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曾国藩在鄱阳战败后，内湖外江都被长毛军隔绝，长毛便分军趋向长江上游。湖北总督杨霈本有两万名兵勇，驻扎广济。当时正是咸丰四年除夕，营中置酒高会，还以为长毛兵聚集于九江，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来，便想安安稳稳过了残腊，再作打算。正在欢饮的时候，营外忽然火焰四起。营兵急忙出营瞭望，那火势已经燎原，火光中跃出无数红巾，个个执着大刀，横着长枪，直向营内扑来。营兵醉眼模糊，以为是祝融肆虐，带来的火兵火卒，其实是长毛偷袭，纵火攻营，等到营兵反应过来，回到帐中向总督报告，哪还有人敢去抗敌？杨霈仓皇失措，吓得魂不附体，连逃跑都来不及，幸亏将官李士林拼命抗敌，在营前截住长毛兵，杨霈才得以从营后走脱。李士林本是个长毛兵出身，杨霈将他招降，恩礼相待，所以杨霈得到他的保护，保住一条性命。奔到汉口，暗料长毛必进军武汉，不如选个僻静之处，将就安身，于是杨霈找了个防敌北窜的借口，一口气跑到德安府，才停住脚步。
这时，长毛逆江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汉口，攻破汉阳，竟长驱直入武昌省城。巡抚陶恩培麾下只有两千名兵勇，连守城的人手都凑不足，哪里能出城堵截？等长毛军逼到城下，陶恩培只得勉强率司道等人登城固守，并派人到江西求援。曾国藩此时被长毛军截入鄱阳，不能展足，得知武昌危急，只得令外江水军统领俞晟带着几艘战船去援应，又保荐胡林翼为湖北臬司，并把六千名勇士交给他，让他抄小路赶赴武昌。水陆两军，连夜前进，在小河口、鹦鹉洲、白沙洲等处，被长毛军阻住。打了几仗，获得小小的胜利，谁知长毛军的另外一股势力径直扑向省城。陶抚台已困守多日，怎么禁得住长毛兵的大举进攻？一时迫不及防，竟被长毛军攻入。陶抚以下所有官吏，如知府多山、游击陶德焘等人都力战阵亡。胡林翼等人来不及援救武昌，只得扼守金口，收集溃卒，再谋收复武昌城。
廷旨升胡林翼为湖北巡抚，并令曾国藩分军赴援。曾国藩想放弃江西，援助湖北，但一时不能抉择，于是召集幕宾商议。湘乡生员刘蓉向来与曾国藩交好，曾国藩夸赞他为卧龙，此时站起来说：“江西的形势是腹背受敌，我军孤悬于此地，如在瓮中，绝非万全之策。但眼下如果往援湖北坐弃江西，也不好办。我军一去，九江贼众必攻破南昌，上窜鄂岳，更加不得了。看来只有整顿水军，并接应陆军，近日内攻克九江，才能西援东剿。”曾国藩点头称是，随即令塔军门仍围攻九江，不可轻举妄动，自己驰抵南昌，添置船炮。
这时候，又传来饶州、广信两府城相继失陷的消息，曾国藩颇为惊慌。罗泽南当时正在营中，挥袖而起，愿前往剿贼。曾国藩于是调拨李续宾，令他们一同前往。几天后，得到广信的捷音，报称：“罗、李两军接连攻克大水桥、陈家山，乘胜追剿，击毙长毛军首领，收复广信城。”曾国藩稍稍安心。
杨载福、彭玉麟因船炮还没有备齐，乞假回湖南，曾国藩应允。杨、彭二人刚去，九江陆军又来了一封紧急文书，报称：“塔军门病殁了！”这位塔齐布军门是侍卫出身，从都司升到提督，战功显赫。鄱阳湖一战，水军陷入湖中，四面遇敌，几乎全军覆没，多亏他带领陆军截住岸上的长毛军，拼死相战才得以获胜，遥遥声援水军。那时鄱阳湖内的长毛兵大多前去救应陆兵，杨、彭诸将才得以收集残众，退扼上游。这回围攻九江，时已多日，塔军门愤激得不得了，以致心脏病突发，死于军中。曾国藩听到噩耗，没有时间哀悼，忙出城下船，率领水军向九江出发。途中遇到敌船，曾国藩一声号令，水军纷纷杀出。长毛见水军来势凶猛，立即退回。曾国藩无心追赶，径直赶到九江陆军营内，哭奠一番。得知塔军门的部下童添云前日阵亡，免不了也去祭奠一番。随后令几员将士护送丧车回籍，并令周凤山暂代塔齐布的职务，然后好言抚慰部众，叫他们继承塔公遗志。塔军门待部下有恩，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他虽然病殁，但军心不变。
