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命-显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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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五月六日,星期五,这天正是Matthew在机场暴毙身亡的日子,也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夏,由此预示着梅雨季节的到来。昨天晚上因下了一夜的暴雨,就如同警方絮絮叨叨的疲劳审讯,搅得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程奥被警方询问了十多个小时,这个手下败将一直声称与Matthew只是普通朋友,两人在美国并无过多往来。这次,Matthew来到中国,他也只见过对方两次:一次是包学盛在“中国结”辣菜馆,组织大家共庆五一;而这二次便是艾哲安排他开车送Matthew前往机场,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命案。更何况,两人之间更是无仇无冤,他为何要毒杀Matthew?由于证据不足,程奥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市公安分局。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警方必须通过法医鉴定,才能知晓Matthew的具体死亡原因,从而为下一步的调查思路找准方向。于是,市公安局外事处与美国驻华领事迅速取得了联系,争取到死者家属对他们的亲生儿子进行尸检的同意,并且委托使馆的工作人员在《解剖尸体通知书》上签字。这样,我有幸来到了医科大学法医部的解剖室,看到了平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美国男人。

    由于,艾哲已经被警方列为头号嫌疑人,尽管按规定鉴于我和艾哲的这种上下级或情侣的关系不能参与尸检的工作,但莫直徽同意了我可以在现场进行观摩和学习,我的导师董孝林教授则是仍旧负责主刀的位置。

    果然,通过尸体解剖证实:Matthew出现了BT-513-Ⅱ毒蛋白中毒的状况,特别是其冠心病发作的症状十分明显。尽管Matthew中毒的症状不像D区的小白鼠因经过了近半个月循序渐进的身体变化,从而导致基因变异的情况,造成小白鼠们心肌肥大,更是促使其左心室增厚,但很明显Matthew的猝死则是由于大量服用了BT-513-Ⅱ毒蛋白,造成血液凝固成血栓,堵塞了心脏的主动脉,最终导致其心脏麻痹而身亡。

    此番初步的尸检结束后,董孝林教授告诉莫直徽:毒检报告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出来。

    我和莫直徽与他的助手在走出法医部的教学大楼时已是中午。每次,当我从解剖室走到阳光下,总有一种十分刺目的感觉;而今天,这种感受尤为显得刺激神经,我不得不抬手遮挡住了阳光,以防止太阳直刺进眼睛。

    “平治,Matthew中了什么毒,你心里应该多少有数吧?”难怪今天一大早,我没费吹灰之力,莫直徽便同意了我在尸检现场进行观摩和学习,因为他已经料定Matthew的中毒状况对我而言肯定不陌生。

    “莫警官,既然您已经将艾哲列为了头号嫌犯,您就不担心我是她的帮凶?”

    “你是吗?”莫直徽注视着我的眼睛,那双看似平静实则凛冽的目光,简直是要戳入进我的心坎:“倘若艾哲把你拉为了她的帮凶,这就说明她还不够爱你。”

    难道,艾哲独自承担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并将我排除在她所制定的整个计划之外,这就是她所爱我的真诚表示及良苦用心?

    “你之所以把这些信息透露给我,就是想让我帮你劝说艾哲投案自首?”

    “平治,我们还并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最终的嫌犯。”

    “那如果她是呢?”

    莫直徽则是反问我道:“那你会帮我吗?”

    “你们已经从美国那边了解到了什么线索?”

    莫直徽回头,面冲助手道:“小崔的叔叔是美国洛杉矶的一名华裔警察,我们通过他的关系调查到了你们所长的一些情况。小崔,就你由来说吧!”

    “啊!”崔亮因为没有想到莫直徽会对他委以重任,便赶忙清了清嗓子:“好!就由我来介绍一下目前我们所调查到的基本情况。你们的所长——艾哲是在六年前到美国留学,就读于斯坦福大学的医学院。”

    “这些我都知道,说重点!”

    “总之,艾哲在美国留学时,曾多次被她这个未婚夫的弟弟——也就是Matthew表白过,但始终没能打动她。艾哲的未婚夫——安东尼遇害的那天晚上,Matthew声称自己在父母的家中,而且有他的双亲作证。”

    “这么说来,你们怀疑Matthew就是杀死其哥哥安东尼的那个凶手?”

    莫直徽笑了笑:“只要能帮助案情的侦破,一切可能性都是我怀疑的方向。”

    我点头明白道:“也就是说,如果Matthew是凶手的话,他的亲生父母则很有可能为Matthew做了伪证?”

    这也难怪,艾哲在其未婚夫的墓碑上没有加姓氏,而只是保留了名,这多半是因为仇恨那对收养了安东尼的美国夫妇。他们起初以好人自居,但当有了他们自己的亲生骨血,不仅将安东尼降为了“二等公民”,甚至让安东尼成为了一个冤死且无家可归的亡灵。因而,艾哲将未婚夫的骨灰带回了国内。

    “虽然他父母的证词不能作为法庭证据,但由于当地警方没有找到Matthew杀害他哥哥的实证,所以就把给他放了。”

    这么说来,艾哲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手段为其死去的未婚夫——安东尼声张正义,更是发誓要为其主持公道,这也促使警方认定这很有可能正是艾哲毒杀了Matthew的作案动机,进而将其作为头号嫌犯。

    我们正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了附属医院外的露天停车场,我一眼看到停放在最外围的一辆警车。但莫直徽并没有走向自己的警车,则是回头问我道:“你认识你们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包学盛的那辆私车吗?”

