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那天是个星期四,艾哲带着我和Matthew来到了一片宛如死亡本质一般沉默且安详着的东郊墓园。柏树葱荣的步道两侧,序列着整齐划一的墓碑丛林,恍若一座阴森森的地狱迷宫。
我没想到,艾哲竟是把那个死去未婚夫的骨灰带回到了中国。当时,艾哲双手捧着一束洁白的雏菊,来到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前,双眸骤然蓄满了泪水。我和Matthew肃立在艾哲的身后,心口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了。
目光追随艾哲捧放鲜花的手势,这样,我才注意到墓碑上的那张相片,内心再次凛冽地一惊:那张遗照并非安东尼的单独留影,而是一张与艾哲幸福欢笑的合照,所以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座情侣合葬的墓穴。另外,墓碑上的名字只有安东尼的名,却是没有安东尼的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相信:这肯定不是艾哲的疏漏。此外,墓碑上则是用楷体镌刻着一句铭文:没有你的世界,我的生命——将会是一片废墟!很显然,这是艾哲为心爱之人的逝去而撰写下的彻骨之痛。
艾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绢帕,一边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一边低浅出呢喃的声息孤独自语道:“原本,去年的今天,是我跟安东尼结婚的日子,却不曾料想——则是成为了安东尼的忌日。”
一珠晶莹剔透的泪水滴落在了刚刚擦拭干净的碑面上,涟涟碎瓣成了一朵血红妖冶的曼珠沙华,光滑如镜的碑面仿佛波光涟漪着的奈河,那朵曼珠沙华则是正轻轻摇曳在了河水的彼岸,正重重相望着阴阳两界。
艾哲俯下头努力控制住内在的情绪,并用指尖擦抹干净墓碑上的泪痕,就如同正轻柔爱抚着对方的面庞:“安东尼,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如果一年前的今天,我不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而是把你放在第一位,也许——你就不会死了,而那个该死的人是我,他应该是我。”
我不允许我心爱的女人这么说:“艾哲,你别再责怪自己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下来,为我活下来!”
Matthew傻站在一旁,由于不知情我们正在说些什么,却因见我抓抱住艾哲不肯放手,似乎认为我冒犯了艾哲,试图上前想要分开我们。岂料,艾哲从口袋里掏摸出一张面值十美元的钞票,被精巧地折叠成了一枚心型的图案。那简直就是个杀手锏,Matthew仿佛触电了一般,慌忙撒开对艾哲肢体上的接触,竟是面露惶恐地望向那枚钞票,就如同遇见了恶鬼。
“怎么回事?”Matthew的反常之举自是引起了我的好奇。
艾哲则是继续用Matthew听不懂的中文向我描述:“这是安东尼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向我表白时亲手叠的一颗心,他说这就是他爱我的那颗心,所以我把它一直珍藏在首饰盒里,始终没舍得花。但现在安东尼不在了,这颗心也不在了!”
艾哲掏出了一只打火机,将那枚心型的钞票展开,用火机点燃,就像是燃烧掉了与未婚夫曾经过往的一切爱意,更是将两人的回忆焚烧为灰烬。Matthew愈加睁大他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如同艾哲正在焚毁的是他所付出的那颗真心。这让我更加弄不明白这个美国男人何以面露如此惶恐的神态。
由于,艾哲的那辆越野指南者于上周末、教我学开车时撞到了路边的护栏,并且她也没有拿去维修,车头凹陷着明显的撞痕。我们三个从墓园里走了出来,坐上那辆越野指南者,艾哲开车,先是把Matthew送回到了希尔顿酒店。
这一路上,Matthew始终保持着沉默,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他也不敢对视向艾哲的眼睛,分明是在回避着什么。
“你们美国人——是不是特有优越感?”艾哲双手把控着方向盘,通过驾驶室内的后视镜,是在观察后车座上的Matthew。
那个美国男人却是一脸傻气憨厚的微笑,根本就听不明白艾哲正在对他说些什么。很明显,我感觉艾哲今天的一举一动都是在针对Matthew,但她似乎又不愿意以英文的方式,向对方袒露隐藏在其心底的怨愤。这不免令我愈加猜不透:艾哲既然如此敌视这个美国男人,为何还要特意叫他前往来到中国,祭奠其未婚夫的忌日?这里面必定藏有什么隐情。
艾哲将汽车停在了希尔顿酒店的正门口:“I already have booked a ticket for your flight at 4:00 p.m. tomorrow.(我已经为你预定好了明天下午四点钟的飞机票。)”这是今天艾哲第一次说英文。
“OK!”下车时,Matthew因听到这个安排,流露出很高兴的样子,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看得出来,今天上午去墓园祭奠那位与其毫无血缘关系的华人哥哥,令这个美国男人实在备受煎熬。
我见艾哲调转了车头,开往医科大学的方向,便忍不住追问:“哲,你在干吗?你似乎心里藏有什么苦楚还隐瞒着我?”
然而,艾哲却是流露出一副淡淡的笑意,迎向挡风玻璃照进来的和煦阳光,答非所问道:“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将过去——彻底放下!”
