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五年夏季,边境报称张格尔大举入侵。领队大臣巴彦图自恃勇力,率两百名士兵出塞抵御。走了四百里,仍没有张格尔的踪迹,巴彦图勃然大怒。走到布鲁特时,见回众游牧率妻携子,有二三百人,他竟纵兵杀过去。回众吓得四散逃窜,只有少妇和儿童一时不能逃走,全部被他们杀死了。可怜这群无辜的妇孺,都成了身首异处的尸骸。巴彦图泄愤后,当下逾山越岭返回军营。谁知逃走的回民因妻儿被杀,向回酋汰列克哭诉。汰列克听后大怒,领着两千名部众前来追袭,将巴彦图团团围住,霎时把清兵扫光。随即与张格尔联合进兵,十分猖獗。永芹慌忙据实以报,乞求援助。道光帝召回永芹,令伊犁将军庆祥前往代任。又令大学士长龄前往代任庆祥的原职。
庆祥到喀什、噶尔后,召集司员章京及各城伯克商议。伯克中有个阿布都拉,自称熟悉回族事务,庆祥便详细问他张格尔的情况。他却说:“张格尔并不是和卓木的后裔,他是冒充的。前时是因为阿奇木王努斯谎报,所以张格尔才在回众之间轰动一时。参赞大人其实不必动用兵戈,只要声明张格尔不是回裔,那时回众自然不去跟从他,乱事便可被荡平了。”庆祥信以为真,一面出告示晓谕回民;一面奏劾阿奇木王努斯谎报的罪状。
张格尔得知后,也怕众心离散,便带着五百多人进入回城,拜奠他的先祖和卓木。回徒叫和卓坟为玛杂,非常敬信。玛杂在喀城外,距喀城有八十多里。乾隆时,大小和卓木虽被诛杀,然而所有喀城外的和卓木墓,官吏仍奉旨令回户看守,不得损坏。张格尔想借祭祖为名,固结众心,所以才有这番举动。
协办大臣舒尔哈善、领队大臣乌凌阿入帐禀报庆祥。庆祥急忙召见阿布都拉,阿布都拉却早已不知去向。庆祥顿时仓皇失措,还是舒、乌两人说:“张格尔深入喀境,非发兵驱逐不可!”庆祥点头,令二人带一千多名士兵,去攻打张格尔。朝发夕至,仗着锐气,两将率兵杀掉四百多名回众。张格尔退入大玛杂内,倚着三重墙垣,誓死固守。然后又派人出去散布谣言,说清军要铲除圣墓,屠尽回族子孙。回民听后大为惊恐,于是聚集几千人去救张格尔。舒、乌两大臣正在围攻玛杂,忽然见回众像潮水般涌来,急忙分兵抵御。不料张格尔也乘势杀出,内外夹攻,把清兵杀得七零八落。舒大臣阵亡,乌大臣踉跄奔回,入帐见庆祥。庆祥急忙调遣各营兵马,令士兵全部聚集喀什、噶尔,坚守喀城。
张格尔不敢进逼,派人前往浩罕国乞援。浩罕王摩诃末阿利刚即位,知人善任,威服附近的哈萨克诸部。当时回兵还没听说过安集延的传说。安集延就是浩罕东城。张格尔向浩罕王乞援,许诺得到回疆西四城后,愿意将奇珍异宝分给他一半,且割让喀城作为酬劳。浩罕王大喜,立即应允发兵,令来使先回。张格尔有了后援,于是大举进军。前哨到了浑河,打探到喀城外面只有三座清营的情报,忙报知张格尔,张格尔说:“这么说来,天山北路的清军还没南下?我们赶紧前进才好。”随即下令渡河。
忽然探子来报,浩罕王亲自率兵前来。张格尔不由得惊疑:“浩罕兵来得这么迅速,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清兵大军已来,所以去浩罕乞求援助。现在喀城守兵这么少,我军一天就可以拿下,我还要浩罕兵做什么?”随即派遣使者赶到浩罕军前,叫他们不必前进。浩罕王非常愤怒,竟率军渡河,围攻喀城。张格尔停止向喀城进军,暗中埋伏人马,阻截浩罕王的归路。
浩罕王一连攻打了几天,都没能将城池拿下。又探知张格尔不怀好意,担心腹背受敌,于是乘夜逃回。才渡过浑河对岸,树林中突然杀出一群回众,大叫:“浩罕王休走,吃我一刀!”浩罕王不瞧还好,瞧了一眼,正是张格尔,顿时无名怒火高起三丈,麾兵迎战。黑夜里分辨不出有多少回众,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回军的旗帜。就算安集延兵马多么精锐,到此也心慌胆怯,败阵而逃。浩罕王夺路脱逃,还有两三千名安集延兵被张格尔围住。安集延兵没有办法逃奔出去,只得缴械乞降。
