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两岸网络原创文学大赛入围作品选中篇小说-任福妮的悠长岁月(5)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纪花娥临回家的头天晚上,与任福妮拉呱,福妮,你真的是个好女人,你知道吗?来顺这个狗日的到现在还挂念着你。

    你胡说什么?任福妮吃一惊,这不是让人家两口子闹吗?孩子都一大群了,话不能乱说,这么多年同他照面的次数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纪花娥说我没有乱说,十几年了,我感觉出来,他心里一直有你的。

    任福妮说你别乱想,我心里可没有他。纪花娥说,知道你心里没他,我才忍着不怨你,我哥能安排些轻活,都是来顺央着他爹在背后安排的。每次回家探亲,他都央着他爹能照顾就照顾你家。

    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哥才干些轻活。

    福妮,是你,我没有你的脸面大。不说这些,说起来就生气,说说我哥,我哥其实也是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对他好点?

    任福妮很吃惊,我这样对他还不好吗?纪花娥说,不是表面的好,是心里自愿自发的那种好。任福妮沉默了会儿,说,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哥,我哥也真是的,他那样对你,心里也苦,没处发作,只好天天拉他那把二胡。福妮,你知道我娘为啥对你不好吗?她也去了几年了,当年她生病我爹去你家借钱治病,你爹没借,害得她落下病根,她一直记恨着你家。

    任福妮当下就激动起来,你娘也是,我爹没借钱给你们,也不能这样记恨人,咋就不想想,我家凭什么非借钱给你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自己心眼小还怨这怨那,她要是还活着,非和她说道说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了。福妮,说真的,很好奇你心里到底存着谁。任福妮说,我心里哪有谁,嫁给你哥,就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了。那就好,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这日子真得好好过,你说他王来顺咋就不好好过日子同我?

    任福妮心里一闪而过的是丁得志,他们在梨树行里玩耍,抓着地上的花瓣朝对方扬去,追着、闹着、笑着,暗暗叹气,那样快乐的时光只能留在梦中了。

    任福妮看着苍老得不成样子的纪花娥,说,你的能干是出了名的,他王来顺还有啥不满意的。

    男人啊都是些没良心的。说着哭起来,我的亲娘啊,拖着长腔,眼泪没有,口涎鼻涕流得大长长,任福妮连忙安慰道,你这是咋的了,别吓着孩子。

    纪花娥的哭声顿了下,接着用手抹了鼻子和嘴巴,对啊,我现在有儿子了,是他老王家的大功臣,嘻嘻,有了儿子是万事足。

    任福妮摇摇头,拿你没办法,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像小孩子一样。

    纪花娥拉起被子蒙在脸上,说你家的被子有香味。

    任福妮说,不是我说你,家里也收拾收拾,没有别的还没有那桶水,你家的被子都快油灰成铁了,你头发也多洗。

    纪花娥翻了个身,头发一年洗一次就不少,洗多了不顺滑。坡里家里的活成天干不完,累不煞也累个半死,就不用穷酸讲究了吧。

    一句话噎得任福妮没话说,睡觉吧,明天还有的忙。

    九

    秋天的一天中午,任福妮刚做好饭,从灶台前站起身,抬手扯下包在头上的黑乎乎的毛巾,走到院子里,随意地拍打着身前身后,烧火时落在身上的草木灰在冷冽的空气中震动着。还真冷了天咧。院墙很矮,是用土拍打起来的,站在屋门口的青台上,可以看到墙外路过的人,除了没有院墙高的小孩子。

    上了趟茅房的工夫,有人在墙外打着竹板说唱起来,竹板一打呱呱叫,眼前来到大院套,向阳的房子一大溜,囤里缸里粮食多,鸡鸭鹅狗不用说,牛马成群有大车。说的当家的笑呵呵,回手就把鸡子摸,要求鸡子求一对,养活两个好孙子儿,又念书又识字,懂得仁义礼智信。当家的胡子分两绺,顿顿吃饭两盅酒。当家的胡子分两瓣,顿顿吃饭两盘菜。

    有金从外面跑进来,急得鼻涕快流到嘴边,妈,快关门,要饭的来了。狗狗在旁边朝着外面叫个不停,呜…汪…叫一声扭头看看主人有什么吩咐。

    有金跺一下脚,别叫了,吵死人。

    狗狗赶紧闭上嘴,蹲在一边,眨着眼睛看着。

    任福妮拍拍有金的脑袋,只要要饭的要到咱的门上,就给人家点吃的,你忘了我常跟你们说的,能帮人处就尽量帮人。

    说着走向门外,一看这要饭的四十岁左右,瘦长的身形,瘦削的脸,头戴一顶草帽,帽边脱线的草编长长短短更像乞讨人,肩上搭一长蓝粗布口袋,由鼓坠的程度看,好像没讨到多少。左手托着个有豁口的碗,用左胳膊夹着一木棍,用来赶狗的,右手打着竹板,右腿边紧贴着一小男孩,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着围着他们起哄的孩子们吐舌头做鬼脸。

