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个屁,老子想对你好,是你自己寻死。”他口齿不清地骂着,那张充满愤怒和泪水的美丽容颜也消失不见了。他自己竟有些想哭。
这过的什么日子,人过中年,两手空空,连买酒的钱都没有。想当年——
他出了酒馆,摇摇晃晃往家走去。夜深了,四周空无一人,天上一轮明月。脚下的路很不好走,几次他都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买酒钱?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今晚连买醉都没钱啊!
那真是个怪人。前天中午,他从赌坊出来,身上又是一文不名,连午饭钱都没有着落。
到涿水河码头上干苦力挣点散钱,或者寻个僻静之处,随便找个倒霉蛋将他身上的银子抢光,正想着,忽然有人轻声唤他。
“何老四,可是没有钱花了?”
他愕然回头,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一身青衫,身姿修长,离他两丈远站着。但是,他觉得这人立于万物之外,遥不可及。这时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条空僻的窄巷里。那人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你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数年前我们见过面。”
“见过面?那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认不认得。”
那人转过身来,但是何老四仍然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黄金面具。
黄金面具!何老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得值多少钱。
他感到面具后的脸笑了,但应该笑得很难看。“何老四,你帮我办件事,我送你一顿酒钱。”
说着,那人一扬手,何老手伸手接住。天,真的是一锭银子,足有二两。
何老四觉得像做梦,“你说,让我帮你办啥事?难办不?”
那人又是轻轻一笑,“好办得很。杏林大药房你知道吧?”
“知道,那是帝京最好的药房。”
“明天中午你去一趟杏林大药房,找一个叫上官云翼的人,跟他带句话。”
“上官大官人,那是京城首富啊。”
“没错,就是他,京城首富,炙手可热。”面具后的人似乎咬了咬牙。
“跟他带什么话呢?”
“你听好,很简单的一句话。”他朝何老四说了一句什么,话不长,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好的,我记住了,你放心,收了钱我一定把话带到。”何老四握着那锭银子,已经想好了,先去赌,再好好吃喝一场。
“那好,我们后会有期。”
何老四抬头,已经看不到那个戴黄金面具的人了。“太好了,跟人带个话就能值二两银子”,他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惟恐忘了,“妈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他留了个心眼,想两头获利。于是,当他来到杏林大药房找到那个叫上官云翼的人,他说了不止一句话,他还跟这个肥胖的商人说“如果你给我五两银子,我就告诉你是谁让我给你带的话,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谁料,那个混蛋商人脸色变得那么难看,不但不买他的账,还叫人把他赶走了。
回想到这里,何老四又恨恨地骂了一句娘,继续往家走,脚下愈发不稳了。
今天上午,他怀揣着那二两银子进了赌坊,手气还是像狗屎,转眼把银子输得只剩下几十文钱,无论如何还是要吃喝一顿的啊,捂着这几十文钱,他赶紧跑出了赌坊,还被那两个黑心债主追出来,他惶急之间还冲撞了一位官家。
“唉,这日子过的!想当年……”他悲从中来,呸了一口,不期然又想起那如花似玉的容颜,“怪不得我,怪不得我。”他喃喃说道,口齿已经含混不清。
就这么着回到了城墙根下面的家,他一头扑倒在床上,昏昏然就睡着了。
“何老四。”有人叫醒了他。
他转了个身,想接着睡,但是心慌得很,浑身的汗毛都无端竖了起来。他坐起身,赫然看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
那时后半夜的月光透过七零八落的房顶落进屋内,那人脸上戴的黄金面具闪着寒光。
“是你,啊,你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他的脑子开始清醒了,莫非这人又反悔了想讨回银子?
“你的话是带到了,可是你不只带了一句话。”黄金面具后冷冷说道。
何老四心头一沉,他怎么知道我还说了别的话?“没有,我就跟那个胖子说了你要我带的那句话。”
“你在上官云翼耳边说的可不是一句话。”那人声音越来越干涩,“而且,上官云翼自己也告诉我了,你跟他要五两银子。”
何老四的酒全醒了,冷汗涔涔,硬起嘴来说道,“你的话我也带到了,胖子也没有给我银子,你还想咋的?”
“我现在来找你,可不是为的这件事儿。”
“那你想干啥?”何老四觉得越来越冷,这春天的寒夜!
“昨天我说过,我们是旧相识,而且,后会有期。你我之间,当然还有别的事。”话至此处,黄金面具的声音已经冷得如冰。
“你戴着面具,我怎么知道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一伸手,缓缓摘下了黄金面具。月光照亮了一张白皙的年轻男人的脸。
“好好想想,认不认得我。”
何老四困惑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他从没看到过如此俊美的男人,他怎么会认识他?忽然,一道光芒刺入他的记忆深处,除非,若干年前的那个少年长大了!
