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人生歌单-安杰利娜与理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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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没有收到安杰利娜的回信。下午四点,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她不会再回复我了——不管是今晚,还是,可能的,永远。

    理由很简单。几年前,我注册了同窗会的网站,邮件好像洪水一样涌进来——好吧,不过是六七封,但感觉和洪水一个样——都是和我同窗的女生,有几个还是当年遥不可及的那种。

    她们全都离了婚。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因为一个名字跟我断了联系,克莱尔。对她们来说,只有单身的我才能让她们有点兴趣。如果安杰利娜和查理分开了,她完全有理由伸出探测器,看看我在干吗,然后在我提起克莱尔的名字之后,迅速把探测杆收回去。

    我打开发件箱,重新审视我短短的邮件。所有内容都无伤大雅。我开始浏览维基百科,但怎么也专心不起来。终于,我做了一件两年来都未曾做过的事情——翻出运动上衣和短裤,出门跑步。

    距离相当短,向北跑到伊顿公园,再折返,总共一点五英里。我简直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身体竟然差成这副模样。

    在浴室里,我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不再是1989年,那个精瘦、轻微晒黑的年轻小伙子。我的胡子乱糟糟的,腰上挂着赘肉。几个月来,我竟有意识地避开牛仔裤,只把自己装进宽松的运动裤里。

    现在安杰利娜会变成什么样?她不该是那种放任自流的类型,或许她以为我也不是。过去的二十二年岁月,会怎样改变我那些墨尔本朋友的容颜?山克西还好吗?蒂娜还好吗?那个被我当作杰恩·曼斯菲尔德的女演员还好吗?还有理查德,他还好吗?

    安杰利娜在学习法律的那年结识了理查德。他做了一次客座嘉宾,她对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接着是一杯酒,还有……就这些了。她仰慕他,但他直到她拿下了《莫宁顿警署》的角色,才开始联系她。

    我猜,理查德虽然个子不高,但他电影明星般的外形让他充满了魅力。安杰利娜却不肯承认。

    “他很聪明。当你周围都是演员的时候,就会明白,外表根本不算什么。”

    “当你周围都是电脑工程师的时候,就会发现,聪明也不算什么,”我说,“但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会被聪明人吸引。”

    “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道歉。”

    “谢谢你恭维我。”

    “他也选择了我。我年轻,又爱冒险。他是个野心家,所以在他眼里,我也是个野心家。我曾以为,我们的生活会轰轰烈烈。”

    “然后呢?”

    “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劲。你不过是赶上了他心情不好的两个晚上。我喜欢他做的事情,我们之间也有很多话题。”

    “你们俩会躺在床上讨论公司法?”

    “一些更宏观的法律问题,还有政治,像雇主是不是应该提供带薪产假之类的。”

    床上谈法律。可能这就是他们性生活不和谐的原因之一。

    “看看我猜得对不对,你觉得应该给,他觉得不应该。”

    “没错。但他有充分的理由,都是我没想到的理由。”

    “所以他就胜出了?”

    “如果你愿意这么看的话。”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这是他的工作。”我接着说,“那表演呢?你会和他讨论你的演艺生涯吗?”

    “我们没谈过表演理论。他没什么兴趣。”

    想也不会。安杰利娜的表演知识比他扎实得多,他在这方面占不了上风。他的行为无疑深受心理因素的支配。我的妈妈,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一定会断定他得了矮子综合征。

    一天晚上,夜已经深了,我们离开我的公寓,由安杰利娜带路,来到一家隐藏在巷子里的中餐馆。那地方只有一家餐厅,一条车道,挤得满满当当,聊天的声音不绝于耳,话题五花八门。桌子上都铺着白桌布,菜品都是绅士们的最爱——烧得焦黑的龙虾。这是她和理查德会去的那种地方。

    我们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侍者把红酒倒进茶杯。一位金发女郎和她西装革履的男伴出现在台阶尽头,手里拿着个棕色的外带纸袋。

    我比安杰利娜先看到那个男人,直接站了起来,突然的起身把桌子撞翻了。茶杯连着红酒一起砸在地上,餐厅一下子安静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码。我紧盯着理查德,他看着安杰利娜。突然,他转过身,拉起那女人就走。那女人我见过,她穿着宽松的长袖T恤衫和牛仔裤。我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想起来她是谁:安杰利娜在《莫宁顿警署》的搭档,达尼治安官,杰恩·曼斯菲尔德。

    安杰利娜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脸上失去了血色。她欠着的身子瘫坐到椅子上,服务员从她身边挤过去,打扫一片狼藉的地板。

    “我们能走了吗?求你了。”

    “稍等一两分钟,等他们清理完。”

    我劝她坐下来,聊了聊。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我和她在一起被人看到,也不是她需要在工作中对着杰恩·曼斯菲尔德强颜欢笑,而是理查德,他和别人开始约会了。不管和谁,他开始约会了。

    “这都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她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还没有放弃,我想让我的婚姻——我们的婚姻——重回正轨。我知道他可能已经重回情场,但真的让我看到这一幕,我受不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像一对夫妻一样。而我呢,和一个声称爱我的人在一起,却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我就是在浪费时间,也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从一开始,我们就达成了共识:这段恋爱关系会随着我离开澳大利亚而终结。但要是没有这样的承诺,安杰利娜恐怕根本不会开始这段感情。我想她是在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想清楚,完成那些本该在结婚之前就做完的事,接着再重新回到婚姻的围城里,不管是和理查德,还是其他什么人。但现在,有些事情已经变了,不光是在某个夜晚,我们坦诚自己爱上了对方。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要无疾而终吗?