曾国藩派出的水军初次得胜，没过多久便失利，退守青山。曾国藩忙赶过去安抚一番。部署已定，在赶回南康的途中得知义宁失陷，曾国藩正想调兵前往救援，忽然接到罗泽南的来信，知他已由广信赶过去，收复了义宁。信中还详细陈诉局势的利害关系，称：“东南大势在武昌，得到武昌便可以控制江皖，江西也得到屏蔽。如果仍是驻守江西，与贼军搏战，于大局无益，请让我率领我的部下，径直出湖北，收复武昌，再引军东下，攻取扭转局势的关键之地，然后会合水陆各军，合力进攻湖口，截住上游和下游的敌船，这样才能肃清江西。”曾国藩信服他的言论，但因江西三面环敌，塔军门已死，杨、彭还没到来，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无人可供调遣，所以迟迟没有答复。
罗泽南等了几天，不见回应，于是赶到南康，当面陈述局势的紧迫。曾国藩批准他的提议，并另外派给他五千名精卒。刘蓉进帐问道：“大帅麾下只有塔、罗两员得力大将，塔公已亡，又令罗公远行，将来出了紧急情况还有谁可供调遣？”曾国藩说：“我也晓得这个苦境，但为东南大局着想，不得不这样。如果罗军能迅速收复武昌，自可回救江西。”刘蓉说：“照此说来，罗公是不能不去。刘某不才，愿随罗公一同前往，做他的助臂！”正说着，罗泽南已前来辞行，曾国藩立即派刘蓉一同前去。罗泽南说：“能得到刘君的帮助，我还有什么可说！但九江一带的陆军，只宜坚守，不宜屡攻，愿明公转告诸将。”曾国藩说：“敬听忠告。”罗泽南起程，曾国藩亲自送出城外，握手告别，犹有不舍之状，曾国藩说：“罗山此去，为国立功，不负大丈夫的壮志。你我后会有期！”罗泽南说：“不收复武昌，誓不见公！”曾国藩听到这话，不觉有些惆怅，但号令已出，不好收回，便叹息而别。郭嵩焘又送了一程，到柴桑村，罗泽南请郭嵩焘回去，郭嵩焘说：“曾帅坐困江西，君去后若有状况，元帅定无法前去支援，这可怎么办？”罗泽南说：“曾公所统帅的水军，幸好能够自保，只求曾公在这里一切安好，我们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若不亡清朝，我是不会死的。”随即与郭嵩焘揖别，到义宁会合部卒，然后向西进发。
沿途不断接到探报，杨载福，彭玉麟二将已率领湘抚骆秉章招募的水军，赴鄂助剿，鄂署抚胡林翼已自金口进军武昌。罗泽南颇为欣喜，于是兵分三路，自己率中营，李续宾率领左营，刘蓉率领右营，火速赶往湖北，一战攻克通城，再战攻克崇阳，进而拔下蒲圻，并收复咸宁。
此时，胡林翼军自汉阳败退，渡江南下，与罗泽南会合。胡林翼说：“长毛军厉害得很，我屡次攻打武昌，都没能将武昌城拿下，转攻汉阳，又几乎陷落贼中，幸好鲍春霆都司划船相救，我才得以免祸，看来长毛还不易灭除啊！”罗泽南说：“鲍都司不正是鲍超吗？他是四川奉节县人，曾隶属塔军门部下，后由曾帅提拔为哨官，在洞庭湖随军作战时他异常骁勇，的确是一员猛将，将来必立奇功！”胡林翼说：“罗山兄所见，与弟相同。”罗泽南说：“现在德安一路，消息怎么样？”胡林翼说：“以前杨霈制军回屯德安，想派我驻扎汉川，截住向北进军的贼人。罗山兄，试想武汉为长江咽喉，武汉不收复，贼将四出，哪里还能堵截得住？我便据理力争，多亏皇上依从愚见，所以我才在此地与贼军相持。不料杨制军舍弃德安，直奔枣阳，真是胆小得很。现在朝廷改任荆州将军官文为湖广总督，西凌阿为钦差大臣，进攻德安，战事比之前稍有起色了。”正谈论时，探子忽然来报，翼王石达开率数万长毛兵即将攻到蒲圻城下。罗泽南起身说：“蒲圻刚被收复，又来了悍寇，真是不得了。罗某先去杀他一阵再说！”胡林翼说：“君做前驱，我为后应，一定能够杀退此贼，还可以合攻武汉。”于是罗泽南在前，胡林翼在后，两军赶到蒲圻，正遇到石达开的前锋。罗泽南奋勇向前，英风锐气，一口气杀掉一千多人。长毛军的前队散去，后队继续跟上。胡军也赶过来，接应罗军。两边酣斗，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愁，石达开才麾众退去。
