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星,画家吉勒贝尔·约拿斯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相信属于自己的福星,而且非这颗莫属,这点并不代表他不去赞赏别人,或者是不去尊重别人。他有自己独特的信仰,但并不违背道德,他的观念认为,每一次的收获都是顺理成章的,并没有太多的是非曲直。于是大概到了他三十五岁的时候,突然之间有十几位批评家展开了对他的争夺,以挖掘到他这个天才为他们的至高荣耀,然而他却毫无受宠若惊之意,相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许有些人把他的这种置之度外的态度看作骄傲自大,事实上并非如此,这恰恰是一种自信的体现,可视作谦虚。而约拿斯自己认为应该是福星高照,是他的福星在保佑着他,而不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华,他的想法就是如此的独特。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件让他深感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有位画商想要和他签约,提出按月给他付薪酬,这样就为他免除了一切后顾之忧。对于这件事,他的朋友也就是建筑师拉多持反对意见,说就算每月发工钱那也只是让他维持温饱,而画商照样赚他的钱,不会损失任何东西的。在中学时代拉多就很欣赏约拿斯和他的福星,拉多因为肯吃苦耐劳,总是干什么都卓有成效,可这次无论拉多怎么劝阻他这个好朋友都不管用,他总是说:“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收获的呀!”对于这样的想法拉多总是免不了批评他,“看你说的什么!什么叫有收获?难道不应该争取一把吗?”可这都是白费力气。这件事上他坚持己见,对画商说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我们签约吧!”他还在心中默默地感激自己的那颗福星,为此还经常感叹道:“对我而言,这就是一种运气!”在这之前约拿斯在出版社工作,那是他父亲经营的,现在,他彻底放弃了这份工作,开始了绘画工作并且是全身心地投入。
“希望这种运气能持久地存在下去!”这才是约拿斯真实的想法,而且他觉得这种好运一直伴随着他的童年时代,在他所能回忆起来的那段岁月,对于父母,他还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也还是充满深情地怀念。在那个家庭里,父母对待孩子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恰恰就是他们的这种抚养孩子的方式,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尽情地幻想。还有一点,他们离婚了,原因是妻子“通奸”,这是他父亲的说法,但是他没有说清楚这一缘由的本质,因为这是一场相当特殊的奸情,妻子一直从事的慈善事业让丈夫实在忍无可忍了。毫不夸张地说,他妻子的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穷苦百姓,她是一个凡人,却胜似一个女圣人,超凡脱俗。可是,丈夫非得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妻子,想要控制别人的言行。他的父亲简直就是奥赛罗,感觉自己总是受那些可恶的穷人的欺骗,总说自己受够了这一切,“够了!”
约拿斯在这件事情上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相反他倒是从中受益匪浅。因为所有离异的夫妻都会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他的父母也不例外,不知道是从书上读的还是听说的,有很多涉及孩子的残忍的悲剧案例,究其犯罪的心理起因都源于父母的离异,致使稚嫩的灵魂受到伤害甚至扭曲。所以他的父母都争着抢着疼爱他,也可以说是溺爱,他们想杜绝那种严重的事态的发生。他们认为,心灵上受到的伤害往往是看不出来的,父母离异让孩子遭受巨大的打击,越是啥都不说,越是不表露什么,才最让父母感到不安。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只要约拿斯稍微夸张地说下自己这一天的情绪,哪怕是开心,他的父母都会极度地束手无策,只会加倍悉心地照顾他,在这种谨小慎微的关怀下,孩子没有了自己的意愿,也没有了斗志。
如果说这算是约拿斯的不幸的话,那么拉多就是他的万幸了,让他因此有了一个忠诚的兄弟。尤其是拉多的父母,听说了他的家庭遭遇后深表同情,经常邀请和儿子一起读书的这个伙伴来家里做客,经常说一些温暖的话语安慰他。他们的这种举止倒是影响了儿子,这个热爱运动的健将由此萌生了一个愿望,他发誓要保护好这个不努力就能考出高分的同学。在约拿斯的眼里,欣赏与随和默契而完美,上天把这份友谊赐予了他,他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就像命中注定的其他东西一样,而他们之间的这种真挚的友谊也一直鼓舞着他。
约拿斯顺利地完成了学业,虽然他用不着那么努力,有他的福星保佑,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毕业后他就在父亲经营的出版社里工作,平淡普通,没有安家也算是立业吧。在此期间,他还通过一些间接的方法,让他的绘画兴趣加以培养和发展。约拿斯的父亲是法国的头号出版商,他认定正是靠着文化危机,书籍即为人类“未来的希望”,“有历史记载,购买书越多的人,读的书越少”。这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按照这个推理,他几乎不会阅读送上门的书稿,出版与否全在于作品题材的现实性和作者的名声(唯一永恒的现实性的题材便是“性”了,于是这个出版商就成了出版这类书的专业户了)。他的业务范围也就仅限于装帧新奇以及低廉毫无价值的广告。约拿斯负责审阅书稿,也就有了更多的闲暇和其他余兴,也就是这样而适逢绘画。
还是平生第一次,约拿斯发现了自己还有意想不到的热情,每天能乐此不疲地作画,并且做这件事的时候感觉轻松愉快。除了绘画,别的什么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偶然地在适婚年龄成了家。他一门心思只顾绘画,对日常的人和事从不操心,只是报以善意的一笑。后来遭遇了一次车祸,拉多骑着摩托车带着他,因车速太快,导致约拿斯右手骨折而打了石膏。这一来倒是成全了他的婚姻,不能作画,无聊之际才关注起男女之情来,他把这也看作福星高照。如果没有这次事故的话,他绝对没有闲暇去打量露易丝·普兰。如此有魅力的姑娘理应好好端详。