    “认识啊!”我不清楚莫直徽到底想要干吗,但因为我们所身处的车场位置,面前正好停放着包学盛的那辆银色的猎豹越野:“就是它!怎么了?”

    莫直徽连忙俯下了身子,仔细观察着汽车的外貌,我以为他将调查重点重新转向了这位放射科主任的身上,心里面奇怪之余,但更多的是高兴。

    莫直徽从车头仔细瞧到了车尾,特别是针对猎豹越野尾部其右车灯处的擦刮,尽管已经被补漆修复,但隐约可见修补的漆色仍旧有些亮新。

    “之前的擦刮痕迹是在这儿吗?”莫直徽摸了摸那块新补的漆色。

    “应该是吧!”我装作所知信息都是从警方那里得来,便慢悠悠道:“监控录像不是显示梁小兰用她那辆瑞风商务轿车的左车头,擦刮到了包学盛这辆猎豹越野的右车尾吗?”

    莫直徽点了点头,认可了我的回答,随后他观察这辆猎豹越野足足有十来分钟,突然发问道:“这辆汽车一直都贴有防爆膜吗?”

    “应该是吧!怎么了?”这样,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包学盛的汽车,除了正面的挡风玻璃,其他三面的五扇车窗都贴有降低炫光功能的汽车防爆膜。

    不想,莫直徽先是一副眉头紧锁的苦恼神态,进而开心地大笑了起来,瞧得我和崔亮莫名其妙:“哈哈!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所长与梁小兰的连接点在哪儿了。星期一,只要Matthew的毒检报告出来,我们就可以走正规流程,对其进行逮捕讯问。”

    “莫警官,您什么意思?”我很难得见到莫直徽如此恍然兴奋的表情。

    “很快你就知道了!”

    莫直徽一脸的自信和笃定,更是一副十拿九稳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在虚张声势,这愈加令我感觉到心惊肉跳,意识到艾哲肯定有大麻烦了。

    (贰)

    崔亮坐进警车的驾驶室,载着莫直徽,开车与我告别。

    我抬头,眼见路边的黄桷树经过了一夜的暴雨冲刷,阳光将叶子碧翠得轻盈而洗练,惹得我满眼皆是亮闪闪的油绿。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将警方的调查动态告知艾哲?但倘若我这么做了的话,便证明我是艾哲的帮凶。不!就算艾哲有毒杀Matthew的作案动机,但也没有切实的直接证据表明正是艾哲杀死了那个美国男人。BT-513-Ⅱ毒蛋白,整个研究所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接触到该毒蛋白,特别是实验小组的成员,我就曾经拜托过Sam帮我照顾D区的小白鼠。

    然而,我很清楚心里为艾哲的这番狡辩站不住脚,正在心烦意乱与犹豫不决时,却是接到了艾哲打来的电话:“平治,你在哪儿?”

    “我?”虽然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在学校,怎么了?”

    “我们俩好好地一起过个周末吧?”我从艾哲的提议中越发揣度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似乎她是想争分夺秒地和我相处这段最后的时光。

    “好啊!”由此,我感受到一种与心爱的女人每相处一次,就少一次的急迫与悲凉之态,就如同人老了之后,总在心里感怀活一天便少一天的忧伤。

    我们约定在中央公园的大门口见面。艾哲身穿一件宝蓝色的水袖旗袍,端坐在公园门口大树下的长椅上,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气质虽显得尤为出挑,却是安静得宛如一株喜爱阳光的勿忘我,涤荡在阳光下,濯清涟而不妖。然而,我在面对这样努力打扮自己的艾哲时,心底却是涌动着十分难过的疼痛之感:我心爱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患上了绝症的病人,正以分秒必争的姿态用心和我在一起,这让我有种想要失声痛哭的绝望心态。

    远远地,我望着那株安静的“勿忘我”——艾哲没有一丁点儿等得不耐烦的表情,则是微微地闭合上双眸,仰面迎接向太阳的温度。金色的阳光将艾哲包裹得如此晶莹剔透,宛如不似我们生活在这个尘世间的生灵,而是来自于外星球的使者。我感觉眼角有些冰凉,慌忙擦了擦脸颊,这才慢慢地朝她走去。我的心脏像是一只风筝,心跳就如同那根风筝线,正被艾哲牵握在手中,由其指引着朝她靠近。

    我心爱的女人见我走了过去,很自然地站起身,抓握住了我的手。之前,我想好的一切质询与提问方式,便在这牵握中融化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我对艾哲的那份亲近和爱意。当下,我追究那些血腥仇恨的命途往事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愿享受当下,享受此时此刻,不管还有多少个当下与此时此刻,我只愿和艾哲分享此时此刻的内心安宁与平静。

    我们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普通小情侣那般,手牵着手,漫步在公园内的林荫小道上。花圃间各色春花艳丽芬芳,特别是眼下正值杜鹃花绽放的时节,紫粉色的杜鹃花从山坡上一路泼来,就仿佛星火燎原的绚烂攻势,形成了缤纷耀眼的视觉效果。

    “我要吃这个,这个是我的。哎呀!李绮,都说了不要跟我抢,这个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远远地,便可听到姜笑笑那副尖锐爽朗的大嗓门。

