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首张总愚、牛老红、任柱、赖文光正渡河南下,这防河圈捻的计策正用得着。各路镇守的官军正打算四面兜剿,不料夏雨过多,水势大涨,毁掉了全盘计划。南阳、微山等湖与运河连成一片,各路守军所筑的堤墙多半坍毁,且河水漫到路上,水位深过马腹,导致军中的米粮、子弹输送十分迟缓。在此期间文报经常被延误,百姓的居所也被淹没,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捻众因此越发横行霸道。张、牛、任、赖四人合兵,从汴梁省城附近直犯豫军。豫军兵力有限,挡不住大股的捻匪,霎时溃退。那捻众填平沟壕,向东而去。
当时刘铭传正在朱仙镇,远远地望见火光向西北逶迤而行,料知豫中的情况不妙,忙令乌尔图那逊带领骑兵向东驰援,唐殿魁带领步军往北去截击。两军到达开封境内,捻众大军已渡过黄河,窜入山东。当下山东告警,菏泽、曹县、郓城、巨野一带纷纷乞援。警报接连传达清廷,那些酒囊饭袋的王公大臣纷纷弹劾曾国藩,说他意志衰退、不求进取,不能再让他担当重任。曾国藩得知后,竟气出一身病来,于是上奏请假。朝廷令李鸿章驰赴徐州,调度湘淮各军,防卫淮、徐以东,并与山东巡抚阎敬铭一起处理山东军务。
李鸿章到达徐州的时候,刘铭传、潘鼎新两军已跟着捻众到了郓北,与捻众打了一仗,大获全胜。捻众又折回河南,妄图使黄河决堤,正在挖掘河堤时,刘铭传、潘鼎新两军先后追来,捻众分路逃散。张总愚由河南窜入陕西,任柱、赖文光由河南窜入安徽。于是张总愚这边的捻兵被称为西捻,任柱、赖文光这边的捻军被称东捻。
这位忧谗畏讥的曾侯爷已告假几日,索性再上一道奏章,自称剿捻无功,希望朝廷卸下他的重任,撤去他的封爵,将他降职留在军营中效力。两宫太后念起他之前所立的汗马功劳,没答应他的请求,令他在军营中好好调理,并准他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内,由李鸿章暂代钦差大臣。曾国藩仍奏请朝廷另挑大臣接替他管理四省军务,自己好专心剿灭捻贼。李鸿章也上奏推辞,并把调派兵力、筹集粮饷的两个难处申奏一番。朝廷便将曾、李二人调到同一职位,两人不便再违逆,于是遵旨奉行。
曾、李交接的时候,东捻又从安徽回到河南,从河南窜入湖北。曾国荃当时是湖北巡抚,他听说东捻窜入境内,忙出兵驻扎德安,飞书请钦差大臣李鸿章调兵前来助剿。李鸿章急忙檄令刘铭传、刘秉璋自周家口拔队进军固始、商城,与周盛波、张树珊各军,分道入鄂。任柱、赖文光本想由湖北进军入陕西,会合西捻,因被曾国荃扼制,不能前进,便率众直趋德安。周盛波、张树珊军正自河南而来,与捻众又打了一场恶战,大胜捻军。兵法说:“穷寇莫追。”张树珊却仗着锐气,满心期望一举歼敌,对窜逃的捻贼一再追击。这一追,便重蹈僧格林沁的覆辙了。张树珊向前追击数十里,忽然后面喊声大起,有大队捻贼杀到,前面的捻贼也转身夹击,把张树珊军前后队冲断。因之前和周盛波分东、西两个方向追剿逃窜的捻贼,张树珊久战而没有后应,免不了穷蹙起来,战到晚上,仍然无法突围出去,手下的副队及亲兵都伤亡殆尽。张树珊自知必死,大呼几声,又杀伤许多捻贼,最后力竭而亡。
刘铭传听说张树珊战死,忙赶到德安,会合周盛波军,在下沙港击败捻众。捻众东窜枣阳,西折到安陆府属的尹漋河。当时鲍超正驻军樊城,刘铭传与他约定日期夹击捻贼。刘铭传的大军由北而南,先到尹漋河,见捻众都驻扎在对岸,于是让王德成、龚元友两营留下护守辎重,自己亲率大军渡河。在大炮的掩护下,刘铭传军渡到对岸,捻众竟不战而逃,刘铭传军趁机追杀了五六里。忽然有警报传来,说是捻匪已渡河去劫辎重,刘铭传大惊,急忙分出六营兵力回去保护辎重,没想到任、赖二人竟率众回扑刘铭传军。刘铭传立即分中、左、右三路迎敌,结果不敌捻贼,刘铭传只得边战边退。多亏王德成、龚元友两营沿河前来救应,护送刘铭传渡河。捻众又渡河追来。刘铭传正危急时,鲍超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支援,两军合力才将捻众杀退,捻贼向安陆西路窜去。刘铭传检点部下,已损失不少将士,问过王、龚二人,才知抢劫辎重的消息其实是捻匪放出的谣言,以动摇刘铭传的军心。刘铭传不禁沮丧,据实上奏,自请处分。朝廷下旨赦免,不予追究。
