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山与英国人议和,只议定在广东一省休兵息战,其他省份一概不管。清廷还以为议和已定,其他省份也可以平安无事,便令江、浙各省裁兵节饷。不料英国人仍不肯罢兵,一面率军舰退出虎门,治理香港,恢复广东的贸易,一面又想借胜仗的余威,向北进军。
英政府令大使濮鼎查接替义律之职,海军少将巴尔克接替伯麦之职,令义律、伯麦回国。濮鼎查和巴尔克会同陆军司令官卧乌古,带领九艘军舰、四艘汽船、二十三艘运送船于道光二十一年七月进犯厦门。此时邓廷桢已被革职,与林则徐一道被发配到伊犁,闽浙总督换成颜伯焘。颜制台热心拒外,到任后刚要督修战备,无奈朝旨反复让他裁兵节饷,他便只好缓缓布置兵力。忽然得知英兵入犯,他急忙驰到厦门防御。刚到厦门,英舰已闯入鼓浪屿港口,颜制台急忙令士兵开炮。接连几声炮响,轰沉五艘英国轮船。英舰反而蜂拥齐进,弹丸如雨点般打来,毁掉厦门口岸的三座炮台,厦门沦陷。多亏提督普陀保、总兵那丹珠督兵全力抵御,击沉一艘英舰,英军才退去。颜制台刚开始上奏厦门失守,不久又报称收复厦门,朝廷下旨责备他没有预先部署防备,将他降职留任。
福建海域刚刚安宁些,英舰又转入浙海。正逢两江总督裕谦继伊里布后任,到浙江视察军队。裕钦差做事刚锐。可惜军事谋略不足。先前调林则徐到浙江,也是由于他的密荐,林则徐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正想竭力筹防,没想到发配边疆的命令又下来,林则徐不能逗留。两人相别,彼此洒下几滴热泪。裁兵节饷的上谕刚颁发到浙江时,裕钦差心中不以为然,时常派人侦查英舰的动静。忽然探子来报,说英兵在粤海新增了许多战舰,并声言将移兵进入浙江。裕钦差连忙写好奏本,请清廷转问弈山,为什么会有英国人入浙的传言,英国人是诚心乞和,还是想得寸进尺。没想到廷旨将奏章批回,反而说:“英人赴浙的消息实属空穴来风,不足为据。裕谦应遵照前旨,酌量撤兵,不必被谣言所迷惑,以致靡饷劳师。”裕钦差看到这话,不禁叹道:“敌军时常增兵,我军反而撤兵,可笑可恨!想来总是穆中堂的主意。穆彰阿,穆彰阿,你要误尽国家了!”随即赴镇海检阅防备情况。途中接到厦门失陷的消息,裕谦忙令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安徽寿春镇总兵王锡明率领五千名士兵严守定海。这三位总兵都是忠肝义胆之士,葛云飞尤其智勇双全。到了定海后,三总兵勘察了一番形势,议定派兵扼守重要关口。王锡明愿守晓峰岭,郑国鸿愿守竹山门,道头街一带归葛云飞扼守。三个地方只有晓峰岭背面负海,且有一条小路直通定海城。三镇官兵势单力孤,兵力不够分派,且炮火也不够用。王、葛二人商议后,请求增派兵船及大炮,堵住小路。
当下详细禀明镇海,裕谦得知后,忙邀浙江提督余步云商议添兵事宜。余步云说:“浙江的重要关口,第一重是定海,第二重是镇海,镇海又比定海更为重要。现在镇海防兵也只有几千名,都顾不上自己了,还有什么兵马炮火可供调遣?”王、葛两总兵也曾将定海的形势详细禀明余步云,余步云已告诫他们死守,不要期望有什么援兵。裕谦说:“这么一个要紧的海湾港口,只有几千人马,怎么能够守得住?”余步云说:“去年不只这个数,因朝旨屡次催促裁兵,所以减去三分之一,现在只剩下四千名营兵了。”裕谦无奈地说:“这真没法想了,只得听天由命了。天若不亡浙江,定海应该保得住,镇海也可无虑。本大臣以身许国,到危急时,拼死报国好了。”