    草地上,姜笑笑和David,李绮与Sam,四个人成双成对,围坐在一张方格子的餐布上,面前堆满了好吃的零食。大家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享受着各种美食,那个胖女孩不仅向闺蜜大呼小叫,并且面冲David嘟嘴皱眉地撒娇卖萌,已经将众人逗乐得捧腹大笑,更是搅活了整个草坪的气氛。Sam将剥好的花生递给李绮,尽管对方脸红,却是没有拒绝,而是用嘴接了过去。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进展得还算顺利。

    “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艾哲一把拽停住了我的步态:“如果被他们看到我们在一起,难免又是一阵寒暄,反倒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搅了他们的无忧无虑。”

    “也好!”我也不想被人打搅我和艾哲之间的约会,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听小婷说最近上映了不少新片。”

    于是,我们来到了市中心那家最大的电影院。岂料,我们与大哥和方晴在此意外相遇。当时,大哥与方晴已经购买好了电影票,两人正在柜台前买饮料和爆米花,不知道那小助理对沈平凡同志耳语了些什么,大哥竟是露出开心的笑容。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恋爱的季节,到处都是不期而遇的亲朋或情侣们。

    “哎呀!我们不跟他们买同一放映厅次的电影票不就好了?”我可不想跟艾哲好好的约会,为了避开熟人,而一再被搅黄。

    “但你知道他们买的是哪个厅次的电影票吗?”

    “是啊!”我一脸苦恼的模样:“这倒是个难题呢!”

    因见艾哲露出那副惯常的淘气模样,我就清楚她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主意。果然,艾哲对我古灵精怪道:“平治,不如我们一起私奔吧?”

    “私奔?”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眼见大哥与方晴已经选好了饮料和爆米花,两人正准备回头,就要望见了我们,艾哲也不多作解释,则是抓握住我的手,带我跑出了电影院,来到了地下停车库。

    在走向她那辆越野指南者时,艾哲竟是将车钥匙丢给我道:“沈平治,今天就由你来开车,正好!也可以顺带检验一下我这个老师当得合不合格。”

    “什么?”艾哲的提议令我始料未及:“我还没有驾照,万一被警察查到了怎么办?”

    “人生总要有一两次疯狂之举,不是吗?”艾哲冲我眨了眨眼睛:“这才不枉我们白活了一场!”

    “那好吧!”既然艾哲如此要求及时行乐,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将那辆越野指南者开出了地下停车库:“那么现在呢?现在,我们应该私奔去哪儿?”

    艾哲则是无比洒脱地指点江山道:“let’s go!天大地大,任由我们自在驰骋,无须制定什么计划,只管努力往前开就好了。”

    “那好!你系好安全带,坐稳了,我可是要加足马力!”我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越野指南者冲出车库,就像是一匹失去了控制的脱缰野马。

    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我不管那么多,依然加足了马力,往水坑里横冲直撞地一路狂飙。人行道边正在等待公交车的行人,特别是身穿花裙子的女孩们,被我溅起的水花气得“哇啦哇啦”地高声抗议,而我和艾哲则是乐得笑开了花,如同一对喜欢搞恶作剧的小孩。

    因看到路边摆有卖糖葫芦的小摊,我便冒着大雨给艾哲买回了一串;我看到路边的花童抱着一桶总也卖不完假充玫瑰的月季,便给艾哲全都买了回来;我们打开越野车的天窗,一边仰脸迎向大雨,一边则是大声歌唱……我们不但像是两个喜欢搞恶作剧的孩子,更是一对天真任性的情侣。

    在越野指南者驰骋的风速中,窗外的夜色慢慢地拉下帷幕。此时此刻,我们来到了一片空旷的河堤,而脚下则是水位暴涨的江面。由于我开得有些累了,艾哲便让我停在路边,真庆幸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交警。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交警们似乎纷纷都跑去躲雨了。当下,我感觉心跳正加速得异常剧烈,不仅仅是由于飙车所带来的快感,更是因为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

    因此地位处偏僻,没有来往的路人,也没有过路的汽车,就只剩下潺潺不尽的雨声,以及我和艾哲的彼此相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荒漠或旷野。远远近近的城市灯光,在雨水飘逸的晕染下,宛如层层叠叠、遥不可及、恍惚摇曳着的浮生梦境,落笔在宣纸上成为了一幅幅水墨般的卷轴诗画。

    “平治,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回去了,陪我看日出吧?我还没有好好看看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每天早晨——沐浴在晨曦之中会是什么样子。”

    “好啊!”我相信艾哲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口答应,我甚至甘愿成为艾哲的帮凶。

    车外的雨声正在敲打着车窗玻璃,艾哲微笑地抓握住了我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天地无涯……把我们石化成为了一尊岁月的雕塑,任凭时光的荏苒与侵袭,彼此间永远也不会分离。

    “哲,你不是曾经问过我到底喜欢你什么?”突然,我绽露出一脸骄傲的笑容:“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份自信和洒脱。”

    不想,我心爱的女人却是一副忧郁的神思:“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洒脱,更没有你想的那么自信。”

    “但在我的眼中,你就是很洒脱自信啊!这一点很吸引我。”

    “那你说说——我的洒脱为何会吸引你?”

