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兹特写集-舞蹈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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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已开办的舞蹈学校中,没有一所比“国王戏院”的比尔斯梅钖先生开办的那所在其邻近地区更负盛名。这所学校并不在斯普林加登街、纽曼街、伯纳斯街、高尔街、夏洛特街、珀西街,也不在其他无数街道中的任何一条街道。不知多少年以来,这些街道专门供专业人员居住或开设药房和办供膳宿的寄宿处;它根本不在伦敦西区——而是很接近伦敦的东部,位于格雷法律协会街[1]近人口稠密、不断改良的地区。它不是收费昂贵的舞蹈学校——每季度四先令六便士,一般说来肯定是便宜的。入校条件极为严格,学生严格以七十五人为限,还严格规定预付一个季度学费。学习分公共班和个别班,分别在会场和客厅里上课。比尔斯梅钖先生总是把他的子女安插在客厅里,因而使用客厅的费用也包括这项费用;也就是说,上个别课的学生可在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客厅中与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子女跳舞;等到那学生在客厅里训练得够好了,便开始一对对地进到会场里去跳舞。

    当住在费特街的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初次见到一个没有贴印花的广告牌[2]悠闲地走下霍尔本山时,比尔斯梅钖先生的舞蹈学校的情况便是这样,这广告牌向大家宣告说:国王戏院的比尔斯梅钖先生有意举行一次盛大舞会作为社交季节的揭幕活动。

    且说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他从事于油画颜料行业,刚刚成年,有一点儿钱,生意不错,还有一个小个子母亲,后者在她丈夫的一生中照管了他和他的业务,他去世之后又开始照管她的儿子和他的业务。因此,便设法在平日把他关在店堂后面的小客厅里,在星期天则把他关在贝瑟尔教堂的一个没有盖的木盒子里(按惯例称为一家人专用的包厢座位),他好比是个婴儿那样从来没有见到过世面,而对街承装煤气店铺里的扬·怀特比他小三岁,却像眨眼似的一闪一闪发出光芒——上戏院去——在融洽的聚会里吃晚饭——吃起牡蛎来一桶又一桶的——喝起黑啤酒来一加仑又一加仑的——甚至整夜在外,早晨回家时厚着脸皮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因此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便拿定主意不再容忍,就在当天上午向他的母亲表示他的坚定决心,说如果不立即给他一把临街家门的钥匙的话,他将不惜“以死拼之”。他正顺着霍尔本高地往下走,想着这一切,盘算着初次他该怎样设法由人引进上流社会,这时他的目光触及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布告,使他想到这正是他所要的东西,因为他不仅应当马上在每季度付四先令六便士,从七十五名学生中选择几个上流的朋友,而且还应该同时在私人组织的社交场所学会号笛舞,这样既自在,又可取悦于朋友们。于是他拦住那个没有贴印花的广告——那是一块有生气的夹心面包片,由两块木板夹住一个男孩组成——他从后者获得一张小卡片,上面压印着先生的地址,便立即径直朝先生的家走去——而且是飞快地走去,深恐在他抵达前名额已满,七十五名学生已收齐。他发现先生在家,而且更可喜的是他是个英国人!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彬彬有礼!名额还没有满,而最为奇特的是恰好还有一个空额,而且要不是那天早上比尔斯梅钖先生对报名者提供的证明不满意,连这个名额都没有了,他因为很担心那位小姐不合条件,便没有接纳她。

    “库珀先生,我因为没有接纳她,感到非常高兴,”比尔斯梅钖先生说。“我向你保证,库珀先生——我这么说并非奉承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吃这一套的——先生,我认为自己实在幸运,能遇到你这样一位有风度和仪表的先生。”

    “我对此事也十分高兴,先生,”奥古斯特斯·库珀说。

    “而且我希望我们彼此会变得更加熟悉,先生,”比尔斯梅钖先生说。

    “我也真的希望我们会这样,先生,”奥古斯特斯·库珀答道。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小姐,满头是剪短了的鬈发,脚脖子上缠满了鞋子的扣襻儿。

    “别逃走,亲爱的,”比尔斯梅钖先生说;因为那个姑娘跑进屋来时并不知道库珀先生在那儿,羞答答地要往外跑。“别逃走,亲爱的,”比尔斯梅钖先生说。“这位是库珀先生——费特街的库珀先生。库珀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先生——比尔斯梅钖小姐,先生,我希望她有幸能够同你跳许多次四对舞、小步舞、加伏特舞、土风舞、方登戈舞、双管号角舞和法林纳戈尔凯金古舞。先生,这些舞她全会跳,而且在你的岁数再大四分之一之前,你也全会跳的。”

