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霉卤坛，赛过是把菜园子搬到了灶头边。乡下头炒菜是不大有的，只有来客人的辰光，难得炒几只；平常日脚的菜，大多搁在饭锅里蒸的，省油又省柴。这蒸菜，自然就离不开霉卤坛了，省事又好吃；没有霉卤坛的人家是难以想象的，除非你不呆在乡下头。

    一般到了春暮的辰光，我妈就要清一清隔年的霉卤坛了；把坛子洗一洗，把隔年的卤汁滤一滤，如果卤汁少格闲话，非得到邻居家去讨一碗的。那捧着一海碗卤汁的样子，就跟捧着啥个宝贝似的，脚步都要比平常小心百倍的。照我妈的说法，原汁少了，霉出来的东西味道就差木佬佬。霉卤坛一弄好，家里有啥个菜，我妈割了来，汰干净了就往里面扔；有啥扔啥的，好象没有什么菜不好扔的。像苋菜、南瓜、芦葫和豆腐干什么，扔进去了，到烧饭的辰光就不用担心没有菜吃的，日脚也就过得放放心心的。要是初夏的辰光，家里的霉卤坛还没弄好，非得成了我妈的一块心病不可，赛过是天要塌落来哉，愁着日脚没法过了。

    霉卤坛起用之后，坛里有哈个菜，饭桌上便是啥个菜。说来也怪，这霉过的东西，捞起来时臭烘烘的，让城里人闻着是头都摇落了，扔在垃圾堆里都怕来不及，还好吃吗？但它就是好吃，饭锅里一蒸，端到饭桌上来时，热气腾腾的，香得不得了。乡下头没有一个人不爱吃的。要是再剐一筷头猪油在上面，放点味精，那冒出来的香气闻一闻，都让人直流口水的。在乡下头，这菜是顿顿少不了的；有它在，不怕你没有胃口。这霉过的菜也特别杀饭，没啥胃口的人捧起饭碗来，吃着吃着，不知不觉就三大碗落去了。这时候拍拍肚皮，说还觉得刚刚有点饱。说出来你还不相信，真当怪都要怪煞的。而每天为一家老小张罗着吃的我妈，有了霉卤坛，就觉得省心多了；用不着匆匆忙忙地跑地里，割割汰汰的，甚至到了该烧饭的辰光，她也一副笃笃定定的慢吞相。她还怕什么呢？有那只霉卤坛在背后撑腰嘛。

    这说起好象一家子围着霉卤坛过日脚似的，但你还别说，老底子我们家的生计还真系在这只霉卤坛上呢。我妈将生菜扔进去，把霉熟了的菜蒸来吃，这日脚就一天一天顺顺当当地过下去了。乡下人相信盐能长力气，到了吃着觉出淡叽叽的味儿时，我妈就往霉卤坛里撒两把盐，菜就变得有滋有味了，日脚也就跟着有滋有味了起来。那辰光日脚说好过也好过、说难过也难过，但我们还是在不淡不咸中度过来了，这都是我妈与霉卤坛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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