张格尔收安集延兵为亲兵,继续进攻喀城。此时喀城外面的清营已和安集延兵作战多日,累得人疲马倦,矢尽刀残,哪里还禁得起张格尔这支生力军再次杀来?领队大臣乌凌阿、穆克登布战殁。庆祥坐守孤城,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最终只认定一个“死”字,便悬梁自尽。喀城失去了城主,立即被张格尔攻破。接着张格尔又攻下了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三城。回疆西四城陷没。
清廷连接警信,遣兵调将,忙个不停。道光帝任命伊犁将军长龄为扬威将军,让他统率各军,伊犁将军职务暂由德英阿代理。又令山东巡抚武隆阿率三千名吉林、黑龙江骑兵出嘉峪关,与陕、甘总督杨遇春同为参赞大臣,进剿作乱的回众。
回疆总共分为八城,西四城都已失陷,还剩东四城,四座城池分别叫做喀喇沙尔、哦库车、乌什、阿克苏。阿克苏为东方屏障,张格尔进军到浑巴什河,距阿克苏只有四十里。阿克苏城的兵马不到一千,人心惶惶。幸亏办事大臣长清派参将王鸿仪带领六百名士兵,扼住河岸,屡战屡胜,回众才退却。援兵这时候也赶到阿克苏,东四城才得以保全。
道光帝令长龄查办历任回疆各官吏。长龄复奏斌静、巴彦图等人的罪状,道光帝将斌静等一干人全部重惩,巴彦图滥杀无辜,不得因其阵亡而列入烈士之内。
道光七年,扬威将军长龄率两万两千名步兵和骑兵,由阿克苏出发,一路前进,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到达洋阿巴特沙漠,已耗去半个多月的时间,粮食也已经吃尽。正惶急时,忽然探子来报,五六里外有几座敌营。长龄下令道:“我兵自阿克苏到这里,粮食已快吃完,现在敌营就在前面,不乘此杀贼囤粮,还等什么时候!”将士得到此令后,个个摩拳擦掌,踊跃前往。长龄将军士分为三队,他与杨遇春督率中军,武隆阿领左翼,杨芳领右翼,三路进攻。回众倚冈迎敌,居高临下,声势颇为浩大。清兵夺粮心急,不顾矢石,拼命杀上冈。回众不能抵抗,纷纷逃窜,丢弃的牲畜粮食,全部被清兵搬回。
清兵得到粮食后,勇气倍增,一连攻下沙布都特和阿瓦巴特,阵斩安集延二帅,然后乘胜进军到浑河北岸。张格尔亲自率十多万回众在河南岸列阵,阵营横亘二十多里,筑垒为蔽,凿穴列铳,鼓角震天。长龄望见敌军声势浩大,不免心怯,忙与杨遇春商议。杨遇春说:“贼势确实浩大,但我兵先坚守不动,晚上派士兵前去扰乱敌营,不要杀入,只要扰乱贼心,使敌军内部混乱,便好趁机进攻。”长龄依计而行,派几百名士兵乘筏夜渡,在河中鼓噪。张格尔屡次出帐巡哨,清兵在河中喧闹了一晚上。
第二天,长龄仍想用疑兵计。忽然西南风起,撼木扬沙,天昏如墨,不辨南北,长龄急忙传令撤营。杨遇春入帐问道:“大帅为什么下令撤退?”长龄说:“贼军近在咫尺,况且彼众我寡,我怕打不过贼军。如果贼军趁天昏地黑渡河而来,四面围攻我军,那我们不就全军覆没?所以我想后撤十多里,等明天早晨天气晴朗再进军。”杨遇春说:“大帅考虑得是。但据我看来,这正是天助我军的时候,要擒住张格尔,就在今晚。”长龄不禁站起来问道:“参赞有什么妙计?”杨遇春说:“贼军虽多,但只知合并成一队,依垒自固,他们军事战略的疏浅可想而知。我兵远道而来,速战最为有利。如果与他隔河相持,今天不战,明朝不攻,拖到最后人疲马乏,粮草吃尽,那时进退两难,反而中了深沟高垒里的贼人的诡计。现在天色昏暗,贼定想不到我军会急渡。我军渡河过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不怕张格尔不败。看杨某仗剑为大帅杀贼吧!”长龄说:“参赞说得也是,但如果我军渡河时,被敌军发现,怎么办?”杨遇春说:“这也不难,大帅可派遣一千索伦兵,绕到下游,牵制敌军。遇春愿亲自率亲兵到上游急渡,占据上风,两路得手,大帅自然可以从容过河了。”长龄还在踌躇,杨遇春又说:“机不可失,请大帅速下命令!”于是长龄把撤营的军令,改为进军,依照杨遇春的计划,先从上、下游渡河,乘风破浪,直达彼岸。杨遇春令前队扛着巨炮,直轰敌营。张格尔此时还在梦里,被炮声震醒后,忙起身督战。这时候,炮声与风沙声相杂,宛如千军万马摧压垒门,弄得人人丧胆,个个惊心。天亮后,索伦兵从下游杀来,长龄也亲自督导大军逾河前来。风止雾散,清军乘势冲入敌垒,张格尔率众窜去。清军趁势收复喀什、噶尔两城。