依照拉多的观点,那个露易丝根本就不值得看。他自己矮壮,却偏偏喜欢魁梧的女人。“你怎么回事,怎么就看中了这小不点儿呢!”他不满地发牢骚。那个露易丝也确实娇小,她的皮肤、眼睛和头发统统都是黑黑的,容貌倒也楚楚动人。高大健壮的约拿斯对这“小不点”却是一往情深,尤其看中这姑娘的手脚麻利。露易丝生来活泼好动,这与约拿斯的慵懒刚好形成了互补。露易丝爱好谈论文学,她胡乱地读书,没过多久她便和约拿斯无所不谈了。这让约拿斯不胜感叹,并认定,从此以后他不用读书了,所有的新发现和新视角露易丝都给他汇报,足够了。她还断言:“不要责怪坏人和丑陋的人,而应该指责他是故意作恶和出丑。”其中分寸的把握不可小瞧,一不留神弄不好了会怪罪全人类,这是拉多曾经警告过的。露易丝不容置辩,称“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言情小说和哲学刊物互为佐证,已为既定的事实。约拿斯一句“你们随便吧”便做了定论,不过他立刻就将这冷酷的发现扔到脑后了,专心地想念他的福星去了。
当露易丝一搞清楚约拿斯只喜欢绘画后,她立刻就放弃了文学,而马上热爱上了造型艺术,时常出入于博物馆和展厅,并且还拽着约拿斯一起去。对于当代人的画约拿斯不甚理解,作为艺术家,他为自己的纯真而面露窘态。不过倒也颇感欣慰,因为关于这门艺术的各种情况,他也算是大长见识了。当然,他今天看了某人的画作,第二天连画家的名字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但露易丝也说得句句在理,当机立断用到了她在文学阶段斩获的一条真理:其实你什么也不会忘记的!毋庸置疑,那福星又一定在保佑约拿斯,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既可以相信自己的记忆,又可以因忘记了而舒适。
露易丝对约拿斯的忠诚奉献不可忽略,在他的日常起居中所起的作用无可替代,达到了巅峰,这位可爱的天使为约拿斯免去了购置衣物和鞋袜的麻烦,这些琐事在正常人本就短暂的生命里占去了很多时光。她还主动承担起了社会上消磨时间的种种发明,包括社会保障那难懂的保险印刷品和那朝令夕改的税收新花样。这难免遭到拉多的揶揄:“很好啊!但是,她是不可能代替你去看牙医的吧!”当然,她是代替不了约拿斯,可是她可以打电话预约看病的时间,平日里她也要负责小轿车的日常保养,包括假日预订旅馆房间,购买煤块,甚至连约拿斯要赠送的礼品也由她代为购买,而且为他挑花并送出,约拿斯不在的时候她还能抽出时间为他整理床铺,帮他省去不少的麻烦。
靠着这股似火般的热情她就上了这张床,接着又跟区长约好了时间,在约拿斯的天赋得到公认两年前就带他见了区长,妥善安排了蜜月旅行,顺便也参观了所有的博物馆。而且颇有先见之明,在住房危机时刻之前找到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度完蜜月回来就在这里安了家。然后,她干脆利落,接连要了两个孩子,刚好一儿一女,依她的想法还计划要三胎,就在约拿斯离开出版社要专攻绘画之时,这个宏伟的计划大功告成。
当然了,露易丝要照顾三个孩子,她仍然想竭力帮助丈夫,但孩子实在是占去了她太多的时间,她为自己的照顾不周深表歉意,可是她的那种锲而不舍的性格不允许她沉迷于愧疚之中。“随便吧!各有各的分工,这也没办法嘛!”这是她的自我解释。其实约拿斯对于这种说法还是挺赞同的,因为和当代所有的艺术家一样,他也很想被人尊称为“工匠”。由于对工匠照顾不周,他也只好自己上街去买皮鞋。本来一件理所应当的小事,让约拿斯还当成了一种荣幸,工作之余,苦中作乐,于是他就不得不去逛商店,这样一来反而有了独处的机会,这对于他们夫妇的生活无异于一个难得的补充了。
所有的家庭生活中最突出的莫过于生存空间问题了,相伴于他们的时间和空间都在紧缩,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约拿斯又改了行,三居室的房子对于他们而言明显太紧张了,而微薄的月俸根本不够买更大的住房,他们夫妇也只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凑合活动。他们的住所位于首都的老街区,是一栋十八世纪的公寓,他们住在二层,这个区里住了很多艺术家,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为了创新,只能住老区!约拿斯也有此体会,所以对于住在老街区,尽管狭窄,他却依然倍感欣慰。
他住的这套房子还真能算得上是老旧,但是它的装修有一些还是挺现代化的,平添了不少生气,虽然面积有限,可是能让住户最大限度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房子的层高很适中,窗户也宽敞亮堂,如此高端大气,应该是用来举办盛会和接待客人的。然而,城市密集的人口是不允许住房这般奢侈,当然最重要的也是因为房租昂贵,因此,前后往来的房东就只好将房间分割成若干个小间,再以客观的价格出租给那一拨一拨的房客。对外他们仍然宣扬讲究空气的占有率,这优点当然无可置疑,那是因为谁也不可能在房子的高度上再进行切割,不然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做出牺牲,为新一代多多营造住房,要说明的是那一代人尤其迷恋结婚生子。再说,空气容积大了并不一定都是优点,缺点就是冬季的取暖问题,房主不得已就只能提高取暖费。而夏天,阳光从那大面积的玻璃窗长驱直入,房东也无暇顾及,大概也是因为窗子太高,各种成本都会增加,百叶窗也就忽略不提了,毕竟厚实的大窗帘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成本不必考虑,一切由房客自己承担。其他方面房东倒是乐于提供帮助,由他们提供低廉的布用来做窗帘,乐善好施本来就是他们的第二职业,他们这些新贵们,日常都供应纱布等布料。
对于房间的优点约拿斯倒是赞叹不已,当然他也明白房子的缺点,至于取暖费,他对房东就一句话:“随便吧!”谈到窗帘,他们夫妇的意见是一致的:只需要给卧室装,其他都不用。约拿斯这位心地纯洁的君子常常说:“我们没有什么隐私可遮挡!”他对最大间的屋子是情有独钟,房顶那么高,顶灯自然不好安装,但不会影响到采光。另外的两间屋就比较狭小了,与房间通过一条窄的走廊相连起来,走廊走到头就是并排的厨房和洗手间,还有一个小房间即所谓的“淋浴间”,这样称呼是因为需要自置淋浴设备,而且在享受时只能直立不动,稍微转动就颇为艰难。
这房子的顶不是一般的高,但室内又非常狭窄,使得房子整体成了一个很有特点的平行六面体,从外面看到的几乎全是玻璃,到处都是门窗,家具找不到依靠之处,屋里充满了白茫茫的光,人在屋里就像是水族馆里的潜水者,不停地沉浮着。更夸张的是,这里的所有窗户都面向天井,相距不远的邻居的同类风格的门窗清晰可辨,也就是说,可以隔窗看见另一层对着别的天井的窗户。“好一个一尘不染的世界!”约拿斯简直兴高采烈称赞道。依照好朋友拉多之见,约拿斯和妻子住一个小房间,即将问世的宝宝占另一个小房间。大房间则留给约拿斯当画室,晚上用餐时可作全家人的厅堂,偶尔也能在厨房里用餐,只需要他们其中有一人站立就好了。对于他们的家,拉多的功劳可真是不小,建筑师的脑子就是不一样,他设计出了很多新花样的设施,比如可折叠的桌椅、滚动式的旋转门、活动书架等,不仅可以当家具用,还无形中遮掩了房子的缺点,增添了不少的生趣,从某个角度来看,就像是一个丰富多彩的魔术盒。
