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制台一入行辕,门外又有一片闹声。巡捕来报,原来是外面的百姓,每人各执一炷香,闯入行辕。怡良问所为何事。巡捕答称,百姓无非是为达镇台、姚道台申冤。当时达、姚二人见过怡制台后,已各自回署,怡良忙派人召两人前来。不一会儿,达、姚都到了,百姓分站两旁,让两人进去。怡良此时只得装出谦恭的模样,起身相迎,与两人行过礼后,随即说:“两位都是好官,所以百姓这般爱戴。现仍劳两位劝慰百姓,禁止喧闹,兄弟自然给二位申冤。”达、姚二人忙禀道:“大帅公事公办,卑职自知无罪,难道因为百姓,便失去朝廷的赏罚吗?”正说话时,外面的喧闹声越加热闹。怡良忙说:“二位还是先出去劝解百姓,再好商量。”达、姚二人只好奉命出来,婉言抚慰。众百姓说:“制台大人既然已到这里,为什么不出来坐堂,百姓要上堂呈诉!”达、姚二人只好请怡制台出来坐堂,晓谕百姓。怡良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出堂,只见外面无数百姓执着香,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前排的百姓头顶呈词,巡捕将呈词呈给怡良。怡良大略一瞧,便说:“本宪这次来,原是给达镇、姚道申冤,请你们静候,千万不要喧哗。”众百姓还是不信,又经达、姚二人再三劝慰,百姓这才出去。
怡良又邀达、姚二人入内,便说:“二位深得民心,兄弟都已知悉,但皇上担心此事会影响与英国的议和,所以派兄弟前来。”一面取出密旨,交给二人看。两人看过皇上的谕旨,便说:“卑职的隐情已蒙大帅明察,很是感激不尽,现在只请大帅权衡发落!”怡良说:“现在英国人索要俘虏,台中擒住的英国人已多半被杀,哪里还有俘虏可交?兄弟前时曾给两位发放公文,叫两位不要杀戮英国人,两位竟将他们杀死一大半,所以今天才有这种局面。”达洪阿说:“这是奉旨照办,并非卑镇胆敢违命。”怡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和议已成,为了索交俘虏一事却弄得皇上十分为难,做臣子的也过意不去。为两位着想,只好劳烦两位自己请罪,供称:‘英国船只两次靠岸,一起是遭风击碎,一起是被风搁沉,根本没有兵勇打仗的事情。上次交出的几十名白人是在台中救起的难民,其他的人已全部落入海里,无处寻觅。’照这么一说,政府可以借此答复,免得交涉棘手。”达洪阿不禁气愤道:“大帅的意思是,让卑镇无故认罪,事到如今,卑镇也不妨受点委屈认罪。但一经认罪,上一次的捷报不就成了谎言吗?欺君罔上,罪责重大,这该怎么办?”怡良说:“这倒没关系,兄弟定为二位周旋。”随即提笔写道:“此事在没有与英军议和之前,镇台与道台只是恪尽职守。二人同仇敌忾,所以办理有失妥当,实属激于义愤。”写到此处,停下笔,对二人说:“这样一说,两位便不致犯成大罪,就算稍受委屈,将来再由兄弟替你们洗刷冤屈,你们仍好恢复原职。这是为皇上解围,对外不得不将二位加罪,暗中却自有周旋的余地。兄弟一定做保人,请两位放心!”达、姚二人无可奈何,只得照办。
写好后,怡良随即将奏章发往北京。道光帝将奏章一瞧,见怡良的奏中最后几句话是:“两人一意将战事夸大,导致英军借口指摘,所以两人咎有应得。”道光帝于是下令将达、姚二人秘密逮回京都,令刑部与军机大臣一同审讯。道光帝因为无故将好人加罪,究竟过意不去,刑部等人的定刑,也不是很重,于是道光帝降旨只将两人革职。
台湾的事情经这么一办,英国人总算没有异议。中国的败象已见一斑,外国人自然纷纷趁势而来。法、美于是派遣使者到广东,请求和英国一样自由通商。耆英不能拒绝,便奏请允许法、美通商,朝旨批准。随即于道光二十四年,耆英与美使柯身协定中美商约共三十四款,又与法使拉萼尼协定中法商约共三十五款,大致仿照英国的例子。只是合约中有“利益均沾”四字最为要紧。耆英不明所以,竟答应将这四个字加入合约,造成后来无数的纠葛。
江宁条约中,五个通商口岸,广州排在第一位。英国人想凭合约入城,粤民却不肯,一起请求耆英禁止英国商人入城。耆英不肯,众百姓于是创办团练,自行抵制英国人,不受官厅的约束。英使濮鼎查自香港回国,英政府马上令达维斯接办各事务。达维斯到粤后,请求入城见耆英。耆英晓得百姓的厉害,立即派广州知府刘浔先赴英舰,告知达维斯让他暂缓几天入城,等告谕居民后,再入城相见。