但我总感觉:在艾哲那抹清浅绽放的笑容背后,却是没有丝毫要将过去放下的那股潇洒和轻松,而是背负着愈加沉重的创伤之痛。
半个小时后,我与艾哲一起回到了研究所,瞧见薛丽娜正在大门外徘徊,这让我的脑袋瞬间便疼痛了起来,就如同触发了火警的引报器。
“矮冬瓜”见我从越野指南者的副驾驶座走了下来,生怕我对其反感,慌忙上前解释道:“平治,你先别恼!我就是想来问问,我的那篇论文,你帮我看过了吗?”
“糟糕!”我的心头“咯噔”一惊,回想起那篇论文初稿不知道被我随手遗弃到了何处,难免又会遭遇这个小女人的嘤嘤纠缠,实在惹人头疼。
“你说的是这个吗?”不想,艾哲在下车的同时,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叠论文稿,上面明显浸有油迹。
原来,那天我在研究所门口,从薛丽娜的手中接过了这篇论文初稿,便带到食堂,一边吃着饭,一边浏览完了稿件,实在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离开时忘记带走,幸亏被艾哲看到,收捡了起来。
“啊!对,就是这个。”“矮冬瓜”兴高采烈地从艾哲的手中接捧过了论文。
“里面是我用红笔修改的意见,你可以看看是否对你有帮助。”
艾哲不仅主动收捡好了这篇如同垃圾一般的论文,还主动为这个小女人修改了初稿,此举实在令薛丽娜仿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表示感激:“艾姐姐,你真是太好了!真是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没事!”艾哲流露出和煦温暖的笑容:“随手之劳而已!”
我眼见“矮冬瓜”飞奔离开的背影,面冲艾哲心疼道:“你收好稿子也就罢了,干吗还给她修改论文啊?你又不是她的秘书?!”
“但她是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女孩啊!单凭这一点也挺可爱。”
“艾哲,你可别误会,我可从来都没喜欢过她。”
“想来——”艾哲竟是一脸羡慕的表情:“能具有这般奋不顾身喜欢一个人的能力,这也应该是一件让人备感幸福的事情。”
“两情相悦——这才是幸福的真谛!”我牵握住艾哲的手:“就像我们这样!”
艾哲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意,宛如深沉浩淼的平静湖水,如此波澜不惊。
(贰)
在快要下班时,艾哲给我发短信说她要为Matthew饯行,我不免正在忧心难过,方晴敲了敲我们办公室的房门。
“沈平治,工资已经到账,你赶紧查查吧!”
“哎,方晴——”我见那个小助理已经换好了下班的便装,一身玫瑰色的连衣裙,恰好适合赴宴的打扮,便激动地脑袋一亮,笑嘻嘻地邀请道:“我答应小婷,领到工资后,请她吃大餐,你也一起吧?”
方晴笑了:“你该不会又顺带安排了我与你大哥的相亲见面吧?”
居然被这个小助理戳中了要害,但我绝不肯承认,而是变换着说法:“你们都相过那么多次亲了,老这么相着有意思吗?况且,有同一对男女相亲了三次以上吗?你们俩就别老默契地想着创什么吉尼斯纪录了,赶紧正式约会吧?正好,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正式创造约会的条件,而且由我来买单。下次,你们两个爱上哪儿上哪儿腻味去!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那个小助理被我这番“大发慈悲”的善心给逗乐了:“敢情,你这三番五次的拉郎配都是在做善事啊?!”
“对呀!”我愈加贫嘴道:“你这个小丫头就赶紧从了吧!不知道这外面有多少女人正眼巴巴地惦记着我大哥呢!我可是事先跟你打过了招呼,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你就不担心我是毒杀了王裕贵的那个幕后真凶?”
“你是吗?”当即,我干脆依势顺水推舟,是在检验方晴的态度。
那个小助理摇了摇头。同时,我回想起两天前,她和包学盛在附属医院的后门处悄悄地碰面,特别是放射科主任的那句:“恐怕,他们的怀疑判错了方向。”这令我时不时地否认方晴并非毒杀王裕贵的幕后真凶。那真正的凶手的到底是谁?
“既然你敢如此坦率地问我,这就说明你不是凶手,况且,你可是我的准大嫂呢!”其实,我这么说也是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是想从更多侧面了解到案件的真相。即便这个小助理不是毒杀王裕贵的幕后真凶,但肯定多少知晓了一些内情。
我打电话给小婷,问她想吃什么大餐。岂料,那个小丫头说她从来没吃过韩国料理,每次看韩剧都觉得韩国菜似乎很好吃,这根本就是猛宰我的节奏啊!于是,方晴向我推荐了一家正宗的韩式料理店,我和妹妹便约定在那儿见面,并且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带上我们的大哥。
来到了研究所外的停车坪,我从方晴的手中抓过电子锁,打开了甲壳虫驾驶室的车门,一副绅士的姿态,邀请她坐了进去。
“沈平治——”那个小助理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对我道:“跟艾教授恋爱后,似乎让你变了很多呢!”
