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云广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

    ——高尔基

    时间是一支射向未来的箭。

    与寻常之箭截然不同，这是一支永不减速、永不停息的“永动箭”。从比洪荒还要洪荒的年代射出，这支箭以其无比坚定的信念延伸向前，逐渐催生出万物，又最终把万物改变。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就这样“寄蜉蝣于天地”，于是“哀吾生之须臾”……无限长的时间足以让人生出强烈的自卑感和深度的无力感。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古代帝王似乎是人世间地位巅峰之所在和最多荣华之所在，然而拥有地位和荣华之间最大值的皇帝们满足了吗？他们并没有彻底地满足，因为相较于地位和荣华，还有更为终极的目标——追求长寿甚至长生。说到底，时间才是全人类最终极的奢望，所以帝王让臣民呼其万岁乃至万万岁。只是这也仅仅只能算是一种奢望，别谈万寿无疆或者“向天再借五百年”，就连长命百岁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中国的清帝乾隆享年八十八岁已经是最长寿的皇帝，而翻开史册短命皇帝可谓是不胜枚举。想来还是魏武帝曹操说得好，“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保持身心的和乐，以尽可能地延长生命的里程，这也就是人类面对时间的最好的姿态了吧。

    其实，我们关注时间，大部分是由于我们在惴惴地设想和揣摩着自己的生命线段在时间射线上的那个未知的端点。周国平说，“死是哲学、宗教和艺术的共同背景。在死的阴郁的背景下，哲学思索人生，宗教超脱人生，艺术眷恋人生。”其实，对平常人而言也可以如是。面对点点滴滴凝聚又滴滴点点蒸发的时间之湖，你是一位思索者，超脱者还是眷恋者？

    流光容易把人抛，当时光流逝得过快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呢？

    东晋干宝《搜神记》以及陶潜的《搜神后记》中都载有辽东鹤的故事。那一位名叫丁令威的人，在灵虚山上学道有成返回辽东，化作一只仙鹤停在故乡城门的华表柱上，却遭到一位少年引弓射箭的袭扰。这只仙鹤徘徊空中，嘴中吟出的是让人感慨万千的话语——“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岁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

    南朝任昉的《述异记》中有一则更为人知的烂柯人的故事。晋代一位名叫王质的樵夫一日去石室山伐木，看到山中几个童子一边下棋一边唱歌。王质为眼前场景所吸引于是信步走了过去，一位童子随手递给了他一枚如枣核般大小的山果，王质则把果子含入嘴中。始料未及的是，不知不觉中光阴迅猛流走，仿佛只是在须臾之间木质斧柄就已经烂掉。也许是那位仙童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看到下完棋后身边出现一具白骨才送给王质那枚“长生果”的吧。可是，王质下山归去，家乡早无当年人！

    辽东鹤与烂柯人的故事当然不会真的在现实世界里出现，但这种沧桑的感触却一再地在人们心头浮现。当羁旅日久而回到家乡却发现更多的是陌生面孔的时候，这种感触让人难以释怀。近乡情更怯！

    还记得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三十七岁高中进士离开家乡，八十六岁才辞官还乡，四十九年的光阴改变了自己的容颜，也改变了家乡的模样。辞官告老还乡去，旧主更像新来客！

    还记得《古诗十九首》里那位暮年回家的老兵吗？“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闻君有阿谁？”时光荏苒六十五载，不见众多亲人只有坟茔座座，还有野兔在院中狗洞中穿梭，野鸡在屋梁上乱飞，野生的谷子和葵菜长在中庭与井旁……每次读之都让人潸然泪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说到底我们都是被时间之箭射伤的人。

    对时间的伤感能带来情感的释放，但这种释放不可长久，《古诗十九首》中同样也有让人“且行且珍惜”的诗句。比如“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又比如“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面对急急流年，滔滔逝水，除了采取融入的姿态之外还可以存一种笑傲的心态。关汉卿说，“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适意就好！受用就好！

    有一位天生达观者，见其说道，“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大自然的。”是呀，大自然是时间的真实载体，二者合而为一，是真正的唯一的胜出者。又见其说道，“我们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具备了胜利者的身份。”

    持此观点者必是具有绝世超迈和豁达之人，有生有灭等同于无生无灭，这是一种顶级的生命观。我敬仰这位与宗教无关的超脱者，时间之箭一路破空锐啸入耳，他却选择了极具乐观品质和辩证色彩的唯物主义。于是，起点变成了另一个终点，终点也变成了一个新的起点，从而变得与时间等长。

    其实，无论是哪种思想与学说，我们要做的都是一件共同的事情，即尽可能地跟上时间的步伐，并尽可能地避免在沿途被这支永动箭的锋芒吓倒和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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