    除了我仍然无法相信安杰利娜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她还深爱着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现实问题也在为难着我。我签下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合同,合同期长达十五个月。如果我选择留在澳大利亚,置项目进程于不顾,我的口碑就算是完了。如果自澳大利亚一别,想再次见到安杰利娜,我还需要坚持九个月,在跑完好几个国家之后。

    安杰利娜被牢牢拴在了《莫宁顿警署》上。如果她辞演,就等于扼杀了她刚刚起步的演艺事业。她的梦想是成为朱迪·丹奇、梅丽尔·斯特里普、劳伦·白考尔那样的女主角,尽管她有着天才般的表演才能,但出演澳大利亚本土肥皂剧距离她的梦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凯丽警长毕竟不是麦克白夫人。安杰利娜为了她的梦想一直在努力,她去上表演课、声乐课,甚至还在教课,但这不能保证她会一帆风顺,迈错了一小步就可能让她的事业尽毁。

    我很清楚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的钢琴弹得比大多数摇滚明星都要好,但这并不重要。没有人会批评约翰·列侬在《想象》[45]里的琴技。或者,举个更极端点的例子,人们永远不会在意阿尔·库珀在史上最伟大的摇滚金曲《像一块滚石》里面,管风琴弹得怎么样。很多人可能甚至都说不出阿尔·库珀和巴赫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这跟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怕连百分之十都没有。真正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到选角导演的电话,成功加盟随便哪部瞎扯淡的电视剧,或者干脆嫁给保罗·麦卡特尼。但这样的好运气数量实在有限。当然,我并不是说我没有明星梦,只是目前,我的职业规划还是围绕着计算机。

    但对安杰利娜来说,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职业规划上,她都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她会一直学习唱歌和表演,争取更多的角色,等待着突破的到来。

    到了11月下旬,自“假都铎”的雨夜远行,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我们也约会了近三个月。我们或许已经爱上了对方,但从未共度过任何夜晚,从未见过对方的家人,从未见过她任何朋友。感情终结的阴影逐渐逼近。

    “你会等我吗?”

    她踟蹰着:“你是什么意思?九个月不和其他人约会?”

    我也没想清楚,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点了点头。

    “我是在等什么呢?”

    “这些。”我摊开手,示意着我们、这个房间,还有所有的一切。长桌那头正在狼吞虎咽的一群人实在让人难以集中精神,更是削减了我手势的意义。

    “继续约会,就像这样?”她反问道。

    “重新开始,看看结果会怎么样。不再被任何牵绊而左右。”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可以用这九个月的时间想清楚我失败的婚姻,找个地方住,做好准备,等着你回来。”

    她的声音里有了丝丝醉意,我打断了她,害怕她会在我的心里挖下更深的一个洞。她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她回到桌边,告诉我:“我也不知道,看看结果会怎样吧。”

    过去的几周,时光飞逝,我却无能为力。安杰利娜尽可能挤出更多时间和我在一起,甚至逃掉了声乐课,只为和我躺在展览花园的草坪上,把头枕在我的胸口。我全身心地投入,想要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想要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我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日本游客,不停地拍照、拍照,要把所有的回忆都记录下来。

    12月初,我安排了一天时间去到墨尔本西北两百英里外的阿拉皮尔山。我还预约了初级攀岩课程。攀岩应该是两个人都能享受的活动,把精神都集中在体力活动上,也能让我们稍稍忘掉不停嘀嗒的时钟。

    天气宜人,我们开车去吃早饭,太阳在我们的身后升起来。安杰利娜警告我她有恐高的毛病,可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安杰利娜的恐高症比我预想中严重得多。她不肯参加攀岩课,甚至都不敢走到步道边上去看看风景。她对于高处,有着近乎病态般的恐惧,根本无法克服,她的父亲和姐妹们甚至都不敢从阳台向下望。我去上了攀岩课,安杰利娜挣扎着拍了几张照片。我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念,这或许就将是我们的未来。

    回程路上,我扮演起心理专家的角色。她的恐高症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害怕登上顶峰?

    这导致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争吵。她并不惧怕失败,她才是真正敢于冒险的人,甚至敢于选择一份毫无保障的职业,而我则为了优厚的待遇,宁愿驻扎到不同的地方。我什么时候才能冒点风险?

    “嘿,去攀岩的人可是我。”

    “带着教练,还有一大堆保护装置。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想成为一个全职音乐人,我只在想弹琴的时候才去弹琴。如果我每天都要弹琴,可能早就厌倦了。我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你觉得有问题吗?”

    显然有。剩下的旅途中,安杰利娜一直缄默不语。第二天,她在我的门上留了一张字条。

    对不起。谢谢你让我们在仅有的时间里,过得那么充实。我只是很难过,因为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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