    “你给了我一种光的感觉,很温暖,很舒适,很自在……”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在心底酝酿了很久的表达,将其倾吐出来,我感觉到安心、释然、快乐,以及幸福。

    艾哲这脸微笑安详的神态,就如同一个永恒的天使,充满了母性的宽容与圣光。

    “平治,你应该看出——我始终都没有从安东尼的悲伤之中解脱出来。虽然我努力挣脱着想要走出,并为此努力了很多次,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将我撕扯得体无完肤,我实在感觉到有些累了,心里实在是累极。”

    “我知道!所以,我决定守护在你身边,一步也不会离开。”

    “平治,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艾哲因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特别是将我拉入进她的报复计划当中,令她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心灵上的苦楚。

    “哲,你累了!靠在我胸口处睡一会儿吧!”

    艾哲顺从地依偎在我的胸前,我感觉胸膛是凉幽幽的冰冷,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我胸口处的衣服,一股冰冷的刺痛直钻入进了我的心窝,将我的心脏刺痛得抽紧。但我一动不动,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但眼下——当时当刻,我只想做艾哲的靠山,心灵上的靠山,让她感到安全,身心更是得到全然的放松。

    艾哲早已是筋疲力尽,所以依偎在我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我脱下西装外套,搭盖在了她身上,心跳则是配合着其慢慢柔缓下来的呼吸,感觉自己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虽然长夜漫漫,但我们相互陪伴在彼此的身边,相互间拥抱,相互间取暖,相互间问候,相互间守护,相互间依偎……便不再察觉自心底深处逐渐浮上来的那股寂静且沉默的孤独。

    (叁)

    不知不觉间,我也睡着了。也不知道小憩了多久,我感觉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我是被妹妹的来电给吵醒了。我因担心把艾哲也给吵醒,便轻轻地将她的脑袋扶正,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眼见外面的雨势小多了,我走下汽车,抻了个懒腰,这才接听了妹妹的来电。

    “小哥哥,都响了那么久,你怎么现在才接听电话,你在干吗?”

    我一边活动着酸溜溜的脖子,一边不满道:“你这小丫头,倒管起小哥哥的事情来了!”

    “我是想问你今天晚上不回家吗?都已经这么晚了!”

    我迅速查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时间,居然都已零点过了,我和艾哲至少已经睡了四五个小时。难怪,我感觉浑身上下正酸痛得厉害。

    “不回了!”我望着车厢内依然酣睡着的艾哲,特别是当看到她那张平静的面容,心情自然也就莫名地欢畅了起来:“我这边还有点儿事。”

    “啊!”小婷则是古灵精怪道:“你该不会是正跟艾姐姐在一起吧?”

    “你这小丫头片子,大人们的事,你就别管了!”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哩啰嗦?!

    “小哥哥——”岂料,小婷的声音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是在为我担心与忧愁。

    “怎么?”

    “我听说——艾姐姐最近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我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

    “我听说——她似乎跟某个命案有关。”莫直徽的助手居然在小婷的面前说我心爱女人的坏话。

    “你是听崔亮说的吧?!”我声色严厉道:“你们都已经开始在约会了?”

    “没有!没有啦!”妹妹急于想撇清与崔亮之间的关系:“我听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姐姐是不是真的有麻烦了?她是不是跟王裕贵的命案有关?”

    “小婷,你少操心,还是赶紧睡吧!”我心烦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我将手机揣进裤子的腰包时,从口袋里掏摸出了一包香烟,那是在今天中午,我见莫直徽带着他的助手在附属医院的露天停车场驾车离开之后,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顺手便在路边买了一包香烟。

    雨已经停了,我掏出一只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猛吸了一大口,感觉肺叶被浸泡在了福尔马林,就在烟圈被吸回到嗓子时,我仿佛一尾深海里的游鱼,面向黑沉如玄铁一般的夜色,吐泡出了一圈圈的白色烟雾。

    自从骨折康复以来,在薛丽娜的监督之下,我已经戒烟了小半年。再者,早前我的烟瘾并不大,只是在看书疲乏时,以起到提神的作用。眼下,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想要抽烟的欲望,多半是因为担心艾哲正是毒杀了王裕贵和Matthew的凶手,而这抽烟的目的就是要将那些烦恼统统焚毁殆尽,但缠绕着的烟雾却是犹如无尽的烦扰般绵绵不绝,在我的眼前升腾不散。

    “还有吗?”我听闻身后传来的问话,回头见艾哲摇下了副驾驶室的车窗玻璃,正微笑可亲地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你还会抽烟。”

    “啊!”我望着手上那小半根忽明忽暗的烟头:“原来,在医大的校图书馆,我只管埋头苦读,偶尔为了提神,也会抽一两支,但没什么烟瘾。去年受伤住院的那些日子,原本都已经戒了。”

    “那又是为何抽了起来?是因为有烦心事吗?或者说——是因为我?”艾哲走下车门,坐靠在我身边。

    “没有!没事!哪会是因为你!”我将烟头弹入进了夜空,仿佛那是一张黑色的血盆大口,烟头刚闪亮出漂亮的半轮弧线,就被夜色吐没进了肚子。

    不想,艾哲却是问我:“还有吗?”

    “什么?”

