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看半开-李渔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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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李渔,是从《风筝误》开始,一个喜剧故事,误会迭生,笑料不断,文白字晓,着实让我窃笑了一阵。后来读《闲情偶寄》,又是一番惊喜,他撰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之法,将平俗生活舞弄得风情四溢。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连名字都那么有趣。他原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后改名渔、字笠鸿、号笠翁,若仙人谪凡,化为一介渔翁,头戴竹笠,静坐山间溪边垂钓。同代的尤侗说他:“度其梨园法曲,红弦翠袖,烛影参差,望者疑为神仙中人。”

    这位仙人从天上到人间,就像他的人生,由优裕到衰落,从风雅到戏谑,隐居,卖文,开铺刻书,自组家班,粉墨登场,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声名远播。他的喜剧集《笠翁十种曲》情节曲折,语言浅近,颇受士大夫和百姓的欢迎,日本学者青木正儿说十种曲在德川时代“遍行日本坊间”。但他的放浪轻狎却在当时遭人诟病,说他的戏有市井谑浪之嫌和露骨秽亵之疑,深为文人不屑;而现代研究者对李渔评价也不高,觉得其作品时代气息微弱,格调低下,情趣庸俗。

    李渔在喜剧《风筝误》中,借风筝为线,制造了一个又一个误会,运用大量歇后语、谚语、俗语、谐音、熟语,不断抖落包袱,让观众忍俊不止、捧腹大笑。此戏曲折流畅,俨然是一出技巧娴熟的商业剧,当时就大受欢迎。按说,李渔也是个风雅之人,喜欢品茗赏梅,筑园建屋,吹箫扮优。冰雪之时,在山中支起帐篷过夜,只为看梅花绽放的一瞬;为观园中景色,他用数扇纸屏建了一座就花居,“四面设窗,尽可开闭”,四处皆可赏花。如今北京黄米胡同里还有他为兵部尚书贾汉复设计的“半亩园”遗迹,曾经轩廊亭阁、花木流水,甚是幽静。据说,他的住所芥子园也是藤花满架,“流莺比邻”,风致全然不输别处。就是这样高雅士子,却写出了平白如话的戏曲,其间插科打诨、调侃戏谑、风泼辛辣、机趣丛生,市俗得可以,让人亲近喜欢。

    “我本无心说笑话,谁知笑话逼人来”,李渔的科诨来自村言俚语、街谈巷议,全是生活的沉淀。我本无心,可生活有意,拈来便是诙谐便是风趣便是幽默,市井小民的小伎俩小肚肠小手腕,搬到舞台却是有汁有味的调料,将戏曲烹制得虽不至活色生香,却也大块朵颐,“雅俗同欢,智愚共赏”。

    语言是戏剧之魂,要想抓住观众的眼睛,戏剧对白就得通晓流畅。记得中学课文里有一篇张岱的《柳敬亭说书》,说柳敬亭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黄宗羲听晚年的柳敬亭说书,“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我想,能让人性情不能自主的缘由,不仅因为他说书技艺超绝,更是因为语言更接近俚俗平易吧。

    一直以来,中国文艺提倡的是“文以载道”,强调戏剧应自觉承担反映现实、陶冶心灵、激励抗争之责,恰恰忽略了文艺的娱乐性。媚软的昆曲水磨调长,风雅当途,繁花照眼,摇漾如春,自是一番旖旎春色,这样的良辰美景,如此的姹紫嫣红,也只能是出身将门、苦恋《牡丹亭》的白先勇这般风雅士子所欣赏得了的,而以吃饭、抽烟、喝酒、泡澡、聊天为生活常态的俗人,还是习惯了端着大碗茶、嗑着瓜子,在调侃说笑中卸下一身轻松,哈哈乐过之后,转回家冲个凉儿,闭灯搂着老婆睡觉去了。

    李渔正是摸准了观众的经脉,墨酣意足地描写平常人的世俗欲望,不故作姿态炫耀博雅,不忸怩作态邀怜取宠,他要的是观众自然真实的会心一笑。“传奇原为消愁设”,“一夫不笑是吾忧”,这样的用心和执著,怎能不受市场欢迎和观众追捧?直到今天,昆曲、京剧和各种地方戏仍在搬演《风筝误》,连海外汉学家都异口同声地称赏李渔是“最具魅力和最易接近的中国作家之一”。

    因为,艺术的机锋和性灵原就藏在最平俗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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