    要饭的,臭要饭的。

    任福妮挥手撵着孩子们,去去,瞎起哄什么,快回家吃饭吧。

    这要饭的又说唱开了,这边去那边来,又来求求老兄台,给个煎饼一大片,握攥握攥有其限,一不该二不欠,不好意思再叫第二遍。

    任福妮看这个脸上的表情没有平常要饭的凄苦、惟懦,倒是不亢不卑,一双眼睛坦然得很。

    任福妮笑了,来,来,快进家来。边往院子里让边调侃道“不用碾不用磨,叫声大嫂中了饭。”狗狗汪汪地跑过来,任福妮用脚踢了踢它,狗狗,别叫了,一边去。狗转了圈,呜呜两声,低头跑到屋里趴下,闭目养神,家里也没有什么怕偷的,叫两声意思意思罢了。

    有金从屋里搬了张矮凳子给那人坐,任福妮掀开锅拿出块窝窝头,盛了碗热汤,清汤挂水的地瓜面粥,端给来人。看两人穿得破破烂烂,孩子光着小脚丫子,怜悯心又起,回屋找了双有银的鞋给孩子穿上,拿了两件旧衣服送给孩子。那人很感激,一个劲地说谢谢,真是碰上好人啦,并问家里当家的叫什么名字,说忘不了好心的大嫂,说她一幅菩萨面孔一副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

    送走要饭的,任福妮嘱咐有金不要告诉他爸爸,怕他不高兴,自家人都天天饿肚子,那还有闲心送吃的给别人。

    吃饭的时候,有金发现妈妈只喝了一碗汤,就不吃了,懂事的有金知道,妈妈是想把送给要饭的干粮省出来,他看了看拿在手里的一小块窝窝头说吃不上了,妈,你替我吃吧。家里有规定,吃多少拿多少,要是剩下干粮,第二顿还是自己吃,不至于吃饭先摸大的,肚子饱了眼饥饿。孩子多,剩的半边拉块的干粮也多,弄得垫子里没有一块好的。任福妮从有金手里拿过窝头,知道有金是专留给她的,仍是说,这次我替你吃了,下次可要吃多少拿多少,不能拿多了。

    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间,有人上门给大妮提亲。

    她自己看好邻村一个叫王永祥的,任福妮也认识那人,长得单细,个子矮,是个懒散身子,没劲干活也不愿干活的,像你爹,什么活也干不了,任福妮说该找个胖大的,身体壮实实的,干活不打怵的,要饭吃身体好还多跑几个门哩。

    大妮一听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她亲姨商量。

    她姨说你姨父就是那骨架子小的人,这不是日子照样过得很好。

    大妮回家看任福妮还想拦,才说媒人就是她姨。

    任福妮一听明白了,她姨就是王永祥庄里,想把外娚闺女扒捞过去,一个村子以后少不了互相帮衬,打的算盘好。

    任福妮对纪根深说,你就不拦拦她,嫁过去后悔不要怨这些人。纪根深闲事不管,她愿嫁谁就嫁谁,瞎操多少心。

    任福妮不高兴,大妮可是你的亲生闺女,好,我瞎操心,依你爷俩,行了吧。

    你没看咱村兆瑞家闺女,跟人私奔了好几年,回来还同她爹娘打仗,怨她爹娘当初没挡她。

    她不是自个愿意的吗?

    自个愿意也不中,她说她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她爹娘也不懂事吗?不会硬挡她。

    你说这孩子就是上辈子的冤家,都是爹娘欠她的。大妮将来若是埋怨,别说这些人没提醒你。

    任福妮开始着手准备大妮结婚的嫁妆。

    先做被子,被子盖一辈子。

    挑了个阳光好的日子,任福妮请了十个针线活好命也好的人。当地有个风俗,做嫁闺女的被子的人,要儿女双全的齐全人,离过婚的,当过寡妇的都不行。

    把炕上的席卷了来铺在院子的地上,任福妮一起帮着展开被面。精心挑选的大花被面,让人看着多富贵多喜庆。洁白柔软的一大团棉花绒,是用队里分的头茬棉花弹的。散开来,如云彩般教人忍不住扑进去。

    被阳光晒的香暖暖的院子里,一群女人干活聊天,低头弯腰专注地伏在席上,牵针引线,一脚弯起一脚压着被子,左手托起被子,右手穿针走线,中指的铜顶针在阳光下闪着柔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每一个针脚都匀称板正,倾注着对待嫁女的殷殷亲情。

    大伙正喜气气洋洋地忙着,大妮突然说,她要四铺四盖。

    这可打了任福妮个闷头,你咋不早说?

    大妮说,我现在说也晚不了。

    任福妮无奈,知道大妮没有这样的心计,又不知什么人给出的这伤天理的主意。

    任福妮说,不是不给你做,是根本不能做,既没有被子表又没有被子里,咋做?

