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济舟和买买提将包子抬进山洞，洞里燃起了一堆篝火，包子寻找的雏雕居然正缩在火堆旁悠闲地烤着火。这小家伙比人的感觉敏锐多了，提前飞来洞穴里避风，方济舟忍不住苦笑一声，亏得包子还冒着生命危险到处找它。
篝火旁，两个身穿羊皮大衣的人诧异地望着他们，看样子像是父子俩。年老那位已经胡须苍白，他皱着眉头，对他们说了一句维语。
买买提用维语回答他，老汉立即用汉语问：“这么晚了，你们上山干嘛？”
方济舟一听老人能听懂汉语，赶忙说：“老人家，我朋友冻伤了，麻烦你救救他。”
老人立即让他们把包子抬到火堆旁，脱去包子的鞋，包子的双腿已经起了血泡，属于二级冻伤。老人让儿子取来一盆热水，让方济舟替包子清洗干净，然后使劲揉搓他的双脚，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老人又取出一瓶治疗冻疮的药膏，涂在包子的脚上，再用布条裹好。
做完这一切，老人对方济舟说：“好险啊，再晚一些，他的脚就保不住了。”
方济舟向老人连声道谢，还掏出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老人也不推辞，接过钱来，踹进自己的腰包里。
“这两天山上的风很大啊，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找人，”方济舟说：“我在找一位名叫拉提姆的老人。”
那年轻人听了，立即警惕地问：“你们找拉提姆干什么？”
方济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有事情想问他。”
“有事情？”年轻人面色一凛，很不友善地说：“我看你们是来找玉的吧？”
“阿桑，不要这样说话。”老人赶忙制止了年轻人，转身对方济舟说：“年轻人说话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意。他是我的儿子阿桑，我就是拉提姆。”
“您就是拉提姆老人？”方济舟一阵惊喜：“太好了，老人家，终于找到您了。”
老人面无表情地朝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火堆噼啵作响，老人的脸在火光照映下闪烁着红光。从侧面看去，老人前额扁平，鼻翼瘦高，像是维族人，又有点儿像哈萨克人。
“老人家，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方济舟试探着问。
老人点点头，表示默许。
“您的汉语是从哪儿学的？”方济舟问出自己的疑问。黑山村的条件非常艰苦，老人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应该不是在村里学的。
“我去过很多地方，”老人淡淡地说：“过去曾在华北生活过，我在那里学会了汉语。”
“哦，”方济舟点点头，从包里取出血玉，小心翼翼地递到老人面前：“老人家，请问您见过这种玉吗？”
火光在玉石表面忽闪着红色的光芒，血丝在玉中飘忽不定，就像在水中游泳的小鱼。老人斜瞟了血玉一眼，眼底突然一亮，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脸漠视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没见过。”
方济舟失望地低下头，他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结果又是白跑一趟。
说话间，包子突然翻身坐起，他哎哟一声捂住双脚，眉眼皱成了一团。
阿桑冷冷地说：“知道痛，就说明感觉恢复了。”
老人拾起一根木柴，挑了一下火堆中的柴火，淡淡地问“你这块玉是从哪儿来的？”
“在一座地下迷宫里。”方济舟老实回答。
老人点点头，不再说话。方济舟发现他的表情似乎生动起来，红光在脸颊上忽闪着暗光，瞳孔里不断跳动的火焰就像长在眼瞳里一样，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老人家，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方济舟小心问道。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只一瞬间就又恢复了方才的平淡：“夜深了，早点睡吧！”
方济舟点点头，回头看去，买买提和包子已经睡着了。经过这一天艰苦的行程，大家的体力和精力都到达了极限，也难怪他俩一沾到温暖的地方就会睡着。听了老人这句话，方济舟就像被施了神奇的魔法，顿时困得连眼皮的睁不开了。就在他睡熟的前一秒，眼角缝隙中闪过老人被火光映红的脸，他的嘴角蠕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只是方济舟没有听见。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当方济舟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拉提姆和阿桑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去采玉场了，买买提正在将玉米馕掰碎了扔进烧开的锅里，打算做一锅热腾腾的午餐。包子还在睡，他实在太困了，就连脚上的冻伤也不能阻止瞌睡虫的侵扰。