然而,当全部的房间都被绘画作品和宝宝占满之后,那他们就必须要想另外的办法了。在第三个宝宝问世之前,约拿斯在他的画室里挥墨,露易丝在他们的卧室里织毛衣,两个宝宝在最后一间屋里尽情奔跑,欢快地闹腾着。于是夫妇俩就决定将第三个宝宝安置在画室的一角,其间约拿斯用画幅隔开,类似一道屏风,这样只要宝宝稍有动静,他们马上就可以听到并随时照应,事实上是惊扰不到约拿斯的,因为露易丝总是有所预料。每次未等宝宝啼哭,露易丝总是提前赶到,并且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妻子的这般谨慎、周到让约拿斯深深感动,于是在某一日,约拿斯主动跟妻子说,不用那么蹑手蹑脚的,有点脚步声不会影响到他工作的,再说他也没那么敏感。他的妻子则告诉他其实也是怕惊动了孩子,约拿斯一边在心里暗自珍惜妻子表露出来的那份母爱,一边不禁哈哈大笑说他闹笑话了。如此一来约拿斯还真没辙了,妻子的小心谨慎比横冲直撞可能更碍事。一方面露易丝会把时间拖得更长,另一方面她还得像个哑剧演员一样做动作:两臂张开,前胸微挺着,抬高双脚,这样其实也是很容易让人觉察到的,她的这种方式跟她的真实意图恰恰相反,露易丝一不留神就会碰倒遍布画室的画架,发出的响声会惊醒宝宝,他会以号叫这种强有力的手段表示反抗,父亲对孩子的肺活量表示自豪,赶紧跑过去哄宝宝入睡,随后妻子就把孩子接过手。这时约拿斯走过去扶起倒地的画架,然后手持画笔倾听宝宝那持续不断的洪亮的嗓音,陷入无限得意之中。
这正是约拿斯事业卓有成效的时期,因此也结交了很多的朋友,不是打电话问候就是突然来访。他经过一再斟酌,电话还是放在了画室,然而孩子总是被经常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于是电话铃声和宝宝的啼哭声混成一片。如果露易丝这会儿正在照顾别的孩子,便会带着孩子们一起飞奔过来,而这个时候大多发现丈夫一手抱孩子,一手既拿画笔又拿话筒。电话里是邀他共进午餐,对于自认为平庸的约拿斯,接到共进午餐的盛情邀请,难免让他受宠若惊,不过,他更喜欢参加晚宴,为了保证全天的工作。遗憾的是大多数都是午宴,而且这顿自由自在的午宴是特意为好友约拿斯准备的,于是好朋友欣然接受了,“随意吧!”便挂了电话。“这可真是盛情难却啊!”边说边把宝宝递给了妻子,接下来继续工作,不久便因为进餐而被打断。为此他要移开画架,打开折叠桌椅,全家人一起坐下来。用餐时,他依然盯着未完的画作,时不时地,至少在刚搬过来时,他总是觉得孩子进餐太慢,致使每次用餐拖延太久。可是,之后他在报纸上读到:进餐要不紧不慢,才有利于消化。因此,他找到了从容不迫、好好享受每餐饭的理由。
有时登门拜访的是新知,他的好朋友拉多大多只在晚餐后才来,因为他自己白天也要上班,何况他也深知画家要借着阳光来创作。不过,约拿斯的新知不是画家便是批评家,再没有别的类别了。过去或者将来作画的都有,而批评家关注的则是过去或者将来创造的画作。艺术对他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他们珍爱艺术,抱怨世道不公,秩序混乱,导致艺术工作历尽艰辛,处处受阻,而艺术家必备的构思也频受干扰,无法静下心来。他们常常一发牢骚就是几个下午,还恳请主人继续创作,可以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又自称非平庸之辈,很是理解艺术家珍惜光阴。有这样无须主人陪着又深明大义的朋友,约拿斯很是开心和感动,便又坐在画作前,却依然是有问必答,对于那些人谈及的种种趣事也不可能置若罔闻,偶尔还会大笑不已。
约拿斯的平易近人让那些朋友们简直得意忘形了,他们一个个兴致勃勃的,如鱼得水,早就忘了进餐的时间,但孩子们是不会忘记的,他们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客人们和他们逗趣,他们的胆子也渐渐地大了,从一个客人的怀里跳到另一个客人的膝盖上,这场面让约拿斯感到其乐融融。终于,从天井投射下来的光线变得昏暗了,约拿斯只好搁笔歇息,如此这般,也只能请大家一起用餐了,然后又一直谈论文艺直到深夜,往往要对那些并不在场的抄袭者和贪财者加以大肆鞭笞。约拿斯本来习惯早睡早起,以便充分利用那白昼之光。但这样一来往往就难办了,来不及准备早餐,他自己也疲惫不堪。但是一个晚上增加了许多见闻,这些对于艺术迟早会有裨益的,想到此他便感到无比欣慰。他说道:“艺术也如同大自然,绝无徒然虚设之物。这同样是我的福星高照!”
除去那些新知之外,便是一些后生晚辈,如今约拿斯已自成一派,刚开始他颇感意外,认为自己还须从头学起呢,谈何为人师表?而作为艺术家的约拿斯,尚在摸索阶段,哪有能力为别人指明方向?但他很快明白了,学生未必都是渴望学习的人!恰恰相反,有人自称晚生后辈,却正是为了教诲老师,从中获得乐趣,但并不牟私利。因此,约拿斯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纳了这份外加的名望。他的学生们用许多时间说明他作品的实质和意图,因此,他在自己的画作里发现了很多让他始料不及的动机,以及许多他未曾放进去的内容。约拿斯自认构想比较空洞,庆幸有了这些晚生后辈,思想才顿时变得丰沛了。有的时候因为发现了埋没许久的这类财富,约拿斯的脸上就会掠过一丝自豪的神色。“也许真是这样吧!”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从远景来看这幅画作,人物的面孔部分最为突出,他们称之为‘间接人物化’,这个术语我也不太懂,不过,从这效果来看,我取得的进展还不小呢!”然而他很快就又把这高超的技艺归功于福星了。“取得不小进展的是我的那颗福星,”他又喃喃自语了,“至于我自己呢,我依然是陪伴着我的妻子和孩子们。”
这些学生们还有一大功劳,就是促使约拿斯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他们在言谈中经常把他捧上天,尤其称赞他的人品和持之以恒的干劲儿,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让自己再有什么缺点了。本来,以前在绘画的过程中,克服难点重提画笔时,他有嚼巧克力或者糖的习惯,如此这般他也只好放弃了。不过,在他一个人之时,依然会重蹈旧习。他在品行上突飞猛进的变化,实在是因为学生们和朋友们的时刻陪伴,如果他还当着大家的面如此贪食,那就未免太不好意思了,何况,他更不能容忍他的嗜好打断了他们的谈笑风生。
学生们还坚决要求约拿斯要始终坚持自己的美学观。约拿斯在作画中也需要长久的冥思苦想,才能捕捉那么一丝灵感,对现实产生清新的眼光,而他自己并不了解什么“美学观”。他的学生们却是分成了好几派,每派各抒己见,彼此对立而又爱憎分明,艺术方面绝不容许丝毫的含糊。约拿斯很想把成果归功于“灵机一动”,这可是艺术家最为谦恭的好朋友。但因为某几张画偏离了他们的思路,于是那些学生眉头紧皱,反倒搞得约拿斯自己不得不反思自己的作品,当然,这对艺术也是大有裨益的。
