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是错的。天性只适合祖先们生活的环境，放到今天就完全不够用了，毕竟如今儿童游乐区已经要依法参观，而吃豆腐还是比萨也可以自由选择了。但他也是对的。我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动员我所有的力量。但我得现在就开始了，不能等到婴儿出生以后。
我列了一条长长的单子，上面都是我需要研究的孕期实际问题。我决定先通过阅读对这一领域有个大体了解，要选一本受到广泛好评的书才行；接着读一些门类细分的论文，积累更多具体信息。医学院书店的店员推荐我读默克夫与梅泽尔合著的《孕期完全指导》第四版，但也提醒我有些读者认为该书专业性太强，完美。肯定是本大部头。
粗粗浏览了《孕期完全指导》之后，我发现了该书优点和缺点并存。首先，话题的覆盖范围很广，这一点很不错，尽管大部分都不适合我和罗茜的情况：我们没有养猫，也就不会面临猫粪带来的炎症风险；我们没有使用可卡因的习惯；罗茜对于她胜任母亲角色的能力也并不担忧。此书索引部分做得很差，很显然，目标读者绝非学界人士。我一直试图找的是证据。
我读的第一章题目叫作《吃好九个月》。里面有我一直在寻找的元研究，还有关于孕期食谱的一些优秀研究成果，并以此为基础给出了实用性的推荐。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一章的标题也提示了我，罗茜和正在发育中的小胎儿——那个面对穿过胚胎壁的毒素毫无抵抗能力的小东西——已经有九周时间没有吃好，其中还因为缺乏规划而三周没有喝好。已经被消化掉的酒精任谁也无力回天，所以我要把重点放在能改变的事情上，然后接受不能改变的事实。
书中倡导食用有机的本土食物，这一点毫无新意。出于经济和健康考虑，此前我已经做过了相关研究。任何基于“天然更好”原则提出的孕期建议都应该给出数据支持，提供在“天然”环境下出生，营养摄入单一、缺乏抗生素和无菌手术条件的新生儿情况数据。当然，还有对于何为“天然”的严格定义。
我对于有机食物细致研究得出的结论和书中的结论差异巨大，这也是在警醒我不要盲目相信所谓推荐，还是要查找背后的主要信息来源。但与此同时，《孕期完全指导》是我现有的唯一最优信息来源。我快速浏览了剩下的部分，记录下一些有趣的事实。之后便完全投入到标准用餐体系（孕期版）的开发之中，采纳了很多书中的建议。罗茜不吃肉，也不吃非环保海鲜，这让我的工作轻松不少，排除掉好几种食材。我很有自信，根据用餐体系制定的食谱一定能为罗茜提供充足的营养供应。
如同学界的诸多项目，计划容易而实践难。罗茜对于豆腐的负面反应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时刻提醒自己，虽然我一直在寻求更全面的营养知识，但如果罗茜不能改变已有的看法，有再多知识也白费。得让罗茜从逻辑上改变看法，不仅仅是表面上。罗茜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你是从哪儿买的烟熏马鲛鱼？”她问。
“这不重要，”我说，“是冷熏的。”
“所以呢？”
“冷熏的鱼类制品是禁止食用的。”
“为什么？”
“它会让你感到恶心。”我知道我的答案听起来不清不楚。我还没来得及找到这一宣称的支持性证据，但眼下，我还是得把它当作最优建议遵守。
“很多东西都让我恶心。最近，我每天早上都犯恶心，我还想多吃点烟熏马鲛鱼呢。我的身体可能正在给我发出信号，告诉我体内缺乏烟熏马鲛鱼。那种冷熏的马鲛鱼。”
“我建议你吃一些罐装三文鱼，还有大豆迷你餐。好消息是，这些食物你当即就可以吃到，满足你的口腹之欲。”我打开冰箱，取出罗茜晚餐的第一部分。
“迷你餐？什么是迷你餐？”
幸好我正在研究怀孕的课题，罗茜显然一丁点功课都没做过。
“它可以帮你解决部分孕吐的问题。你可以每天吃六顿迷你餐，我已经为你备好了下一餐，9点钟的时候吃。”
“你呢？你也要9点吃？”
“当然不了，我又没有怀孕。”
“那我剩下的四顿呢？”
“已经提前打包好了。明天的早餐还有白天的三顿迷你餐，已经放在冰箱里了。”
“×。我是说，你真好，但是……我不想你那么麻烦。我在学校的咖啡馆里随便吃点就行了。他们有的东西挺不错的。”
这倒和她此前对于咖啡厅的抱怨态度大相径庭。
“你应该抵御住这种诱惑。为了你和嫩芽儿的健康，我们事事都得计划好，计划，计划再计划。”我是在引用那本书里的话。就这一点而言，《孕期完全指导》给出的建议和我思考的结论相吻合，“还有，你得控制咖啡的摄入。不同咖啡馆之间的量杯大小都不一样——所以我建议你每天早上在家喝一杯标准用量的咖啡，在学校只喝脱因咖啡。”
“你这是看了不少材料，对吧？”
“没错。我建议你读一读《孕期完全指导》，这本来就是写给孕妇看的书。”