“那我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更心疼女人了。”方晴一脸很看好我的模样。
“我可是一直都很心疼女人,小婷更是从小被我疼到大,还有之前——我可是一直都惦记着你有胃痛的老毛病。”
“切!”小助理喷出一嘴的笑意:“那就谢谢你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方晴推荐的这家韩式料理店,店内的整体装修风格偏向于简单而明快。随后,我们便被身穿韩式民族服装的服务员领进了一间名为“真”字的包厢内。据说,韩国小姐(MISS KOREA)即一年一度在韩国举办的韩国小姐选美大赛,整个赛事分为真、善、美三个竞赛选拔部分,每个竞赛部分将分别选出冠亚季军一名。而这家韩式料理店的包厢门牌正是因此而得名。
由于,大哥和妹妹还没赶到,我便点了两份茶水与餐前小吃,跟小助理交谈了起来。
“方晴,你能跟我说说艾哲的未婚夫——安东尼是个怎样的人吗?”
显然,针对故人安东尼的回忆令方晴感到由衷地高兴:“安东尼虽然拥有华人的血统,但骨子里却是传承了美国人的nature and romantic(天真和浪漫),不像他弟弟Matty那样幼稚和冲动。”
“Matty也很喜欢艾哲,是吗?”
“应该是吧!”那个小助理则是一副不太笃定的犹疑。
“安东尼是干什么的?我是说他的职业。”
“安东尼毕业于这世界上最有名的音乐学院之一——美国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The 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是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他在二十五岁那年遇见了教授,两人相恋了整整五年。”
“难怪,艾哲这么喜欢音乐。”我心爱的女人必是受到了这位死去未婚夫的职业影响。
“安东尼曾悄悄地告诉我们,他为教授创作了一首歌曲,并背着教授在家里的地下室偷偷练习,让我们为他保密。原本,他是准备在两人的婚礼上,亲自为新娘高歌演唱,给教授送去一份美好的惊喜。”然而,方晴流露出一脸黯然神伤的表情:“但安东尼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那首他为新娘亲自创作的歌曲到底是什么样,想必,也成为了一曲永恒之谜。”
可想而知,失去心爱之人的感受该是令艾哲多么痛彻心扉啊!
“那么,他的弟弟Matthew是干什么的?”
“Matty没有正式的工作,用中国的一句成语来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小助理的这番形容倒是极为贴切符合我初次见到那个美国男人时的第一印象:“原本,那对美国夫妇早年被医生诊断为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收养了安东尼。却没料到,妻子由于意外怀孕,生下了Matty,他们便把这个亲生儿子看作是上帝赐给他们的一份礼物,多少有点儿溺爱的成分。”
“也就是说,那个Matthew很不让人省心了?!”
这也难怪,艾哲对待那个死去未婚夫弟弟的态度看似有些古怪及矛盾:初相处时,两人似乎很亲近;但仔细观察过之后,就会发现艾哲回馈给对方的亲近并非真心,而是存有保持距离的疏远之态。
“哎呀!快进去,进去呀!干吗这么扭扭捏捏的?小哥哥也在,我们大家都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方晴正说着话,就听闻包厢外的走廊里传来小婷的呼喝声,大哥被那个小丫头硬生生地推搡进了包房,神色则是显露出了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我费尽了千辛万苦,更是排除重重阻碍,安排他与方晴约会,沈平凡同志倒是给我摆脸子,他还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但万万没想到,那个小助理不仅笑容可掬地起身迎接,并冲大哥主动握手道:“沈平凡,我们俩这次谁都别再任性了,好好地开始吧?今天,这就算是我们的正式约会了!”方晴竟带着一脸征服的欲望,是要将我们的大哥一举拿下。
“对对对!”我鼓掌赞同道:“你们俩就别再没完没了地来回相亲了,直接杀入主题,从今天开始正式约会!”我就是喜欢方晴的这股畅快淋漓的直性子。
小婷也是高兴地拍手附和:“啊!这真是太好了!大哥和方姐姐终于走到一起了!”
这天的大餐,大家吃得都很开心。晚饭结束后,我未来的大嫂还自掏腰包,邀请大哥、我与妹妹一起去附近的KTV唱歌。
小婷玩得最为尽兴,一曲接一曲地K歌,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喜欢唱歌,而且唱得还真不赖,不仅声音圆润,更是字正腔圆,台风也是有板有眼,倒也还真有那么一丁点儿明星相儿,不愧是我的亲妹妹,天生魅力非凡。
(叁)
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过,我让妹妹陪大哥送方晴回家,我则是因为惦记着艾哲,便来到了善德花园学府。
艾哲今天上午的行为很反常,并结合这些日子的突发状况,以及包学盛对我说的那番话:“沈平治,在艾哲的心里到底有多苦,你一点都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总之,上述种种迹象皆表明在艾哲的身上很可能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我则担心这些烦扰于不经意间,愈加强化艾哲内心里的忧郁和悲伤,最终将她的命运推入进毁灭的深渊。
我摁响了门铃,却是无人前来开门,便给艾哲打去电话,手机也没有人接听。我便绕到后花园,一个漂亮的腾跃,翻过院墙,穿过院子,来到了客厅的门前。幸运的是房门没锁,我悄悄地偷摸进了客厅,迅速扫过房间内的情况,眼见餐厅的桌子上放有两份没吃完的牛排,与两杯只喝了一半的红酒,却是不见艾哲和Matthew的身影。于是,我偷偷地摸索着上楼,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听闻从书房内传出了艾哲的声音。
“Do you know how I know you was to kill your brother's murderer?(你知道我是怎么知晓你就是杀死你哥哥的凶手吗?)”