除此之外,学生们对于约拿斯还有一种帮助,那就是一致要求他点评他们的习作,结果天天都有人将刚画了几笔的作品拿来,放在约拿斯和他尚未完稿的画幅中间,以显示其最佳的位置和光线,这时不表示态度那是不行的。而至今让他最为惭愧的事,便是对于一件艺术作品不懂鉴赏。除过令他陶醉的少数上乘之作,还有一些最为拙劣的涂鸦之作,其他处于这之间的作品,他一概都认为自有意趣,而且都大同小异。所以,他只得事先想好了一套套五花八门的评语,尤其此类学生就像巴黎的诸多画匠一样,好赖都是有一些才气的,大家都在场,他还要道出千差万别的意见,以使每个人都开心。他这来之不易的任务,也无形中造就了他对绘画艺术的一番独到的看法和言辞流利的口才。当然,他终归是仁慈而没有变得苛刻,他也及时地领悟到,他们需要的并非那些毫无用处的指责,而是鼓励甚至赞许。只要赞许因人而异便可心安。较以往的和善和禀性约拿斯又朝前跨了一步,他已经将和善之道行得独树一帜了。
在朋友们和学生们的簇拥下约拿斯挥笔洒墨,现在椅子已经围绕着他的画架周围排成圈了,岁月就这样一如飞逝。时而他的邻居出于好奇,也会伏窗远眺,加入观众的行列。他整日与人探讨、交流和审视他人的画作,恰逢露易丝走过时,他也会报以微笑。在孩子哭闹的时候,他也要稍尽父亲之职;来了电话他也要热情回应,手里的画笔依然拿着,随时地添上一丝一毫。可以说,约拿斯的世界无比的充实,没有虚度一分一秒,对于上帝不给他闲愁之空是相当感激。但另一方面,要完成一幅画作需要繁多的笔触,也需要一些“闲愁”,也是可以用作画来“消愁”的。可事与愿违,朋辈们固然让他受益匪浅,但他们愈是兴致勃勃,他的创作效率却越显迟钝。就算偶尔独处,也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拼搏之力?每逢此时,他一心渴望上帝重新安排,既能顾及友谊之乐,又能享受闲暇之趣。
于是,约拿斯向妻子诉说了一番,而让露易丝担忧的却是别的:老大、老二迅速长大了,空间越来越感到紧促了。她想把这两个孩子安排到大房间里,以屏风相隔,而将宝宝移至小屋,亦可免受电话的骚扰。加之宝宝也不会占用多少地方,约拿斯也可以将小房间变成画室。至于那个大房间,白天可以专门招待客人,约拿斯就可以进进出出的,看望朋辈或者从事创作,想必大家也能体谅到他需要独处。而且,因为两个大孩子晚上要早睡,便可迫使晚间聚会时间缩短一些。“真是好主意!”约拿斯稍加思考便立刻同意了。“还有,如果那些人能早点告辞的话,还能给我们多留一些共处的机会!”露易丝有点感慨地说道。约拿斯深情地凝视着妻子,一丝淡淡的哀愁掠过她的脸孔,他大为感动,无限温情地拥抱住了她,亲吻她。露易丝也毫无拘束,一时夫妻俩恩恩爱爱,宛若新婚。但露易丝突然又想起,那个小房间对于约拿斯应该是远远不够用的,于是她马上拿起皮尺,测量之后发觉,大房间里学生们的画作占地比他的还要大,能留给他作画的地方并不比小房间的空间大多少。他们马上动手,即刻搬动。
约拿斯还真是个走运的人,画作少了,名声却大了。每次画展前都会提前预告,并且大肆鼓吹和称赞。当然,还是有少数的评论家稍有保留意见,才稍稍降温了,其中有两位平日里经常出入他的寓所。然而,他的亲近学生却怒不可遏,又将那小小的损失能量全部抵消而且有余。他们有自己的理论:虽然他们看中老师的早期作品,可是当代的研究正酝酿着一场名副其实的革命。每当他早年的作品受到人家的盛赞时,他总有一些窘迫之感而稍感不快,继而还要流露出不胜感激之意。只有拉多在一旁嘟囔着:“都是一群怪物……你成了他们亘古不变的偶像,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一尊雕像!整天跟着你,你的日子不难过吗?”可约拿斯还是要为学生们辩护:“这个,你是没法理解的!因为你喜欢我的全部作品!”拉多忍不住笑了:“简直瞎说,我才不喜欢你的画作呢,我欣赏的是你的艺术!”
无论怎样,约拿斯的画作依然备受欢迎。在举办了一场大受赞赏的展览后,那个画商主动提出增加他的月俸。约拿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并表示不胜感激。那画商的言语之中却带有一丝讥讽:“听你的口气,还挺看重金钱!”不过画商觉得他也是善意,又这么直率,对他更加信服了。但是后来他要求将一张画捐赠给某慈善事业作义卖,画商却关心义卖“有无进账”,对此约拿斯不知所以。画商于是要求严守合同,按规定出售。“合同即为合同!”他简明扼要。在双方的合同里并没有关于慈善事业的条文。“一切随你吧!”这就是画家的回答。
露易丝对于丈夫新的生活安排让约拿斯感到心满意足。不错,他有了相当多的时间可以闭门自守,可以处理那纷至沓来的信函,有礼貌的约拿斯认为来信都不应怠慢,需要回复。至于那些函件,少数涉及他的艺术,大多数是介绍写信人自己的情况,咨询、期待鼓励还有要求借钱寻求资助。随着约拿斯的名望渐涨,也不无例外地收到了应邀签名和种种呼吁,请他声讨各种违背正义的恶行。对此他一一进行回复,发表艺术见解,致谢盛情的社会各界,提供相关咨询,甚至自己节省买领带的钱小小地助益他人,也不时地会在伸张正义的抗议书上签署大名。好朋友拉多又提议道:“你现在怎么搞起政治来了?还是让作家和灰姑娘们干这种事吧!”说错啦!他所签署的抗议书与党派之争毫无牵涉,但凡抗议书都自称“无涉”。有时连着好几个星期,约拿斯的衣袋里塞满了未回复而被催询的信函,他一般先挑急件回复,也就是陌生人所写的。等他较为从容时再与友人笔谈。这也是一种艺术上的债务,如何还有闲暇漫步?他的心中也是难以平静。约拿斯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跟不上,内心难免愧疚,就算在作画时也不时有感。
露易丝越来越为照料年幼的孩子而忙碌不已,每天因为家务而疲惫不堪,约拿斯也无力顾及自己本可分担的一部分家务了,时常为此愧疚不已。虽然辛苦,但他终究从中取得乐趣;她则忍辱负重,苦海无边。当露易丝偶尔外出办事时,约拿斯对此是深有体会。“快接电话!”老大在呼叫。于是他放下画笔,知道又是邀请赴宴,然后心绪稍稍调整又继续作画。“查煤气啦!”有职员在门口嚷嚷道,孩子上前给开了门。约拿斯刚接完电话或应付了查煤气的,就来了一位老友或者学生,有时是两个人同时光临,“就来,就来!”他们追着进了小屋,继续以前未能尽意的交谈。时间一长,来客对走廊都不陌生。他们就站在走廊彼此招呼,又还要远处的约拿斯支持自己的看法,或者直接长驱直入闯入小房间。他们终于心满意足了,说道:“至少在这小屋里还能拜见您,并且从容请教!”约拿斯颇为感动地回答道:“可不是嘛!这一阵简直见面都难啊!”当然,他也感到对不起那些未能谋面者,而他们又往往都是一些急欲会面的老友,但时间实在紧迫,他也做不到什么都答应,结果因此而挨骂,也有损他的名望。就有人冷嘲热讽道:“这人一出名就摆架子,谁也不见啦!”还有添油加醋的:“他谁都不爱,就爱他自己!”当然错啦,他爱绘画,爱他的妻子,爱孩子们,也爱拉多和几位老友;他对亲朋好友都抱着善意,可惜人生短暂,岁月流逝,精力也不济。既要画出世态炎凉,又要亲身去体验世态炎凉,要兼顾谈何容易啊!何况,他还不能辩解或者抱怨,不然就会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嘲笑道:“幸运的人!有得必有失哟!”
