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我就和二哥一起上学了。戴老师挺有意思的,把我们俩安排在一个班级,还同桌。从此,在长达六年的小学里,比我多吃一年饭的二哥一直压逼着我;书桌他划去了大半张,还不许我的手臂超过分界线那么一点点,小刀和橡皮都得他保管,尤其令我气愤的,每个同学都有的小方块《新华字典》,我们俩只有一本,而且父母明确表示让二哥保管。这本字典就一直装在二哥的书包里,有时候我想保管一夜他都不肯,小气得很。戴老师上课,喜欢边上课边在黑板上写些生字,让同学们拿出字典来查,让同学举手回答。听着满教室哗啦哗啦翻字典的声音,让我这个干坐着低头剥手指甲的人,心里面也哗啦哗啦地难过。因为我没有了举手的机会,也就没有得到戴老师表扬的机会。所以我一心想存点钱,买一本属于我一个人的《新华字典》。
妈每天一早,忙完家里的事后,就坐在晨光中,梳她两支又粗又黑长过膝盖的辫子。妈安详地把辫子扎好,然后把木梳上的断头发一根一根地拔下来,一根就能绕个小球,塞在椅子靠背的竹洞里。每当换糖换针线的货郎出现时,竹洞里早已空空如也。干这件事的人,我家只有二哥和我。以前,我们都是换辣姜糖吃了,存了那份心之后,我就换了一分二分币了。可钱没个藏处,而且见着二哥买来二分钱一块的雪饼,心里就活佬佬的,觉得那本字典实在太遥远了,不如有个雪饼吃吃来个现实。左想右想,我就要父亲给我打了只铁盒子,全封闭的,只留一条缝。好几次抵不住诱惑,想把硬币倒出来,但是不能。
二哥知道我在存钱,就跟我抢那公共财产——妈的头发丝。但我还是比他抢得多,在货郎没来的漫长等待中,藏头发丝成了一件非常艰巨的工作,时而藏在篱笆墙里,时而藏在猪栏间,还得经常进行安全转移。有意思的是,一次我跟二哥藏在了同一个地方,结果让我得了笔意外之财,一下子换了五分钱。那只铁盒子我天天要摇摇的,听听那里面日益加重的声响,心里面甜滋滋的。虽然有几次发现它被人动过了,但我对它是绝对放心的。
这样积了一年多,就够买一本字典了,而且应该多出几分买糖吃的。我知道那本字典只要九毛六分钱。这天夜里我叫父亲把铁盒子剪开了,硬币就像雪花般落在桌上,我数了数,却只有五毛八分钱,而且是一分头的硬币,那些珍贵的二分币五分币都到哪里去了呢?我傻了眼了。二哥很狡猾地瞟了我一眼,带着窃笑说去睡觉了。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他常常有雪饼吃。我大哭大闹起来,嚷着是二哥偷走了我的钱。父亲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责怪我自己没存够钱就赖在别人身上。父亲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态度,使我至今对这样看待别人很感冒。我要死要活地闹了一宿,父亲终于给我补足了买一本字典的钱。
买回来崭崭新的字典的那天,二哥就嘻皮笑脸地跟我讨近乎,还把书桌的分界线很公平地划在中央。这种友好的态度让我很感动,觉得有本自己的字典到底不一样。后来,他终于提出来跟我换一本字典?我才恍然大悟。他那本字典涂得乱七八糟的,而且封面纸都破了。我很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想跟我换,门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一直抱着那本字典睡的。第二天一早,我饭也没吃就赶到学校里去了,因为头一节课是戴老师上的语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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