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们收留了她。”
“是啊,要是那天晚上她整宿都被关在外面,第二天一早准会死在那儿的。真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想必是什么特别的苦难吧!她面色憔悴、身体虚弱,真是太可怜了!”
“从她的谈吐来看,我觉得她不是没受过教育的人。她的口音相当纯正。她脱下来的衣服虽然又脏又湿,但并不破旧,质地也不错。”
“她的长相有点独特,尽管瘦削憔悴,倒是给我留下不少好感。我能想象出来,她身体健康的时候一定很讨人喜欢。”
从她们的对话中,我丝毫没听出她们有后悔收留我的意思,为此我备感欣慰。
圣约翰先生只来看过我一次,他说我昏睡不醒不过是长时间过度疲劳所致,因此没必要请医生。他非常肯定地说,由于我的神经之前过度紧张,整个身体得经历一段沉睡时期,这不是什么病症,只要我好好休息便能很快恢复。他说话声音低沉,言简意赅,语气平静。停顿片刻之后,他又用一种不事张扬的语调说道:“她的相貌有点与众不同。当然,我并不是说她有粗俗或是卑贱之相。”
“根本就一点儿都没有吧,”黛安娜答道,“说真的,圣约翰,我对这个可怜人颇有好感。但愿我们能永远帮助她。”
“这不太可能,”圣约翰答道,“这位姑娘很可能是与朋友发生了误会,因为赌气才一走了之。如果她没那么固执,说不定我们还能让她回到朋友身边。不过,看她的面相,我估计她不会听我们的话。”他端详了我一会儿,然后又补充道,“她看上去很有理智,但是一点也不漂亮。”
“她正生着重病呢,圣约翰。”
“不管有病没病,她就是长得很一般,她的五官缺乏优雅的美感。”
到了第三天,我感觉好了一些。第四天,我已能开口说话,还可以翻身,并能从床上坐起来了。大概是晚饭时分,汉娜给我端来了燕麦粥和烤面包。我吃得很香,感觉很不错,不再有像发烧时吃什么都不是滋味的感觉了。汉娜走了之后,我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气力,也有了一些精神,便不想在床上躺着了。我渴望下床活动一下,但是我能穿什么呢?我仅有的衣服沾满了泥污,还湿漉漉的。我曾穿着它睡在地上,也曾跌倒在沼泽地里。若是再穿着这样的衣服出现在恩人面前,我会很难为情的。
万幸的是,我不必再为此感到羞愧了。床边的椅子上放的都是我的东西,并且都已被打理得洁净而干爽。墙上挂着我的黑绸裙衫,上面的泥渍已被洗去。被雨水打湿后形成的皱痕也已熨平,看上去相当体面。鞋袜也洗得干干净净,足以见人。房间里有洗漱用具,还有梳子和发刷供我打理头发。穿衣服的过程着实折腾,我每隔五分钟就得歇一口气,最后好歹穿戴整齐了。我发现自己消瘦了许多,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于是只好用披肩尽量遮掩一下。现在,我身上没有了让人厌恶的污泥,也没有了使我自贬身份的凌乱痕迹,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体面。我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楼梯,穿过一条狭窄低矮的过道,不久便到了厨房。
厨房里新烤的面包香气四溢,熊熊炉火的温暖布满房间,汉娜正在烘烤面包。我想大家都知道,偏见若生长在没被教育松过土或施过肥的心田里,往往最难消除,甚至就像扎根在石缝间的野草一样顽固。起初,汉娜对我既冷淡又生硬,不过近来和气了些。这会儿,她见我穿戴得这样干净体面,不禁朝我微微一笑。
“你怎么就起来了!”她说道,“看来你好些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坐在炉火边我的那张椅子上。”
她朝一张摇椅指了指,我走过去坐下。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还不时瞟我几眼。从烤炉中取出面包后,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来这儿之前是靠要饭过活吗?”
我一时很是生气,不过我想到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何况我几天前确实很像乞丐,于是便平静而坚定地答道:“你搞错了,我跟你和你的小姐们都是一样的,不是乞丐。”
她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猜你既没有房子,也没有铜子儿吧?”
