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客家这两个字是上高中那会。去吃夜宵,挂着一个小牌子“客家肉圆”。
客村人同外面的人说自己讲的是客村话,以为只有自己人才听得懂。但后来发现台湾也是如此。
我去山东上大学后才知道自己是客家人,讲的是客家话,但其实也已经和别处的客家话很不一样了。
有一年,两个加拿大人要我教他们客家话,我就教他们说别做鬼。之后每当我在厨房里哼唧哼唧地唱伤心太平洋时,他们就跑进来喊:别做鬼!很搞笑的发音。
该灭绝的迟早会灭绝,历史上反复重演。客家话也是如此。
为什么易森和女友能够征服太平洋结婚,而吉米和女友却不能穿越一堵墙?我苦思许久,终于在某个傍晚想通了这个问题:因为易森没有教山药说“别做鬼”。和海瑟谈恋爱那会,吉米对“种族歧视”非常敏感,吉米说海瑟常常感到被人歧视。和海瑟分手后,吉米换了两个女友,都是和他一样金发碧眼的人种……
客村人大多觉得自己比外面的人更坏、更野蛮,甚至觉得客村话是使客村人更不文明的祸首。
客村人总说鬼:刚出世的叫小鬼,快去世的叫老鬼,喜欢佯闺女的叫色鬼,色鬼一般都是鬼鬼祟祟,闺女吧被他们搞烦了就说做每鬼?!客村有许多赌鬼、烟鬼、酒鬼……简直就是一个鬼村。
当时,青黄两军争天下。客村人到现在还经常讲两句话。如果一个骚年忽然头脑发热、想要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人们就说“别做鬼”;如果这个骚年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人们就说他“变鬼休”。
教给加拿大人,他们觉得这句话里蕴含着客家人的大智慧。
后来我读英文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发现中文版小说把“Kitsch”翻译成媚俗,或许也可以把“Kitsch”翻译成客家话“变鬼休”。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易森和山药不会有结果,一见钟情半年后又远隔太平洋。易森说,遇见山药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而山药后来告诉我,她曾经向上帝祈求的丈夫也根本不是易森这个样子。大概只有两个人支持易森和山药的跨国恋,Don,七十多岁的老光棍,我,年近三十的光棍。
易森的父亲很生气,对易森说:“你找Don做你爸爸吧!”
大家都劝他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和山药联系。而我却劝他们多联系。遇到一个真正相爱的人,这个概率是很小的。后来,易森每天早晚两次和山药视频通话。
半年后,易森的父母断了他的经济命脉,强烈反对他和山药继续交往下去,但是易森决定要和山药结婚。
易森要买机票去中国见山药,我借出了我全部积蓄。
后来,易森在七夕节那晚向山药求婚,还有两个曾经到多大访学的中国朋友见证了这一时刻。
易森曾说,要用我的名字给他孩子起名。我说,我的名字太难听了,你还是问问你老婆的意见吧。
后来,我去韩国见了久违的易森,拥抱了他的儿子,没有拥抱他漂亮的妻子。短暂的重逢,我们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他们生活得很拮据,易森说,有时他也会想,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山药,而是一个加拿大人,他的人生可能会很不一样。不过,他过得很开心,他一直没有和他父母和解,但山药的父母对他很好。
走的时候,易森送我上了韩国的高铁,易森脸上很伤感,我有一种要扔他一个人在陌生国度的感觉。那一刻,我竟发现自己希望火车早点走,好让这沉默的告别尽快结束。很突然的,易森喊了一句让周围的高丽仔震惊的话:“别做鬼”,不分平仄的洋邦腔。我反应过来,冲着月台回应道:“变鬼休!”说完,车就走了。于是,我一下子明白:所谓生死之交,不过是一起搭了趟火车;到头来,不过是你在踏上另一列火车离去前,他在你身后大喊一声:别做鬼。
易森在微信朋友群里发了一张照片:余辉里的韩国街头。他说:“这是Yu走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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