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伍德的办公室很大,有很多青铜和绿丝绒的装饰,房间正中有张床铺那么大的桃花心木桌。
盖特伍德趴在桌子上。等那位鞠躬请我入内的职员鞠躬告退后,他马上开始对我咆哮起来。
“我女儿昨晚给人绑架了!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找到干这票的那帮王八蛋!”
“说来听听吧。”我提议道。
他只想要结果,不想要问题。所以,我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听取他大可在十五分钟内就告诉我的信息。
盖特伍德是个蛮横的大块头,体重大概有两百多磅。从他那双十二码的子弹头皮鞋看,他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他一路撂倒所有挡住他路的人,捞到了几百万财产。而这会儿瞧他怒火中烧的样子,应付他想来绝非易事。
他的下巴看上去很邪恶,像一个突出的花岗岩门把手;他两眼充血,急不可耐。有那么一会儿,大陆侦探社似乎就要搞丢这名客户了,因为我已下定决心要他把我想知道的事全数供出,要不这趟差事我就不干了。
我终究还是从他口里探出话来。
他的女儿奥德莉昨晚大约七点离开他们在克雷街的房子,告诉女仆说是要外出散步。结果,当晚她没回家。不过,盖特伍德是今早收到那封信,看了内容后才知道的。
信是那个自称绑架了他女儿的人寄来的,索要五万元赎金,还指示盖特伍德准备好百元面额的钞票——这样,绑匪通知他交钱方式时才不至延误。为证明这个要求不是骗局,信里还附上了一缕女孩的头发、一枚她随时戴着的戒指,以及一张她要她父亲遵照指示的便条。
盖特伍德是在办公室里收到这封信的。当时他马上打电话回家。家里说女孩的床昨晚没人睡过,而且她离家去散步以后,就再没有仆人见过她。之后他便报了警,把信交给警察看,几分钟后他决定雇私家侦探。
“现在,”盖特伍德大声说,“动手干点儿什么去吧!我可不是花钱请你在这儿闲坐的!”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些混球踢进牢里!”
“当然!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备好五万块钱,等他们开口时也好交钱。”
他阖上下巴,转脸看着我。
“我这辈子就没干过这种事!”他说,“我打算只当他们是在唬人!”
“那你女儿可真有福了。你这种玩法只会对女儿的安全造成影响。五万块对你也不是多大的数字,而且交了钱,咱们就能多出两个现在没有的机会。首先是交赎金时——能有机会逮到出面拿钱的人。还有个机会是你女儿放回来后,肯定可以说出点儿线索来帮我们逮住犯人,不管他们有多小心。”
他还是愤怒地摇了摇头。我懒得跟他理论,走了出去,只希望他能及时领悟我的建议。
在盖特伍德的豪宅里,我看到了他的管家、助手、司机、厨子、女仆、楼上女佣、楼下女佣,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制服男仆——他的仆役多到可以开家旅馆了。
他们告诉我的信息归纳如下:女孩离家前没接过电话,没有信差送过便条,也没收到过电报——这些是诱杀或者绑架受害者的惯用伎俩。她跟女仆说她一两小时以内就会回家。不过女主人彻夜未归,女仆看上去也没被吓到。
奥德莉是独生女,自从母亲死后,进出家门都没人过问。她和她父亲关系不好——依我看是因为这两人天性太像——他从来搞不清楚她的行踪。她彻夜不归也已经司空见惯,而且到朋友家过夜也懒得留句话。
她只有十九岁,但从我手里的一沓照片看,外表显得要更大些。她身材苗条,身高约有五英尺五英寸;棕色长发,蓝色眼珠,眼睛很大,鼻子小巧而匀称,下巴尖翘,脸色苍白而有些神经质。她不漂亮,不过有张照片的一抹微笑扫掉了她嘴角的阴郁,看上去还算清秀。
离家时,她穿的是淡色斜纹软呢裙和外套,上面有一家伦敦裁缝店的标签;还有黄色条纹的淡黄丝质衬衫、棕色毛长袜、矮跟的棕色浅口便鞋,戴了一顶朴素的灰色呢帽。
我上楼到了她房间。她在三楼有三个房间。我翻遍了她所有的东西,找到一大堆男人、男孩和女孩的照片,还有一大沓信,亲密程度各不相同,信的签名五花八门。所有找到的地址我都做了笔记。
她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有关她被绑架的信息。这些名字和地址也许是个机会,可以过滤出谁扮演了诱饵。
我顺道去了一趟侦探社,把名字地址分发给三名闲着没事的探员,派他们出外访查一圈,看能挖出些什么。
之后,我打电话联络到侦办此案的警探——奥嘉和索德,并到警政厅和他们碰头。邮局稽查员勒斯克也在那里。我们把这案子翻来覆去,从各个角度仔细思量,可是所得不多。不过我们有个共识:案子在确保女孩安全以前是不能冒险曝光的,也不能公开办案。