“没房子没铜子儿(我猜你说的铜子儿是指钱吧)也不一定就是乞丐吧。”
“你读过书吗?”她接着问道。
“读过,我读过很多书。”
“但你从没上过寄宿学校吧?”
“我在寄宿学校里待了八年。”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你为什么养活不了自己呢?”
“我可以自食其力,而且将来也一定可以。你要用这些醋栗做什么?”见她拿出一篮醋栗,我问道。
“用来做馅饼。”
“给我吧,我帮你拣。”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
“可我总得做些什么。给我吧。”
她同意了,然后递给我一条干净毛巾,让我垫在裙衫上,并说道:“不这样的话,你会把衣服弄脏的。”
“瞧你这双手,你不大习惯做仆人的活儿吧。你是干裁缝的?”
“不是,你猜错了。无论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请不要再想我的事情了,还是请你告诉我这座宅院叫什么吧。”
“有人称它沼泽居,也有人叫它沼泽山庄。”
“这里的主人是那位叫圣约翰的先生吗?”
“不是,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他的家在莫尔顿他自己的教区里。”
“就是几英里外的那个村子?”
“是的。”
“那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教区牧师。”
我想起了之前求见牧师时那里的老管家给我的答复。“那么,这是他父亲的住处了?”
“是的,这里以前住的是老里弗斯先生。老里弗斯先生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生前也都住在这里。”
“这么说,现在这位牧师的全名是圣约翰·里弗斯?”
“是的,圣约翰是他受洗礼时的名字。”
“他的两位妹妹叫黛安娜·里弗斯和玛丽·里弗斯?”
“是的。”
“他们的父亲不在了吗?”
“三周前因为中风去世了。”
“他们的母亲也去世了?”
“女主人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你在这家做事很久了吗?”
“我来这儿三十年了,这三个年轻人都是我带大的。”
“可见你一定是个忠实可靠的仆人,尽管你之前很没礼貌地把我当作乞丐,但我还是要这样称赞你。”
她再次诧异地看着我。“看来我之前完全误会你了,”她说道,“这附近一带骗子太多,你一定要体谅我。”
“话虽如此,”我口气颇为严厉地继续说道,“在那样寒冷的雨夜,连狗都不该被关在门外,而你却要把我从门口赶走。”
“唉,这样确实有点狠心,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也是为孩子们着想。他们都好可怜!除了我,没人照料他们,我总该多留点神。”
我沉着脸,几分钟都没说话。
“你可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了。”她又说道。
“可我确实觉得你不太好,”我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倒不是因为你拒绝让我投宿,或者把我当成骗子,而是因为你刚才把我没铜子、没房子这件事看成了一种耻辱。世上有很多好人都像我一样,一无所有。如果你也是基督徒的话,就不该把贫穷看作是罪过。”
“我以后不会了。”她说道,“圣约翰先生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知道错了。不过,我现在要对你另眼相看了。你真是个体面的人。”
“好吧,我原谅你了。握个手吧。”
她伸出那沾满面粉、生着老茧的手,跟我握了握,并给了我一个更加亲切的微笑。从那一刻起,我们成了朋友。
显然,汉娜非常健谈。就在我拣醋栗、她和面的时候,她开始对我讲起了这里发生的各种琐事,有的是关于她那已故的男女主人的,有的是关于她称作“孩子们”的那三个年轻人的。
