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上等兵要探家了。
兵们都远离故乡,心中各存一份惦念,听到别人探家,便也莫名地激动,禁不住对上等兵说些热烈的祝词。这时候,班里的中士免不了要回忆自己去年探家时的那些时光,重温女朋友送别他时的一幕情景。几名刚入伍的列兵,也要在心里盘点一下自己离探家的日子,还有多少个日夜。
对于入伍第二年的上等兵来说,这第一次探家的喜悦,很像要人洞房的新郎,有些迫不急待的样子。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晃动的都是家乡的陈年旧事,以及一些模糊的景物。上等兵就在模模糊糊的意境中,走上了通往山村的一条碎石小路。在村头,上等兵被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乡亲围住,都盯住他崭新的警服好奇地打量,再后来,上等兵就在乡亲们的问候中沉沉地睡去了。
一天后的中午,上等兵走上了他梦中萦怀的乡村小路。小路静静地躺在炎热的太阳下,四周飘溢着青草的馨香。上等兵有几次停下脚步,环视左右,似乎要寻出一些往事。路上没有人影,村头也是寂静的,有一条路从村头平铺过去,路上铺满了火辣辣的阳光。尽管上等兵很希望在村头遇见位乡亲,却终不见。上等兵有些遗憾,快步穿过一条寂静的街道,推开了家门。
上等兵入伍的前一年,父亲因肝癌去世,家中只有母亲和两个妹妹。母亲四十开外,还很年轻,但拖着两个女孩子度日,只挣扎了几年,就衰老了许多,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上等兵推开家门时,母亲正蹲在院子墙角的阴凉处,将一堆青草切碎,作为喂猪的饲料,他的目光就停在母亲疲惫的脸上,而母亲惊异的目光却在他的警服上定格。母子一阵对视,竟彼此无语,最后还是母亲低低的、梦呓般地叫了声:
“俺的儿哟?!”
母亲手中的菜刀跌落了,蓦地站起身奔向上等兵,将他揽入怀中,热泪横流。“儿哟!”母亲叫着,细细打量上等兵的面容。上等兵离家时身材瘦小,两年不到的时光,已长成一个结实的男人,脸孔也变了样,愈加像他死去的父亲了。因而,母亲从他的脸上又想起死去的那位,泪水便止不住地流。
上等兵终于找到一句安慰母亲的话,说道:
“娘,我给你买了件衣服呢。”
母亲便止住了哭泣,牵着上等兵的手走进屋内。上等兵慌忙从包里拿出衣服让母亲看,把两瓶麦乳精塞给母亲,说:
“给你补身体的,娘。”
上等兵又要把给妹妹的物品摆弄出来,却被母亲止住了,急着问他话。母亲的问话无边无际,一年多想对上等兵说的话,此时想一股脑说完。正是夏末秋初时节,乡亲们都睡倒在沉长的午后,树上的蝉拼命地呼唤着即将逝去的时光。上等兵和母亲的对话急切而漫长,他的思维不得不在兵营和家乡之间不停地腾挪。
二
大约在日落时分,一条街的人们都知道上等兵回来了,这是母亲传播的。母亲半下午挎着篮子去村边的菜地摘菜,出村的时候逢人便说,一路传播着,摘了菜回家时又一路地相告,等到上等兵的两个妹妹放学回家时,街上的人对上等兵的两个妹妹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快回去吧,你哥从部队回来了。”
上等兵的归来,给母亲带来了一份自豪和幸福。一个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家庭,终于又长起一棵大树,承受着重压的母亲,已被自己所创造的奇迹鼓舞着,并把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给儿子。母亲恨不得让她熟悉的人都来看她成长起来的儿子,让大家都知道儿子的进步、孝心和许多部队的故事。母亲从此忙碌起来,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些事情去告诉街坊邻居。
第二天,母亲穿上了上等兵买回的衣服,尽管有些肥大,母亲却穿着它从大街上一趟一趟地走,于是便有人问她:
“打扮得这么新鲜,走亲戚呀?”