比起我来,他们和盖特伍德过招就比较辛苦——他想把事情在报纸上公开,还要提供赏金照片什么的。盖特伍德宣称要抓绑匪这种办法效率最高。话自然没错——不过如果绑架他女儿的人刚好是个老谋深算的狠角色的话,他女儿就有的瞧了。通常来说,绑匪都不是绵羊。
我看了绑匪寄来的信,是用铅笔以印刷体写在西式信纸上的,这种纸全世界所有的文具店都成沓在卖。信封也是最普通的那种,地址、名字同样是用印刷体写的。邮戳标明是旧金山,九月二十号晚上九点——她被绑当晚。
信上写道:
先生:
我们手里有你迷人的女儿,她的身价我们定为五万。你要立刻准备好百元面额的钞票,以便日后我们告诉你怎样交钱时,不至延误。
我们在此向你保证,要是你不遵照指示,让警察介入,或做出其他什么愚蠢的行为,你的女儿下场将会很惨。
当初,我们在法国整天为你活在泥泞里时,你赚到了大把沾满血污的钞票。五万块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这笔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否则——
三人组
这封信有好几个怪异之处。勒索信通常会大费周章,刻意假装是半文盲写的。绑匪少有例外,几乎都会想误导警察的侦查方向。信中提到法国目的也许就在于此——也许不是。
然后还有条附注:
我们知道有个人,就算把他女儿弄死也舍不得掏半个子儿——如果你不识相的话。
女孩的信,笔迹不稳,写在同样的纸上,显然用的也是同一支铅笔。
老爸——
请照他们的话做!我好怕——
奥德莉
房间另一头的门打开了,一颗脑袋探进来。
“奥嘉!索德!盖特伍德刚打电话过来,让咱们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我们四人出了警政厅,上了辆警车。
推开盖特伍德办公室的门,他正疯子般地在里面踱步。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充着血,发着怒光。
“她刚打了电话给我!”他看到我们时,声音沉重地说。
他花了一两分钟才平静下来,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她打电话给找,说:‘噢,老爸!赶快给他们钱吧!我受不了——他们要把我整死了!’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说:‘不知道,不过从这儿可以看到双子峰。有三个男的,一个女的,而且——’然后我就听到有个男的骂了声脏话,接着又响了一声,好像是在打她,然后电话就断了线。我要电话公司把刚打进来的号码给我,可他们说做不到!电话公司这样做生意简直他妈的气死人。天知道,我们买服务可是付够了钱的,而且……”
奥嘉搔搔头,走到窗边。“可以看到双子峰?有几百栋房子都可以看到!”
这时的盖特伍德已经骂完了电话公司,拿了个镇纸往桌上敲去,好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们这帮人到底做了点儿什么没有?”他逼问道。
我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你的钱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没有,”他说,“谁也威胁不了我!”
不过他说得很机械化,不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和女儿说过话之后,他像牛一样的固执已经去掉了一些。他现在开始稍稍考虑她的安全,而不是只顾自己的争强好胜。
我们朝他左右夹击一阵之后,他派了个职员出去拿钱。
我们当下便分派好工作。索德到总部领了几个人,去看看能从此城的双子峰区能查出些什么;不过我们对这前景并不乐观——该区实在太大。
勒斯克和奥嘉会把职员从银行领回的钞票小心做上记号,尽可能低调地守住盖特伍德,避免惹人注目。我则要去盖特伍德家,待在那儿。
绑匪已经明示盖特伍德要立刻准备好钱,以便他们下达通知时钱能马上送到——不给他时间和人联络,或者安排计划。
女孩只要一脱险境,盖特伍德便会找来各家报社刊登全部内情,并发布消息,他要提供一万赏金抓捕绑匪。如此一来,我们才能在不危及女孩的情况下,尽早得到大众的协助。
所有邻近城市的警察都通知到了——我们在女孩来电留话确定她被关押在旧金山地区以前就已经这么做了。
当天整晚,盖特伍德住处平静无事。哈维·盖特伍德提早回家;餐后他在书房踱步,威士忌喝到上床才罢口,而且每隔几分钟就唠叨说,你们这些侦探,除了像一群天杀的木乃伊一样四处闲坐之外,也该有所作为。奥嘉、勒斯克和索德当时都出门在外,盯住房子及邻近一带。
哈维·盖特伍德在半夜上床睡觉。我没有去睡床,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我把沙发拉到电话旁,分机就在盖特伍德的卧室里。
电话铃在半夜两点半响起。盖特伍德在他床上讲话,我暗中偷听。
是个男人的声音,轻快而无礼。“是盖特伍德吗?”
