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孤云就这么回归了魏英杰。因为,因为爱情。
那一年,隔着电脑屏幕,全天下网民可以看到一列火车呼啸在上海和杭州之间,车窗里一会儿出现的是孤云,一会儿出现的是毛丫,他往杭州,她赴上海。匆匆,又匆匆,风雨无阻,百折不挠,他俩为中国的铁路事业掏尽腰包(当时还没有高铁,也没有航空公司的积分制),却只恨路上距离之远,车速之慢,相聚时间之短,还有,上班时间之长……于是乎,《都市快报》的精英分子毛丫准备放弃西湖投奔上海,此时距泉州青年孤云入职《东方早报》两年时间不到。爱情,一旦轰轰烈烈,势必感染四周有心之人,毛丫娘家《都市快报》被这把爱情之火烧得看不下去了,遂提出,把孤云当优秀人才引进吧,留住毛丫。这下,魏英杰携着“孤云”写过的评论文章,皇而堂之长驱直入《杭州日报》评论部。日后,杭报多了一位时事评论员,专栏作家。再日后,《钱江晚报》多了一位时事评论员,专栏作家。
落地为安,爱情生根、发芽,直至开花结果……
(一)
这只是开头。电影里的爱情故事序幕总是甜蜜蜜,之后却让人不好揣测。而孤云毛丫的现实版爱情片,看了十年,竟没有一丁点儿悬念,越来越契合,越来越趋同——这只能让天底下的编剧死了心。
这对夫妻俩,本身就是最佳编剧——
看看毛丫语录:“某人要送我AppleWatch,朋友们开始点赞。”“人生最快意的事是,穿了双合脚的鞋子,于是,再长的路也不觉得累了,只怕路太短,有很多美景来不及去欣赏。”“刚刚好,看见你幸福的样子。”“你的微笑,勾起我的想念。”“我的岁月越过了沉默的河,我的沉默在沉默的河里静坐。没有什么不可以,有风,有雨,有日出,也有日落。我在沉默的河里沉默地静坐。”……
好吧,不管是引用还是自创,这位女子,内心情感丰沛得西湖春水都兜不住,只能,只能让书填补她海绵般无限扩张的心灵。
书,正是孤云的强项。
2000年初在论坛上认识孤云,就源于书。我们是一伙读书爱书之人,相聚于“读书生活”“闲闲书话”等BBS,从网友至书友直至老友,天南地北,遥相呼应,偶有交集,但内心深处的“温暖”和“惦念”,不曾远去。
所幸,十多年后,这批老友,与书的关系也未曾远去。有证有据:“2014年8月1日百日阅读活动期间,通读19本书,翻阅四五十本书,记读书笔记一万多字。阅读速度不算快,平均一周一本吧。不过回想起来,活动期间经常有事无事忙,即使到夜深人困之时仍坚持读一会儿书,也算不易。另一值得欣慰的是坚持背单词,几乎没有间断,凑巧也刚完成一个阶段单词量(2364个),至少能记住一半吧。接下来读书不打卡了,但希望这两件事可以坚持下去。”“搬家才知道书是负累,也是最大一笔财富,装了快三十箱,估计还得装十箱,不用跑步都大汗淋漓。”这是孤云微博上的记录。
在读书这件事上,作为旁观者,我甚至想“出言不逊”:孤云是毛丫的领路人、方向标、灯塔和思想导师。这几年,我看到毛丫在阅读上有一种“疯了”的态势,读书速度之快,数量之巨,常常令人目瞪口呆。有时半夜上线,会看到她如此小结:“通过这一两年努力读书,我明白一件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太埋汰自己,看到书里那些喜欢作的人出现在人群中,我就发笑,好好玩,多好。”“北岛老师给嘉禾带了港版的《给孩子的诗》,开心,这个版本太漂亮了。”“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夜晚,书可以这么读。”“虽然毛姆对女人有点刻薄,我还是喜欢他。”“看完《夜的草》,莫迪亚诺说,书名取自俄罗斯诗人曼德施塔姆的一句诗。译者金龙格则认为与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的《水仙辞》中的‘我听见夜的草在圣洁的暗影下生长’这句诗更相近,这种草类似我们老家的巴根草,命贱,繁殖快。”“就这么一直看一直写,当一个验书员好了。”……
某天,一本书找不着了,她在微信上抱怨:“心情不好,半夜思《魔桶》”。孤云立马跟帖:在你办公室柜子?答:没有。复跟帖:那就在萧山,找书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话音一落,忽觉不妥,旋即再跟:不是《魔种》吧?此时毛丫同学已怒不可遏:不是!
