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兹特写集-埃文斯小姐和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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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是一个木匠,是一个小个子的按日受雇的木匠,他的身材显然在中等以下——也许接近矮小。他的脸又圆又发亮,他把自己的头发仔细地捻到两眼的外角上,形成通常称作“夸张者”的那种半鬈发。他所挣的钱完全够得上他的需用,每星期挣十八先令至一英镑五先令不等——他的风度极佳——他在安息日穿的背心使人眼花缭乱。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既然具备这些条件,怪不得到处博得异性的欢心;因为女人们曾经被差得多的实际条件迷住。不过塞缪尔对她们的奉承讨好毫不动心,直到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姑娘的眼睛上,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她的配偶。他来了,征服了她的心——求婚,并被接受——爱上了她,也被爱了。从此威尔金斯与杰迈玛·埃文斯便“形影不离”了。

    埃文斯(或者采用她的一帮熟人中最流行的发音,把它读作“爱文斯”)在早些时候从事缝鞋滚边这一有用的职业,后来她又干上编草帽的活儿。她和她的妈妈、两个妹妹四个人在坎登镇上最僻静的地区协调地居住着;而威尔金斯先生就是来到此地拜访她们的。那是星期一的下午,他穿着一身最好的服装,他的脸更亮,背心更鲜艳了,两者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当时她们一家人正准备吃茶,见他来访,高兴非凡。那可是一顿小小的筵席,有二英两那种每磅值七先令六便士的蔬菜和四英两最新鲜的蔬菜;而威尔金斯先生为了增添这顿餐的风味并取悦于埃文斯太太,还带来了一品脱河虾,由一块干净的围巾整整齐齐地包着。这会儿杰迈玛正在楼上“把自己洗干净”;因此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便坐下,与埃文斯太太闲谈家庭经济,两个小埃文斯小姐则把一小片一小片点着了火的牛皮纸塞到水壶下面的炉算子间去把水煮开,以便泡茶。

    “我刚才在想,”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在谈话停顿的片刻中说道,“我在想,今晚带杰迈玛去鹰园,”“哎呀!”埃文斯太太大声嚷起来。“天哪!多好啊!”最小的埃文斯小姐跟上了一句。“告诉杰迈玛穿上她那件白色平纹细布衣服,蒂利!”埃文斯太太怀着做母亲的焦急心情尖声嚷道。过了一会儿杰迈玛走下楼来,身穿一件衣领用领钩细心地扣住的白色平纹细布长外衣,围着一条由许多别针别住的红色小披巾,头戴由红色缎带点缀的白草帽,脖子上挂一条小小项圈,手腕上戴一副偌大的手镯,脚穿丹麦缎鞋和透孔袜子,手上戴着白色棉线手套,手里抓着一条折得很仔细的麻纱手帕——全身打扮得十分体面,活像一位有身份的小姐。接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便和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一同走了,后者握着配合衣服而用的手杖,顶端镶着镀金球饰,使街上的人们普遍地又羡慕又妒忌,埃文斯太太则感到心满意足,两位小埃文斯小姐更是高兴非凡。出于世上最幸运的意外,他们一转入潘克拉斯路,杰迈玛·埃文斯小姐所该碰上的,除了她认识的一个年轻姑娘同她的男朋友以外,还能是谁呢?——而且有时事情的变化是多么不可思议——他们竟然也是去“鹰园”的。于是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被介绍认识了埃杰玛小姐女友的那位年轻人,他们便一同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开起玩笑来。他们一直走到彭吞维尔的时候,埃文斯女友的男朋友请两位小姐进入王冠酒店,尝点儿果汁甜酒,她们羞红了脸,咯咯地笑,又用精致的手帕遮住了脸蛋儿,最终才表示同意。她们既然尝了一口那种酒,就容易劝她们再尝第二口了。于是他们便坐在外边花园里喝果汁甜酒,望着驶过的一辆又一辆公共马车,直到该去“鹰园”的时候,他们才继续上路,由于担心赶不上在圆顶大厅里举行的音乐会,飞快地走着。