“是。”
“现金准备好了?”
“是的。”
盖特伍德的声音浊重——我可以想象他心里有多窝火。
“很好!”轻快的声音传来,“拿张纸包好,带出家门,马上!走下克雷街,走在你家的同一边。步子不要太快,直走下去。要是一切没问题,没有闲杂人等跟在后头,有人会在你家和码头之间跟你碰头。他们会拿条手帕往脸上盖一秒钟,然后任由手帕掉落。
“你一看到这信号,就要把钱搁在人行道上,转身回家。要是钱没做记号,而且你没耍什么花招的话,一两个小时后你就可以领回女儿。如果你想搞啥把戏——别忘了我们先前是怎么写的!全听懂了?”
盖特伍德咕哝了一句什么,意思是同意,然后电话便没了声音。
我没花我宝贵的时间追踪电话来源——应该是公共电话打来的,我知道——只是朝楼梯方向对盖特伍德大叫:“照他们的话做,现在不要瞎想!”
然后我便冲到屋外清晨的空气里,找到警探和邮局稽查员。
此刻又多了两名便衣加入,还有两辆汽车在等。我告诉他们目前的状况,然后匆匆拟出了应对的计划。
由奥嘉开其中一辆车到萨克拉门托街,索德开另一辆车到华盛顿街。这两条街和克雷街平行,各在两边。他们会开得很慢,保持和盖特伍德一样的速度,每到一个路口会停车看看他是否已经通过。
如果他没在合理的时间内过街的话,他们会转向克雷街开去——在那之后,他们的行动就只有靠机会和他们自己的机智来引导了。
勒斯克会在盖特伍德前方两个路口的对街处闲晃,假装微醉。
我会跟踪盖特伍德走上街道,其中一名便衣尾随在后。另一个便衣会到总局召集所有无事在身的人员到城市街去。当然,他们抵达时很可能已经太迟,而且很可能得花些时间才能找到我们;不过在当晚结束以前,我们无从得知事情会怎样发展。
我们的计划很草率,不过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策略。我们不敢当场逮住从盖特伍德手里拿钱的人。从女孩当天下午跟她父亲的那次谈话来看,绑匪似乎有点儿走投无路,我们不能在女孩脱离他们掌控之前冒进。
我们一拟好对策,盖特伍德就穿了件厚重的长外套,离开家门转上街去。
街上只见勒斯克晃来荡去,自言自语,几乎是隐身在阴影之中。眼前不见其他人影。这就表示我得让盖特伍德至少先走过两个路口,免得那个来拿钱的人识破我的身份。其中一名便衣则在我后面半个街区的对街伺机而动。
我们往下走了两个路口。这时,一个戴着圆顶帽的矮胖男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他经过盖特伍德,经过我,直走下去。
又过了三个路口。
一辆大型黑色旅行车从后头驶来,马力十足,窗帘拉下,经过我们朝下开去。也许是探路的。我的手没抽出长外套口袋,草草在本子上记下了它的车牌号码。
又过了三个路口。
一名警察走过,慢慢踱步,对他眼前演出的戏码一无所知;然后是辆载了名男性乘客的出租车。我也暗中记下了车牌号码。
又过了四个路口,除了盖特伍德以外,我的视线里没有旁人——我已经看不到勒斯克。
盖特伍德前头没多远,一个男人走出一个黑漆漆的门口,转过身,仰面朝一扇窗户呼叫某人下来帮他开门。我们走下去。有个女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盖特伍德前方五十英尺处,脸上覆了条手帕。接着,手帕飘落到了人行道上。
盖特伍德停下来,双脚僵住。我可以看到他的右手抬起,掀起长外套一侧,伸进口袋——我知道他的手正握着一把枪。
他像雕像般站了大约半分钟,然后左手伸出口袋,让那捆钱掉在他前面的人行道上,钱在黑暗里是团模糊的亮点。接着,盖特伍德猛地转身,开始回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女人此时已经捡起手帕,朝那捆钱跑去,将钱捡起,然后匆匆溜向几英尺外一个黑巷口——那女人挺高,驼背,从头到脚罩着黑衣。
她在黑暗的巷口消失了。
盖特伍德和女人面对面站着时,我被迫慢了下来,所以现在离他们不止一个路口远。女人一消失我便冒了个险,朝那巷口跑去,任由橡皮鞋底乓乓乓乓地敲到人行道上。
我跑到那巷子时,里面空荡荡的。