听到艾哲的提问,我的步态一惊,差点没有站稳。好半天,我才听到Matthew仿佛梦魇一般的呢喃:“How?(怎么知道的?)”
我继续朝书房走去,轻轻地站定在门口,便感受到一股透过门板的压迫之态撞击着我的胸膛。
艾哲发出嘲笑的声势:“Don't you know it?(难道你不知道?)”
“That is a dollar of heart-shaped,it is my wrong.(那张心型的钞票,是我的疏忽。)”
房门关闭得并不严实,我微微地埋下了身子,便透过了门缝的灯光,悄悄地朝向里内张望。艾哲正站靠在窗前,背冲向走廊的方位;Matthew则是身陷于柔软的靠背椅,双手放松地抓按住椅座的扶手,正闭上眼睛,面冲着房门。显然,这个美国男人是被艾哲给催眠了。
“Do you remember what you did anything a year ago today?(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你都做过什么吗?)”
“I remember——”Matthew闭上眼睛,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开始了一年前的回忆。
就在安东尼去世了三个月后的一天,艾哲由于要去附近的超市采购物品,身上没有零钱,就问Matthew能不能借她十美元。没想到,Matthew掏出了一张崭新,却是折有印痕的十美元钞票。艾哲因为心存疑惑,便将那张钞票的折痕还原,居然是一枚心型的图案,正是安东尼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向她求爱时,送给自己的那件定情信物。当时,艾哲仿佛被那张钞票锋利的纸刃割透了心脏,疼得蹲在了人行道边,全然不理会路人们投来讶意的眼神,任凭泪水大雨般滂沱。即便在婚礼的早晨,当艾哲第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未婚夫,都没有像当时当刻这般悲伤到无法自已,那一瞬间简直就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那个周末,艾哲压抑着巨大的伤痛,假意来到Matthew的父母家中作客,在Matthew的房间内找到了那套她准备在婚礼上佩带的珠宝首饰,而那枚心型的钞票则是一直被保存在那只其无比珍爱的首饰盒里。
眼前的情景结合之前的发生,Matthew对自己的一再纠缠和表白,艾哲意识到Matthew正是杀死了安东尼的罪魁祸首。对此,艾哲实在无法接受:由于自己的出现,Matthew居然杀死了与他虽无血缘关系,却是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疼爱有加、情同手足的哥哥。这令艾哲几乎丧失了理智,也促使其最终选择了回国。安东尼去世的这一年来,艾哲努力克制住心底那份的无尽悲恸,其真实的目的就是要为所爱之人报仇:既然美国警察不为她伸张正义、主持公道,那就由她自己来为冤死的未婚夫判决公义。
想必,这正是艾哲安排Matthew来到中国,祭拜其哥哥亡魂忌日的主要原因。原来,艾哲对Matthew最初的那句“我想应该对这件事做个了断了”,正是暗指在其哥哥一周年忌日的这天,让他交代去年的今天具体作案的事实。
“What really happened that night?(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Matthew已经完全被艾哲所操控,居然毫不隐瞒,更是有问必答。
Matthew说他那天只是想跟安东尼好好地谈谈,便在晚上十点钟左右来到了其哥哥与艾哲的住处,并一再恳求安东尼不要和艾哲结婚。因为他也很喜欢艾哲,倘若生命中没有这个女人,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但爱情毕竟是自私的,安东尼当然不肯让步,一再声明艾哲爱的那个人是他。两人谈了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结果,眼看已经夜里零点过了,明天一早还要举行婚礼,安东尼便以休息为由,向弟弟下达了逐客令。
Matthew血气方刚,从衣服里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口处,竟是以“自杀”为要挟,让安东尼放弃艾哲。安东尼大步上前,试图阻拦弟弟的鲁莽行径,却不想被Matthew挥刀误伤,刀口刺没进了安东尼的腹部。起初,Matthew被吓坏了,慌忙掏出手机,准备拨打当地的急救电话911。但就在安东尼抓住弟弟裤腿的同时,Mattythe却是改变了主意,之前那张恐惧万分的脸,瞬间则是变得冷漠狰狞,望着哥哥痛苦失血的模样,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乱刀砍死了安东尼。
行凶完毕,Matthew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由于害怕调查到自己的身上,也是为误导警方的侦破方向,Matthew便将房间里的家具弄乱,并且带走了现金和艾哲的首饰,造成遭遇了劫匪入室抢劫,因被房主发现,从而杀人灭口的假象。所以,当地警方也是以入室抢劫杀人案而草草地定性了事。
由此可见,整个案情的真相对于艾哲的内心冲击力之巨大。她闭上眼睛,努力地控制住眼底的悲伤,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闭合的眼缝里跳脱而出,打湿了其伤痛欲绝的面庞。好半天,艾哲才压制住心底的愤怒,重新睁开双目,擦拭干净脸上的泪光,走到了靠背椅的正面,一把拽过椅座的扶手,面对面地仇视着Matthew。
由于,艾哲一把拽过椅座的扶手时,将靠背椅稍稍偏转了九十度,所以两个人的侧脸面向门缝,我可以同时看到他们的表情。艾哲注视了对方良久,那是一股寒彻入心的悲切与隐忍,仿佛将房间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终于,艾哲缓缓出沙哑的音色:“你后悔了吗?杀死你哥哥,你感到后悔了吗?这一年来——没有我,你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哈哈!什么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听说这一年——你换了三任女朋友。”
“安东尼曾经向我想象分析过他自己的身世,他说自己肯定是上世纪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批偷渡到美国的中国人的后裔,由于父母面临着生存的压力,所以不得不遗弃了他。但安东尼居然一点也不憎恨——那对将他抛弃了的亲生父母,甚至感激他们赋予了自己鲜活的生命,这样他就能跟我在一起了。……这就是安东尼,他那么善良、乐观、快活……总是为别人着想,总是为别人分忧……为什么他会遇害?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自己当作亲弟弟的人杀害?……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安东尼是个华人,是个黄种人,美国警方就只保护他们所看重的自己人?!”