    “香烟。”

    “你会抽烟?”我先是吃了一惊,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香烟,尽管感到了一种与其共生的罪恶快感,但我还是犹豫着该不该把烟递给对方:“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不要抽。”

    “我也曾经当过坏女孩啊!”艾哲则是一脸“谁还没有过青春叛逆期”的得意表情,从我手中抢过了香烟,纤细的手指,如同浮出夜色的玉葱,正闪烁着莹润的光泽。“高考那年,我准备跟我母亲一样学医,但母亲觉得学医太辛苦了,更是怕我步她的后尘,由于事业和性格太过强势,导致未来的婚姻无法幸福。就像我父亲那样,因为越来越自卑,最终选择了与我母亲离婚,所以我母亲一直觉得是她自己对不起我父亲。于是,她就想让我学习一个普通、轻松点儿的专业,甚至修改了我的高考志愿表。一气之下,我就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女孩,很幼稚是吧?!”

    听到艾哲这番自嘲的讲述,我微微一笑,掏出打火机,配合地为她点上。

    岂料,艾哲刚吸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个不停,被我抢回了香烟:“看来,你这个坏女孩坏得还不够彻底,居然连假烟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吸了?!”艾哲将香烟抢了回去,猛吸了一大口,吞入进了肺叶,咳嗽声便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随后,她就像喝醉了酒,依偎在我的肩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哲,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头晕。”艾哲无声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有些遗憾。

    “不会抽就别逞强了!”我从她手上夺过正在燃烧着的那半根香烟,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充满了男子气概,表面责怪的口吻,却是威严而温柔。

    就这样,我们相互间依偎在越野指南者的车头,任由被雨水润湿了的夜风吹打在身上,心情感觉无比地畅快与舒适。

    “平治——”突然,艾哲睁开了眼睛,冲我幽幽的气息:“我一直想去你的家乡看看。它是叫高庙村吗?我看过你的个人简历,小学是在高庙村小学所就读。”

    “好呀!”我点头答应道:“如果你想,随时我都可以带你回去看看,顺便看看我们的父母。”

    然而,艾哲却是叹了口气:“恐怕,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怎么会?”我可不允许我心爱的女人如此悲观:“只可惜,刚刚过了五一劳动节。这样吧?还有一个月就是端午了。等到端午节那天,我带你回高庙村,也算是光宗耀祖,我要向大家介绍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艾哲被我这副自傲的神情给逗笑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而是抬头望向夜空。我也跟随着她的目光,抬头凝视向深沉微蓝的夜色,仿佛被雨水清洗得一尘不染。

    “Matthew死得很痛苦吗?”艾哲这番幽幽的口气似乎是在向天空问询。

    当时,我的身体因微微一颤,声音竟是有些发抖:“应——应该还好吧!”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且静谧的尴尬之中,犹似艾哲像是一尾换气的银鱼,将嘴冒出水面,大吸了一口气,便再次沉没到深渊一般的湖底。

    我不想向艾哲探究,她是否毒杀了Matthew,却是在慎重地思索着:倘若艾哲果真是毒杀了Matthew的幕后真凶,那我该怎么办?倘若艾哲果真是毒杀了王裕贵的幕后黑手,我该如莫直徽所愿那般劝说艾哲投案自首,还是用尽自己的能力保护这个不幸的女人?我到底能为艾哲做什么?亦或应该为她做什么?……

    “艾哲——”我要告诉这个我最为心爱的女人:“曾经——我也是一名杀人犯。”我故意突显出“也”字的分量,是在强调自己和她的境遇一样。

    “是吗?”艾哲面不改色地微笑道:“那么——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心口一疼:“不知道!”那时侯,我只有七岁。

    由于父亲的去世,我努力想忘掉自己拿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手术刀,划开疯女人的肚子时所产生如恶梦一般的情景,但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鲜血,以及那只腐朽霉变了的死胎……所有触觉上的记忆都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头。

    “应该是很痛苦的感觉吧?”

    “对!”我点头承认道:“是很痛苦!”

    “原本,我们都想成为一个好人,却是遭到了命运的摆布,因为各自的欲望或罪孽——从而被塑造成为了一名杀人犯。”艾哲的这番低声呢喃真是戳中了我的心坎。

    艾哲在与我对视的同时,慢慢地撩起了我的鬓发,却是被我一把抓摁住了她的手腕。可以瞧出,为了避免让我伤心或难过,这个女人是强忍着巨痛,努力承受着各种的悲伤。我低头,把她的手心盛在眼前,仿佛一只明润的玉碗。艾哲的手指一颤,竟是稳稳地接住了我滴落在其手心里的那珠眼泪。

    女人慢慢地抬起手臂,仿佛举起了那只玉碗,因看清楚其手心果然是一珠泪滴,正沿着她的手纹四面八方地延伸,消融在了纹理之间,仿佛将我的种种哀伤或负面情绪也都吸纳并消化进了她的身体。

    就在天色微明之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宛如我们各自的悲恸震慑了整个宇宙,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了我和艾哲的命运,似宿命一般无处遁逃。

    “雨还在下,我们怕是看不到日出了吧?”艾哲站起身来,冲我璨然微笑,而她的神色却是凄婉得幻若一个女鬼。

    “如果今天看不到,我们明天还可以再来。”

    “哈哈!恐怕,老天爷是在生我的气呢!”因见雨势越下越大,艾哲欢快地张开了双臂,迎接着大雨的侵袭。

    “生你的气?”起初,我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很快便领悟了过来道:“怎么会?他是在生我的气。”

    “也许,他是在生我们两个人的气呢!”