巷子直通到下一条街,不过我知道女人不可能在我跑到这头之前抵达另一头。这些日子我虽然鸡鸭鱼肉过量,但要飞快跑过一两个路口还是没有问题的。巷子两边是公寓的背面,每一栋的后门在我看来都没有表情,非常诡秘。
尾随我的便衣警察也赶了过来,奥嘉和索德马上又开着车在邻近街道转来转去,寻找那女人。勒斯克和便衣警员则各自守在一个路口,监视围住这个街区的两条街道。
我穿过小巷,找到一扇没锁的门、一面开着的窗以及看似新近用过的防火梯。我迫不及待地寻找着任何匆匆离开小巷时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然而没有。
奥嘉不久便带着盖特伍德和从总局的援兵过来了。
盖特伍德怒火中烧。
“你们他妈的把这事儿搞砸了!你们侦探社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而且你们这些所谓的警探——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被降级,穿上制服到街上巡逻去!”
“女人长什么样?”我问他。
“我不知道!她戴着面纱,我看不到脸。我还以为你们晃在旁边就是要对付她!她又老又驼,算是吧,就这么个女人。你们他妈的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气死我了……”
我安抚好他,把他带回家,留下探员继续监视这一带。这会儿有十四五个人在场,而且每个阴影里至少躲了一个。
女孩一被释放,就会回家,我想去好好问问她。如果她能透露什么,那就大有可能在绑匪跑远之前逮住他们。
盖特伍德回到家后又开始猛灌威士忌,我则竖起了一只耳朵等电话,另一只耳朵等门。奥嘉、索德每隔半小时左右来电询问有无女孩的消息。
他们还是没有收获。
九点时,他们和勒斯克也过来了。原来那黑衣女人其实是男的,而且已经溜掉了。
他们在一栋背贴小巷的公寓后门附近找到了女人的裙子、长外套、帽子和面纱——全是黑色。他们查了那房子的住客,得知有间公寓三天前租给了一个叫莱顿的年轻男子。
他们上楼到他公寓时,莱顿已经不在了。他的房间里堆了很多烟屁股、一只空酒瓶,另外就只有他租那房间时屋里已经有的东西。
结论很清楚:他租这公寓是为了能进入该栋建筑。他在自己的衣服上罩了女人衣物,然后走出没上闩的后门跟盖特伍德碰头。接着,他再跑回公寓换回男子装扮,从公寓前门出去,在我们往那街区撒网前就跑掉了。也许他当时还不时闪进黑暗的门廊里以躲开开车的奥嘉和索德。
莱顿应该是三十岁左右,体型纤瘦,约莫五英尺八九英寸高,深色的头发和眼睛。公寓里的住户见到过他两次,每次他都打扮得挺光鲜,穿了套棕色西装,戴顶淡棕绒帽。
警探和邮局稽查员都认为,女孩不太可能被囚禁在莱顿的公寓里——就算只是暂时的。
已经十点了,还是没有女孩的任何消息。
盖特伍德原本固执的盛气凌人已经没有了。女儿生死未卜,这让他受不了,灌进肚里的酒精也没发挥功效。他快崩溃了。他本人和有关他的传闻我都不喜欢,不过今早我还真有点为他感到难过。
我和侦探社通了电话,负责访查奥德莉友人的探员跟我做了报告。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是位叫艾格尼丝·丹杰菲尔德的姑娘,她在奥德莉被绑当晚看到她独自走在靠近第六大道的市场街上,时间大概是八点一刻到八点四十五分之间。奥德莉当时隔得太远,所以丹杰菲尔德没有过去跟她搭话。
除此以外,探员只知道奥德莉娇生惯养,不听管束,交友也不谨慎——就是那种有可能轻易落入黑帮手中的女孩。
中午到了,还是没有消息。我们要报社公布内情,外加过去几小时的案情发展。
盖特伍德真的崩溃了。他捧着脑袋趴坐着发呆。就在我打算循着某个预感外出追查时,他看了看我——要是我没亲眼看到他的变化,此刻我绝对认不出他。
“你说她为什么还没回来?”他问。
钱交出去而她还没露面,我实在狠不下心告诉他我有充分理由怀疑的事。所以我就编了些帮他打气的话混过去,然后离开。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在购物区下车。我去了五家最大的百货公司,从鞋子到帽子,看遍每个女装部,无一遗漏,想知道这几天来是否有哪个男人——或许符合莱顿外貌的男人来买过奥德莉·盖特伍德合穿的衣物。