    大妮说,她自己买被子表和里。

    任福妮说,那还没有棉花哩,家里就是准备做一床被子一床褥子的东西。

    大妮偏就要,四铺四盖没得商量,我从小为家里干了多少活受了多少累,挣了多少工分,多做一床被子不过分吧。

    旁边一个大娘说,四床被子就得有门帘。

    任福妮说,门帘倒是有,我结婚的时候娘家给的陪嫁,没舍得用。

    任福妮又对大妮说,你婆家给的彩礼就是两铺两盖一身衣服,七丈布票,六十块钱。

    大妮哭了,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四铺四盖。

    任福妮很恼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也不好看,大妮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选在这节骨眼上要东西,让人回不过脖来,大妮早不说晚不说也是怕任福妮不给她做。

    最后还是任福妮让了步,用大妮婆家给的钱买了床被面,任福妮又扒出老箱底添了床褥子面,把棉花匀了匀,算是凑齐了四铺四盖,都说娶媳妇花钱多,嫁闺女花钱少,可也得花,这花了钱,好呆打发个不埋怨也算不白养闺女一场。

    大妮春天结的婚,一结婚就把户口迁走了,迁了户口去,赶过麦就能在婆家分麦子。大妮开始认为家里不让迁户口的。很明显要少分一个人的麦子的,没有人傻的白白扔白馒头,麦子珍贵着,整年就是过年过节能吃顿白面水饺,大妮自己也没想到能把户口顺顺当当迁走了。

    任福妮是宁愿人负她,不愿她负人,为了十几斤麦子结下个冤家不值。

    总而言之就是她心善心软,不会使坏祸害别人,村子里有闺女嫁人的,一年半载不让起着户口走的也不是一户两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秋天晒地瓜干的时候,大妮怀孕了,她来帮着拾地瓜干,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走后,任福妮发现她床上有麦粒,问纪根深,他说没动过麦子。

    任福妮就猜大妮对家里的麦子动手脚了,打开用水泥做的瓮,果不然任福妮做的记号动了。六口人的麦子装进去还不满,用袋子盛些豆子放进去,正好顶着瓮盖,这一下子下去了一大拃,任福妮估摸着大约有四十斤,很有可能是大妮通过后半门递到她娘娘家,担心她坐月子的时候娘家人不去送中米很难看,自己先偷拿些麦子让娘娘帮着磨成面,蒸成馒头月子里去给她送。

    任福妮指给纪根深看,这是你闺女做的好事。纪根深看了看,一声不吭。

    待吃庄稼自己种,等打孩子自家养,任福妮倒是不在乎这几斤麦子,让她寒心的是,无论你对她多好,总是隔肚皮不是自己亲生的,没办法这也许就是人的天性,不是自己亲生的怎么样也亲不起来。她不怨大妮,这也是人之常情,不亲就是不亲,你就是扒出心来给她吃,人家也嫌腥。

    大妮生了孩子后,女婿亲自来送信,娘,送中米你一定要去。任福妮爽快地答应着,去,去啊,放心吧。甭管怎么闹别扭,大面的礼节任福妮是一样不能少。

    不是亲生的闺女,表面工夫更是做足了,给大妮在婆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以后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给大妮送中米的时候,任福妮是风风光光的蒸上的馒头,买上的鸡蛋,输了里子不能输面子,何况纪根深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十

    任福妮家的粮食从来不够吃,每年就靠她二哥给寄二十块钱过年。终于等到农村分了地,才痛痛快快吃饱饭。

    有金考上大学的第三年,村里人都传递着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纪保祥发财了,说话结巴的保祥竟成了万元户。

    保祥长得白白净净的,孤儿寡母过日子,娘还瞎着眼,因家庭成分高,一直没娶上媳妇,村里搞承包的时候,他大着胆子承包了村里的湾,种的藕,养上鸭,没想到一年半的工夫,他小子不声不响地成了万元户,当处有人劝他万一挣不出承包费咋办,他结巴着说,挣……挣不出就挣不出,他们还能把我抱井里去,嘿嘿!。

    村里的人开始蠢蠢欲动,想方设法找门道挣钱。

    有宝待不住了,说要去贩卖衣服,听她的一个嫁到县城去的一把年说,挣钱太容易了,满地是钱,就像搂树叶子一样容易。有在信用社上班的熟人,答应帮忙给贷500块钱当本钱。

    任福妮不同意,并且到了以死来相逼的地步。

    任福妮穷怕了,但她更害怕富,她可是被富咬了一口,疼了半世,如今仍在疼着,所以她不得不小心再被“富”伤害了,因为“富”几乎毁了她一生的幸福,虽然她十分期盼着能拥有“富”,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何况还牵扯着有宝婆家一大家子人,好歹孩子们填表的时候,姥姥的家庭成分终于写为“社员”。她决定让有宝再等等看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