母亲忙站住脚,说是儿子从北京带来的,她用手捏着衣襟捻给人们看,说道:
“你看看,人家北京的东西就是货硬,哪儿像咱乡下,都是假货。”
又有人说:
“儿子到部队出息了,长得比他爹还高了。”
母亲笑了,说真是的,人家部队就是出息人,把孩子教管得很懂事,还知道心疼他娘了呢。接下来,母亲又把上等兵带回两瓶麦乳精的事情说出来。后来每天的早晨,母亲便按照上等兵的要求,在罐头瓶内冲了麦乳精喝。母亲常常端着罐头瓶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不慌不忙地喝。有的邻居见了故作惊讶,带一些揶揄地说:
“哟,看你长得就是富贵相,慢慢地享福喽。”
母亲便兴冲冲地应着,说是跟儿子沾了光。但大多数的邻居却在背地翻白眼,说:
“哼,瞧她美的,就她那儿子……”
其实邻居的大妈大婶们对上等兵并没有多少恨处,他18岁当兵的时候,在邻居们眼中还是个孩子。只是上等兵的母亲自死去男人,变得有些怪了,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与邻居吵闹,说人家欺负她孤儿寡母的,邻居的母鸡跑到她院子屙了屎,她也要把母鸡撵得飞上房顶,而且还有去人家菜地偷葱摘茄子的坏习惯,在村里的名声不太清亮,于是便影响了对上等兵的正确评价。
上等兵虽离开了兵营,但仍改不了早操的习惯,大清早起了床,绕着村庄一圈又一圈地跑步,并对着村头的一排杨树,喊“稍息、立正”的口令。有人与他打招呼,叫他的名字,他便响亮地答一声“到”,把对方惊得一愣。于是有人在背地里指着上等兵说:
“当了两天兵,不知姓啥了。”
有人便把他的母亲一起说了,说道:
“瞧他那娘,还能养出好儿子……”
这日,上等兵去村里一位同学家,刚出门,母亲就跟了上去。母亲喜欢上等兵上街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去迎接人们瞟向上等兵的目光。一位大爷见了上等兵,就喊了他的乳名,上等兵照例答一声“到”,在大爷面前站定,显出很乖顺的样子。大爷打量了上等兵,点了点头,说这孩子出息了。大爷瞅着上等兵的警衔,问道:
“肩上扛得啥牌牌,两道杠杠?”
上等兵答道:
“上等兵,大爷。”
大爷有些不解,说部队的兵还分等级呀。上等兵的母亲忙接过话茬,说道:
“也分等,上等兵就是头等兵。”
周围的人都笑了,上等兵有些不好意思,却夂不便解释,便用眼在瞟母亲。而母亲仍旧在说他的故事,说他在部队的工作如何的上等,于是上等兵不得不低声叫道:
“娘——”
三
上等兵回家三两天,就有人去给他介绍对象,母亲劝上等兵去相亲,上等兵却不肯。他心中有一个人,已让他思念了很多个日夜,这个人是本村的一位女同学,叫梅。梅和上等兵通过几封信,鼓励上等兵积极上进。梅的那些信帮助上等兵度过了艰苦的新兵连生活,以及在哨位上许多个寂寞的夜晚。上等兵探家时,不知该给梅捎什么礼品,费了一番脑筋后,终于决定带一身崭新的警服给她,因为她看了上等兵寄回的照片后,便在信中写了“你穿着警服真潇洒”的话。警服对于一个女孩子是很有诱惑的,上等兵这样想。
梅在村中的小学教书,学校离上等兵的家不过300米远,站在院子里还可以听到学生的吵闹声。学生放暑假刚返校不久,况且又招了新生,小学校长正忙着整顿纪律。上等兵因为惦念着梅,这日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门前,希望能见到梅,却在门前遇到了校长。小学校长曾是上等兵的小学老师,所以见了上等兵很兴奋,握了上等兵的手用力摇,说道:
“回来了,长这么高。”
不等上等兵回答,校长又问:
“在北京当武警,听说警卫中央首长,一定学了过硬的武功吧?”