艾哲这段独白结束的同时,Matthew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就像是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其恍惚的神色依旧沉眠入梦,似乎并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记得刚才在梦魇里曾经说过了什么。
显然,Matthew被下了迷幻药,神志如同被罩了层魔魇,他奋力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是被困在了椅子上,身体四肢皆动弹不得。
艾哲走到电脑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回到Matthew的身边:“这就是你杀死安东尼的作案工具吧?这是我在你的柜子里找到的,跟我的首饰盒放在一起。”
尽管Matthew听不懂艾哲正在说些什么,却是看明白了自己的作案工具,吓得将身体紧贴椅背,是在躲避对方的进攻,却又无法控制不听话的身体。
“偿命来吧!”艾哲一脸决绝的冰冷,痛斥着挥刀捅向对方。
“艾哲,别做傻事!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飞身扑入进了书房,一把按扣住艾哲的手腕,“咣当”一响,短刀落地,冰射寒光。
“哈哈!你以为我会把他给杀了?”艾哲轻轻地含咬住自己的嘴唇,似乎已经料想到我会冲进书房,阻止她的复仇之举。
“艾哲,不仅是方晴因为她妹妹的绑架遇害,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我明白——你也因为安东尼的去世,患有此症状。但让我来帮你,请让我来帮助你好吗?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一直活在过去,一直活在缅怀过去的悲伤之中,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吗?哲,就由我来帮你抓住眼前的幸福好吗?”
艾哲却是流着眼泪问我:“在我的眼前——还有幸福可言吗?”
“有的,艾哲!”我抓握住心爱女人的双手:“只要你肯抓住我的手,我们就是握住了幸福!”
艾哲猛地用双手拥抱住了我,似乎要将我镶嵌进她的身体,一股汹涌澎湃的哀伤宛如汪洋的潮水那般奔腾肆虐,几乎要将我湮没。
(肆)
春天的夜晚温柔似水,我们相互依偎在夜的怀抱,被夜色抚平了心中的感伤。
艾哲在我的怀里哭累了,不知不觉间便沉谧入睡,安详得宛如一个刚刚出世无尘的婴儿。我将艾哲抱放在卧室的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是被她拉拽住了我的手。但艾哲没有睁开眼睛,仿佛依然沉静在睡梦中,本能地抓握住了我的手。在她的眼角边还挂有一珠晶莹的泪滴,我忍不住伸手,为她拂去悲伤。那颗泪珠冰得冻手,传递来冰雪的温度,就如同寒冷的冬夜里月亮沁溢而出的眼泪。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离开艾哲的身边。我牵握住心爱女人的手,慢慢地躺靠在她的身旁,将她的脸贴靠在我的胸前。虽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此时此刻的安宁却是令我备感幸福,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被人所需要的存在。
直到天快亮时,我因为太过疲倦,很快就睡着了。也不清楚睡了多久,一觉醒来,艾哲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我找遍了楼上和楼下,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也没有发现Matthew。该不会是艾哲把那个杀死了其未婚夫的美国男人怎么样了吧?!回想起昨天夜里的发生,特别是艾哲挥舞着那把作案用的短刀,向Matthew用力地捅去,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当即,我掏出手机,已经是中午,便赶紧给艾哲打去了电话。
“你醒了?”电话那头传来艾哲爽朗的笑声,完全没有了昨天晚上,她痛斥Matthew时的那份复仇之心。
我着急道:“你在哪儿?你现在在哪儿?”