于是函件堆积如山,他的门生们依然络绎不绝,一般的俗人也一拥而至。约拿斯还以为他们同常人一样,关心绘画就如同他们热衷于王室逸事或是传授烹调游戏。实际上那些人主要是社交界的女子,举手投足、穿着打扮都很随意,她们自己并不买画,却将男友带上门,暗自指望他们掏腰包,自然她们多半是在做梦。不过她们倒是能助露易丝一臂之力,特别是可以为上门的客人沏茶续水。茶杯从一双手传递到另一双手,从厨房经过走廊,进入大房间,又传回小画室,约拿斯正被少数来客团团围住,小屋也只能容下这么多人,他一边与他们交谈还一边绘画,直至不得不停下笔来,感激不已地接过一位漂亮的妙龄女子专门为他精心沏好的浓茶。
他抿了一口茶,凝视着一位门生刚放回画架的草图,与朋辈欢声笑语,其间又想到什么了,于是请一位门生赶快将他连夜撰写的信函投递出去,接着又赶紧扶起在他膝前爬滚的老二,然后摆出姿势供好事者拍照。又来了,“约拿斯,快,接电话!”他高举着茶杯,不断道歉着从占据走廊的人群中开辟一条小道,接完电话赶紧折回来,在画面的一处涂抹了几下,又停笔回应那位妙龄女子:“一定要给您画像!”说完又在画架前继续挥笔,刚重新开始构思,就有人大呼:“约拿斯,请您签字!”“什么?是挂号信吗?”“呃,不是!是声援克什米尔苦役犯的!”“就来,就来!”于是他快速跑到门口,接见一位友人,听取他那抗议书的内容,并询问是否涉及政治,对方肯定回答无涉,却还训导他:“以你这崇高的地位,那是责无旁贷的!”签完名才回到画室,还没听清名字,又被引见一位刚获金牌的拳击手,或者是某国的杰出戏剧家。而那戏剧家直盯着约拿斯整整有五分钟,然后激动地表示因不懂法语只好以注目之礼表达他的敬仰之意。约拿斯诚惶诚恐,连连点头表示幸会。幸好这时闯进来一位可爱的说教者,才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约拿斯觉得不胜欣喜,便跟来者互道久仰之语,摸了摸塞满衣袋的信件,提起笔来正要再描上几笔,不过又想起要先谢了人家诚意相赠的一对卷毛小猎犬,将它们护送至夫妇的卧室,又回来表示接受捐赠者的午宴邀请。那边却听到妻子的惊叫声,发现那对小猎犬从未有过室内生活驯养的经历,便将它们又安置进淋浴间,两只小东西狂叫不已,惊扰到了四邻,时间久了便不闻不问了。约拿斯的双目不时越过人群头顶,瞥见露易丝那万般无奈的眼神。终于熬到了日落时分,部分来客纷纷告辞,另一部分则依依不舍,仍然留在大屋,他们不胜怜爱地观赏露易丝哄孩子们入睡。其中一位打扮高雅的女士也好意相助,还不断地称赞约拿斯的家里气氛极为温暖,因为她马上就要回到自己两层楼的私人公馆,一想到那冷凄凄的房子,她难免伤感不已。
某个周末的下午,拉多将一只精致的晾衣架拿来给露易丝,他觉得这套住房已经实在是拥挤不堪了,这衣架悬挂在厨房的顶板上也算是节省一点空间。小画室里,约拿斯在朋辈簇拥下正在为“抱着猎犬的太太”作肖像画,而他本人也正被一位官方画家摹画。依照露易丝的说法,这位画家正在做官方的订货,名称暂定为《工作中的艺术家》。拉多躲至角落暗暗观察老友,只见他正聚精会神地全力工作。旁边一位从未见过的客人靠近拉多并说道:“呃,你瞧他的脸色有多好啊!”拉多避而不答。
“您作画吗?我也是画家。请您听我说,他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那人又道。
“你是说他已经这样了?”拉多问道。
“不错!功成名就了嘛,一般人都抵挡不住的,也就是说,他到头啦!”
“你是说‘走下坡路’还是‘到头了’?”
“一回事!走下坡路对于一位画家来说就等于到头了。您看,他现在已经画不出什么名堂来了,现在是别人画他,再将他挂上墙壁,从此也就万事大吉了!”
深夜,露易丝、拉多和约拿斯三人聚集在夫妇的卧室里,露易丝和拉多坐在床的一角,约拿斯则站着,都没人吭声。孩子们已进入了梦乡,猎犬寄存到郊外了。之前,露易丝洗餐具,约拿斯和拉多负责擦碗碟,大家都筋疲力尽。看到如此多的餐具,拉多不禁建议道:“还是请一位保姆吧!”
“可是,让她住哪里啊?”露易丝无奈地回答。
一瞬间大家相视无言。
“那么,你满意吗?”拉多突然问约拿斯道。
约拿斯报以微笑,但已是疲倦不已:“当然满意啦!大家对我不错。”
“倒也不见得!”拉多说,“以后你还是得防着点儿,并不是人人都抱有善意!”
“你指的是谁呀?”
“比如你的那些画家朋友们!”
“其实我也知道的。”约拿斯说,“大部分的画家天生如此。就算是最了不起的画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存在’!所以,就要搜寻证据,要批判!要指责!这可以给他们壮胆,使‘存在’有了开端。他们都太孤单了!”
拉多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听我说,亲爱的!”约拿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了解而且理解他们,因此应该热爱这些人!”