罗、胡收军入城，第二天派人打探消息，得知石达开已驰入江西。罗泽南着急了：“贼去江西，曾帅越加危急，看来我军只能急攻武昌，只有攻克武昌，我军才可以回援江西！”胡林翼也这么想，于是合军直趋武昌，分屯城东洪山及城南五里墩。
当时，钦差大臣西凌阿因没能将德安收复，朝廷下旨将他革职，另让官文代任督师。官文接连攻破德安、汉川，进军汉阳。长毛军坚守武汉，罗军屡次进攻都没能将武汉拿下，而江西的警报也一日紧过一日，罗泽南悲愤至极，誓死攻城。长毛也不甘心退让，每天晚上派悍卒出城偷袭清营。罗泽南设好多处埋伏，将敌兵引诱进来后，伏兵突然四起，将长毛兵围住。长毛兵拼命突围。自咸丰六年正月至二月，大小一百多次奋战，罗军虽胜多败少，但总不能扑入城中。
三月初，忽然有大星陨落西北。早晨，大雾漫天，长毛蜂拥出城，与罗军决一死战。这场阵仗不同于往日，那些长毛兵都是舍了命，前来猛扑，险些把罗军杀退。罗军大多是乡里的子弟，重情重义，不肯轻易放弃，总算还抵挡得住长毛兵的猛攻。罗泽南执旗指挥，管他枪林弹雨，总是不退一步。无奈枪弹无情，射中左额，血流不止，罗泽南忍痛收军，长毛也退入城内。
胡林翼听说罗泽南受伤，忙来探望，起初见罗泽南还能支持，到三月八日，竟病得无法起床，汗如雨下，胡林翼入帐探病，泪流不止。罗泽南张开眼睛，见胡林翼在床边，便握住胡林翼的手，说：“武汉没能拿下，江西又十分危急，不能两顾，真是可恨。我死不足惜，我的弟子续宾可以继承我的志向，愿公多多提携他，速灭此贼！”胡林翼点头，罗泽南瞑目而逝。罗泽南已有布政使的职衔，胡林翼上奏详陈。朝廷下旨将罗泽南按照巡抚阵亡的待遇抚恤，并赐祭葬，予谥忠节。
胡林翼随即令李续宾代罗泽南之职统领罗军，仍驻扎洪山，林翼也仍驻扎五里墩。不巧，江西乞援的文书连夜投递到军营，胡林翼不得已，只好派四千名士兵前往支援。援军还没到，江西省大半已陷入混乱。先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攻入安徽省城，既而秦日纲又攻破庐州，击毙江忠源，安徽全省几乎尽入长毛军手中。石达开接着率众入侵湖北，被胡、罗二军击退，转入江西，连破义宁、新昌、瑞州、临江各城。广东土寇也侵入江西边境，攻陷安福、分宜、万载等县，勾结长毛军，合军扑向袁州，南昌戒严。
曾国藩命令周凤山军为九江解围，回驻樟树镇，保护省会。此时，江西的陆军只有周凤山一支人马，水军统将都在湖北助剿。曾国藩危急万分，只有令两湖的军队班师回援。无奈远水难救近火，一时总盼不到援军。忽然有一人衣着褴褛，跨步走入曾营。营卒正要去通报，他却迫不及待，径直入帐见曾国藩。曾国藩一瞧，正是彭玉麟，不禁大喜，说道：“雪琴来得正好！”雪琴是彭玉麟的表字。彭玉麟答称：“因江西紧急，所以我徒步来此，七百里路，走了两天多，今天才到。”曾国藩叹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随即派他率领水军，赴临江县扼剿长毛兵。
正调兵遣将，周凤山在樟树镇战败的消息传入军营。曾国藩忙从南康赶往南昌，协助守城。无奈吉安府、抚州府又陆续失守，江西七府一州五十多个县都已经陷没。
江西的警报遍达两湖，湖北巡抚胡林翼派遣四千名士兵赶往湖南，巡抚骆秉章也派刘长佑和萧启江分道赴援，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又招募数千名兵勇，接连攻克新昌、上高各城，直抵瑞州。曾国藩忙派李元度、刘于浔、黄虎臣分头接应。于是，江西与两湖渐渐相通，军务有所起色。谁知江南大营竟于咸丰六年五月间大败，向荣忧虑而死，洪天王气焰骤涨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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