“在研究所啊!我见你睡得那么香,所以就没叫醒你。”
“那——那——”我吞吞吐吐地酝酿着措词:“Matthew呢?”我的言下之意是在追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艾哲则是笑得更加开心了:“平治,你放心!今天一早,我就已经把他送回到了酒店,并且安排程奥等他收拾好行李,吃过午饭后,下午就送他去机场。”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便放下心来。
“你是担心我会做傻事?”艾哲一副笑我庸人自扰的口气。
我却是反问:“你准备不再追究?”
“我不是曾经对你说过:如果一直活在过去,一直活在缅怀过去的悲伤之中,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吗?”
“哲,我就是你眼前的幸福。”
“哈哈!”艾哲微笑地调侃道:“我的幸福使者,帮我喂喂小灰,猫粮就放在了冰箱门的架子上。”
“好的!”
我刚放下手机,感觉大脚趾又凉又痒,便本能地一缩。低头正见小灰不知是从哪儿钻了出来,正舔舐着我的脚趾,似乎是听懂了我与它主人之间的对话。
“你这个小淘气,肚子饿了是吧?”
小灰面冲我“喵喵”地回应:“是的!是的!我的肚子都饿瘪了。”
我开打厨房内的冰箱,发现里面放有一只便携式医用冷藏箱,那里面只是放有几根空空的医用试管,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这心里不免犯嘀咕:这是干什么用的?
但因为小灰在我脚边打转,这小畜生实在是饿得心慌,我也不想对那只冷藏箱过多深究,便从冰箱门的架子上找出了半袋猫粮,倒入进小灰的专用猫碗里,见它“吧嗒吧嗒”吃得正起劲儿,便走进卫生间洗漱。
我面冲盥洗台的镜子刚捧起水,发现左边的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正扭头凑向镜面,发现是两瓣口红印,一下子便笑了起来:肯定是艾哲一早起床,将嘴巴涂抹上艳丽的口红,故意留在了我的面颊上。这个淘气的女人,明明比我大了六七岁,却总像是一个小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我应该将这爱的口红印洗掉,还是该继续将其保留原状呢?纠葛了好半天,我才狠心将这脸上的印记清洗干净。
走出善德花园学府,我招手一辆出租车,原本让司机正开往医科大学,但随后想想似乎又不太放心,便命令司机调头,而是赶往了希尔顿酒店。由于,酒店内的电梯管理,必须刷门卡才能上行,以保证客人们的安全,所以我来到前台,向客服通报了客人的房间号。
服务员打过了电话之后告知,说客人马上要到二楼的自助餐厅用午餐,我可以在那儿等他。于是,我来到了二楼的自助西餐厅。
等了两三分钟,Matthew从电梯内走了出来,面冲我热情地打招呼。
“Haven't you had lunch yet?Just together!(你还没吃午饭吧?正好一起!)”
于是,Matthew将我领进了二楼西侧装修豪华的那间自助西餐厅。这个美国男人看起来很开心,似乎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不快,多半是因为下午就要起航返往美国了。
我取了一些点心与水果沙拉,可以瞧得出,Matthew更钟情于意大利面。取完餐点后,我们两个便面对面地坐在了一张紧邻窗户的餐桌边。
“What you said is true yesterday?(昨天,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不想,Matthew却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曾经说过了什么:“What?What did I say?(什么?我说了些什么?)”
“In Ama’s study.(在艾哲的书房说的那些。)”
“No!No!No!”这个美国男人则是愈加摇头晃脑地否认道:“We have been in the dining room all the evening,and Ama cooked the steaks.(昨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餐厅,还是艾哲亲自烹饪的牛排。)”
Matthew一直在否认昨天晚上的所有发生,该不会是我昨天夜里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是一场梦境?但随即,我便摇头否认了心里的疑惑,倘若昨天晚上的发生只不过是一场梦魇,那我为何会留宿在艾哲的房间?况且,还在她的床上睡了整整一夜。
更何况,在面对我再三提问的情形下,Matthew摇头回避得十分紧张,起初原本热情的脸色也变得愈加苍白,这些都间接证明了昨天晚上的发生并非我的纯粹臆度。
随后,我和Matthew默默地吃着盘子里的餐点,我之所以赖着不走,也是为了继续观察这个美国男人的状态与反应。
大概在下午一点钟左右,程奥开来了他那辆莲花跑车,是要接Matthew去机场:“Matty,Prof.Eyre will have a meeting this afternoon,and let me drive you to the airport. As the airport along always in a traffic jam,we must start now!(马修,下午艾教授将要出席个会议,所以派我送你去机场。由于机场沿线比较拥堵,我们必须现在就出发!)”
“OK!Let’s go!(好!我们出发!)”Matthew也不给前台打去电话叫行李员帮忙搬运行李,自己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间门外走,程奥连忙走过去帮忙。
看得出来,这个美国男人是急于想要摆脱艾哲的控制,更是要摆脱中国这个仿佛梦魇一般的国度。
况且,我也并不相信艾哲会轻易放过这个杀死了自己未婚夫、更是逃脱了美国法律制裁的幕后真凶,心头不免担忧之后还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伍)
我呆坐在艾哲家门口的台阶上,等我醒过神来,走廊外的天色已经暗淡。当时,我正将脸面趴在双臂间,听到有人踱来的脚步声,便慌忙抬起头,眼见是艾哲正朝我走来。
艾哲一边开门,一边冲我笑言:“一下午都没瞧见你,原来你坐在这儿发呆呀!”