汉娜告诉我说,老里弗斯先生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却是名门之后,他的祖先是英国历史上最悠久的家族之一。她相当肯定地说,沼泽居自打建好后,就归里弗斯家所有,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虽然这里看上去只是一栋简陋的小房子,远比不上奥利弗先生在莫尔顿山谷的豪宅,可是她清楚地记得,比尔·奥利弗的父亲只是个制作缝衣针的工匠,而里弗斯家早在亨利时代[202]就已跻身贵族行列,这在莫尔顿教堂圣衣室的记事簿上都能看到。不过,她也承认,老主人跟其他人一样,就是酷爱打猎和种田,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女主人就不同了,她读过很多书,学识非常渊博,孩子们也都很像她。这附近一带没有圣约翰兄妹这样的好孩子,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他们三个差不多从会说话时起就酷爱读书,而且一直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圣约翰先生长大后上了大学,后来当了牧师。两个姑娘中学一毕业,就去当了家庭教师。她们说父亲几年前由于信托人破产而损失了一大笔钱,所以她们没有财产可以继承,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们很少住在家里,现在因为父亲去世,才回来住上几个星期。不过,她们对沼泽居和莫尔顿以及周围的荒原和小山倒是真心喜欢。尽管已经去过伦敦和其他很多大城市,她们却总说哪里也不如家里好。两姐妹性情相投,从不争吵,真不知道还有谁家的姐妹能这么和睦融洽。
拣好醋栗之后,我问汉娜,两位小姐和她们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去莫尔顿散步了,不过半小时内会回来用茶点的。”
他们果真在汉娜估计的时间内回来了,不过是从厨房门[203]进来的。圣约翰先生向我鞠了一躬,便从我身旁走了过去,两位小姐则停下了脚步。玛丽见我身体好转,已能下楼,显得十分高兴,并亲切地跟我说了几句话。可是,黛安娜握住了我的手,冲我摇了摇头。
“你应该经过我同意再下楼的。”她说道,“你看上去还是那么苍白,那么瘦弱!真是可怜的姑娘!”
黛安娜的嗓音非常动听,说起话来就像鸽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一样;她的那双眼睛很是讨人喜欢,整张脸似乎也充满了魅力。玛丽的相貌同样显得聪慧,她还五官秀气、态度和蔼,不过神情拘谨,让人感觉有些疏远。黛安娜言谈举止一直透着权威的派头,显然是个有主见的人。我生性喜欢服从像她那样可以依靠的权威,并在我的良心和自尊允许的范围内听命于一个富有活力的意志。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黛安娜接着说道,“这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玛丽和我有时会在厨房里坐坐,那也是因为我们在家时喜欢无拘无束,这甚至都成了我们的一个特权了。可你是客人,应该到客厅去。”
“我在这儿挺好的。”
“一点儿也不好,汉娜忙得晕头转向,弄不好就会把面粉撒到你身上。”
“再说,这儿的炉火对你来说也太热了。”玛丽插了一句。
“没错,”黛安娜又补充道,“来吧,你得听我们的。”她继续握着我的手,把我拽进了里屋。
“就坐这儿吧。”说着,黛安娜把我安顿在沙发上,“我们先换衣服,然后就去准备茶点。我们高兴的时候,或是汉娜忙着烤面包、酿酒、洗衣服或熨衣服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准备吃的,这是我们在沼泽居的另一项特权。”
黛安娜关上门,客厅里就剩下了我和圣约翰先生。圣约翰坐在我的对面看书读报。我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客厅,然后便打量起圣约翰来。
客厅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但是因为整洁而让人备感舒适。几张老式椅子油光锃亮,那张胡桃木桌子被擦得光洁如镜。斑驳的墙上挂着几幅奇怪的男女肖像,一看就知道是旧时代的人物。墙角处还有一个带玻璃门的柜子,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得很清楚,里面摆着几本书和一套古老的瓷器。除了一对针线盒和一张立在靠墙桌子上的红木女式小书桌之外,屋里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也看不到一件新式家具。每一样东西,包括地毯和窗帘,看起来都很陈旧,却保养得很好。
圣约翰先生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活像墙上那些落满灰尘的画像。他两眼盯着面前的书页,双唇紧闭,一句话也不说,不过这倒是很方便观察。他要是想直接装扮成雕像,真是再容易不过了。他很年轻,估计还不到三十岁。他的身材修长,长相迷人,脸部轮廓堪称完美,好像希腊人一样[204],鼻梁高耸且颇有古典风韵,嘴和下巴则跟雅典人更像一些。说真的,他这样古典的长相在英国可不多见。他的相貌如此端正,所以见到我不匀称的五官感到惊讶自然是难免的。他的眼睛又大又蓝,长着褐色的睫毛,高高的额头如象牙一般洁白,几绺金发自然地覆在额前。
