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啊。我出生的时候,他恐怕早已不在人世间了。”
当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躯忽然颤栗了一下。因为他再次看到了大师眼中那愈烧愈旺的怒火。
“哦?那你为什么要用石头丢我?”
舞蝶笑吟吟地凝视着风中行。现在的天色虽然有些黑暗,但对于他这个习武的人而言,并不丝毫影响他的视力。所以,风中行刚才的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个孩子,他觉得越来越可爱了。
“啊.......我是想......”
“呵呵。舞蝶前辈,这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想来,风中行也是很敬佩李卓然,所以他才用石头丢您。我说的对吧,行?”
还未等风中行将话说完,大师就接过了话题。然后,他还不忘回视风中行一眼。
风中行寒噤。他再次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小子,你如果再敢捣乱,我就和你没完!”
大师微微低下身子,伏在风中行耳旁说。很快,他又大笑了起来,样子轻松愉快犹如在和风中行开玩笑。
“恩。是哦。舞蝶前辈,我确实.......确实有些崇敬李卓然前辈的......毕竟.......毕竟,一个凡世的人能够和无常打成平手,确实是一件让人觉得自豪的事情。”
风中行抬起头,失神地望着舞蝶,缓声说。声音由吞吐变得顺利。既然一切已经避无可避,还不如去勇敢面对呢。反正,他就是不想像个乌龟一样在大师眼底下狼狈地活着。
这就是最真实的风中行。他虽然有些孩子气,但他还是有很勇敢的胆量。他知道,在任何事情面前,害怕,躲避都是没用的事情。既然没用,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害怕,去躲避?
“呵呵。”
这次,舞蝶笑得并不是很随意,反而,有了些勉强。既然已经知道了李卓然是大师和风中行共同崇敬的人,那他又怎好去说李卓然的坏话。可是,传说中,李卓然确实是一个做了很多错事的人啊。难道为了讨好他们,要他去说谎?
“您尽管接着说下去。如果李卓然真的是个恶人,也好叫我们知道我们崇敬错了人。这样,我们才不会再继续错下去。”
意识到舞蝶的犹豫,大师笑着说。实际上,他却是害怕多于期待。毕竟,要继续听别人去说自己父亲的坏话,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呃,如果觉得有难言的地方,就不要再说下去了。”
风中行低声说。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还是被大师和风中行和舞蝶听见了。
“好。不说了......”
舞蝶如同遇到了救星一般,立刻接口说。
“不行!要!一定要说下去!”
可惜,尚未等他的话说完,大师再次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然后,他再次转过身去。一滴眼泪,从他的紧闭的眼角悄然坠落。难道?难道他真的要知道别人对他父亲的评价吗?虽然,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他的父亲,可是,他还是那么地,那么地,崇敬他的父亲。他相信他的父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所谓光明正大的人。
“啊?”
舞蝶吃惊地张大了嘴,久久难以闭上。然后,他求助地望向了风中行,而后者,也是无奈地连连摇头。
这叫他如何做?说谎?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坚决地点了点头。为了证明自己的坦然,也为了还风中行和大师一个真实的李卓然,他不能够说谎。不能!
“李卓然的一生,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中的人,丝毫不在漫天云之下。无常于他决斗时,黑色的天黑色的云,然后还下起了大暴雨。”
黑暗中,舞蝶轻轻侧转过身躯。声音低沉,仿佛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大师迎风而立,脊背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头发飞扬开来,紧闭着的双眼里流出了滚烫的泪水。他在忍耐。他在命令自己不要再听下去了,可是他还是一直凝神听着。血液的流动越来越慢了,他感觉身躯仿佛伫立在一片大火中。火光冲天,但他的心却黑暗无比。大火仿佛没有任何温暖,但他的心却早已沸腾。
他在忍耐。忍耐。
风中行怔怔地凝视着大师。舞蝶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他只知道大师心中的难过,他知道他在忍耐。然后,恐惧在他的血液缓缓流淌开来,缓缓流淌,一直流到他的灵魂深处。
他和大师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以后,以后呢......