哈哈,隔空偷窥了这段蛮有意思的对话,心想,这对书夫妻,太逗了。
毛丫不但大量读书,还是个购书狂。有时让为夫的孤云难免胆战心惊,当然,也以此为荣。“一个藏书上万的人陪着老婆逛台北书店街,却沦为带儿子的保姆,眼睁睁看老婆狂买书,情何以堪!”据说毛丫买的书差点让他们上飞机时超重。过后他又晒出港版萧军《延安日记》,说羡慕嫉妒恨吧,老婆给买的。
毛丫曾经让我列个书单,我自认做《阅读周刊》多年,阅书无数,便推荐了一百多本书目发过去,她竟照此下单,每天以收到当当寄到的大批书为乐。她说,“8月份的记录弄丢了大部分,有点悔的。单凭现有的记录看,这三个月读了28本书。有朋友说,读书不在多,我非常同意这个说法,可我看到好书就想读怎么办,不读又怎么知道该读哪些呢。就像老公总爱说,衣服不要买那么多,弄几件好的就行了。道理我都懂的,可女人,衣服怎么可以不买,买了,穿了才知道合不合身呢。”
也对,不经过海量读书的阶段,又怎么知道哪些书合自己的胃口呢?孤云是过了这个阶段的人,深知自己的方向。2014年,他貌似对自己有一个小结——“今年来,翻阅过眼的书数十种,读完的约有三十种。稍微成系列阅读的,集中于上古神话和考古学领域,以及科幻小说经典,前者可谓严肃有趣,后者却是有趣而不乏严肃思考。接触一些上古神话和考古学著作,主要是读朱大可今年出版的新书《华夏上古神系》引发的兴趣,其中包括中国考古学之父、殷墟发掘者李济的《中国早期文明》,古史辩学派的‘开山祖师’顾颉刚的《古史辩》,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以及最近出版从考古发掘介绍华夏文明起源的《何以中国》(许宏著)和从文本角度研究中国古代王朝兴替的《世袭与禅让》(艾兰著)等著作”。
从这可以看出,孤云早已脱离了小说、散文、诗歌等纯文学领域,更专注于考古神话系列,朱大可的影响巨大且深远。说起朱大可,他可以算是孤云的贵人、兄长和老师。这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得出的结论,但真正的表态需要孤云本人。为何这么说呢?孤云原本是泉州一介文青,游荡于网络论坛,爱读书,勤笔耕。偶然机会,网上识得朱大可,惺惺相惜。孤云进入报业,先就职于《东南早报》,后到《海峡都市报》,上海的《东方早报》创办时,需要时评作者,朱大可于是推荐了孤云,自此,孤云前程似锦。当然,机遇跟前,需要的是自身本领。孤云不负朱望,一步步向前,走至今日。有天,看到朱大可杭州枫林晚书店讲座,孤云主持。他俩一唱一和,相当协调和默契,十多年的情分,不是一天两天可达到的。
(二)
孤云因职业故,每天要接触大量社会现象关注众多民生问题,还要站在报纸的立场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工作,当然也是兴趣所在。某天集中浏览了他的政论文章,《过度消费诗人余秀华是一种病》《评委都被搞定,文学奖怎么评》《“下乡养儿”动了谁的乡愁》《“舌尖”难以承受之重》等等,发现选题偏软新闻,偏文化,偏影视。
他说,国内一些文学评选活动已沦为“圈内人游戏”。想拿评奖补贴金的人,千方百计求推荐。冷眼看热闹的人,认为这奖那奖都是狗屎,不能真正代表谁的文学成就。但文学奖评选程序不严谨、权威性缺失等问题,不是现在才有,也非鲁奖独有;《舌尖2》被赋予了过于宏大的主题叙事,这成为节目难以承受之重,导致了美食的彻底沦陷。在这档节目中,美食成了主旋律的伴奏,家国叙事的陪衬;“下乡养儿”的故事,显然触动了一些人的乡愁。由于农村记忆给他们打上了深刻烙印,虽然身处城市,他们却总念着乡土生活的美好。我们不能把这种乡愁强加给孩子,更不能一厢情愿地把孩子当作试验品,让孩子重走自己的人生路……
他一如既往地有着他的人文情怀,关注纯文学杂志的出路和生存危机。文学青年去哪儿了?他们就在滚滚红尘中,在豆瓣小组里,在微信订阅号、朋友圈里。他们只是不再手捧纯文学杂志,作出托腮状。“把张承志和郭敬明相提并论,让俺恼羞成怒了。”
写时评文章时,孤云署名魏英杰,他成了腾讯“大家”的专栏作者,成了国内很多报章媒体的特约评论员,成了新浪微公益爱心团成员……他为自己的社会角色忙了起来。有次为一个生病的孩子募捐,发动亲朋好友参与,大侠遂寄去了他和马家辉、杨照的《对照记@1963》若干本,不知起到多大的作用。
(三)