“是你,你是……”
“没错,就是我。你现在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吧?”
这句话带来的肃杀快把何老四冻僵了。很久之前的画面一幕幕地闪入他的脑海:女人美丽的容颜,愤怒含泪的眼睛,扭曲挣扎的雪白胴体,同样雪白的尖刀,鲜红的不停流淌的血,躲在角落里一闪而逝的少年惊恐、屈辱的脸。
“是她自己……不不,是我错了,我是个畜牲”。何老四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猛地,他势如脱免,向那张白皙俊美的脸扑去,手里还亮起一道寒光。
在他那张肮脏的床席与床板之间,一直藏着一把长刀。现在,他在认错的同时悄悄拿到了这把刀。
余勇可沽,反击的时候到了。
当年,他也是一条好汉,曾经杀人无数,一把长刀砍缺了口,手上染了那么多人的血,而且,还有那个女人的羔羊般美好和无助的身体。
“老子虽然破败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手中的长刀,直向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刺去。
何老四听到自己心底的笑声了,“你小子是自取灭亡——光这张黄金面具,就值不少钱。”
……
梁大人追悔莫及:昨晚真该守在何老四家等着他回来。
两个差役已经在门口吐了,仵作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杏林大药房的管事,确认过何老四就是那天找上官云翼的中年汉子之后,就捂着嘴忙不迭地跑掉了。
他京兆尹大人,也是顾着自己的威仪,故作平静,内心里却早翻江倒海。
这不是杀人现场,这是一个屠宰场。
何老四被吊在窝棚顶部。因为颈部被勒,两只眼珠暴出,舌头拖在下巴外面。他的下半身令人不忍直视,生前显然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两腿赤裸,大腿根处一片血污,空空落落。他的男根后来被找到了,就握在他的左手里,而他右手紧握的长刀,血迹斑驳,显然就是割取自己男根的凶器。
何老四,这个贫困潦倒的中年赌徒,被人逼迫亲手割掉自己的男根,最后,又被悬挂在了棚户区的房顶之下。
对死者的羞辱和凶手复仇的仪式感一目了然。
梁祺盯着地上的那滩血迹,朝仵作说道:“把这个符号也描画下来。”
何老四双腿之间流下的血在地上汇集,凶手用手指蘸取污血,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清晰的符号:पर。
不,它不是孤立的,这是第三个血符号了。梁大人的脑海中迅速闪过黑衣指挥使和京城首富死亡现场的画面,再加上何老四的,拼接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只是,除了相同的虐杀手法和三个形迹相近但又各不相同的血符号,三个命案现场看不到其他关联。
不用等京兆尹大人吩嘱,仵作已经在描画地上的血符号了,而且,一连描了三四份以备查案使用。
三个血符号,明显是同一凶手所为。而且——梁祺转身看向门外,棚户区的住户早已将何老四家围住,探头探脑地尽量往屋内打望着,议论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是咋了,何老四被人吊起来了。”
“估计是仇家找上门了,里面到处都是血。”
“老何平时就是好赌钱,看屋里这情形,是血海深仇啊。”
“估计老何年轻时没少干亏心事。”
如果说前两起案件还能掩人耳目,何老四的命案,发生在城西棚户区,人多嘴杂,肯定会在短时间内传得满城风雨。那时,还会有什么秘密可言?凶手要的效果会不会就是命案连发、满城风雨?
梁祺苦笑着摇了摇头,吩咐仵作:“描画完,就把那血符号擦掉,不要让闲杂人等看到。”
三案连发,都有血符号,肯定不是孤立的刑事案件,而是一个有计划的复仇计划。
何老四是不是最后一个死者?如果何老四之死还不是复仇的尽头,还要有多少人被杀?
梁祺感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按照某个计划一步一步实施。这个阴谋他不知道在何处策划成形,却在他的管辖之地有条不紊地一层层展开。
还要死多少人?还会有多少个血符号出现?杀人是复仇的结尾还是仅仅是个开端?如果只是个开端——
那阴谋最后的内核是什么?梁祺的冷汗下来了,湿透了内衫。
京兆尹大人仿佛又看到那个凶手扭过头来,朝他轻蔑地笑着。
他感到头痛欲裂,还要进宫向皇帝面奏案情。昨日的上官云翼命案,他来不及进宫,只好写了一个条奏连夜呈递皇帝。今天又发了何老四案,无论如何,他得再次进宫面见皇帝了。
首善之区连发命案,说不定,要被皇上不留颜面地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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