    说着比尔斯梅钖先生拍一下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背脊,仿佛他们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似的——那么亲热;——于是库珀先生向小姐鞠了一躬,小姐向他行了屈膝礼,比尔斯梅钖先生便说他们俩正如他所希望瞧见的那么漂亮的一对,姑娘听了嚷道:“天哪,爸爸!”把脸羞得和库珀先生一样红——你会以为他们两人都是站在一家药房的红灯下面哩。而且在库珀先生告辞之前就说定他当天晚上就得参加到家庭圈子里来——随随便便地参加进来,不必拘泥于什么仪式或者任何此类无聊的玩意儿——抓紧时间来学一下姿势,以便在即将到来的舞会中出场。

    且说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来到霍尔本的一家廉价的鞋店,在那儿,先生们穿夜礼服时用的轻舞鞋每双七先令六便士,男式结实的散步鞋便宜得几乎不用花钱。他买了一双七先令六便士、城里做的、鞋帮后侧高高的那种普通的鞋,穿了这双鞋,他和他的母亲都惊讶不止,接着他便向比尔斯梅钖先生家出发。在他们客厅里已经有四个个别教授的学生,两男两女。他们都是那么好!一点儿也不骄傲。尤其是其中的一位小姐特别和蔼,她是来练习科伦芭茵[3]舞的。这位小姐和比尔斯梅钖小姐对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十分感兴趣,开玩笑啊,笑啊,态度那么迷人,使他毫不拘束,很快就学会了步法。练习结束后,比尔斯梅钖先生、比尔斯梅钖小姐、比尔斯梅钖少爷、一位年轻小姐、那两位小姐和那两位先生一起跳了四对舞——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溜呀滑的步子,而是真正激烈的玩意儿,一下子飞到房角里去,在椅子中间钻来钻去,冲出房门去——那才像是舞蹈啊!特别是比尔斯梅钖先生,尽管他始终得拉着小提琴,每换一种舞步他还都跳到楼梯平台上去。比尔斯梅钖少爷则每当大家都跳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便跳起号角舞来,手里握一根手杖,头上顶着一个干酪盘子,使大家钦佩得五体投地。后来比尔斯梅钖先生坚持说,既然大家都玩得这么高兴,应该全留下来吃晚饭,建议由比尔斯梅钖少爷去买啤酒和其他酒,于是那两位先生便发誓说:“要他们会钞,他们才不干呢。”他们正为了由谁来付钱而要争吵起来的时候,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说:请他们赏个脸,由他来付——而他们也就真赏脸让他付了。接着比尔斯梅钖少爷买了一铁罐啤酒和一夸脱瓶装的朗姆酒;那天晚上他们过得带劲极啦。后来比尔斯梅钖小姐在桌子下面捏了一下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手,他也捏了一下她的手,并且在凌晨近六点钟才回家去。到家时,他一再表示一个无法控制的愿望,要把他可敬的母亲从三层楼的窗户扔出去,还用自己的手帕要勒死他店里的学徒工,后者使出好大的劲才逼他上了床。

    过了几个星期,那双七先令六便士的城里做的鞋子差不多磨破了,举行盛装大舞会的夜晚来到了,全体七十五名学生都将参加本季度的初次聚会,并且从他们各人四先令六便士的学费中取出一部分作为灯油和小提琴手的费用。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为这件事在滕斯泰尔[4]定做了一件新上衣——花了两英镑十先令。这是他初次在社会上露面;在十四位人选适当的姑娘表演了一场大型西西里岛的披肩舞之后,他要和比尔斯梅钖小姐本人领头跳四对舞。自从最初介绍他与她认识之后,他们俩已很亲密了。真是个欢愉的夜晚!一切都安排得好极了。以前在身子前后挂着广告牌的那个男孩,此时站在临街家门口,接过礼帽和无边苏格兰圆帽。在后客厅有一个翻起来的床架,比尔斯梅钖小姐在那上面为愿意花钱买的先生们和受先生款待的女士们准备着茶和咖啡。分发着每份十八便士的红葡萄酒、尼格斯酒和柠檬汽水;按预先与街角上那家酒吧的约定,为这场合另外雇了一个侍者帮忙。总而言之,除了那些来宾,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些安排了。这么漂亮的小姐们!那些粉红色的丝袜!那些假花!那么多马车!一辆马车刚放下两位小姐,另一辆马车开上来,放下另外两位小姐,她们不仅彼此认识,而且也认识大多数的先生们,这使得整个场合无比快乐活跃。比尔斯梅钖先生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在钮扣眼里插一个蓝色的大蝴蝶结,他把小姐们介绍给原不相识的先生们。太太小姐们交谈开了——而且她们还笑哩——望着她们真教人高兴。