浸淫网络多年,我们共同经历了网上一些事件,有很多共同的网友,现在回想,有可笑之处,有可泣之人,也有值得回味之地方。
孙仲旭,天涯“闲闲书话”的书友。2014年8月30日孤云发了一条微信:“昨夜惊闻翻译家孙仲旭因抑郁症去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多年前在天涯闲闲书话就见识孙兄为人为文,也买过他的译作(没买过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没有能力评价,但一个敢于在论坛上贴出自己译作误漏处的译者,可想见他对翻译的认真态度。想不到,他竟然为抑郁所困,遂以这种决绝方式离开人世,悲夫!”当时我和大侠正在北京,大家群集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吧,正与海峡对岸友人闲聊各种书人书事。突闻此消息,心头一惊,继而感慨良多。孙仲旭供职广州某船运公司,业余翻译各种文学作品,勇于挑战大家,包括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上来透口气》《巴黎伦敦落魄记》,理查德·耶茨的《恋爱中的骗子》《复活节游行》,伍迪·艾伦的《门萨的娼妓》,卡佛的《火》,奈保尔的《看,这个世界》,41年的岁月里完成了30多部译作。未料是如此结局,只求逝者安息。
冉云飞。冉兄在天涯的网名是“敌人韦小宝”,后出书各种,我也有幸得其一二。孤云记道:“冉兄寄来新书,这句话是王怡在‘关天茶舍’发起的同题文章,影响颇广,冉兄在书里有所交待。不禁想起那一段论坛岁月,数今朝风流人物,几多出自关天。有时候站在岸边看这些风流人物来来往往,有人坚守有人退却有人转向有人摇身又是一变,也是趣事。冉兄是个奇人,外表匪气十足,内心细腻无比,看似杀猪匠,实乃胸藏万卷,喝酒气壮山河,下笔却细腻隽永,此外我还有发现他看似为人老练,其实不改童真。哈哈。”我曾于成都饭聚过,也到冉兄书房“反动居”参观,虽浅浅之交,不过孤云的评判是相当到位的。
方韶毅,他执着地编辑温州杂志《瓯风》,很多人不明就里,以为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或是后台在支撑这本在学界和书界声名鹊起的温故性质的杂志,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人的编辑部,做的是一己之力的事,挣的却是温州文化之声名。孤云同样也得到惠赠,他说“方兄做的这本杂志坚持至今,着实不易。”
还有慕容雪村,他当年以《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在天涯刮起了旋风,一夜红遍天下。我也是其忠实拥趸之一。后来,慕容雪村辞掉律师工作,从广州移居深圳,在咖啡馆写作为生,我们有幸认识,在深圳一众文青网友吃饭唱歌聚集过。他写出《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伊甸樱桃》等,又离开深圳,继续他的漂泊之旅。也因此,皆成老友,曾让记者采访,他却谨慎地担心累及无辜。孤云对雪村,也有相当的感慨:“上一次见他是在西湖边的两岸咖啡,那几年,他读了许多书,感觉像是重构了自己的知识体系和人生价值立场。从网络作家到现实主义作家,从作家到‘良心犯’,这对他来讲应该有一条清晰的内在理路。我认为,这三个字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他是在听从内心的召唤,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却又不怨不戾,更没有感觉整个世界都欠了他什么。这种境界绝对是自由的精髓。这个时代,也许需要斗士,但更需要清醒的智者。”
还有雪呆子。我看到孤云微博里,转发了深圳商报刘悠扬的书评:“《书人·书事》里的文字,血脉深处来自早年的雪呆子。那个雪呆子,或许更像姚峥华自己。不知道是确切的哪一天,早年混书话的家伙们风流云散,从天涯走向博客,走向微博,再走向微信,越来越私人化。当年的火花,深埋入心,各自坚守,默默前行。《书人·书事》就是姚峥华的坚守。”想必孤云对于这段文字是认同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有一年,我和大侠赴杭州。见到孤云、毛丫,还有玫瑰水手。回来后,大侠在报纸专栏里写道:孤云刚来杭州不久,也想知道杭州究竟还有没有旧书店,上天入地一通电话打完,说:“还有,我们去找。在民航售票中心后面的一个社区里,听说是车库改的。有两家呢。”不再吟咏“山色空蒙雨亦奇”,那个下午我们就消磨在两家紧挨着的旧书店里了。