余步云退出后,作战的消息马上传到:“英兵已来攻击定海,驶进竹山门,我军奋勇迎击,轰断英船大桅杆,英兵已退去了。”裕谦稍稍放心了一些。过了两天,又报:“英兵绕出吉祥门,入攻东港浦,被我炮击退,现在英兵改从竹山嘴登岸,郑镇台正在截击。”接连又接到两封紧急书信:一封是王锡朋总兵写的,一封是葛云飞总兵写的。裕谦展开一瞧,都是请求出兵援助,便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定海还有五千名士兵,此处却只有四千名士兵,难道三总兵不知道吗?若我亲自去督战,镇海就没人把守了。我看这余步云事事推诿,很是刁猾,恐怕也靠不住呢。现在叫我去哪里调兵?”就将信搁在一边,只是一人愁眉独坐。
恰逢天气阴沉,连日淫雨,弄得裕谦越加愁闷,于是出了营,上东城眺望。突然看见城外招宝山上悬着白旗,不由得慌张起来,忙下城去召见总兵谢朝恩。谢朝恩还没到,警信已经传来,晓峰岭失陷,王锡明总兵阵亡,寿春营溃散。裕谦正在惊愕,谢朝恩踉跄进来,报称竹山门失守,郑总兵也已战殁。裕谦问道:“是不是讹传,把王总兵误作郑总兵?”话还没说完,外面已传来噩耗,郑国鸿的确死了。裕谦说:“三总兵已死去两人,单剩一个葛云飞,我想他肯定支撑不住。好!好!三总兵不要怨我不救,我也是自身难保!”说完,泪如雨下。谢朝恩见主帅伤心,也陪着掉下两三滴泪珠。裕谦说:“我不是怕死,如果怕死也不会亲自来督师作战了。只可惜三员大将就这样没了,国家从此没有人才了。还有一桩可疑的事情,招宝山上为什么竖起白旗,”谢朝恩说:“招宝山上是余提督的军营,为什么竖起白旗,我也不明白。”裕谦叹道:“开战挂红旗,乞和挂白旗,这是外洋各国的通例。现在本帅并没有要他乞和,英兵还没到镇海,那余军门偏先悬白旗,情迹可知。我朝养士二百年,反养出这样一名卖国的大将来,越发叫人痛惜三位总兵!”谢朝恩说:“待卑镇去问个明白,再作判别。”谢朝恩出去后,外面又传报葛云飞总兵阵亡。裕谦此时又悲又恼,悲的是三总兵阵殁,恼的是余步云存有异心。踌躇了一夜,他竟想出一个盟神誓众的法子。
等到天明,忽然见巡捕进来,呈上手本,说是兵卒徐保求见。裕谦问徐保是谁的部下,巡捕答称是葛镇台的部下。裕谦立即传令入见。徐保入帐,请过安后,便禀道:“葛镇台阵殁,小兵带着镇台的尸体偷偷渡到这里。”裕谦问他葛镇台阵殁情形,徐保答道:“英国人从晓峰岭的小路攻入,先破晓峰岭,再攻陷竹山门。王、郑两位镇台先后阵亡。葛镇台扼住道头街,孤军奋战。镇台用大炮轰击英兵,英兵冒死不退。镇台持刀和英兵交战,阵斩英兵将领安突得,无奈英兵越来越多,镇台拼命作战,刀都斩缺三柄,英兵才稍微后退。镇台想去救援竹山门,刚要登山,突然来了两三员敌将夹攻镇台,镇台被他们劈去半边脸,鲜血淋漓,但仍是前进。不料后面又飞来一弹,洞穿胸腹,镇台就以身殉国了。小兵趁晚上找寻尸首,见镇台直立崖石下,两手仍握刀不放,左边的一只眼睛炯炯有神。小兵想背他回来,那尸身兀立不动,不能挪移。小兵于是拜祷一番,请镇台回家见太夫人,然后尸身才容小兵背负,小兵忙驾着小船,偷渡到这里。”裕谦叹道:“好葛公!好葛公!”当下亲自前往祭奠葛云飞,并令大吏护丧还葬,一面飞章出奏。