    艾哲并没有追问我缘何而杀人,则是开怀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了湿热的眼泪,笑得令人为她感觉到心疼,笑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动容。

    (肆)

    星期天中午,我和艾哲回到了善德花园学府。两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吃过方便面后,已是下午两点。

    艾哲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时,递给了我一张纸条:“好了!现在——该是你出力的时候了。”

    “这是什么?”我抓过来,见上面写了一大堆果蔬与肉禽的名称。

    “这是我拟定的晚饭所需要的各种食材。”

    “什么?!”我惊得连下巴都快要脱落掉地:“你让我买这么多的菜呀?但就我们两个,怎么能吃得完?”

    不想,艾哲却是神秘一笑:“一会儿,会有客人要来。”

    “客人,谁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去买菜吧!”艾哲推着我往门外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走出小区的正大门,在路过门口的岗亭时,小区里的保安冲我立正了一个标准的敬礼。随即,我想起了什么,便倒退着身子,走到了那个保安小哥的身边:“哎!你能帮我个忙吗?前段时间,我女朋友将手机不小心遗落在了小区门口,我想看看你们的监控录像,如果我能帮她找回来,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你女朋友是不是701的那位美女教授?”

    “对对对!就是她!”我没想到艾哲在这里还挺出名。

    “她是不是经常开着一辆越野指南者,而且还特别喜欢穿旗袍,特有气质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没错!”这位保安小哥对艾哲的上述评价,尽管令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和自豪,但也让我不免怀疑他该不会是在暗恋我心爱的女人。

    于是,那保安小哥向我指了指小区物管的办公区域,并且通过对讲机跟保安队长说明了我的意图,便让我直接去往监控管理办公室。

    我来到监控管理办公室,保安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看得出来,小区的保安们都很喜欢艾哲,十分顺利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小伙子,你想查看哪个时段的录像?”

    “啊!”我装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我想看看上个月——也就是四月三日,大概晚上九点半到十一点这个区间段的监控视频。”

    保安队长皱了皱眉:“这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找手机?”

    “啊!”我继续撒谎道:“原本,我女朋友说正好趁此机会换部新手机,但那上面有很多重要的号码,她都没来得及备份,一些亲朋好友也都没办法联系,所以我就想帮她找回来,也算是给她一个惊喜。”

    “真看不出来啊!”那个保安队长冲我打趣道:“你这年轻人还挺贴心!现在像你这么心疼女朋友的年轻小伙儿可不多见喽!”

    保安队长一边调侃,一边调出了四月三日晚上小区正门口的一段监控录像,并且慢慢地拖动着视频进度条,我赶忙神色专注地盯视着流星般闪过的一桢桢画面。

    “啊!等一下,这里,对,就是这儿!”

    “你不是说你女朋友的手机丢在小区门口了吗?跟这辆汽车有什么关系?”

    我不理会保安队长的狐疑,则是自行抓过鼠标,拖动着视频进度条:画面上,显示包学盛正将他那辆银色的猎豹越野停靠在小区的门岗前,并从自动门卡机前取出了一张临时门卡,将汽车开进了小区,时间显示为当天晚上的10:07左右;大概于十分钟后,也就是10:17,包学盛驾驶着那辆猎豹越野离开。

    由此,结合莫直徽询问包学盛的汽车是否一直贴有防爆膜这一信息,我做出了一系列的大胆推测:四月三日的21:30左右,这位放射科主任在医科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与梁小兰的瑞风商务轿车发生擦刮时,艾哲很有可能就坐在那辆猎豹越野的后车座,车上放有她从研究所带走的那二十只小白鼠,为避人耳目,她没有下车。再者,车窗玻璃因贴有的防爆膜,所以具有单向透视的功能,也就是说,车里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车外的发生,但车厢外的人却是看不见车内的情况。此外,十字路口的那个监控镜头因自上而下地俯拍,所以根本就没有拍摄到坐在后车内的艾哲。

    由此也就进一步证实了,艾哲是主动向方晴提出在医大正门口下的车,而并非她向警方所解释的那样:是自己的小助理因突感身体不适的那些理由。

    我从监控管理办公室走出来时,呆坐在小区的道路边,也不管进出小区的人们侧目望向我时那一张张奇怪的表情,只感觉身体阵阵地发冷,仿佛坠落进了冰窟之中。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半天,我才激灵地反应了过来,屏幕显示是艾哲的来电:“平治,你还没把菜买回来呀?客人都已经到了!”

    “啊!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回去!”

    我飞奔向附近的超市,把买来的菜胡乱地丢放进了手推车,又胡乱地付过了账,返回到艾哲的住处。在摁响门铃之前,我刻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是要让自己表现得落落而大方。

    艾哲走过来开门,面冲向我惊讶道:“平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得满头大汗?”

    “没事!”我之所以跑得气喘吁吁,是着急想看到客人是谁,但刚走进客厅,却见薛丽娜坐在沙发上,神情不免一愣,“她怎么来了?”

    艾哲则是微笑地回答:“她就那个我请来的客人哪!”

    “平治——”“矮冬瓜”连忙站起身冲我打招呼。

    我不得不假意对薛丽娜挥了挥手。因不知晓艾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而我也没来得及进一步表示更为强烈的反感之意,就听闻我心爱的女人对我道:“平治,你陪娜娜先坐一会儿,我来做饭。”

    什么?让我跟这个小女人单独相处?!当即,我的脑袋便是“轰然”一响,产生了种天塌下来的痛感,仿佛是被陨石砸中了脑门:我躲这小女人还来不及呢!艾哲居然让我陪她?!

