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站在里边说,回来了?
春耕吓了一跳,定定心神说,嗯。
腊月关上大门,拉着春耕的手一边急急地往屋里走一边说,进屋我给你说个事儿。
两人进了屋,腊月关上屋门,转过身来一脸情况地对春耕说,玉兰爹回家了?
春耕说,嗯。
腊月马上说,赶紧,赶紧给她家把牛送回去。
春耕说,我都给玉兰爹说好了,明天我再给他送过去。
腊月问,啥时候说的?春耕说,就是刚才,刚离开医院的时候。
腊月声色俱厉地说,那也不行!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春耕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一天给我整的,身心疲惫,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腊月稍稍缓和了口气说,万一她家的牛在咱家有点啥事儿,你怎么交代?说不清道不明。春耕说,咋就那么巧,就赶上今天晚上牛就出事儿?说着,他和衣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腊月一跺脚说,不送,你就贝青等着赔人家牛吧!
春耕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是不是有啥事儿?
腊月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原来,昨天春耕到磨坊新磨了一百多斤小麦。面粉刚刚磨回来,由于机器的摩擦等原因,是热的,必须晾凉了,才能存放起来。春耕把面粉倒进一个大簸箩里,摊平,又用擀面杖在上面划出一道接一道的沟,用来加快散热速度。
簸箩就放在堂屋的地上,堂屋的门虚掩着。
今天下午,腊月再次把牛拴回到枣树上的时候,缰绳系得有些潦草,只是把院门关上就走了。
拴在枣树上的牛,缰绳突然开了。牛大概是闻到了新鲜面粉的清香,循着味道就把虚掩的房门拱开了,把面粉吃了不少。
腊月到了春耕家,打开院门,见玉兰家的牛正拖着缰绳,立在水缸边,嘴上还哩哩啦啦地往下滴着水,刚喝完水的样子。他也没太在意,扯过缰绳把牛拴在了槽头上。
腊月见堂屋的门四敞大开着,就走过去想把门关上。他突然看见,屋内簸箩里的面粉一片狼藉,显然是被牛吃了许多。他赶紧把牛又从牛槽上解下来,拴回到院子里的枣树上。牛吃了面粉是不能喝水的,喝水之后很容易把牛撑死。
腊月在讲述事情过程的时候,并没说他已经帮着把牛配了的事情,他有些担心,万一牛真的死了,会把自己没有把牛拴牢的事情引出来,春耕会怪到自己头上。
春耕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趿拉上鞋,一溜小跑来到牛圈——自己家的两头牛正不紧不慢嘴里嘎达嘎达地倒着嚼,而玉兰家的牛肚子圆滚滚的,不安地动来动去,却不倒嚼——明显是有毛病了。
春耕哭咧咧地说,我咋就这么倒霉呢!咋整,有没有好招儿?
腊月摇摇头,这种事儿,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要是吃得少,就没啥事儿;要是吃得多了,那是神仙也没办法。
春耕说,牵着遛遛呢?腊月摇摇头说,没大用。春耕又说,嘴里拴上椿树棍呢?
腊月又摇摇头说,没大用。
春耕说,管点用也行啊,死不了就行。
腊月说,我在院子里遛半天了,嘴里的椿树棍我也刚摘了。
春耕说,咋整?
腊月说,没整。除非趁早给他送回去。
春耕说,死不了就不用送。要是死了,你就是送过去人家也得回来找你。
腊月说,死到咱家跟死到她家不一样。
春耕说,死到她家更麻烦。
腊月对春耕说,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口饭早歇着吧,年轻人觉大,这一天忙的你说,要不我再遛遛?
春耕说,还是遛遛吧。
春耕进了屋。
腊月牵着牛出了院子。
春耕吃完饭,想替腊月遛一会儿牛,可四下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回家和衣倒在床上想,等舅回来了,我再接着去遛牛,或许牛还没有吃到足以致命的量,遛遛真就没事儿了,那可就太好了。对,等舅回来一定接着去遛牛,一定,有一点儿希望就得努力争取。这一天下来,搞得他身心疲惫,过了不大会儿,困倦潮水一样漫过来,他沉沉地睡着了。
春耕睡得很沉,腊月啥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春耕是被巨大的砸门声从颠三倒四的美梦中惊醒的。
梦里,玉兰牵着她家的牛来到春耕家,旁边还跟着三个活蹦乱跳的牛犊子。
春耕问,牛没事儿了?
玉兰说,牛有啥事儿?这不都下崽了!