读者啊,这样的描述一定让你感觉很温柔,是吧?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其实并不友善随和,也不易于被人感动,甚至连性情安静都算不上。虽然他此刻好像很安详,但从他的鼻孔、嘴巴和额头间,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严厉和刻薄。在他的两个妹妹回来之前,他没对我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看过我一眼。
黛安娜忙着准备茶点,并在进出的过程中顺手递给我一块刚在炉顶上烤好的薄饼。
“这会儿就吃了吧,”她说道,“你一定饿了。汉娜说你从早餐到现在除了一点儿稀粥,别的什么都没吃过。”
我并没有拒绝,因为我的食欲已经恢复,并且十分强烈。这时,圣约翰合上了书,走到桌旁坐下。他那双大大的蓝眼睛紧盯着我,目光锐利而坚定,直接得有点唐突,足见他之前不与我这个陌生人交流并不是因为腼腆,而是有意为之。
“你很饿。”他说道。
“是的,先生。”我说话就是这样,总是本能地简单回答,直言不讳。
“过去三天的低烧让你没有胃口,这是好事。要是一开始就满足你的食欲,那就危险了。现在,你可以吃了,不过还是要控制一下。”
“我不会一直在您这儿吃白饭的,先生。”我笨嘴拙舌地答道。
“是不会,”他很平静地说道,“只要你把朋友的住址告诉我们,我们就即刻给他们写信,然后你就能回家了。”
“坦白地说,先生,我做不到,因为我无家可归,也无友可投。”
这三人都看着我,但并不是对我不信任。我觉得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怀疑,更多的只是好奇,尤其是那两位小姐。圣约翰的双眼看起来很清澈,实际上却很难看透。他似乎只把自己的眼睛当作探索他人思想的工具,而非表达自己内心的窗口。他的眼神含蓄中带着机敏,与其说是在鼓励别人说下去,还不如说是要使别人感到窘迫。
“你的意思是说,你孑然一身,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吗?”他问道。
“是的。我跟这世上任何一个健在的人都没有联系,也没有权利住进任何人的家里。”
“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处境真是罕见!”
说到这里,我忽然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到了我交叉的双手上。就在我想不通他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他的话很快便给出了解释。
“你还没结婚吧?”
“哎呀,圣约翰,她也就十七八岁。”黛安娜笑着插了一句。
“我快十九岁了,不过还没——还没结婚。”
结婚这个话题勾起了我痛苦的回忆,让我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他们都看出了我的窘迫和焦虑,于是黛安娜和玛丽将目光移向别处,免得我难堪,可圣约翰的目光依然冷静而严厉,始终死死盯着我,令我十分尴尬,逼得我满脸涨红,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你之前住在哪里?”圣约翰先生又问道。
“你太爱打听别人的事儿了,圣约翰。”玛丽低声抱怨了一句。
圣约翰先生对妹妹的话毫不理会,依旧俯身靠向桌子,再一次用坚定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做出回答。
“我住在哪儿,跟谁住在一起,这都是我的秘密。”我简洁地答道。
“在我看来,只要你不愿意,不管是圣约翰还是任何其他人,你都有权拒绝回答。”黛安娜说道。
“可要是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是没法帮助你的。”圣约翰说道,“你是需要帮助的,对吧?”
“我需要帮助,先生,确实需要。我只求真正的好心人能提供一份我可以胜任的工作,让我能够养活自己,哪怕只是勉强糊口也好。”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正的好心人,不过我愿意尽最大努力帮你。那么,请先告诉我,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会做些什么?”