    说到披肩舞,那是我们所见过的最令人兴奋的玩意儿。那样拂来挥去、飘啊飘的,绸衣发出沙沙声,一会儿小姐们被缠进假花中,一会儿她们又给解脱出来!至于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在四对舞中所负担的部分嘛,他完成得很出色。虽然他不时脱离他的舞伴,人们发现遇上这种情况,他不是以值得称赞的坚定态度在另一个组里跳舞,就是漫无目标地在远处滑来滑去。可是,一般说来,他们推着他,帮他完成舞步,直到他在正确的位置上出现。尽管这样,到他跳完舞时,却有许多先生女士们迎上来向他祝贺,并说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初学者跳得像他那样好。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自己也感到很满意,而且也对所有的人感到满意。他会钞请二三十位特别要好的朋友喝了不少掺水的酒、尼格斯酒和混合酒。他是从经过精选的七十五个学生的那个圈子里选择了这些朋友的。

    且说,不管是由于混合酒的力量,还是由于小姐们的美貌,还是由于诸如此类的原因,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确实鼓励了而不是抵制了一位年轻小姐对他大献殷勤。那个姑娘穿的是白布衣服,由褐色的薄纱罩在上面,她似乎一开头便对他特别感兴趣。后来由于他的怂恿态度延续了一段时间,比尔斯梅钖小姐终于露出她对此的怨恨和妒火,破口骂那个穿褐色薄纱的姑娘是“贱货”,惹得后者也反唇相讥,话中对每季度四先令六便士学费加以奚落,还含糊地提到一个“情夫”。而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在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对这句话居然表示完全同意。比尔斯梅钖小姐遭到如此的背弃,立即开始以每分钟十四次的速度尽量放开喉咙尖叫起来。先是猛击穿薄纱姑娘的眼睛和脸部,然后猛击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但都没有击中,便发狂地要求其他七十三名学生供给她草酸,让她自己喝下去。后来见到没人响应这个要求,便再一次朝库珀先生扑去,把自己紧身褡的带子给绷断了,于是被扶上床去。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头脑原就不太敏捷,完全弄不懂是怎么回事,直到比尔斯梅钖先生以一种最圆满的方式加以解释,他告诉学生们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曾经好几次允诺并且确认要与他的女儿结婚,而如今却卑鄙地抛弃了她。这番话在学生中激起普遍的愤怒;由于有几位具有骑士精神的先生催逼着问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自己需要用什么东西,换句话说,就是问他:“自己要不要喝什么东西,”[5]他认为以趁早退去为上计。这事的结局是,次日收到一封律师写来的信,下个星期提出了诉讼。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两次走到塞尔彭泰因河[6]边,要投河自尽,两次都没有投成,又回家去,于是向母亲倾吐了心事,后者便从钱柜里取出二十英镑私下了结了这事,一共付给比尔斯梅钖先生二十英镑四先令六便士,请客和舞鞋的开支不计在内。此后,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便回去与他的母亲同住,直到今日。既然他对社交不再存什么奢望,他也就不再在社会上露面。由于他绝对不会看到这篇有关他自己的故事,也就永远不会变得聪明一些。

    注释:

    [1] 伦敦的一条街,介于霍尔本路和吉尔福德路之间。

    [2] 指被雇来把广告牌挂在身上到处走的人。

    [3] 科伦芭茵(Colubine),意大利中世纪喜剧中一个年轻女角及哑剧中一个丑角的情人的名字。

    [4] 伦敦市内从霍尔本路转入林肯法律协会处附近的一个地段,当时裁缝店多集中于此地。

    [5] 这句话是同上文比尔斯梅钖小姐要喝草酸相呼应的。

    [6] 英国海德公园内的一个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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