说话间围来一群小学生,站在上等兵身边仰了脸瞅,有的还壮着胆子去摸上等兵的警服,校长对学生训斥道:
“走远点,不懂规矩。”
就是这个时候,梅从一间教室闪出姣好的身子,倚着门朝这边张望。梅显然有些吃惊,很快走下门前石阶,愣愣地站在院子当中,不知是否应该走过去。上等兵想尽快结束与校长的谈话,但校长兴致正浓,问上等兵:
“能不能给我们搞两天军训?城市里的学校都搞,咱农村没条件,军训可以加强学生的纪律观念。”
上等兵毫不思索地应了,说道:
“行,我在北京给附近的学校搞过。”
校长愈加兴奋,又与上等兵仔细聊了军训的具体内容,商定每天拿出两个小时军训,为期一周。梅见上等兵并没有朝她走近的意思,也便走开了。上等兵心里懊恼,脸上却依旧挂着些笑,听着校长说话。上等兵想军训一周,该有许多时间与梅见面的,这样想着又朝梅的背影瞟了两眼。
当晚,上等兵带着一套新警服,去了梅家。梅在一阵慌乱之后,把上等兵领进屋内,梅的母亲就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上等兵,问了他一些部队的情况。这个时候,梅站在一边偶尔问一两句话,常常遭到母亲的白眼,梅就低了头不吱声了。上等兵在这种处境下只呆了十几分钟,便起身告辞。
梅把上等兵送出院门,两人单独在门前的阴影里说了两句话,上等兵说:
“没什么带给你,这身衣服你留下。”
不等梅说话,上等兵迈着标准的齐步走了,梅抱着警服愣在门前,直到听见母亲在背后用力地一声咳嗽,才慌忙返身。
梅的母亲夺过梅手里的警服,翻弄了一会儿,见没有别的异物,又塞给梅,两眼逼视着梅,问道:
“你跟他有来往?”
在乡下,“来往”用在青年男女身上,有特定的含义。梅摇摇头。母亲显然不太相信,说没来往怎么送你衣服呢?梅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候梅的父亲从屋外回来,听了梅的母亲的陈述后,叹一口气,说上等兵倒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他母亲有些招惹不起。梅的母亲便严厉地告诫梅,如果与上等兵有来往,就别再进家门了。“咱丢不起这个脸,”梅的母亲说。
四
每天下午放学前的两个小时,上等兵去学校搞军训,组织不同年级的小学生进行队列训练。小学生都喜欢热闹,总是在队列里东张西望,几个老师就在队列外瞅着,对不守纪律的学生用教棍敲打。梅也站在队列外,默默地瞅着上等兵的每一个动作。上等兵就格外卖力,动作干净利落。两人说话的机会却不很多,训练休息的间隙,上等兵想凑近梅说几句话,梅却总是借故走开。
上等兵的家门前有一口碾盘,晚饭后许多人坐在碾盘上或碾盘下闲聊。上等兵去学校搞军训,又给母亲添了份自豪。这天傍晚,母亲正讲着上等兵军训的故事,上等兵也从屋里走出来,喜欢取闹的几个小伙子就指着一个叫秋生的小伙子,问上等兵道:“你学了两年武功,肯定能摔倒秋生了,摔一摔。”
秋生与上等兵年岁相仿,自小长得又粗又壮,一身的力气。上等兵没入伍前,两个人摔跤,上等兵总是大败。上等兵虽然在部队学了擒敌拳,但对秋生仍有些犯怵,于是连着摇头,说部队学的武功是擒敌拳,不小心容易伤人。秋生摸不清上等兵学了多少拳脚,也是不敢交手。有人便提议,让上等兵露几下子给大伙儿看看,上等兵无法推辞,就在地上摔了个前倒,都一齐叫好。