“我想说的是,你呢?你‘存在’吗?从来没见你说过任何人的坏话呀!”拉多又问道。
约拿斯笑道:“嘿嘿,我也常想到他们的坏处,不过很快就忘记了!”他接着又正色道,“哦不!眼下我还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存在’,但我将会‘存在’,这是确信无疑的!”
拉多又将目光转向了露易丝,问她做何感想。只见她满脸的倦容,无力地表示赞同约拿斯的看法:客人们的意见并不重要,只有约拿斯的工作最为关键。她也觉察到小儿子碍手碍脚的,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再说孩子越来越大了,必须得买一张沙发床了,又得占地方。在找到新居之前,该怎么呢?约拿斯扫视了下他们的卧室,令人费解,那么大的床,可整间屋子白天都用不上。于是他将此想法告诉了正在冥思苦想的露易丝:最起码在这间屋子,他可以不受干扰,那些人总不至于躺在床上吧!“您有什么看法呢?”露易丝对着拉多说道。只见拉多盯着约拿斯,而约拿斯此时有点失神,凝视着对面的窗子,然后,他又抬头仰望星光已逝的夜空,接着轻轻地走过去放下了窗帘。从窗前走回后冲拉多一笑,默默地靠着他在床边坐下。很显然露易丝已筋疲力尽,说要去淋浴。此刻就剩下了一对老友,约拿斯感到拉多轻轻地向他靠了靠,他未朝老友看,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钟爱绘画,我想一辈子作画,夜以继日。这不正好就是一种运气吗?我的福星也会继续保佑我!”
拉多满怀深情地端详着这位老友,回应道:“是的,你说得没错!福星高照!”
约拿斯看到孩子们快乐又健壮地一天天成长着,也很是高兴。每天上学,四点放学回家。约拿斯可以和他们相聚在礼拜四、礼拜六下午,以及许多放长假的日子里。孩子们虽然长得都比较结实,但还不懂得安分守己地玩耍,整个屋子都充满了他们的喧闹和笑声。还得设法让他们安静,有时吓唬吓唬他们,偶尔也得装成一副要揍他们的样子。也还得使他们的服装保持整洁,替他们缝扣子。这一切使得露易丝实在顾及不过来,既然不能安排一名保姆住在家里,也不想让其他人介入这紧促的家庭生活,约拿斯便想到请妻子的姐姐罗丝来帮他们。罗丝在守寡,带着一个已长大成人的女儿。
“好啊!这个主意不错。对于罗丝也不用讲什么客套,大家也都不会有拘束感,什么时候不需要了,那就随时请她走。”露易丝很快地回应道。
约拿斯为找到这个好办法而高兴,既缓解了妻子照料家庭的重担,也稍稍平复了自己内心对妻子的那份不安之情。露易丝的负担明显地减轻了,特别是因为罗丝的女儿也时不时地过来帮忙,这母女俩天生一副热心肠,她们总是全力以赴地帮着操劳家务,绝不吝啬自己的时间。对于以往孤儿寡母的生活她们本就有些厌烦了,加上在露易丝家里也无拘无束的,也可谓相得益彰,竭尽全力也就理所应当了。如预期的那样,大家都自由自在的,心情也舒畅,两姐妹从第一天开始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大房间成了公用房,兼作餐厅、洗衣间和幼儿娱乐场。宝宝所在的小房间也收藏画作,同时又放了一张行军床,罗丝一个人的时候正好可以使用。
约拿斯现在在卧室工作,利用大床与窗子间的空间绘画。美中不足的是要等卧室收拾好以后才能提笔,一般都是先收拾孩子的房间,完了才收拾卧室。也有好处,因为全家人的衣服都放在卧室的大衣柜里,除了进来找衣服外,一般都不会打扰到他。家里的来客倒是略有减少,但“常客”还是少不了,让露易丝始料不及的是,那些人为了便于和约拿斯聊天,竟然肆无忌惮地往夫妻的床上一躺。孩子们也要过来瞧瞧爸爸的画,约拿斯就将正在进展中的画拿给他们看,并热情地亲吻他们。他一边送孩子们出屋,一边深深感到他们已全部占据了他的灵魂。如若没有他们,他就会感到无比地空虚和孤独,他爱孩子不亚于爱绘画,因为在他看来,世间只有孩子和绘画一样富有生命力。
但是,约拿斯的画作变得少了,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他的干劲儿还是有的,但不知为什么作起画来却有些艰难,就算他独处时也是一样的。每遇到这样的时刻,他就死盯着天空,以前就容易魂不守舍,现在整日更加胡思乱想了。他不再作画,而是思考艺术、思考自己的天赋。“我喜欢绘画!”他仍然自言自语道。但他提着画笔的那只手却贴着身子,耳朵在聆听远方传来的广播声。
其他方面也在微妙地变化着,约拿斯的名望不再那么高了,有人给他送来言不由衷的赞扬文章,以及一些批评文字,还有极少数充满诽谤之意的文章,他读了之后痛心疾首。但他依然宽慰自己,反将这类攻击看成对他的一种鞭策。依旧上门的客人已不如往日那般毕恭毕敬,自称“老熟人”而无须见外了。当他想重新提笔时,那些人却毫不客气地说:“急什么嘛,你的时间不是很多嘛!”
约拿斯深有感悟,人以群分,他们无形中已将自己归入了“失败者”之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种同情也不无裨益。
拉多耸耸肩说道:“你真傻!人家其实并不拥戴你!”
对此约拿斯却不以为然:“现在我倒觉得他们对我有点爱惜了,‘有点’也很不错了!至于为什么,那并不重要!”