处理完毕,裕谦便召集部将,设着神位,令部将一同宣誓。总兵以下的所有将卒都来了,只有余步云没来。裕谦正想询问,谢朝恩已近前禀道:“余军门已派武将前来。”裕谦冷笑道:“看来本帅不亲自邀请他,他不会来。”那边提辕武将听了这话,急忙上前请安,禀称:“军门患了足疾,行走不便,特来请假。”裕谦摇头说:“敌兵来了,足疾自然会好。”随即斥退武将,到神位前祭告。此时祭品早已摆好,香烛已经齐备,裕钦差行跪叩礼,众将官也随同跪叩。裕钦差亲读誓文,无非是劝勉属下的文武将士同仇敌忾,倘有异心,神人共诛等话。刚读完,猛然听到外面隐隐有炮声,由远及近,不由得惊讶起来,立即起身誓众说:“相信大家都已听明白本帅的誓文,英兵不久就来了,须靠大家同心抵御,有功立即赏赐,有罪立即处罚。”总兵谢朝恩先应了声“是”,众将士也随声附和。裕谦刚令军士们撤下神位祭礼,正想向谢朝恩追问招宝山白旗的缘故,探马忽然来报英兵来了。谢朝恩立即抽身告辞,裕谦拉着谢朝恩的手说:“这城的屏障是招宝山及金鸡岭两处。老兄驻守金鸡岭,本帅很是放心,只有招宝山放心不下。”谢朝恩说:“这要看朝廷的洪福,卑镇愿以死相报。”当下裕谦亲自将他送出营,谢朝恩匆匆离去。
裕谦接着登上城楼守城。余步云忽然来到城下,兵士打开城门将他放进来。余步云径直上城拜见裕谦,裕谦便问道:“军门足疾已痊愈了吗?”余步云说:“足疾还没痊愈,因敌兵入境,我不得不前来请教。”裕谦说:“誓死抗敌,此外没有别的办法。”余步云说:“敌兵很是厉害,万一失败,全城都将陷没。”裕谦说:“这也没有办法。依你看该怎么办?”余步云说:“依步云愚见,只能和英军拖延时间。部将陈志刚十分能干,不如叫他前去议抚。”裕谦笑道:“我还以为军门有什么妙策,城下乞盟的事情,本帅却不愿意去做。”余步云说:“大帅既然不愿意议和,这里恐怕是守不住了,只好退守宁波。”裕谦正色道:“敌到镇海,我军便退守宁波,敌到宁波,我军将退到哪里去?我与军门都身受朝廷重恩,你要叫我逃走吗?”余步云碰了一个钉子,下城离去。
两三个时辰后,远远地看见招宝山上的白旗已换成英国的旗帜,裕谦大惊道:“不好了!余步云卖掉招宝山了。”果然探马来报,招宝山被陷,余军门不知下落。接着,又报:“英军进攻金鸡岭,谢朝恩击死数百名英兵。因招宝山失守,军士惊溃,谢镇台身中数创,也已殉难,金鸡岭又被英国人夺去了。”裕谦叹道:“罢,罢,罢!”话还没说完,英兵已扑到城下。城外的守兵逃散一空。裕谦下城后解下官印,让副将丰伸泰将官印送给浙抚,自己则奔到学宫前,跳入泮池,被家人捞救后,已是奄奄一息。文武官员听说裕谦投水,兵卒都弃城逃走。只有县丞李向南自缢身亡。英兵于是乘胜入城,占据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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