    幸亏,“矮冬瓜”极力想在我面前表现出其贤惠、端庄、淑女的品质,便冲艾哲道:“艾姐姐,还是我来帮你吧!”

    “你行吗?”

    “虽然炒菜做饭不是我的强项,但洗菜摘菜总还可以。”

    “那好!你来帮忙吧!”

    于是,这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厨房。我一下子便瘫软在沙发上,跟薛丽娜的这番假装亲切,简直比在研究所照料那些唧唧喳喳、聒噪不停的小白鼠还要累。

    晚上七点整,餐桌上摆满了中西合璧、荤素营养搭配的各式菜肴,比如:蔬菜海鲜沙拉、豉汁蒸排骨、香煎黑胡椒牛排、红酒烩鸡,还有一盆鲜香浓郁的奶油蘑菇汤。

    与此同时,“矮冬瓜”则是指着一盘毫无任何卖相的番茄炒蛋争功道:“平治,平治,这是我做的,专为你做的,你可要多尝尝,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我垮下了一张原本就不待见这个小女人的面色:“难怪,让人看了毫无食欲!”我倒也没有夸大其词,那鸡蛋已经被薛丽娜给炒糊炒融了,真是毫无品相与卖相可言。

    但艾哲却是跟我唱反调道:“我觉得这番茄炒蛋做得很家常啊!”艾哲一边说着,还一边拿起筷子尝了尝:“不错不错!虽然卖相不行,但味道却是顶呱呱。娜娜,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倘若——哪个男孩子能有幸把你娶回家,那可真是他的福气!”

    我不免小声地嘀咕:“我倒真希望有人能赶紧把你娶回家!”

    “是吗?这是真的吗?”显然,艾哲的夸奖令“矮冬瓜”受宠若惊:“艾姐姐,你真这么认为?不是在安慰我吧?”眼见艾哲微笑地点头,这个小女人面露出一副略显委屈的神态,则是生气地望向我道:“但有人就是这么不领情!”

    “你们快点儿吃菜吧!再废话,菜都凉了!”我夹起一块牛排,也不用刀叉,塞进了嘴巴,差点没将自己给噎死。

    整个晚餐我都只管埋头苦吃,不但不跟薛丽娜说话,也在避免与艾哲聊天,而是要把自己活活地给撑爆或噎死,以表示我内心中的万般愤怒及不满。

    (伍)

    晚上十点过,终于送佛般送走了薛丽娜,而我感觉心身已是俱疲。

    我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发现艾哲换了件玫瑰色的旗袍,并且调暗了客厅内的灯光,空气中摇摆着轻柔的乐章。

    “平治,别不开心了,我们跳舞吧?”艾哲朝我伸手走来。

    “我不会!”我这分明是在撒气使小性子,一屁股“咣当”落座了在沙发上,是不满意艾哲邀请薛丽娜的举动,并且自作主张,也没和我商量。

    “跳舞就像学开车那么简单。”艾哲微微一笑,摇摆着身体,步态轻盈道:“不!应该说比开车还要简单,因为你不用顾忌与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我依然不肯领情,平板着面目,兴师问罪道:“哲,你干吗把她请来?”

    艾哲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可惜我辜负了她的此般好意:“平治,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能有她照顾你,我也会感到安心。”

    “哲,你在胡乱说什么呢?”

    我大声说话的同时,并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却是被艾哲抓住了手腕,更是搂挽住了我的腰身。随即,我因心跳加速,不免面红耳赤,就连呼吸似乎都无法顺畅自如了,这是我第一次距离艾哲如此之近,相互之间面抵着面,更是鼻息邻着鼻息,心跳叠贴着心跳声。

    “不用担心,我来教你!”艾哲的声音很轻柔,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并带着我慢慢地旋舞了起来,抚平了我之前的气恼与生硬,则是愈加令我心跳加速。

    “平治,你不要紧张,身体放轻松,看着我的眼睛,跟随我的动作,随着节奏轻轻摇摆,一切顺其自然——”

    艾哲散发出着强大的气场,飘逸出了一股宁静的禅意,带着我仿佛漫步一般轻柔地摇摆。从我们最初的相处开始,一直是这个女人把握着掌控权,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应。尽管艾哲的掌控强势有力,却是暗含着成熟女性的宽容及天然的母性,就如同在你的背后放置了一把柔软的靠椅,那是一股直抵内心的温柔之态。

    在艾哲催眠一般的温柔声中,我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舞步也不似起初那般凌乱,毫无任何章法可言。

    “这是什么歌曲?”我竖起了一对耳朵:“还挺好听的。”音响里,传来女歌手的声音——其意境深邃而幽远。

    艾哲宛如口吐莲花:“Amarantine。”

    “啊!”我吃惊道:“这不是你的英文名吗?”

    艾哲则是欢快地微笑回答:“我是说这首英文歌曲叫作《Amarantine》,这也是安东尼最喜欢的一首歌。”

    “所以,他就给你取了这个英文名?”我见心爱的女人点头,便继续追问:“Amarantine——就是‘永恒之花’的意思吧?”