方济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出山洞。风已经停了，外面依旧寒冷彻骨，地面到处是碎石块和山岩，许多小石头被冰冻成了一大块，很难想象现在是初夏季节。
不远处传来敲凿石块的声音，声音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冰封山谷中显得格外震撼。方济舟顺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见那父子俩正在神情专注地敲凿石块。四周遍布杂乱的青黑色石头，很多石头冻成了一团，连玉石的影都看不到，很难想象，哺育了一方水土的玉龙喀什河和墨玉喀什河源头，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采玉场正中的一小块空坝上，阿桑正在将冰冻成一团的小石块一点点凿开，老人则蹲在地上，仔细挑选凿下来的石头，希望能从中找出玉石。方济舟悄悄走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父子俩没有注意到他，但他能从阿桑的脸上读出些许失望。看样子，他们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方济舟闲来无事，打算上去帮忙，就在这时，他听见阿桑说：“爸，我们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
他说的是纯正的汉语，看得出，没有外人时，他们经常用汉语交谈。
老人沉默不语，依旧埋头挑选着石头。
“您老怎么这么固执？等到妹妹无药可医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阿桑的声音不大，却显得非常急切。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阿桑停顿一下，突然将手中的冰镐扔在地上。蹲下来，掏出一只自制的土烟点上，生起闷气来。
“你妹妹的病，我会想法子凑钱。”老人终于说话了，岁月已经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你能有什么法子？爸，这采玉场早就被废弃了，里面哪儿还有玉石？您老就是不听村里人劝，硬要上山来，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了。”阿桑猛吸了几口烟，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村里很多人都转行放牧了，就我们家还在这山上采玉。”
“采玉没什么不好，”老人说：“这是冰山之神给我们留下的财富。”
“这些破山料值几个钱？”阿桑的火气更大了：“您心里要真还有我妹子，就把阿尔泰山黄金宝藏的地点说出来，我不多拿，就一块，一块就能救妹妹的命。”
阿尔泰山的黄金宝藏？方济舟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老人心中居然装着这么大的秘密。
老人痛苦地摇摇头：“我说过好几遍了，不要打黄金的主意，那不是我们享得起的福。”
阿桑不说话了，自顾自的吸烟，抽完一根烟，他重新站起来，拿起冰镐继续凿石头，只是力度大了许多，似乎想把胸口的怒气都发泄到冰冻的石块上。
方济舟决定不去打扰这对父子，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他能化解的，这也不是他来慕士塔格山的目的。不过他很奇怪，老人既然急等钱用，又知道黄金的隐藏地点，为什么不去阿尔泰山，反而要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玉呢？
回到洞穴，买买提已经做好了午餐，玉米馕变成了玉米粥，不过喝起来味道也不错。包子也醒了过来，他伸了个懒腰，问方济舟上哪儿去了。
“去看了看采玉场。”方济舟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玉米粥，暖了暖肠胃，立即感觉好了许多。
包子一听，赶忙问：“怎么样？找着玉石没有？”
“没有。”
包子有些失望，但他还不甘心：“好不容易到了采玉场，不弄几块玉怎么对得起我遭的这份罪？不行，一会儿我自己挖去。”他一边说，一边撑着石壁站起来，立即疼得哇哇直叫。
“你脚上全是泡，昨晚上都挑了，还敷了药，至少得休息几天才能复原。”买买提一边喝粥一边说。
包子重新坐下来，愁眉苦脸地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方济舟说：“就你那不要命的个性，这还算轻的。”
包子不说话，一口气喝光三碗粥，然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伸出碗说：“没吃饱。”
“没吃饱也只能将就了，照你这吃法，我们剩下的口粮哪儿够？”买买提赶忙收好装食物的布包。
包子摸了摸嘴说：“连点儿肉都没有，我这伤怎么好？”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倒下去继续睡，不一会儿就又打起了呼噜。小雏雕还算有良心，一直守在包子身边，寸步不离。
见包子睡下了，方济舟闲来无事，也想睡上一会儿，等拉提姆父子收工后再找他们聊聊。刚躺下，方济舟突然发现石洞后面挂着一张布帘子。布帘子是黑色的，很不显眼。他的好奇心冒了出来，想看看这帘子后面是些什么东西。于是站起来慢慢走过去，然后一把拉开布帘。