正热闹着,东街的一位大妈,扯了上等兵的母亲一把,说有事找她。东街的大妈很少往西街走,母亲不知啥事,忙领着大妈回屋去。大妈就把上等兵送给梅的警服从怀中掏出来,说梅的母亲不同意梅与上等兵来往,托自己送还物品来了。大妈说完,上等兵的母亲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眼前的事情,估摸是儿子去梅家送的衣服,当下心里埋怨儿子不事先与自己商量。但心里更恨的是梅的母亲,她女儿有啥了不起的,想嫁给俺儿子都不要呢。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说出了嘴。大妈把这些话传给梅家,梅的母亲便在第二天的清晨,跑到上等兵家门前叫骂。
上等兵清晨跑步去了,回来时看到门前围着一堆人,听到梅的母亲高声嚷着:
“是谁不要脸,把衣服送到俺家里了,俺闺女瞎了眼也不会嫁一个偷鸡摸狗的……”
话没说完,上等兵已挤进入圈中,说笑的人群突然哑下去,目光都集中在上等兵身上。上等兵站着,一句话不说,只是去打量周围的每一张脸,而且是逐个看去直看得众人心里发慌,躲躲闪闪地向后退身。梅的母亲愣在那里,表情尴尬。最后,上等兵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举起右手,对着他们行一个军礼,然后迈着标准的齐步走进家门,甩下一堆傻愣的男女在门前相互张望。
这次风波之后,村里人都知道了上等兵爱上了梅,并送一套警服作定亲物,而梅的母亲却坚决反对。此事便成为村民近些日子的谈资,上等兵的母亲过去摘东家的茄子拔西家葱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也又一起被倒腾出来,便有一些话传进上等兵耳朵里。
上等兵很想与母亲谈一次,然而每次要说的话都在嗓子眼儿卡住了,只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母亲不停地忙碌,看着汗珠从母亲脸上淌下来。
上等兵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五
再去学校军训时,见了梅,上等兵低声说道:
“我有话告诉你。”
而梅却佯装没有听见,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军训的时候,梅也不再站在队列旁去看上等兵的动作。上等兵便有些后悔,不该答应校长的军训,弄成这个样子骑虎难下了。
军训的时候,常有一些村民站在学校门前看,这日,因为一名叫小三的学生在队列里不听指挥,上等兵就让小三站在墙根下拔军姿。上等兵在新兵连的时候,班长就让他站过墙根。但这儿不是新兵连,小三刚站了一会儿,就有门前看热闹的人跑到小三家里,对小三的奶奶说:
“你家小三被军训罚了站墙根,太阳下站了半个时辰了。”心痛孙子的奶奶一颠一颠地跑到校园,校园内便吵成一片。小三的两个叔叔随后也赶来了,把上等兵围在当中,气得校长嘴唇颤抖,竟一时说不成话语。这时候,上等兵的母亲闻讯而来,事态的发展便有些严重了。母亲不顾一切地朝小三的两个叔叔冲去,用手抓,用头顶,有拼掉一条命的架势。小三的两个叔叔也不相让,揪住上等兵母亲的头发,将她掀翻在地,母亲便放声大哭,喊着上等兵的名字。
上等兵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费力地想着一件事情。
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就在这时候,梅从教室走出来,径直朝小三的奶奶走去。小三是梅班级里的学生,小三看到梅走出来,就不由自主地朝奶奶怀里缩身子。
梅走到小三奶奶面前,说道:
“小三,站出来!”