吉恩回来了，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现在也有家里的钥匙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大家晚上好啊，晚餐吃点什么？”他摇了摇手中的红酒。
“开胃菜是新英格兰生蚝；前菜是熟切肉；主菜是嫩煎纽约牛排，脆边，配紫花苜蓿沙拉；然后是生牛奶加蓝纹芝士；最后一道甜品斯特雷加配阿芙佳朵[27]。”考虑到最近在饮食上的调整，我同时制定了一份适于我和吉恩的食谱，毕竟我们既没有怀孕，又不是只能吃鱼的素食者。
罗茜似乎有点困惑，我赶忙补充道：“罗茜会吃豆基的咖喱，不放香料。”
《孕期完全指导》里提到，孕妇由于体内激素水平的变化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罗茜拒绝食用她的迷你餐，反倒试吃了我和吉恩的全部晚餐食材，甚至还有一小块牛排（这完全违背了她只吃环保海鲜的素食原则）外加一小口酒。
第二天的不适反应完全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她坐在床上，头埋在手里，我还是得告诉她该出门了。
“你自己去吧，”她说，“我早上不过去了。”
“孕期感到不适十分正常，这其实还是个好现象。如果没有晨吐反应，有很大的可能是流产或者胎儿畸形的先兆。你的身体正在生成孩子的一些关键部位，像是手臂，所以要把毒素影响降到最低。”
“你说的都是什么？”
“弗拉克斯曼与舍曼，《生物学评论季刊》，2000年夏季。《降低因毒素引起的婴儿畸形的进化机制》。”
“唐，谢谢你做的一切，但这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就是想吃点正常的食物，吃点我爱吃的。我现在糟糕透了，罐装三文鱼和大豆让我感觉更差了。这是我的身体，应该由我来决定要做什么。”
“不对。两个身体，其中一个含有我50%的基因。”
“那我就有一票半，你有半票。还是我赢。所以我可以吃烟熏马鲛鱼和新鲜生蚝。”
她一定是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
“我开玩笑的，唐。但我不想让你来告诉我应该吃什么，我可以照顾自己的。我肯定不会喝醉或是吃萨拉米香肠的。”
“你昨晚吃了熏牛肉。”
“根本没吃多少，我不过是想表明我的立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吃肉了。”
“贝类呢？”我在试探。
“我猜是不能吃？”
“你猜错了，熟的贝类是可以吃的。”
“说真的，这些东西到底有多要紧？我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一点点小事情就紧张个没完。朱迪·埃斯勒说她25年前可完全没担心过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觉得去哥伦比亚的路上被车撞死的概率都要大过被生蚝毒死。”
“我预测你的感觉是错的。”
“预测？你确定吗？”
罗茜太了解我了，《孕期完全指导》里面确实缺乏实测数据。她站了起来，把毛巾扔到地上，“给我列个不能吃的单子，别超过10种。也别用表示类别的词，像是‘甜的东西’或是‘咸的东西’。你负责晚饭，白天吃什么由我自己决定，但我不会吃你单子上的东西。还有，坚决不要迷你餐。”
我记得《孕期完全指导》里有一条建议格外不科学，它会导致一位医疗从业者犯下严重的错误。这条建议是关于咖啡因的：“不同的医生对于推荐摄入量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请咨询您的……”难以置信——竟然要相信个人判断，而不是研究结果。但这也给了我提出另一个问题的机会。
“你的主管医生对于饮食方面有什么建议？”
“我还没空去看医生，一直在忙论文的事。我过几天就去。”
我惊呆了。我不需要《孕期完全指导》也知道，一位孕妇应该定期去看产科医生。尽管我对部分医疗从业者的能力持保留意见，但从数据上看，寻求专业人士的意见才能带来更好的结果。我的姐姐虽然因为误诊而去世，但她若根本没去看医生，一定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你怀孕八周的超声波检查已经过期了。我会让戴维·博伦斯坦推荐个医生，帮你预约好。”
“你就别管了，我周一就去办。我会和朱迪一起吃午饭。”
“戴维更了解这些。”
“朱迪谁都认识。求你了，你就让我自己弄吧。”
“你保证周一会去预约？”
“或者周二。我可能要在周二见朱迪，她改了时间，可能我们又改了回去。我不太记得了。”
“作为一个准妈妈，你实在是太没规划了。”
“你又太执着了。幸好我才是怀着孩子的那个。”
不是说我们怀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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