    “多美啊!”他们走进园门,相当深入“鹰园”以后,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儿有由砾石铺砌、栽着各种植物的美丽的走道,以及油漆和装饰得像许多鼻烟盒的一格格茶座;杂色的灯将它们艳丽的光彩散布在客人们的头上,供跳舞用的那块场地已经用白垩粉划出,以便客人涉足其中。在园子的一头,一个摩尔人的乐队正在奏乐;另一头,则有一个与前者唱对台戏的军乐队在奏乐。此外,侍者们还端着一杯杯尼格斯酒和掺水的白兰地,以及一瓶瓶烈性黑啤酒,奔来奔去。这边姜汁酒就要卖光了,那边在进行恶作剧。人们朝圆顶大厅的门口蜂拥而来。简而言之,整个场面正如被这些新奇事物,或果汁酒,或这两个因素,共同刺激之下的杰迈玛·埃文斯小姐说的,是一种“令人眩惑的刺激”。至于那个音乐厅,从来没有过任何地方及得上它一半壮丽。在那儿有专为歌手们配备的乐队席,全部油漆过,还镀了金和安了厚玻璃板,还有那么好的一架风琴!杰迈玛女友的那个年轻先生低声说它值“四百英镑”,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却说“这也不贵”,两位女士都完全同意这个意见。听众们坐在环绕着厅堂的、升高了的座位上,真是座无虚席,人人都在尽可能舒服地吃着,喝着。音乐会刚要开始的时候,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为自己和另一位年轻人要了两杯掺水朗姆酒来“暖和暖和……”,外加两片柠檬,还“为两位小姐要了一品脱雪利酒和一些藏茴香籽[1]甜饼干;”要不是有一个蓄着一大把连鬓胡子的先生拼命盯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另一个穿花格呢背心的拼命向她的女友眨眼,他们会觉得很舒服很快活的。于是杰迈玛·埃文斯女友的年轻先生显出恼火的征兆,开始咕哝着:“有些人就是没有礼貌”,“真倒大霉了”;转弯抹角、含糊地暗示要某人的脑袋搬家。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忙威胁说,如果他再说一个字,她们就会当场晕倒,这才阻止了他把话说得更露骨。

    音乐会开始了——用风琴演奏了前奏曲。“多么庄严啊!”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大声说,同时也许是不知不觉地望了那个蓄连鬓胡子的先生,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已经独自咕哝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同那根礼服手杖上的镀金球饰窃窃私语似的,这时候气息变粗了,——也许是表示要报复,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个军人累了,”有一个身穿白缎衣的小姐说。“再来一个!”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女友喊道。“再来一个!”穿花格呢背心的先生紧跟着也喊道,一边用一只烈性黑啤酒的酒瓶捶着桌子。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女友的男朋友把穿背心的那个男人从头看到脚,接着朝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投了个不胜轻蔑的询问眼色。此时由风琴伴奏唱起一支滑稽歌曲来了。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笑得前仰后合——蓄连鬓胡子的男子也捧腹大笑。不论两位小姐做什么,那个穿花格背心和那个蓄连鬓胡子的都跟着做,为的是表示情趣相投、心灵相通。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变得活泼健谈了,而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和杰迈玛小姐女友的男朋友却按着反比例变得阴郁和粗暴了。

    当时如果这事只到此为止,这几个人可能不久就会恢复先前的平静状态;可是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和他的朋友却开始用蔑视的眼光投向那个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于是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为了表示他们没有受到上述眼光多大影响,便用更加爱慕的眼光望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朋友。音乐会和歌舞杂耍表演结束之后,他们便到园子里散步。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也照办,并且用听得见的嗓音说了好几句赞美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的脚脖子的话。他们还不满足于这些狂妄的行为,到后来竟然走过来请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跳舞,理也不理塞缪尔·威尔金斯和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女友的男朋友,似乎他们是无足轻重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流氓?”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嚷道,紧紧抓住右手里的那根有镀金球饰的礼服手杖。“你怎么啦,你这个小骗子?”蓄胡子的回嘴道。“你好大胆,竟敢侮辱我和我的朋友?”女友的男朋友质问。“你和你的朋友该死!”穿背心的回答道。“尝尝这个,”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大声嚷道。霎时间,那根有镀金球饰的礼服手杖上的金属箍晃了一下,接着只见整根手杖在杂色灯的亮光照耀下,在空中旋转。“给他尝尝厉害,”穿背心的说。“警官!”两个小姐尖声嚷道。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情人和她的女友的男朋友躺在砾石路上直喘气,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就此无影无踪了。

    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心里明白这次闹事主要是她们自己引起的,自然马上大发歇斯底里;说自己是受害最大的女人,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起来,说自己被人怀疑——不公正地怀疑了——唉!她们竟然活着亲眼看着这等事发生——等等等等。她们每次张开眼睛看见她们不幸的小情人便又发作起来;于是由出租马车送她们回到各自的住所去,这时她们仍然处于果汁甜酒、雪利酒和刺激所共同造成的神志不清的状态中。

    注释:

    [1] 一种用藏茴香的果实加以香气的甜饼干。藏茴香是一种植物,香气浓郁,因其果实很小,故称之为“籽”(s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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