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兹特写集-公共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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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公认公共车辆能为人们提供娱乐和观察的广阔场所。自从方舟时代——我们认为它是有案可稽的最早兴起的公共交通工具——直至目前,在所有已经制成的公共交通工具中,最受人称赞的是公共马车。我们不该瞧不起长途公共马车,不过车内只有六个座位,因此一路上可能总是那几个旅伴——不会更换,没有变化。再者,过了十二小时左右之后,乘客们变得脾气暴躁,困倦疲乏,而且你瞧见了任何人戴上睡帽,你对他就毫不尊敬了;至少,我们有这种感觉。此外,车子走在平坦的路上时,人们往往变得啰嗦,讲起故事来,没完没了,连沉默寡言的人也可能出现很讨厌的偏好,有一次我们同一个结实的男人一起坐一辆长途公共马车,走了四百英里路,每逢我们的车子换马时,他总让人从窗外递给自己一杯掺热水的甘蔗酒,这实在叫人讨厌。有时候我们还和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浅色、脖子看不见的小男孩同车,他在马车看守人的保护下从学校回到城里去,人家吩咐他留在克罗斯基斯站上等人去接。这个情况也许比在闷人的空气中的掺水甘蔗酒的气味更糟。此外还有由于调换马车夫所引起的一连串讨厌的事情:总是在你开始打盹的时候,发现缺了一只牛皮纸包而使你受折腾。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曾经把它放在你所坐的那个座位底下。于是便来了一阵忙乱和摸索,你的两条腿被他用几乎是超自然的膂力举起来,使你丝毫动弹不得,完全被弄醒,他则朝你腿后面窥探,这时候他却突然想起自己已把它放在前面行李厢里了。砰的一声门被打开,那个包包马上找到了,于是马车又出发了,看守使足劲把那个可控制音调的号角吹响,仿佛在嘲笑你的狼狈的样子。

    而在公共马车上,你是不会遇上这些苦恼的。公共马车上的旅伴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一路上乘客像万花筒里的图形似的不停更换,尽管并不像万花筒那样光辉夺目,却比之有趣得多。我们相信绝不会有这样的记载,说有人在这种车辆上睡着了。至于冗长的故事,难道会有人冒昧地在公共马车上讲起冗长的故事吗?他即使讲了,又有什么害处呢?因为谁也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再说,在公共马车里虽然偶尔会有小孩子,但却不常见到;而且即使有的话,遇上车上挤满了人(通常总是这样),就有人坐在这些小孩子的身上,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车上。是啊,经过周密的考虑和根据长期的经验,我们可以肯定:在一切众所周知的车辆中,从我们受洗礼所乘的安着玻璃窗的马车,直到我们有朝一日务必作最后一次尘世旅行时所用的那辆阴森森的有篷马车,没有一种车子能与公共马车相媲美。

    无论是为了它那俗气的外表也好,它那完美朴素的内部也好,或者它的收费人那种天生的沉着态度也好,我们就是认为我们每天从牛津街的西端到城里去所乘的那辆车胜过路上任何“公共车辆”。那位年轻的收费人是自我牺牲的卓越的例子,他为雇主的利益而过分地热忱常常遭到麻烦,偶然还被收入教养所去。不过他一放出来便一如既往,热情地继续干他的本行工作。他的主要特点是他的能动性。他夸下海口,自称“能把一位老绅士弄上车,关上车门,在他还不知道车往哪儿开的时候,车子已经咔嗒咔嗒地开走了”。这是他常常表演的绝技,而且使所有的人感到极大的乐趣,唯独那位老绅士本人,不知怎么地他就是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笑。

    我们没听说有什么人精确地搞清楚过我们的公共马车能容纳多少乘客。在那个收费人脑子里的印象显然是:只要有办法招徕到乘客,不论多少都装得下。“有空位吗?”有一个走得满头大汗的行人大声问道。“很空,先生,”收费人一边回答一边把车门渐渐打开,不让对方瞧见真相,直到那个可怜的家伙跨上了踏板。“往哪儿走?”落入圈套的人问,他要想退出去。“两边都行,先生。”收费人答道,把他猛推进车去,砰地关上车门。“好啦,比尔。”后退已不可能,那个新乘客左右摇晃着,一直等到他在那儿摔倒了才停住不动。