古籍是没有的,多的是八十年代的旧书,“民国版本”也零零落落地有几种。可是这毕竟算得上旧书店,或者说,是杭州古旧书业拖得长长的一个影子。
那是我和毛丫的第一次见面,毛丫说,第一次见,就觉得我们是同路人,可以相交。当然,这话是几年后她和孤云带着小孩小嘉禾来深圳过春节时说的。我们在网上聊得多了,经常是深夜,她要盯版,我也在等版,于是同命相怜地嘘唏一下,后来,我忍不住说,毛丫,孤云有你是他的幸运,你敞亮真挚,没有尘埃气,心纯净得让人怜爱,像镜子时不时让我自惭形秽。是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四)
对书对友,这对夫妻有着一致的赤子之心。在对宝贝嘉禾身上,他们又如出一辙,父爱母爱爆棚。至今,我不知道他们中谁“虎”谁“猫”,似乎没有答案。
先听妈妈毛丫讲——
“早晨,某人训儿子,我爸我妈有点坐不住,我听动静有点大,起床,蹲儿子身边,握着儿子小手,儿子小脸苍白,但没哭。一个小时后,儿子拿着手电、白纸跑我身边,让我关掉灯,然后用手电照看白纸,白纸上星光点点,儿子高兴地说,妈妈,你看,是不是星空呵,很漂亮吧。这时,某人凑过来,儿子说话了,爸爸,我刚才真的在思考,你们认为简单,我认为不简单,你是大人,又不知道我们小孩子什么样的。嗯,儿子有理。”
“上午陪儿子学书法,下午陪儿子练陶艺,晚上看希梅内斯的《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看书时,儿子躺在我身边,问我为什么要在书上画出一些字。我说这是妈妈喜欢的句子。他连忙催我读。我读的时候,他哈哈笑,其实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听懂,他只是在逗我,我告诉他,写这本书的人获得过诺贝尔奖,儿子跟着问,搞艺术也能获奖吗,我说,当然能呵。好吧,那我也要画画。”
……
爸爸孤云也有话说——
“开学一个月,儿子还在进入状态,才发现家长也要进入状态,上学,就是父母亲和孩子一起进行的探险之旅,选择什么教育方式,如何对待学习,怎么养成良好习惯,怎么激励孩子,都是摆在面前的新问题。”
“玩具屡催不来,索性自己去取。临走说了一句火死了。儿子一边穿鞋一边慢悠悠地说,爸比,你上次不是告诉我要有耐心吧,这么这次是你急了?无语,俺不是为了配合你小人家的心情吗?”
“儿子晚上看我在QQ上输入一个大哭脸,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发哭的表情?我说,因为爸爸要工作了。他又问,工作?工作为什么要哭?只好说,因为这样爸爸就不能陪你了。总不能告诉他不想干活吧。”
“刚才打电话,儿子在边上冒出一句,爸爸,你以后还是别叫妈妈老婆了,很难听。呵,那叫什么,妻子?妻子也不好,像古代人叫的。好吧,那你说怎么办?叫媳妇吧。好吧,媳妇也是这个意思。”
……
爸妈眼里小嘉禾的故事实在太多了,再晒,当爹当娘的威信就都没有了。
2013年孤云毛丫一家及其朋友一家来深过年,嘉禾和小哥哥跑进跑去,玩得不亦乐乎,有时闹个小别扭,互相不理睬,过后又互相想念。大人们在旁乐得不行。孤云更显慈父,嘉禾忧他则忧,嘉禾喜他愈喜,相比之下,毛丫更从容淡定些。毛丫配眼镜时,孤云去别的店给嘉禾买小拉杆箱,不放心,拍了微信请示老婆,毛丫认可,他才付钱。这又看出家庭地位来了。
微信上,看到孤云在朋友圈发布:“鼠疫,无法想象这竟然发现在浙江”。内子为写这文章,这段时间患了拖延症焦虑症失眠症以及唠叨症,转发鼓励下。
过一天,又看到他说,老婆拿手机让我看她微信朋友圈,我对着屏幕习惯性地伸出食指想点赞。
类似的很多。
他写过一个句子:有人喜欢远方的风景,殊不知美景就在身边。
拿这话做对照,是不是再恰当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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