一无所获。我把当地其他商店转交给社里一个小伙子来查,自己再穿过海湾到奥克兰的店家一一查访。
我在第一家就探得消息。前一天有个很可能是莱顿的男人来过,买过符合奥德莉尺寸的衣服。他买了很多,从内衣到外套都有,而且还要他们把货送到十四街某个地址的奥福德先生那里。运气突然间遍地开花。
十四街的地址是栋出租公寓,我在前厅找到西奥多·奥福德先生夫人的名字,是二○二号。
我才找到公寓号码,前门便打开了,一位身穿条纹棉布家居服的壮实中年妇女走出来,有点儿好奇地看着我。我开口问她:“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管理员吗?”
“我就是。”她说。
我递了自己的名片过去,和她一起步入室内。“我是北美意外保险公司合约部门来的,”我重复了给她那张卡片上的谎言,“有人找我们公司为奥福德先生作保。据您所知,他这人还可以吗?”我的语气稍带抱歉,就像是在做非做不可、但又不很重要的例行公事一样。
“帮他作保?奇怪了!他明天就要走了呢。”
“呃,我不确定是谁要订这契约,”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调查员只拿到名字和地址。有可能是他现在的雇主申办的,或许是他要上任那边的雇主。也有可能是哪家公司雇用员工以前,为了安全起见,想先查清底细。”
“就我所知,奥福德先生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她说,“不过他在这儿只待了一个星期。”
“不打算久待啊?”
“对。他们是从丹佛来的,原本打算定居,不过此地海拔太低,奥福德太太不习惯,所以他们又决定回去了。”
“你确定他们是丹佛来的?”
“嗯,”她说,“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总共几个人?”
“就两个,是年轻人。”
“呃,你看他们人怎么样?”我问,想让她感觉到我认为她判断精准。
“他们看来是对挺不错的年轻人。大半时间几乎都感觉不到他们待在公寓里,安静极了。他们不能久住下去我还真挺难过的。”
“他们常出门吗?”
“这我真的不清楚。他们有自己的钥匙,而且除了刚巧在进出时路过,其他时候我可从来没见过他们。”
“这么说来,你其实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有时也整晚都待在外头,对吧?”
她怀疑地打量我——我现在已经僭越原先的借口,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嗯,没错。”她说。
“他们的访客多吗?”
“不知道。奥福德先生不——”
一个男人从街上静悄悄地走进来,和我擦身而过,开始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噢,老天!”她耳语道,“希望他没听到我在说他。那是奥福德先生。”
纤瘦的男人,穿了身棕色西装,头戴淡棕色帽子——莱顿吧,或许。
我除了他的背影,什么也没看到,而他同样也只是瞧见了我的背部。我盯着他爬上楼梯。要是他真听到这女人提他名字,他会趁着到了楼梯口的当儿偷瞧我一眼。
没错。
我的面孔保持冷静,但我认得这人。
他是外号“便士”的奎尔,以前在东岸活跃过四五年的江湖骗子。
他和我一样面无表情。不过他认得我。
二楼一扇门关上。我离开女人,朝楼梯走去。
“我看我得上楼跟他谈谈。”我告诉她。
我悄悄走到二○二号公寓的门口,竖耳倾听。寂静无声。没时间犹疑了。我按下门铃。
三声枪响传来。二○二号公寓门的中间地带添了三个弹孔。
要是多年前我还没学会在不请自来时躲到陌生门口的旁边的话,这三发子弹可能会打进我肥胖的身躯。
公寓理响起一个男人尖锐、带着命令语气说话的声音:“好了,宝贝!看在老天的分上,别来这套!”