    的确!艾哲就是我心目中的那朵“永恒之花”。

    在艾哲的带领下,我们不停地转圈转圈再转圈,仿佛荡漾起了幸福的一圈圈涟漪,我们正身处在涟漪的最中心。旋舞起的气流,宛如为我们插上了一双飞翔的翅膀,我们则是一对展开双臂的洁白天鹅。据说在这世界上,天鹅是一种最为忠诚于伴侣的灵性动物,它们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终于,我们大笑着仰躺在沙发上,艾哲就势滑靠在了地板处。伴随着微微的气声,艾哲的脸颊仿佛晕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脂粉,令我看得内心发痴。

    我们彼此凝视了好一阵,艾哲那双迷离的眼神虽然纯洁,却是勾人心魄,流露出天生的妖冶与魅惑。似乎因意识到了接下来的发生,我的心跳不免跃动到了嗓眼处,一股难以下咽的窒息感牢牢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蓦地,艾哲慢慢地向我靠近,我愈加感觉到了紧张,心跳更是“咚咚咚”地作鼓,便慌忙闭上了眼睛,感觉嘴唇柔软地一湿。

    “平治,不用紧张,身体放松,就像刚才跳舞那样,你不是做得很好吗?跟随着我的指引,一切顺其自然——”

    我轻轻地睁开眼睛,见艾哲已经坐到了我身边,柔软的双唇向我吸了过来。我的心跳猛地一悸,便落回到了肚子,耳朵仿佛失聪了般,整个世界静谧无声,只有我和艾哲脉搏的交融与起伏。

    似乎也只有这样——我和艾哲融为了一体,才能保全这个我最为在意且深爱着的女人的安全。

    这天晚上,我们彼此要了三次,似乎相互之间怎么爱也爱不够。进入艾哲的身体,让我有种无比温暖的感觉,仿佛正躺在母亲的子宫里,被包裹在羊水之中,而我于其间自在地畅游。最后,我实在已经是筋疲力尽,便依偎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三更,因为有些口干,我则是被渴醒了。艾哲没在我身边,我便裹着毯子,到厨房里找水喝。喝饱了之后,我才开始四处搜寻艾哲的下落。我来到二楼时,眼见书房内透出了灯光,便轻轻走到书房的门前,见艾哲正趴在写字台上记录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

    因抬头见我走进了书房,艾哲将那个精致的日记本收拾进了写字台的抽屉,这令我不免对其过于慌乱的举动充满了重重疑窦。

    于是,我半开玩笑道:“你该不会把我们刚才的发生都写进日记里了吧?”不想,艾哲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竟是毫无血色,吓了我一大跳:“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那我扶你回卧室休息!”

    我将艾哲搀扶到卧室的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不多时,艾哲便平顺出气息,似乎是已经睡着了。我悄悄地走出卧室,回到了书房,发现写字台的抽屉自动上锁,所以我没办法翻阅艾哲的日记本,更无从知晓她到底写了什么,为何会面露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由于已无睡意,我来到书架前,是想随手翻本书以打发掉无聊的时间,却见放有医书的那壁书架上摆有一些医学论文集,其中则是夹着一本英文原版的《科学》(Science)杂志,出版日期显示为去年八月。我抽出了那本杂志,不过是想随手翻翻,却是被一个英文名字给吸引住了。

    “Avenger Chen。”这不正是程奥的英文名吗?

    我连忙翻阅到其所对应的那篇论文内页,那是一篇关于BT-513毒蛋白对于人体肿瘤的生成与影响所做出的各种预想和猜测。

    文章中,程奥就BT-513毒蛋白的毒素构造与作用机制以蓖麻毒蛋白为例。蓖麻毒蛋白是一种异源二聚体糖蛋白,其包含两条具有不同氨基酸序列的蛋白质链,分别重约30kDA,这两条蛋白质链之间由双硫键相连。除此之外,还有两种不同长度的糖分子支链结合于其上。

    这两条蛋白质的主链则分别如下所示:

    A链(A chain; EC3.2.2.22)含有267个氨基酸,是一个N-糖苷水解酶,此链会切断rRNA上的一个共价键,使得一个腺嘌呤遭移除。由于rRNA是组成核糖体的主要物质,而核糖体又是合成蛋白质所需,因此当rRNA遭到破坏时,会使蛋白质的合成受到抑制。

    B链(B chain; EC3.2.2.22)是一个凝集素,其第262个残基和A链之间以双硫键结合。此链可与细胞表面上的半乳糖残基或甘露糖残基相结合,协助A链通过细胞膜,进入细胞以发生作用。许多植物,如大麦因为含有A链却是没有B链,因而人们不会由于摄取大量的面粉而中毒。

    同理,倘若对BT-513毒蛋白加以链间改造,就会制造出BT-513的升级版,也就是BT-513-Ⅱ毒蛋白。可想而知,BT-513的基础毒性已经在第一批次实验用的小白鼠身上得到了显著的发挥,那么——这也就注定了BT-513-Ⅱ毒蛋白的毒性对于生物体破坏性的影响力必将更加巨大。

    难怪,艾哲会把程奥招募到自己的麾下,其目的就是要将这个手下败将的应用化学知识为己所用,从而给自己的未婚夫安东尼报仇。也就是说,倘若艾哲果真用BT-513-Ⅱ毒蛋白杀死了Matthew,那么程奥对于艾哲而言,其就是那把锋利的匕首,于无形之中将敌人致于死地。

    我推开书房的窗户,迎向夜色的冷风时,感觉心口正破开了一个大洞,冷冰冰的穿堂风从胸前一把抽刀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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