顿时，方济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布帘后，居然放着一尊石人像。
石人像雕凿得很粗糙，只凿出了脸部，四肢和腰身都没有刻出来，只在原本手的位置刻着一只手，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石人的五官很有特色，下颚浑圆，没有头发。
方济舟对上石人半闭的双眼，突然心头一动，他从背包里找出父亲留下资料，快速翻看，很快就找到了一幅和眼前这尊石人一摸一样的独目人图片，图片上石人像的脚下被人用签字笔写了一句话：采石场石屋。
由于字迹潦草，方济舟一直以为这几个字是父亲随意的涂鸦，所以从不在意，可他今天却见到了和图片上一摸一样的石人像，不禁对这几个字加深了注意。
图片下方还有一段文字资料：青铜时代，xinjiang极北的阿尔泰山脉生活着一只神秘的部落，名叫秃顶人部落，顾名思义，秃顶人全都没有头发，下颚浑圆，有明显的蒙古人特征。阿尔泰山，在蒙古语意中翻译为‘金山’，山中藏有大量黄金，秃顶人就是黄金守护人。他们用黄金制作面具和武器，拥有奇特的黄金文明。大约公元前十五到十三世纪，草原游牧民族斯基泰人来到阿尔泰山脚下，在阿尔泰山东麓定居下来。阿尔吉帕人和斯基泰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公元前八百年，周宣王攻伐匈奴，匈奴退而占领阿姆河流域，那里的马萨格泰人被迫西迁，闯入斯基泰人的地盘，斯基泰人不得不放弃祖居的土地，背井离乡，另外寻找居所，不仅斯基泰人，我们秃顶族人也被赶出了家园。流离失所，但也有一部分人退居深山，继续履行从远古时期就担负起的神圣使命。
……
辽阔的草原丝绸之路上分布着打量的石人像。除了天山和阿尔泰山，向东的蒙古国，南西伯利亚草原到内蒙古的部分地区，再向西穿越中亚腹地，一直到里海和黑海沿岸，都有石人分布。经专家测定，其中部分石人像为突厥士兵，但也有一些可以追朔到遥远的青铜时代。这些石人像大都雕刻简陋，只刻画出了身体的局部。专家推断，这些石人像应该属于一个名叫秃顶族部落的遥远种族。不过，不管是秃顶石人像还是突厥石人像，虽然形制和雕刻年代差别巨大，却有许多共同点，比如全部面朝东方，附近一定有墓葬出现等。也就是说，在这一千多年的漫长岁月里，草原的子民们拥有共同的信仰，他们对石头拥有天然的敬仰和崇拜，认为石头才是真正永恒的东西，所以雕刻石人，将自己的信仰一代代流传下去。
为什么原本应该出现在辽阔草原的石人像会出现在xinjiang西南的高原冰山上？
方济舟不禁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句话：天眼，又叫通天之塔，坐落在金山深处。要想找到天眼，必须找到昆仑玉。
通天之塔座落在阿尔泰山深处，而守护黄金的秃顶族也在阿尔泰山。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他又将视线移回到‘采玉场石屋’几个小字上。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去采玉场的石屋？方济舟使劲眨了眨眼睛，很难相信，父亲居然会在十几年前给他留下这样一条线索。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笔记本重新放回背包里，来到采玉场。
拉提姆老人不在，阿桑一个人在贫瘠的石头堆里忙碌着。
“请问……”方济舟冲阿桑讨好地笑笑：“采玉场附近有石屋吗？”
“有，就在山后面。”阿桑闷闷地回答，头都没有抬一下。
方济舟快步走出洞穴，朝采石场背后走去，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间石屋，石屋非常简陋，用大块青石堆砌而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地面中央有一个已经被破坏的土灶。看样子过去有采玉人在这里短暂留宿过。慕士塔格采石场的条件非常艰苦，能在石屋里过夜，在古时候绝对算是五星级的享受了。
不过，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原因，石屋并不十分牢固，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裂缝，已经无法住人了。石屋的墙壁上还保留着许多字迹，大部分是汉文，也有少部分维语和佉卢文，可见来这里的采玉人没有民族和信仰的界限，大家抱着九死一生的觉悟，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墙壁上的汉字大多非常简单，比如：张之供于唐大历十一年六月来此采玉。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类似于现在的XXX到此一游。方济舟觉得很好玩儿，找来一块带棱角的碎石，也在上面写着：方济舟来此一游。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方济舟深心头一惊，赶忙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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