刘浔打道回衙时,路上有一乡民挑着油担,在市中卖油,冲撞了刘浔的马头。衙役把乡民按住,不由分说把他掀倒在地上,剥去下衣,露出黑臀,接连打了几十板。市民顿时哗闹,都说“官府去迎接洋鬼子入城,我们百姓的产业将来都要让给外国人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恼得众人性起,趁势啸聚,跟着刘浔,噪入署中。刘浔下轿后,想去劝慰百姓,不想百姓都是一副恶狠狠的面孔,张开臂膀,恨不得奉敬千拳。吓得刘浔转身就逃,躲入内宅。百姓追了进去,署中衙役哪里阻拦得住?此时闯入内宅的人差不多有四五千。幸亏刘浔手长脚快,爬过后墙,逃出一条命。剩下太太、姨太太、小姐、少奶奶等人慌成一团,杀鸡似的乱抖。百姓也不去理她们,只将他们的箱笼敲开,搬出朝衣朝冠,摆列堂上。人群中一个雄壮的武夫指手画脚地说:“强盗知府已经投靠洋人,还要这朝衣、朝冠有什么用?我们不如烧了它,叫他好做洋装洋服!”众人齐声赞成。当下七手八脚地将朝衣、朝冠移到堂下,一把火烧得黑灰。然后又四处搜寻刘浔,毫无踪迹,只得罢手,一排一排地出署。
到署外后,督抚已派遣衙役张贴告示,叫百姓“速速解散,如违重究!”众百姓说:“官府贴告示,难道我们就不能贴告示吗?”当下由念过书的人写下几行似通非通的文字,贴在告示旁边,说:“某日要焚劫十三洋行,官府不得干预,如违重究!”这消息传到达维斯耳内,他也不敢入城,退到香港去了。百姓越发高兴,便经常在城外寻觅外国人,外国人登岸不是被打,就是被逐。英使十分愤怒,致信耆英,谴责他违约。耆英无可辩驳,只得召请当地士绅,求他们约束百姓,不要招惹外国人。当地士绅多说众怒难犯,有几个还说:“百姓大多愿意与英军作战,不愿意与英军议和,将军督抚如果下令杀敌,某虽不武,倒也愿奋勇杀敌!”耆英听了,越加懊恨,当即收拾茶果谢客。返入内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展毫磨墨,拂笺写信,下笔几行后,将信封好,叫来一个得力的家仆,把信交给他,并发给他路费,叫他连夜进京,投递到穆相府内。家人去后,过了一个多月,回来报称穆相已经应允,将来会有好消息。耆英心中十分欢喜,只是英使屡次催促遵守约定。耆英又想出一个救急的办法,答复英使,说两年后定会让英国商人入城。于是耆英又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年。
道光二十七年春天,皇上特地召耆英入京,另授徐广缙为两广总督,叶名琛为广东巡抚。这旨一下,耆英额手称庆,暗中深感穆相的大恩大德,天天盼望徐、叶二人到来。等了几个月,徐、叶一到,耆英忙接见他们,交卸公事后匆匆地回京去了。
光阴如箭,转眼又是一年。英政府改任文翰为香港总督,要求清廷履行两年入城的条约。旧事重提,新官不搭理。广东士绅一得知消息,忙入督署求见,徐广缙接待他后,士绅便开口说:“英国人贪得无厌,我们万不能事事应允他。粤民对英国不满已久,您只要一句话,大家马上响应您的号召,誓死捍卫广东,到时还怕我们不会胜利?”徐广缙说:“大家既然同心御侮,正是粤省之福,兄弟自然要借重大力!”
士绅告辞回去,忽然英使递来照会,说要入城与总督议事。徐广缙赶忙回复:“请英使不必入城,若要商议,本督定当亲自到虎门,上船相见。”过了两天,徐广缙召集吏役,排好仪仗,出城到虎门口外,会晤英使文翰。见面后,文翰无非要求入城通商,徐广缙婉言谢却。当即回入城中,与巡抚叶名琛商议战守事宜。叶名琛是个信仙好佛的人,一切事情,多不在意,况且有个总督在上面,战守的大计划应由总督做主。此时徐广缙怎么说,叶名琛便怎么答。城中绅士又都来探问,争着说:“勇士可以立即召集十万,若要开仗,都能效力,现在正听候命令!”徐广缙说:“英国人想如约入城,我若执意不许,他们必挟兵相逼,我们应该预先筹备。等他们一发兵,我们就准备迎敌,那时他们便奈何不了我们了。”士绅连声称妙。
不想过了一晚,英船已闯入省河。连船而来,轮烟蔽天,全城百姓都要出去堵截。徐广缙说:“且慢!让我先去劝导一番,叫他们退去。他们如果不肯退兵,我们再兴兵也不迟。”随即出城,单独前往劝慰英军退兵。文翰见徐广缙只身前来,便想扣留他,用他做人质,以便要求入城。两边正互不退让时,忽然听到两边岸上呼声动地,文翰往舱外一望,几乎吓倒。原来城内的勇士都已出来,站在两岸,枪械森列,旗帜鲜明,眼睛瞪着英船,口内还不住地喝逐洋人。文翰一想,众寡情形,迥然不同,万一决裂,恐怕各船尽成粉末。于是换了一副面庞,对徐制台低声下气,情愿罢兵修好,不再提入城之事。徐广缙也温言抚慰,劝他不要触犯众怒,以后才好在广州海湾港口通商。文翰应允后,就送徐广缙回船,下令英船一律退去。
话说回来,道光帝即位以来,十分勤劳俭朴,颇思振奋精神,以身作则地治理国家。无奈国家多难,缺乏将相人才。外侮内讧相逼而来,道光帝不免忧郁、愁闷。俗语说得好:“忧劳足以致疾。”道光帝年事已高,到此怎么能不患病?天下事往往祸不单行,皇太后竟一病长逝,道光帝向来十分孝顺,不免悲伤。皇四子的福晋萨克达氏又病殁。种种不如意的事情齐集皇家,道光帝痛上加痛,忧上加忧,于是病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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