风中行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眼泪流了出来。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他和大师,注定不能够再做朋友。他们是时时代代的仇敌。他们的结局,必须是一个人死掉。风中行想,也许自己死掉,是最好的结局。
风越来越冷了。
“李卓然和无常激战了好几天,最后以李卓然的失败而告终。可是,当无常将他缉拿到冥界宫殿的时候,他还是不认错。愤怒之下的无常,命手下将他押入了冥界的第十七层地狱。他虽然还可以转世投胎,但他却再也做不了人了。所以,他的下辈子,再下辈子,只能够做牛,或者马,为人民效一生的力。”
终于,舞蝶的话结束了。
那一刻,天地间忽然刮起了很大的风。
风中行依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浑身颤抖不止的大师。他知道他心中的难过。李卓然,大师的父亲,来生只能够做牛马,那岂不是比直接杀了他还叫人受罪?
人生,最害怕的事情,并不是死亡。
微光中,大师的身躯一直颤抖着。他的双手,早已经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手缝中,有血慢慢流了下来。他在忍耐,他一直忍耐着。为了忍耐,他只有靠肉体的疼痛来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可是,心中的那股愤怒,那股为父亲的冤情,为父亲的不值的愤怒,让他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冲到他的脑海中。
“啊——”
突然,他高高地举起双臂,头也高高地仰向高空,只是眼睛依旧闭着。微风中,滚烫的血水沿着他的手指,沿着他的胳膊,沿着他的脖子,沿着他的身体,重重地砸进了黑色的土地里。随着这声巨吼,他心中的愤然,似乎也在悄然散去。
舞蝶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说起李卓然的事迹,大师居然会产生这样强烈的反应。可是,他自觉他并没有扭曲事实。
“大师,你静静。我能够体会你心中的感受。李卓然是你最敬佩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所敬佩的人,是一个无恶不做的坏人。可是,大师,你要知道,李卓然的下场,是他应得的.......”
就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大师高举在头顶的双臂忽然变得弯曲,然后,一股浓烈的掌风从他的胸膛汹涌而出,重重地击在了舞蝶胸口。
舞蝶的身躯直跌出数米,才停了下来。他的心中骇然一片,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师要突袭他。等他挣扎着站起身躯的时候,他的嘴角,鲜血汩汩而出。
“大师,你醒醒吧,李卓然那种人,不值得你去敬佩!”
他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对大师说。
风中行大惊。他的身躯在半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然后,等他停下身躯的时候,他已经搀扶住了舞蝶的左臂。
“前辈,你先坐下来休息休息。”
“大师,你醒醒吧。”
舞蝶望着怔然的大师,仍旧不停地说着。
“住口!”
突然,大师再次暴喝一声。然后,他的身躯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再次欺身到舞蝶面前,拳头高高扬着,却再也击不下去。
夜色浓黑。风很冷。
“前辈,你先坐在这里。”风中行搀扶着舞蝶慢慢坐下,然后,他又接着说,“前辈,你不要再劝大师了。你永远也劝不住他的。”
“为什么?”
舞蝶的眼睛睁开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大师的掌风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胸口处,所以,他提不起一丝真气。他甚至感觉自己连说话都很费力。
“因为,”风中行望了一脸愤然的大师,接着说,“李卓然就是大师的亲生父亲。”
“什么?”
舞蝶大惊,他的眼睛再次睁开,而且睁得很大。他怔怔地望着大师,神智呆滞之极。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为什么大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风中行要对他的叙述百加阻拦了,他明白了为什么大师要他一直说完李卓然的事迹了。可是,此刻,他并不痛恨大师。他忽然觉得大师很可怜,可是又对大师很是欣赏。一个人,从孩童时代,就离开了父亲,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落魄?一个人,要去静心听完别人对自己父亲的形容,而且全是些背语,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舞蝶出神地望着大师,眼睛一动不动。
黑暗中,风突然变得大了些。大师的头发被风吹到脑后,他高扬的拳头似乎写满了力量,可却迟迟砸不下来。他的面容凝重而素冷,如同千年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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