我如同一只野猫般,夸张地抻了个懒腰,语气也是懒洋洋的:“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哦?”艾哲一脸洗耳恭听的神情。
“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咔嗒”一响,艾哲将门捅开。
“梦见了——这个!”我亲密地挽搂住心爱女人的腰身,与她摇摆着双人舞般走进了房间,房门在我们的身后“咔嗒”闭合。
我和艾哲投入进彼此忘情的拥吻,仿佛两束火焰迸射出璀璨的星光。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浪漫温馨的亲密举止下,我却是感觉心底深处正翻涌着绝望的孤独之态,眼角更是渗溢出了冷星星的疼痛之感。
突然,身后传来了门铃的声响,我和艾哲连忙一起噤声,生怕被门外之人听到了我们亲热的举动。我们就如同两个正在偷吃糖果的淘气小孩,因听到大人走向果盘的脚步声,同时惊恐万分地闭合上了嘴巴,糖果却是鼓起了两人的腮帮子,愈加显露出了欲盖弥彰的顽皮。这样,两个偷嘴的孩子赶紧捂住嘴巴,彼此相视着欢笑。
“你怎么哭了?”当即,艾哲发现了我眼角边沁溢出的泪光。
“没事!你去开门!”我就像是这座房子的男主人,快速擦抹干净眼角边的泪水,正襟危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迎接来访者的到来。
艾哲带着莫直徽与崔亮走进了客厅,但这并没有让我感觉到特别的讶意,只是愈加证实了早前在我心底的那份担忧:Matthew肯定是出事了。
我条件反射地弹坐而起,身体笔直得如同是在站立军姿,就差给警官敬去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莫警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莫直徽则是指了指艾哲:“我是来找她的。”
“怎么回事?”我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神态,却是在细心观察着艾哲的反应,女教授流露出一脸微显吃惊的模样。
“既然你也在,就一起来听听吧!”莫直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Matthew的照片,很明显,那张相片是从Matthew的护照上抠像下来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艾哲接过相片回答:“啊!认识,他是我的一个美国朋友。他怎么了?”这最后一句问话也是我最为关心的提问。
“临登机时,这个人暴病身亡,但具体的死亡原因,目前还不太清楚。另外,因为牵扯到外国人在华死亡后的相关处理程序,我们已经上报到了市公安局的外事处,将由市局与美国驻华领事取得联系,在争取过死者家属的意见之后,我们才能进一步决定是否将进行法医鉴定。”果然,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我所担心的命案结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比艾哲更加急切地想了解到事件的案发经过。
大概在下午的两点钟左右,程奥将Matthew送到了机场。Matthew在安检口与程奥挥手告别。在通过中转柜台,来到国际航班的候机大厅休息时,Matthew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但也没太当回事。等到登机检票时,Matthew便迫不及待地排队过去;在登上飞机的旋梯时,Matthew愈加感觉心脏难受;在快要走到机舱口时,Matthew再也无法忍受心脏病发作一般的疼痛,从机舱门口一路滚落下了旋梯,致使周围的服务员和旅客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随后,Matthew只抽搐了两下,便僵死不动了,整个发病的过程迅猛而痛苦。
通过莫直徽所讲述的案发现场,我的表情凛冽一惊:Matthew七窍流血、毒发身亡的症状,跟第二批次D区小白鼠毒发身亡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三天前,实验小组通过对D区小白鼠的尸体进行解剖,它们似乎不是因为BT-513毒蛋白而简单地中毒变异,则是出现心肌肥大等症状,不仅导致了左心室的增厚,更是凝成血栓堵塞了主动脉,这些都是冠心病发作的症状。我曾经问过艾哲那到底是什么毒蛋白,怎么跟早前BT-513的肿瘤变异症状不太一样。艾哲便回答那是BT-513-Ⅱ,也可以说是BT-513的升级版。难怪,D区的那十只小白鼠虽是四组实验区中毒蛋白摄入量最少的一组,却是最先暴毙身亡。
难道,艾哲是在假借研究所的实验名义,以检验自己的毒杀计划是否稳妥?这也是她将我们两人分配在同一组的根本原因?
很快,我便回忆起昨天晚上赶到艾哲的住处时,餐厅的桌子上摆放有两份没吃完的牛排,与两杯只喝了一半的红酒。难道,果真是我心爱的女人最终毒杀了那个杀死其未婚夫的幕后真凶——Matthew?
当下,艾哲却是面容平静地询问:“这么说来,程奥已经被你们警方控制拘留?”
莫直徽点了点头:“毕竟,与死者最后一次有过密切接触的人正是他。”
然而,我从莫直徽那双敏锐的眼神里瞧出,他并不认为程奥就是真正的凶手,而是将怀疑的目光锁定住了艾哲。
女教授仍旧面不改色,则是采用官方的论调:“我相信程主任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
“哦?!”莫直徽佯装出一副略显吃惊的表情:“那么,依艾所长的推论——认为凶手应该是谁?”