约拿斯仍然像以前那样健谈,也仍然回复信函并作画,可谓尽心尽力。有时候他还真是下了真功夫,特别是到了周末的下午,露易丝姐妹俩带孩子们出门玩去了,晚间时候,他因画有所进展而颇感欣喜。这一阵子,他着重描绘天空的千变万化。
某一日,那个画商通知约拿斯:实在抱歉,由于买主锐减,不得不降低他的月俸。约拿斯没说什么就答应了,而露易丝却流露出了忧愁之意。正值九月开学季,孩子们的服装必须要换了,露易丝像往日那样鼓足勇气自己动手干,但是不久便感觉力不从心了,罗丝倒是能缝缝补补的,但做衣服却不在行。庆幸她堂妹心灵手巧,也赶过来帮忙,她时不时地过来坐在卧室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默不作声地做针线活儿,她生性恬静寡言,安安静静的。露易丝提议丈夫为她作一幅画《缝纫女工》。约拿斯连称好主意,于是开始试笔,却连着浪费了两张画布,无奈只好继续去画天空。第二天他在家里来回踱步,沉思了好久却无意于提笔。这时一个学生兴冲冲将一篇长文送上门来,他读了之后得知他的作品评价不高并且已经过时落伍了。画商也来电再次对作品滞销倍感焦虑。约拿斯依然沉迷于他的福星,对那个学生说,文章的看法不无可取之处,但他来日方长。对于画商,他也表示理解,却并不苟同。他还准备动手从事一幅大型新作,一切都将从头开始。言谈之中,他自己感觉已经是这样了,他的画已经展现在眼前了,“福星”再现指日可待,所需要的就是妥善的安排了。
后来的日子里,约拿斯先试着在走廊里工作,次日又移至淋浴间,在灯光下进行,再次日居然搬进了厨房里。然而,平生第一次碰到不管是新知还是旧友包括家人都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又暂时搁笔了,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如果是春秋季节,景色宜人,他原本可以去室外写生,遗憾的是隆冬即将来临,开春前谈不到户外写景了。不过他还是不能死心,只是刺骨的寒风让人瑟瑟发抖,也只能退避三舍了。接着连续数日,他独自坐在画前失神,或者干脆透过窗子远眺,画笔也就放在一边了。之后他逐渐养成了上午散步的习惯,脑子里酝酿着捕捉一幅一鳞半爪的速写草图,比如一株枯树、一座简陋的房屋、转瞬即逝的人影等,如此这般闲逛了一天,却也一无所获。相反,街上张贴的海报、商店的橱窗、偶遇故人、咖啡馆里冒出的热气等,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却令他流连忘返。每到晚间他的内心都感到万分内疚,却也不停地找些借口。他坚信自己会重提画笔,而且会越画越好的,只是需要等这荒废的间歇期消失。眼下需要的是在心中酝酿,如此罢了,他的“福星”终会将云雾拨开,再度展现璀璨的光辉,比如现在他就整日泡在咖啡馆里。他发现酒精也能让人兴奋不已,如同他过去的奋力拼搏。那几年一想起画作就一往情深、心潮澎湃,只有见到孩子时才会有同样的体验。在喝了两杯白兰地后,他仿佛恢复了那满腔的热血,觉得自己能同时完成宇宙的主宰和奴隶的双重使命。不同的是,目前的体验尚且空洞,他依然无所作为,还并未将激情融入作品里。不过这已最大限度地接近他平生的大志大趣,为此他正处于烟雾缭绕、嘈杂喧扰之地,胡思乱想地虚度着年华。
但约拿斯仍然避开艺术家常常去的场所和居住区,每逢遇到熟人说起他的作品,他颇有几分惊恐,看得出他是在回避,于是他就绕开了这个话题。他也并非不知背后的讥讽:“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伦勃朗了!”想到此就觉得更加别扭了。总之,他的笑容无影无踪了。老朋友们得出一种古怪却不可避免的看法:
“别看板着脸孔,他可自鸣得意呢!”
约拿斯闻风而逃,并且也越来越在意。走进咖啡馆,如果感到有熟人在座,顿时他就觉得大煞风景。片刻间,他怔怔而立,觉得内心的闷闷不乐而又无能为力,因为心慌意乱而脸色变得铁青,越是此时,才越感到友情的弥足珍贵。一次忽然忆起拉多那和善的眼神,他立即掉头而去。
“瞧他那副尊容!”有一次当他离去时,有人在离他咫尺的地方议论着。
如今约拿斯只去那根本就碰不上熟人的偏远街区了,在那里,他倒可以直抒己见,笑口常开,恢复了当年的和颜悦色。大家也不求他做什么,他在这等场所也交了几个温和的朋友,其中的一个让他甚为喜欢,他经常去火车站的一家餐厅,就结识了为他服务的这个伙计,闲聊中,小伙计就问及了他的工作。
“也就是涂一些五颜六色的颜料了。”他回答道。
“哦,那是画家还是油漆匠呀?”
“呃,画家!”
“哟!画家这碗饭可不好吃。”那伙计答道。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谈及这个话题。说得没错,画家这碗饭是不好吃,可是他一定会等到云开见日,只是他的作品还在酝酿和等待中。
斗转星移,约拿斯开始酗酒,举杯之际交上了桃花运,有的女人愿意倾听,在他们翻云覆雨前后,就打开了话匣,自我夸耀一番,女人也都体谅他,不能说心悦诚服,但有时他真觉得自己又有了十足的干劲。某日在一位女友的百般鼓舞下,他决定从头再来。他回家试着在小屋里工作,但仅过了一个小时就把画布收起来了,朝着妻子淡然一笑,却又若无其事地出了门。接着整整一天他都在喝酒,而且夜宿女友的住所,实际上他对于那女人并没有多少欲念,第二天一大早回去,眼前的露易丝面容憔悴,看着痛苦不已。她质问自己的丈夫是否与那女人发生关系了,而他说昨晚他喝得烂醉如泥,怎么可能那样呢!不过之前他的确跟别的女人干过那事,顿时露易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苦不堪言,那个样子就像是溺水了一样,看到露易丝这副惨相,约拿斯第一次撕心裂肺般的难受。他才突然发觉到,这段时间他根本没把妻子放在心上,倍感愧疚之际他向妻子求饶,给她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明天重新开始,就如同他们往日的那般恩爱。露易丝伤心欲绝,背过身去默默地掉眼泪。
第二天下着雨,约拿斯一大早就出门了,再回来时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肩上载满大大小小的木板。那天刚好有两个老朋友来访,正品尝咖啡之时看到了这个样子的约拿斯,笑着说道:“看来大画家改变风格了,要在木板上工作了。”
“嘿嘿,怎么会呢!”他笑道,“但是,改变倒是真的,我是要尝试一些新东西了。”
然后约拿斯走到了走廊,长时间地站在那个小过道里,死死地盯着那面直达晦暗顶板的墙壁,他想要是有个梯凳就好了,于是他下来去找看门人借。
等他借梯凳回来时,家里的来客又增加了几个。他不得不应酬一番,对于老友重逢的种种客套,还要回答对于家人的关爱垂询,然后才走到过道的尽头。恰好这时妻子正走出厨房,于是他放下了梯凳,紧紧地将妻子拥抱入怀。她默默地凝视着丈夫,许久才说道:
“算我求你了!别再胡闹腾了!”
“没有,没有!画画,我要画画,我必须要画下去的!”约拿斯回答道。
约拿斯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不过活儿倒是动手干起来了,在近高墙的顶端,他支起了一块木板,想堆起一座狭小的、纵深的、高高在上的“阁楼”,日落时分终于完工。他借着梯凳之力,两臂吊在那木板上,为了确保“阁楼”坚固,又使劲做了几个动作。接着他又同众人攀谈起来,看到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和善可亲了,大家都感到庆幸。夜深了,家里人少了,他举起一盏煤油灯、一把椅子、一个矮凳和一副画架,便轻轻地登上了“阁楼”,家里三个女人和孩子们都被他这举动惊得瞠目结舌。
“好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干活了,不会阻碍到任何人。”他在高高之处大声宣告。
他的妻子问他是否真能做得到。
“那是当然!”他说道,“这里占地极小,再说我也自由啦,历史上有很多大画家还点着蜡烛创作呢,还有的……”
“可是,那木板足够结实吗?”
“结结实实的!”
