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烟水-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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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核桃溪女儿家住下来,作息时间大变。每天夜晚九时多便就寝,为的是和婴儿同步。婴儿四个月大,过去老妻和我两人在客厅睡觉,婴儿床就在我们的沙发床旁边。后来,我把动不动就失眠的老妻赶去卧室,由我独自在客厅陪伴婴儿。

    顺理成章地早起。每天四点多,至迟五点,开灯,坐在案头。不远处的婴儿,并不在乎灯光。离我数英尺的是玻璃门,门外夜色如墨。我暂时不能进入苍茫的夜,因为隔着一组密码(为了防盗,临睡前设置警钟,输入密码才能开门,不然,全屋铃声大作)。我好整以暇,喝下第一杯开水,凝视黑夜。在时钟按部就班的敲打下,黑夜松动,它要向黎明交班了。

    交班不是政变式的突变,也不是政党轮替一般分明,而是类似蛇蜕皮、蝶破蛹。而且,这仪式是在完全的静默中进行的。和故土的村庄比,核桃溪虽然树木更为丰茂,但具体到黑夜和黎明的接合部,村庄多了生气。迫不及待的公鸡和启明星一起上班,柴扉咿呀开阖,漏出零落的猪狗叫声,不知疲倦的蟋蟀振翅到了尾声,井沿的铁桶哐啷地响。一切就绪,远山上一丸,被霞彩簇拥着,一跃而出,一步抵达早晨。

    这里呢,同是从内而外的蜕变,但小有分别。以栏杆为界,栏杆后为以树木为主的立体景观。对付森然而立的黑夜,光明从无形的“漏斗”泄出,先去掉覆盖所有白色的漆黑,使得白栏杆、灰墙壁,以及马蹄莲、绣球花最先呈现轮廓。其次,去掉附着于枝丫的褐色,使得伸向天穹,几乎触到星星的梢头清晰起来。往后,夹杂在婆娑树冠的,藏匿于屋顶烟囱下的,缠绕街旁枫树的落叶的,所有影影绰绰的黑,都被更密的孔眼筛去,光明终于浮现。至于栏杆前平坦的院子,曙色先以微明布下疑阵。木板铺的地面起伏迷离的光斑。光斑蓦地消失,眨眼之间,大片亮色从顶盖边沿,瀑布一般泻下,漫流开来,地上尽是水银。我揉了揉眼。光明已堆满玻璃门,再不打开,怕要挤爆。

    我没有把玻璃门打开,因为忘记密码,无法停掉警报系统。只好专注于另外一种黎明。它从婴儿床上升起。我断定,不多一会,美妙的躁动要开始。我扶着围栏俯看,小宝宝伸胳膊,蹬腿,翻身,眼睛依然闭着。她十分享受将醒未醒的瞬间。我等待,一如万物等待日出。她漫不经心地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嘴巴张成甜甜的笑,似乎得意地问:“我睡得怎么样?”她上一次喝奶粉,是七个小时之前,本该饥肠辘辘,按惯例会大哭,但她只专心于伸展解除捆绑的手脚。我慌忙到厨房去调奶粉,把奶瓶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把她抱起,当起乐趣无限的“奶爷”,这头衔比“奶爸”更高阶。此时,室内涌进喧哗的晨曦。

    隔着玻璃门看远处的草地,长尾巴翠鸟是第一批觅食者,麻雀即将加入。松鼠在横过天空的电线上敲击音符。晨光在叶子间跳跃。室内婴儿吸奶瓶的声音,和屋檐下排水管(它专收集屋顶的露水)的滴答声取同样的节奏。哦,至美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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