艾哲微微一笑:“这恐怕是你们警方的工作吧?!”
“那我们正式开始做笔录吧!”莫直徽示意其助手崔亮记录口供:“先说说你和这位美国朋友的关系。”
艾哲便提及Matthew是应自己之邀,参加他哥哥去世一周年祭。由此,自然也就延展开了她的未婚夫安东尼与Matthew之间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情,以及在婚礼的前一天,艾哲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忙碌了整个通宵,等她一早回到与未婚夫的住处时,却是发现安东尼浸泡在血泊之中,早已没有了气息。讲述中,艾哲自是隐去了对Matthew的怀疑及催眠调查等于自己不利的那部分内容,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猜忌过Matthew正是杀死其哥哥嫌犯的任何想法。
崔亮一边记录,一边插话道:“也就是说,美国当地警方将此案件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
“是!”艾哲认可地点了点头。
“那么——”莫直徽便针对此疑点追问:“你相信当地警方的调查结果吗?”
艾哲则是冷冷地笑言:“既然美国警察都这么说,我能又有什么办法?”
“如此说来,你是有所怀疑了?”
“谁都希望自己的亲人不该被冤死,而是找到幕后真凶,不是吗?”
“明白!”莫直徽的询问结束,招呼自己的助手道:“那好!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以后,随着案情的进展,还望艾教授不要嫌我们警方的叨扰。”
“配合警方的案件调查,这是我们每一位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总之,打搅了!”莫直徽起身道:“小崔,我们走吧!”
艾哲也不多作挽留,与我一起将两人送到了门口。
岂料,莫直徽在这时,回头询问艾哲:“艾所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说!”
“你是否怀疑过Matthew就是杀死了你未婚夫的那个嫌犯?”
艾哲却是不置可否,将这个皮球踢回给了莫直徽:“这一点,就拜托贵警方帮我查证清楚吧!我也好向九泉之下的安东尼有个交代。”
随后,我将莫直徽和崔亮一路送到了小区的大门口。莫直徽让助手把停在附近的那辆警车开来,其真实用意却是为了支开崔亮。
“平治,你对你们所长了解吗?”
“干吗这么问?”
“特别是她在美国的那段经历。”
莫直徽此般严肃的神情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心虚,以至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摇摆向了别处:“怎么?”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莫直徽紧紧地盯视着我的眼睛,显然他并不相信我的刻意回避:“沈平治,你已经被爱情蒙晕了双眼,根本就无法看清案件的真相。”
我不是被爱情蒙住了眼睛,则是已探寻到案件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事实的真相,但我还没有思虑清楚该如何接受这真相的原貌:我是应站在理智的这边,还是该站到艾哲的那侧。
“莫警官,您到底怀疑艾哲什么?”
“这周二,我们警方到你们的研究所询问了你们的所长和她的小助理之后,针对四月三日晚间——两人的行踪进行了更进一步的调查。”
“那么调查的结果呢?”
“我们针对四月三日的当天晚上——道路沿线的监控录像做了更为详实的排查工作。有视频资料显示:方晴将艾哲送到了医科大学的正校门之后,便开着她的那辆甲壳虫径直返回了她的家中。”
“那艾哲呢?”
“你们的所长在进入研究所没多久,整个医科大学突然因为停电,将近长达有半个小时——校园内中断了所有的监控运行。”也就是说,在那半个小时内,艾哲的行踪不明。
突然,我回想起在我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四日的星期一,我们发现动物饲养室内少了二十只小白鼠。由此可以推论:前天晚上,艾哲回到研究所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带走那二十只小白鼠,其私底下用以实验BT-513和BT-513-Ⅱ的毒性,为毒杀Matthew而做好充分的准备。
不!即便这一系列间接证据属实,但我还是无法相信艾哲就是毒杀了Matthew的幕后真凶。另外,王裕贵的死与艾哲有关吗?但艾哲和生前的王裕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交集点。就算在我的心目中排除了方晴的嫌疑,但我坚持相信附属医院的放射科主任包学盛由于擦刮事故,出于对梁小兰的同情,因而使用BT-513毒蛋白杀死了王裕贵。
在我的心目中:艾哲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的人生苦难,我不希望这个命运不幸的女人,再次经受到警方的任何怀疑与调查。所以,我继续嘴硬道:“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然而,莫直徽却是一语中的:“平治,你有没有想过,方晴的妹妹因为被绑架虐待,导致方晴对王裕贵的情绪失控,以及包学盛多次在私底下与梁小兰取得联系,甚至眼下程奥被怀疑与Matthew的暴毙身亡有关……这些迹象表面看似将案件的嫌疑指引向他们三人,但很可能他们都是你这位爱人或主动或被动的挡箭牌,而你们的研究所正是她的实验场所?”看来,莫直徽是决心要将艾哲作为头号犯罪嫌疑人来调查。
与此同时,我发现整个案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我吸入进洞穴,四周是一片黑暗,而整个案件的发展方向已经越来越偏离我的思考范围之外,让我看不到真相的本来面目。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