春耕惊奇地说,呦,三个?
玉兰笑吟吟地说,三个。
春耕问,一胎?
玉兰说,一胎。
春耕说,一胎生两个的都不多见,竟然三个。
玉兰说,从来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谢谢你。
春耕说,谢我?谢我干啥?
玉兰娇羞地说,那谢谢你家的牛。
春耕说,谢它干啥。
玉兰说,那——
春耕说,谢我。
玉兰说,咋谢?
春耕悄悄地说,不用仨,你给我生俩就行。
玉兰红着脸掐他一下说,流氓,现在一家只准要一个。春耕说,我说的是一胎……
就在这时,玉兰爹脚踩祥云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刀飘飘然来到他们面前说,这把刀就是玉兰断掉的手指变的,不把你家的牛给我,就杀了你。
玉兰伸出双手说,我的手指好好的,咋就变成了刀?
玉兰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说,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咦,真就好好的。说着他就握住玉兰的双手,面带笑容。
春耕说,刀呢?
春耕到处找不见刀的影子。
玉兰说,要什么刀,没劲。
玉兰爹说,手好好的比啥都强。
天很快地阴暗下来,浓重的乌云压得很低,有隐隐的雷声不断传来,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春耕一下子就醒了,隐隐的雷声变成了重重的敲门声。
玉兰爹一边用脚踹春耕家的院门一边喊,开门!开门!你家人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这也是人干的事儿?
春耕赶紧穿衣服下床,来到院子里,只见腊月已经打开门,玉兰爹撕撕巴巴正跟腊月争吵,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腊月一脸无辜地问,玉兰他爹,你这是咋了?
玉兰爹一脸怒气,你还问我,你说咋了,你说咋了?
腊月不知所措的样子,你看你看,你不说我咋知道。
玉兰爹说,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为啥五更半夜把牛给送回去?
腊月说,不是寻思你能在家吗?
玉兰爹说,你和春耕合计好的是吧?你去送牛的时候春耕也早该到家了。
春耕搓着手不知道说啥好。
腊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给我弄糊涂了!
玉兰爹说,为啥天不亮牛就死了?
腊月故作惊讶地问,啥,你说啥?牛死了,你说牛死了?
玉兰爹说,你们说,我家牛是咋死的?
腊月说,牛真死了?这是咋说的呢,这是咋说的呢……
春耕手足无措地说,咋整?这可咋办……
玉兰爹怒气冲冲用手点指着腊月和春耕说,不承认是吧?行行行,我这辈子欠你们的,咱走着瞧!说着,他扭转身子就往院外走,路过院门的时候,他把半开的院门咣地一声摔开,怒冲冲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春耕和腊月进了屋。
春耕问,咋整?
腊月说,死不承认,反正牛是在他家死的,又不是在咱家,就是经官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明白的。再说了,也怪玉兰自己,干吗不把牛拴结实。
春耕说,可这事儿真跟咱家有关系啊。
腊月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春耕说,玉兰还在医院住着呢,真弄得太僵了。以后的事儿怕是不好弄。
腊月说,也怨她。
春耕说,就算她有一半责任,那一截手指多少钱?
腊月说,那咋整?
春耕说,要不这样,你就说你不知道,是邻居发现牛吃了面粉给拴起来的。你只是按我说的把牛配了就给送回来了。今后的事儿咱好商量。
腊月心有不甘地摇着头说,这事儿弄的,你看这事儿弄的!
玉兰出院后,是官道高庄的二大爷帮着把事儿摆平的。玉兰的住院费春耕出,春耕把他家的牸牛赔给玉兰爹,玉兰爹把那头撑死的牛肉都卖了,就顶玉兰的伤残和误工补偿。
玉兰爹牵着牛要走的时候,春耕对他说,叔,这头牛哪都好,就是到现在还不怀崽儿,我正想到兽医站找人来给看看呢,就出了这事儿。有空找明白人给看看,正常一年一个牛犊子呢。实在不行,就卖了再换一头,就这身架,轻松换头好牸牛。
玉兰爹以为春耕舍不得他的牛,只哼哈地应着,并没有当回事儿,牵着牛走了。
玉兰对春耕说,你看这事儿弄的,钱花了,还搭上一头牛,想开些。
春耕对玉兰说,你看你,年纪轻轻手就伤了,还落下残疾了,值得庆幸的是得亏机器停得及时,要不然,多可怕。
想想最近春耕家发生的这些事儿,玉兰心里多出了许多牵绊。春耕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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