此时,我已经用完了茶点。在茶水的刺激下,我衰弱无力的神经有了活力,我终于可以从容地与眼前这位目光敏锐的先生对话了。
“圣约翰·里弗斯先生,”我坦然地看着他,就像他注视我那样,目光毫不羞怯,“你们兄妹高尚地收留了我,将我从死亡中解救出来,这是一个人所能给予别人的最大帮助了。凭借这样的恩义,你们绝对有权得到我的感激,知晓我的秘密。只要不破坏我心灵的安宁,不威胁他人身心的安全,我愿意尽可能多地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们,让你们对我这个流浪者有所了解。”
“我是个孤儿,一位牧师的女儿。在我记事之前,我的父母就双双故去了。我在别人的抚养下长大,后来又在一所爱心学校里接受了教育。我在那里做了六年学生,又当了两年教师,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那个学校就是××郡上的罗沃德孤儿院。你听说过吧,里弗斯先生?布罗克赫斯特牧师是那里的财务总管。”
“我听说过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也去过那所学校。”
“大约一年前,我离开罗沃德当了一名家庭教师。我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过得也很快乐。可是,就在四天前,我被迫离开了那里。至于我为什么离开,我不能说,也不应该讲,毕竟说出来也是徒劳,还可能带来危险,而且听起来也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我跟你们一样,非常清白,无可指摘。我现在很痛苦,而且必将痛苦一段时间,因为这场经历过于离奇,过于悲惨。我原本住在一幢被我视为天堂的宅子里,却被一场灾祸赶了出来。计划逃离的时候,我只想着要快一点,要无人知晓,因此不得不丢下其他所有东西,只带一个小包裹上路。然而,我走得太过匆忙,太过糊涂,竟把包裹落在了载我去惠特克劳斯的那辆马车上。就这样,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这里。我在荒野里睡了两夜,漂泊了两天,没踏进过一家门槛,只吃过两次东西。就在我饥饿、疲惫、绝望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你,里弗斯先生,把我收留在了你的屋檐下,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那天之后,你的两位妹妹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的。虽然我看起来始终在昏睡,但并不是毫无知觉。她们对我的同情完全是真心实意,与你那福音般的仁慈一样,令我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这会儿别叫她再说下去了,圣约翰,她显然还不宜激动。”趁我停下来之际,黛安娜赶紧说道,“坐到沙发这儿来吧,爱略特小姐。”
这个新名字都快被我忘了,因此刚刚听到的时候,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可是,什么都逃不过圣约翰的眼睛,他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说你的名字叫简·爱略特,是吗?”他问道。
“我是这么说过。我想出这个名字,只是觉得它暂时用着方便,这不是我的真名,所以乍一听有些陌生。”
“你不愿意说出你的真名?”
“不愿意。我怕被人发现,所有可能暴露我身份的事情,我都要尽力避免。”
“我相信你这样做是对的。”黛安娜说道,“哥哥,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吧,求你啦。”
圣约翰只是沉思了片刻,便继续镇定而敏锐地向我发问。
“我看得出来,你不愿意长期让我们招待,你还希望尽快免受我妹妹的同情,更不想再接受我的‘善心’(我对他刻意的强调很敏感,但并没有不满,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你渴望独立生活,不再依靠我们,是吧?”
“是的,我之前也这样说过。请告诉我有什么活儿可以干,或者有什么途径可以找到工作。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要求。然后,让我离开就好,哪怕是让我去住最简陋的茅屋也没关系,但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先在这里住下。我真的害怕再次无家可归,真的害怕再次饥寒交迫。”
“你确实应该留下。”黛安娜把她白皙的手搭在我的头上说道,“你确实应该留下。”玛丽也重复了一遍,以含蓄的语调表达着她的诚意。
“你看,我的两位妹妹很愿意让你留下。”圣约翰先生说道,“你就像一只快要冻僵的小鸟,被寒风从窗外刮进屋来。她们对你是那么喜欢,一心想要收留你、保护你。然而,就我而言,我更希望你能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我会努力帮你实现愿望。不过,我也不过是穷乡僻壤里的一名教区牧师,社交范围很小,能提供的帮助肯定也微不足道。如果你不愿意做日常的琐碎小事,那就去找更有能力的人帮助你吧。”
“她已经说了,任何正当的活儿,只要能够胜任,她都愿意去做。”黛安娜代我答道,“而且你知道的,圣约翰,现在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她了,所以人家才不得不忍受你那糟糕的脾气。”
“要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哪怕当裁缝,当普通女工,甚至是当仆人或保姆,我也心甘情愿。”我答道。
“好的,”圣约翰先生非常平静地说道,“既然你这样有志气,我就花些工夫,以我的方式来帮助你好了。”说完,他又翻开之前的那本书看了起来。
我说了太多,坐了太久,已经耗光了体力,于是我也告辞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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