    在快到十点钟我们进入城里的时候,车里有四五个人是经常搭乘的乘客。我们总是在老地方接他们上车,他们一般都是坐在老座位上,穿着总是老样式,谈论的也总是老话题——说出租马车越跑越快呀,公共马车职工无视道义上的责任的表现呀什么的。有一个在假发上洒了粉的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儿,你上车时总是见到他坐在车门右边的座位上,两手合抱着一把雨伞的顶端。他显得极不耐烦,坐在那儿为的是要用眼睛盯着收费人,他通常总是同收费人喋喋不休地交谈着,过分殷勤地帮助人们进进出出,见到有人要下车就自动用自己的雨伞去戳车夫。他通常要劝告女士们准备好六便士的车费以免耽搁时间;见到有人把他伸手能触及的车窗放下时,他就马上把它推上去。

    “喂,你为什么停车?”每天早上,小老头儿一见到车子有打算在摄政王街的转角上停下来的丝毫迹象时,总要这么问,这时他同收费人之间就会进行下述的谈话:

    “你为什么停车?”

    收费人便吹起口哨来,佯装没有听见这句问话。

    “喂(他戳了收费人一下),为什么停车呀?”

    “为了乘客,先生。去银行[1]!”

    “我知道你是为乘客停车的;可是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你为什么停车?”

    “嗨,先生,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我想是因为我们宁可在这儿停下来而不愿意朝前驶去。”

    “那么听着,”小老头儿非常激烈地嚷道,“明天我可要阻止你这么干了;我常常这样恐吓你;我一定要这么做了。”

    “谢谢啦,先生,”收费人答道,他碰一下帽檐儿,装出感激的样子来嘲笑他。“非常感谢你,先生。”于是车子里的小伙子们捧腹大笑起来,小老头儿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十分恼火。

    坐在车子另一头的那个围着白颈巾的结实的男人俨然像个预言家,他说对这些家伙得马上采取措施,要不然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弄成什么样子;那个拎着绿色提包的摆穷架子的男人表示完全赞同这个意见,六个月以来,他每天早上总是这样表示的。

    这会儿第二辆公共马车开来了,紧挨着我们车子后面停下来。另一位老绅士举起他的手杖,拼命朝我们这辆公共马车奔来;我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奔跑;并把车门打开准备迎接他,可是他突然不见了——他让竞争对手给拐走了。于是对方的车夫奚落我们的人说他自己经常使他们失去那个“时髦老头儿”,因为我们听到那“时髦老头儿”徒劳地抗议这一不法的扣留举动。我们的车子咔嗒咔嗒地起步了,另一辆公共马车也咔嗒咔嗒地跟在后面,每逢我们停车让乘客上车,他们也停下来让他上车。乘客有时上我们的车,有时上他们的车;而失去乘客的一方总是说那个乘客原该是他们的,于是两辆车的收费人便互相谩骂开了。

    我们到达林肯旅馆广场、贝德福街和其他律师们常去的地方。我们放走了许多原先的乘客,绷着脸又接纳了新乘客。说也奇怪,那些已经待在公共马车里的人总要望着才上车的乘客,那样子就像他们模模糊糊地认为这些乘客根本无权上车似的。我们相信那个小老头儿也有此种想法,认为他们走上车是一种消极的傲慢之举。

    现在大家都一言不发了;所有的人都通过自己前面的窗子呆呆地望出去,又都以为坐在对面的人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如果有个人在鞋巷下车,另一个在法林顿街转角下车,小老头儿就会抱怨地对后者说,要是后者也在鞋巷下车,就可以省去他们多停一站所耽搁的时间。这时候,小伙子们笑开了,而小老头儿却板起了面孔,再也不说什么,一直等车到了河边就赶紧下车。我们也跟着这么干了。我们一路走着的时候,巴不得能把自己所得到的乐趣多少分点儿给别人。

    注释:

    [1] 指英格兰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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