长龄立即向清廷报捷,满心期望朝廷论功行赏。不料朝旨批回,说:“令将军出师,本期望能歼灭元恶,如今元凶临巢脱逃,前功尽弃,后患无穷,将军罪不可辞。夺回将军的紫韁,夺去杨遇春的太子太保衔,夺去武隆阿太子少保衔,限期捕获元凶!”长龄顿时怏怏不乐,杨遇春倒不在意,仍率师攻克英吉沙尔及叶尔羌,又令杨芳收复和阗。西四城都已收复,清军于是出塞缉捕张格尔。结果出战不利,杨芳军大败而还。
长龄又据实陈奏,朝廷降旨谴责道:“诸将孤军深入,劳师靡饷,不如罢兵!先留下八千名官兵防守喀城,剩下的九千名士兵立即随杨遇春出关。杨芳代为参赞,与长龄、武隆阿筹划善后事宜,然后据实上奏!”这旨下后,杨遇春遵旨东还。长龄与两参赞筹议一番,武隆阿建议将西四城归还回徒,长龄也是这个意思。杨芳因新任参赞,不便力争。于是由长龄、武隆阿分别写奏折,上报清廷。道光帝见有两本奏章,先展开长龄的奏折,单瞧那善后的筹划。
看完后,道光帝大怒道:“长龄看来是老糊涂了。高宗纯皇帝费尽无数心力,才将逆酋那布敦歼灭,把逆贼后裔阿布都里囚解进京,让他在功臣家做奴隶。朕即位时,照例恩赦,他才得以脱离奴籍。这次因张格尔作乱,照亲属连坐的惯例,本应将他治罪,长龄反而想让朕释放阿布都里,令他回去总辖西四城。长龄如果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有这种谬论?也不知武隆阿什么想法,应该会说长龄的方案不可取吧。”随即又将武隆阿奏折展开看了起来。
不等看完,道光帝将两章奏折都扔到地上,马上召军机大臣入内说:“长龄真是糊涂,想让逆贼后裔阿布都里回去管理旧部。武隆阿趋奉长龄,也说这样的话。你去拟旨,将他们二人革职,暂时留任。另授直隶总督那彦成为钦差大臣,速赴回疆,代为筹划善后事宜,才不会误事。”军机大臣当即按照皇上的意思写下圣旨,道光帝看过后,才将圣旨颁发。然后又说:“把阿布都里发往边省监禁起来。你跟刑部交代一下,立即将他发配边疆!”军机大臣唯唯而退。
长龄接到革职的圣旨后,大吃一惊,不由得坐立不安,赶忙请杨参赞商议。杨参赞想了一会儿,说出一个反间计,长龄这才喜形于色。杨参赞的反间计究竟从哪里入手呢?原来回徒向来分为两派,一派叫做白山党,一派叫做黑山党。张格尔是白山党的首领,占据喀城时曾滥用威权,虐杀黑山党。黑山党大为愤怒,暗地里经常与清营有所往来。杨芳便利用两党之间的嫌隙,秘密派遣黑山党出塞造谣,说清官兵全部撤退,喀城现在空虚,各回族统领都希望和卓回来。
这话传入张格尔耳中,张格尔顿时喜出望外,立即纠合残众,再次窥边。先令侦骑进去探察,果然不见官兵的踪迹,便潜回阿尔古。当时年关将近,张格尔打算在除夕这一天袭击喀什、噶尔,于是昼夜整备军械,忙个不停。
这晚,张格尔亲自出帐巡城,远远地看见东北角上,隐隐有人马行动,不觉失声道:“不好了!不好了!清兵来了!”急忙开城逃跑。紧跟着清军已杀到,为首大将正是杨芳。张格尔无心恋战,拼命逃窜。杨芳也拼命追赶,追到喀尔铁盖山时,回徒奔散殆尽,只剩张格尔率三十多名骑兵弃马登山。杨芳忙令副将胡超、都司段永福绕到山后,堵住他们的去路,然后亲自率亲卒从前面登山,合围张格尔。张格尔爬过山头,向山后乱跑,猛然听到有人叫道:“张贼快来受死!”张格尔心中一急,脚下一绊,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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