然后,梅一把将小三从奶奶怀里拽出,放在院子当中,又说:
“你给我站着,不想站别上学。”
一时寂静,谁都不会想到梅在这时会站出来平息事态。梅站在那里,胸脯一起一伏,一只手中还握着教棍,似乎要证实一个教师的尊严。
上等兵对着一群散乱不堪的学生行一个军礼,说“队伍解散”,然后才从地上扶起母亲,叫一声:
“娘人们发现上等兵的脸上,有两行热泪静静地流淌。但是,人们弄不明白上等兵无言中的敬礼。关于敬礼的含义,村民们争议了许多年,却终没有准确的解释。”
军训就此结束了。上等兵的早操也中止了,村民们很少看到上等兵在街上走,据说他的假期快结束了。
上等兵归队前想了却一件事情,他去做了,他去了邻居王叔家里,送去50元钱。去年秋天,有人看到上等兵的母亲去王叔菜地里,摘了一篮子黄瓜。王叔追问时,母亲把王叔臭骂一顿。上等兵问了两个妹妹,母亲确实摘了王叔的黄瓜。
上等兵对王叔说道:
“俺娘脾气不好,王叔别记心里,以后还要多照顾家里,侄子不会忘记王叔的。”
说着,眼圈里就闪出了泪花,王叔叹一口气,说道:
“你娘一个人也不容易,她不会种菜,去别家菜地里摘些就摘些吧,只是她……”
见上等兵的泪水流出来,王叔就不说话了,把50元钱塞给上等兵,说回去告诉你娘,吃菜就去咱菜地里摘,都是咱自家种的,值不得几个钱。
六
再过两日,上等兵要归队了。这夜母亲试探地问他,是否真的喜欢梅,上等兵摇了摇头,不等母亲再问,便说道:
“娘,咱没有菜就去集市上买菜,我每月寄钱来。”
母亲心里酸酸的,知道上等兵要说什么,就愣神去瞅墙上挂着的上等兵爹的照片。母亲说:
“你爹会种菜,那时咱菜园里的菜吃不完……”
上等兵打断母亲的话:
“你别说了,娘,明年我复员回来,给你种很多的菜。”母亲对着上等兵的肩头打一巴掌,骂他:“没出息的东西。”母亲满脸怒色,说谁让你回来种菜的?在部队好好干,留在部队别回来。母亲恨恨地说:
“提了干,还愁娶不上媳妇,她白给咱还不要呢!”
上等兵明白那个“她”指的是梅,上等兵见母亲直逼视着自己,就用力点点头。
尽管探家期里有许多事情使上等兵感到怅然,但对于家乡的山水景物,依旧有一种留恋感。大约觉得明天要归队了,上等兵的心里免不了生出些许激动,半下午时分,独自走出屋子,走出村头,想再看一看曾让他在部队思念的家乡小路,以及村边的杨树林子。
上等兵懒散地朝杨树林走着,蓦然抬头,发现林子边的水塘四周,有许多小学生在嬉闹,站定细看,明白了是小学生给老师家的玉米地拔草,一部分还在田里,一部分已在塘边洗脸。那老师不是别人,正是梅。上等兵犹豫着,不知该走过去还是退回去,目光一遍遍地朝梅瞟去。
突然的一声惊叫,不等他弄明白缘故,梅便朝村里疯跑,到了上等兵身边时,愣神了几秒钟,才涨红了脸,结巴着喊道:
“救人、救人呀——”
上等兵飞跑,起来,梅也跟在他身后跑。上等兵的水性不好,也只是会几个狗刨,但上等兵仍旧飞跑着,并且在水塘边以一个优美的扎水动作,冲向塘中。其实落水的学生离塘边不过20米远,正一沉一浮地向塘中央移动。上等兵抓住学生只扑腾了两下,就觉得身子往下沉,并且把学生也一同拉着下沉了。上等兵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拖着学生上岸,于是憋足一股力,抓住学生用力地朝岸边推去,手随即松开。站在岸边齐腰深水里的梅,伸手抓住了上等兵推过来的学生,再抬头看时,上等兵只露了上半截脸,一只手朝她挥动两下,似乎说再见的样子,便沉下水去。
等到梅跑回村喊了一群人到水塘边上,水面已经平静下来,细碎的波纹荡漾着,波光粼粼。男人们跳入塘中四处摸寻,女人们在塘边大呼小叫,折腾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打捞上来。上等兵的肚子胀得牛皮鼓一样,眼睛都翻白了,整个身体像面条似地软软的。大家都认为这下完了,肯定没有救了。哭声就立刻响成一片。
梅毕竟受过教育有文化,她此时让人们把上等兵平放在坡地上头朝下坡,然后她不管别人的各种目光,骑在上等兵身上嘴对嘴地做起人工呼吸。
不知是上等兵命不该绝还是梅的人工呼吸有奇效,总之,上等兵犹如憋足的水龙头喷水一样,喷了几口黄汤就开始喘气了,这几口黄汤喷得梅满脸满身。梅涨红着脸站起躲在一边。这时人们才七手八脚地为上等兵揉胸捶背。
上等兵拖着虚弱的身体仍按原期起程归队。
梅到他家说:“那套军装留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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