一个女声,带着不屑和嘶喊骂着脏话。
“好了!不行!不行!”男人的声音现在充满了恐惧。女声还是在怒叫咒骂。又是一声没打中门的枪响。
我一脚踢向房门靠近门把的地方,锁应声被踢开。
房间的地板上,奎尔和一个女人正在撕缠扭打。他弯身俯向她,抓住她手腕想按住她。她一只手里握了把冒烟的手枪。我蹿过去拨开手枪。
“够了!”我站定之后,对他们叫道,“起身待客吧。”
奎尔一放开那女人的手腕,她便伸出留着尖指甲的手指扑上来,开始抓他的脸颊。他手膝并用地躲避她的攻击,两人同时爬起来。
他坐上一把椅子,拿条手帕气喘吁吁地擦着自己流血的脸颊。
她两手撑在胯上,站在房间正中,对我怒目而视。“我说,”她吐起口水,“你大概自以为把一切都搅乱了!”
我笑起来——我有笑的本钱。
“如果你父亲头脑还清楚的话,”我告诉她,“他把你拎回家以后可能会拿条磨剃刀的皮带对付你。你在他身上开的玩笑可真绝啊!”
“要是你跟我一样被他欺负压制了那么久,我想你也会为了能拿够钱去过自个儿日子而这么干的。”
这话我没回。想起哈维·盖特伍德做生意的某些手段——尤其是司法部还在调查的某些军火合约——我看奥德莉再坏也顶多只能说是她父亲的女儿。
“你怎么想到的?”奎尔很礼貌地问我。
“好几种方法。”我说,“首先,奥德莉有个朋友在她失踪当晚八点一刻到八点四十五分之间看到她在市场街,而你寄给盖特伍德的信,邮戳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动作挺快的。你应该多等一会儿再寄。所以,我想她是在来这儿的路上到邮局投的信。”
奎尔点点头。
“第二点,”我继续说,“就是她打的那通电话。她知道要把她父亲找来接电话线需要花上十到十五分钟时间。如果她是在拘禁期间找到了电话,那时间会很宝贵,她应该会把内情跟她联络上的第一个人讲——最可能的就是电话总机。所以看来除了想抛出那条双子峰的线索以外,她还有意要吓唬她老爸,好让他别再固执下去。
“钱都付了,她还没出现,我就想到她肯定是在自导自演。不用说,她也知道,因为是作假,所以我们跟她谈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真相——我看她也是想到这层才避而不见的。
“其他的就更简单了——我运气好。找到了你丢下的女人衣物,我们自然知道有个男人跟她同伙,我就姑且当作没有旁人涉案。然后我又想到她会需要衣服——她要是从家里拿的话,会露出马脚——而且她八成也没事先准备好衣物。她有太多经常逛街的女友,所以冒险在商店现身怕不安全。所以,也许她会让那个男人帮她添置。结果发现他还真这么干了,而且他又懒到不肯自个儿取货,要让店家帮忙送。故事就是这样。”
奎尔再次点头。
“我他妈太不小心了,”他说,然后朝女孩轻蔑地说,“可又能指望什么呢?打从我们动手开始,她就整天吸大麻吸得晕晕乎乎的。我得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挡着她,好让她不至于发起疯来把事情搞砸了。刚刚就是个例子——我跟她说了你要上来,她就发起疯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还想把你也干掉。”
盖特伍德家团圆的一幕在奥克兰市政厅二楼总督察的办公室里进行,一个快乐的小派对。
没人知道哈维·盖特伍德会把自己气死,还是会把自己女儿掐死,或是把她送到州立感化院让她待到成年为止。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女,奥德莉似乎更厉害。她还很年轻,并不在乎什么后果。她父亲虽然固执,但还是有所顾忌。她威胁他,说要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的他所有事全都抖给报社,而旧金山也有不少报社对此很感兴趣。
没人知道她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我想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军火合约此时还在被司法部调查,他也没本钱冒这个险。毋庸置疑,她是那种说到做到、会把威胁付诸实行的人。
所以,尽管两人所有的毛孔里都散发着对彼此的怨恨,但他们还是一起回了家。
我们带奎尔上楼,把他关进一间牢房。不过他经验丰富,表现得很轻松。他知道如果女孩脱了罪,自己被定罪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
我很高兴事情终于结束了。真是场离谱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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