“你可以放心了!相信我,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呢!”接着说完就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约拿斯就爬上了小阁楼,将画架支在靠墙的小矮凳上,他自己则静静地坐着思考,灯也不点。他唯一能听到的轻微声息来自厨房和厕所,其他的各种杂音似乎十分遥远。来访的脚步声、电话铃声、种种欢声笑语等,等传到他耳际时都已朦朦胧胧,就好像是发自街上或者别人家的院落。而且,正由于家里到处灯光明亮,阁楼上的幽暗更有利于他沉思遐想。时不时也会有个把老友站在阁楼下面,和他交谈几句。
“约拿斯,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当然是干活!”
“灯也不点地干活?”
“是的,暂时用不着。”
他的确还未提笔,但在构思中。这里幽暗,也安静,同往日相比,简直就像置身于大漠荒冢,清晰可辨的只有他那怦怦的心跳声。即使刻意向他传递的话音,他也觉得恍若隔世,与自己无关,他就好比那沉睡之中独自归西的幽居者,次日清晨电话铃音不停地响着,然而屋里空寂荒凉,唯有一具永远不辨声息的尸身。但是他是活着的人,他在无声无息中聆听自己的心声,他也在恭候福星的降临,虽然这福星此刻还隐而不露,却已在酝酿着再放光彩,准备着在虚度的年华上重现昔日那不熄的光辉。
“照亮吧!照亮吧!我需要你的光芒!”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他的福星一定会再现辉煌,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他还需要历经更久的沉思。他实在幸运:既不用离开家人,还能幽居阁楼。他需要发觉一些尚不甚了然的东西,虽然他自己明白,而且一贯按明白了的样子落笔。总之,他必须要捕捉住这秘密,这不只是艺术的秘诀,他心里也明白。因此他并不亮灯。
如今约拿斯每天都要爬上阁楼,家里的客人明显减少了。他的妻子每天忙于家务事,对于招呼客人也不感兴趣了。吃饭时约拿斯从阁楼上下来,饭后又回去。他成日成日一言不发地待在幽暗处,夜深人静时,他才与已入眠的妻子相聚。不久,他让妻子将午餐递上来,善良的露易丝照他的话办了,使他万分感动。为了不打扰她,他要妻子也送些干粮上来,存放在上面,饿的时候他自己吃。慢慢地,他白天根本都不下来了,不过那些干粮几乎原封未动。
某天夜里,约拿斯呼唤妻子,要一些铺盖说准备在上面过夜。露易丝高昂着头凝视着他,嘴微微张着,欲言又止,只是那副眼神焦虑中透着忧伤。他猛然发现妻子老了不少,生活的艰辛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未助过妻子一臂之力!但还未张口,她已莞尔一笑,那样的温情令约拿斯感到无比的揪心之痛。
“亲爱的,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她终于答道。
从那天起,他连晚上睡觉也在小阁楼,两只脚都不再沾地面了。家里也突然杜绝了一切来客,因为反正不管白昼还是黑夜都见不着画家的踪影了,有些来客问到时就说他下乡去了,也不能总说谎,另有些来客问及时则称有另外的画室了。只有拉多依然是忠实的老朋友,他爬上梯凳,那副和善的面孔伸到了木板上方。
“你还行吗?”他关切地问。
“太行啦!”
“你在干活儿吗?”
“等于是在干。”
“可是连画布也没有?”
“反正是在干活啦!”
这梯凳与阁楼的“对话”自然持续不了多久。拉多的脑袋动了动,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他走下来帮助露易丝修修管道或者门锁,随后便在阁楼下面向老友道别,那老友在阴暗处也招呼一声:“保重,老兄!”在一个晚上,约拿斯在跟他道别之外又称谢了一句。
“谢什么呀?”
“谢谢你的爱!”
“嘿!还真是稀罕啊!”拉多叫嚷着离去了。
还有一个晚上,约拿斯叫拉多赶快来,那盏油灯头一回闪起了亮光。约拿斯一脸着急的表情,将头探出阁楼外。
“递张画布上来!”他吩咐道。
“天哪!怎么回事?瞧你瘦成什么样了,跟幽灵似的!”
“呃,我这几天没吃东西,没关系的,我必须要干活了!”
“吃了再干!”
“用不着,不饿!”
拉多送上画布,在躲进阁楼之前,约拿斯问道:“他们还好吧?”
“你问谁呀?”
“当然是我的太太和孩子们嘛!”
“都挺好的!你若跟他们一块儿就更好!”
“我不会同他们分离的!你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不会分离的!”说着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拉多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露易丝,露易丝也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她自己也有数日吃不香、睡不着了。
“该如何是好?唉!要是我能顶替他工作该多好啊!”她无助地凝视着拉多,难掩内心的悲伤。
“我也离不开他!没他我活不下去呀!”她叹道。拉多惊奇地发现,露易丝的脸颊上瞬间泛起了少女般的红晕。
灯光彻夜通明,第二天上午仍然不灭。对于前来探望的露易丝或者拉多,约拿斯只有一句回应:
“不用管了,我干活呢!”
中午约拿斯要了一些煤油,那盏灯加了油,便重放光彩直至夜晚。拉多没有走,留下和露易丝及孩子们共进晚餐。更晚一些的时候拉多过去向约拿斯致意,在依然通亮的阁楼前静候了片刻,接着讷讷而去了。次日清晨露易丝起床时阁楼灯火依旧。
晴好的一天来临了,然而约拿斯看不到了。画布已被他翻了过去对着白墙,他耗尽了精力,两手扶着膝头,仍在等待着,自言自语着今后他再也不用工作了,他感到了一种幸福。耳边传来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声音、哗哗的流水声,也听见碗盆的叮当声,他的妻子在说着话。一辆大卡车从林荫道上驶过,大玻璃被震得隆隆作响。人间的风貌,还那么充满活力,令人喜爱,约拿斯屏息凝神,倾听世间那奇妙的天籁之音。从如此遥远的地方传来,它不影响约拿斯身上的欢乐和干劲,不干扰他的艺术,以及那再也无从表达而变作默默无声的万千思绪。然而这一切却把他推向自由活泼的高空,飞翔于悠悠的天地之间。孩子们从这间屋跑到那间屋,小宝贝放声大笑,连他的妻子也在笑,他可是好久没看到露易丝这么开心了。他是如此爱他们啊!爱他们!他拧熄了灯,在重新笼罩的一片黑暗之中,莫非是他的福星又再展辉煌?是那颗福星,他一眼就辨认出来了,一股无限的感激之情突然涌上心头,他仍在仰首凝望着,直至不声不响地从阁楼跌下。
露易丝立即请来了医生。
“没太大问题!操劳过度,好好休息一周便可康复!”
“一定能好吧,对吧?”露易丝面如死灰地问道。
“当然能好的!”
另一个小房间里,拉多正审视那块空无一物的画布。只是在画布的正中间,约拿斯写了几个又瘦又细的字母,很难辨认那意思到底是“孤独”还是“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