,因听闻梁小兰的哭诉,进而产生了同情之心,况且——两人在那之后也有过电话联系……”
崔亮补充道:“也就是说,方晴和包学盛都具有更为明确的作案动机?!”
“对呀!”随而,我的脑袋灵光一闪:“会不会是方晴与包学盛联手作案?”
莫直徽则是迅速领会了我的言下之意:“你是说他们两个,一个负责毒杀,而另一个负责抛尸?”
“如果分工明确的话,不是没有协同作案的可能。”但马上,我又摇了摇头:“但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
在案件越来越清晰明朗的情况下,我还是很不情愿把我未来的大嫂被警方看作是毒杀了王裕贵的犯罪嫌疑人。
我送莫直徽一行离开,正准备回到研究所时,却见方晴走了出来,但她无视我的存在,而是穿过校园,由于步态匆匆,似乎正在赶去见什么人。我连忙尾随那个小助理,来到了附属医院的一扇后门处,眼见门内闪出一人,对方居然是包学盛,便赶紧藏匿在附近的一根电线杆后。
方晴和包学盛看起来鬼鬼祟祟,两人像是谍报人员的秘密接头,并不时地朝向四周张望,似乎是在警惕被外人瞧见他俩的此番接触。
最先开口的是方晴:“警方开始怀疑我了。”
岂料,那位放射科主任却是发出了一响嗤然不屑的冷笑:“恐怕,他们的怀疑判错了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包学盛这副疑似讽刺的嘴脸分明是在声称:他才是那个毒杀了王裕贵的幕后真凶。但警方不是已经确认了他的不在场证明?难道,他用了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途径行凶及抛尸?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目前,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查到我们身上。”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因得到了放射科主任的点头默许,方晴便迅速闪身离去,表示两人的对话结束。那个小助理双手揣进口袋,一脸悠闲的模样,沿来时的路离开。
眼见方晴逐渐远去的背影,包学盛却是站在附属医院的后门处,迟迟地不肯离开。随而,他竟是掏出一包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靠在门框的位置,默默地吐出烟圈,朝我藏身的电线杆望来,似乎是在欣赏我的立正。莫不是,这家伙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跟踪与偷听?
但我依然屏住呼吸挺胸收腹,希望能尽量减少身体的直径,以最小的横向空间躲藏在电线杆后,恨不得将身体挺拔成了一根钓鱼竿。由于已接近中午,春天毒辣的暖阳从头顶泄洪般罩住了全身,而我则是因为完全被暴露在了太阳光底下,热辣得我额顶、鼻头、脖窝都浸溢出了不少油汗。
这样,我们对峙了至少有五六分钟,仿佛身外的世界骤然静默,犹如毒辣的暖阳变成了黑夜。我闭上眼睛,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中暑晕倒。原本,我以为我和这位放射科主任对峙了两三秒钟,包学盛便会觉得此举无聊,转身回往自己的工作岗位。不想,这位放射科主任却是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我面前的这根电线杆,眼神正如同其烟头上的点点星火,似乎有心将我面前的电线杆烧穿,令我直接暴露于其玩味的目光之中。由此,我也就愈加确信:包学盛肯定是看到了正藏身于电线杆之后的我,但我又不想让自己低下这颗高贵且尊严的头颅,便小心翼翼地踮起了脚尖,以期望将自己收缩得更细更紧实,甚至是消失不见,却坚决不肯认输。
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此般对峙多久,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就快要中暑时,听到身后传来救命一般的脚步声。我连忙回头,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见我面杆而立、自行罚站的模样,则是神色吃惊地望向我,这不免令我对自己此番幼稚的自尊心之举而心生苦笑道:我和包学盛之间的这份较量,怎么却是于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我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惩罚?
那个医生满脸的不解,在路过放射科主任的身边时,还特意指了指电线杆的方向,多半是把我看成了一个傻子或是疯子。包学盛则是微笑地回拍着对方的肩膀,似乎表示我们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呢!
“沈平治——”终于,靠在建筑阴凉里的那位放射科主任抽完了香烟,将燃亮火星的烟头朝我正藏身着的电线杆弹来:“出来吧!别再藏猫猫了,站那么笔挺不累吗?”
我仿佛得到了特赦般,拖动着一双抽筋的腿,怪模怪样地从电线杆背后走了出来。我浑身已是大汗淋淋,双腿更是僵直得酸痛,一瘸一拐地杵在了地面上。
包学盛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大笑道:“还真看不出来,你小子的个性够烈啊!倘若我不叫你出来,你还不把自己给晒死了?”
我扶坐在附属医院后门的台阶处:“你不是一直都想故意为难我吗?”
“我可没想过要为难你。”这位放射科主任从口袋里再次掏摸出香烟,询问我要不要时,自己也叼了一根:“谁让你跟踪方晴?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
我见对方将话撩明,便直言不讳道:“该不会——是你跟方晴联合作案,把王裕贵给毒杀了吧?”
包学盛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面冲我喷出烟雾:“你有证据吗?”
我知道这位放射科主任不会正面回答,便继续追问:“那么五一节那天,所谓‘与众友人相聚庆五一’的借口,只不过是你想见见艾哲那个死去未婚夫的弟弟?”
“怎么?”包学盛一脸愈加好笑的表情:“你觉得我是在嫉妒那个美国男人?”
“难道不是吗?”
“沈平治,在艾哲的心里到底有多苦,你一点都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这位放射科主任没由头的这句话不仅令我一惊,更是在证言就算我是艾哲的男朋友,但他却是比我更加清楚艾哲的苦楚。
“我会理解艾哲的全部痛苦,一定!”我当然明白艾哲的心里到底有多苦,她失去了亲爱的母亲,失去了最为亲近的爱人,也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我只是没想到,艾哲心中的这份寂寞和空洞如此浩淼无边。
不知道为什么——与包学盛进行了上述交流之后,整个案件变得愈加扑朔迷离。我回到研究所,看到迎面走来的同事们,不管是熟悉的David和Sam,亦或是姜笑笑与李绮,甚至包括方晴和程奥,以及其他不太熟悉的科室内的同事……我越来越感觉整个研究所的人员编制就像是一盘棋局,似乎每个人都与王裕贵的毒杀案件存在着莫大的关联,只是这棋格最靠近中心位置的人物逻辑关系到底是谁,竟是全然令我料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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