同治六年,李鸿章抵达徐州,朝廷任命他为湖广总督,让他仍督军剿捻。李鸿章接旨后,赶到周家口,决定先剿东捻,后剿西捻;又因周树珊战殁,刘铭传战败,料知穷追无益,于是决定用曾国藩的计谋,圈地围捻。李鸿章听说任、赖等仍在鄂境为非作歹,便檄令各路将领赴鄂围攻捻众。这次任凭任柱与赖文光如何刁猾,终被清军迎头痛击一回。无奈时值仲夏,天久不下雨,湖、河都干涸了,人马转战疲惫,无水不足以制敌。
李鸿章正在忧虑,突然听说捻众又逼近南阳,忙令刘铭传尾追,周盛波迎截,潘鼎新、刘士奇等分路兜剿。任、赖闻风东逃,竟从河南冲入山东。各军一时没有追上,竟被他冲破运防,直达济宁。运防是什么要隘?因之前曾国藩督师时,除在豫省贾鲁河、沙河两岸设防外,还在山东省的运河东岸修堤筑墙,防备捻贼东窜。任、赖等人窜入鄂境后,远离运防,运防的守兵也因此松懈。不料捻众突然驰来,冲过运河东岸长长的围墙,把东军防营内的军械抢掠一空,并强迫民船渡军过河。东军将领王心安、水师将领赵三元都逃得不知去向,一任捻众为所欲为。
李鸿章得到消息后,急忙从周家口赶到归德,调集淮军全营赶赴山东防堵。刘铭传、潘鼎新为淮军将领,因捻众逐渐趋往登莱,便建议扼守运防,将贼众逼往山东,然后一举歼灭。李鸿章十分赞成,于是兵分三路,以期将东捻逼到海滨,使他进退无路,束手待毙。李鸿章又从归德赶到济宁,调周盛波、刘秉璋、杨鼎勋各军分驻运河。并令河南巡抚李鹤年派兵扼守东平,安徽巡抚英翰派兵扼守宿迁上下游一带。并调来三营的水师巡护运河,还令弟弟李昭庆驻守韩庄八闸。各军陆续到位,旌旗飘荡,矛戈森然。一有坍陷的河堤、毁坏的墙垣,李鸿章就令兵勇赶紧抢修。这一番部署,真是密密层层,像铜墙铁壁一样,没有丝毫破绽。李鸿章又亲自前去巡视,东到运河,西到胶莱河,都已筹防完固。只有淮河西岸都是沙滩,接近海边,一时来不及筑墙,当下李鸿章调遣东军十个营的兵士前去防堵,暗想这下总该万无一失。随后李鸿章回驻济宁,等着捷报。
第一次捷报称,捻匪窜入墨县,被东抚率军击退。第二次捷报称,捻匪入犯新河,被潘鼎新军击退。第三次捷报称,捻匪攻扑豫军,宋庆等人合力将贼众杀败,并追击二十多里。李鸿章暗想道:“捻匪已入我笼中,这下他们插翅难飞了。”
过了两三天,李鸿章接到一封紧急文书,拆开一瞧,竟是捻匪从海神庙扑向潍河,并渡河而去,王心安的大军溃败,营官胡祖胜等人阵亡。“亡”字还没看完,李鸿章不由得将来文掷下,勃然大怒:“混账的王心安,上一次因为运防失陷,朝廷已经将他革职,只希望他效力赎罪。谁知这次他又临阵脱逃,误我的大事,真是可恨!但王成谦的十营兵士也驻扎潍河,他为什么坐视不救呢?”原来,这王成谦是候补道员,也是东军十营的统领,潍河西岸归他防堵。他因营墙没有建成,不免心虚,左思右想,只有已被革职的总兵王心安所扎驻的辛安庄还有营墙的掩护,于是与王心安商议,让王心安移驻海神庙。海神庙就在海边,王心安以为捻匪不会杀过来,便答应了。王成谦于是率领部下的四营兵士移驻辛安庄。偏这任柱、赖文光专与他作对,竟径直冲向海边,王心安惊慌逃去。王成谦袖手旁观,竟任由捻众一拥过河。等到刘铭传、潘鼎新及董凤高、沈宏富等人闻讯赶来,那捻众已似漏网之鱼、脱笼之鸟,远远逃去。恼得李鸿章无处泄愤,一腔怒火全喷向王成谦,立刻上奏弹劾,朝廷随即将王成谦革职。李鸿章亲自赶到台庄,谨慎部署运防。
这时候,清廷的王公大臣又议论起来,说:“胶莱的河防都溃败了,运河那么长又怎么防得住捻贼?”朝廷降旨询问李鸿章。李鸿章复奏说:“胶莱三百多里的河防都不可靠,运河一千多里的河防更不可靠,但从前在运河设防,原是怕胶莱的河防仓促间难以建成,所以画一圆圈以扼住捻贼的归路,而令皖、豫、鄂各军驻守运河,是方便顾及省外和省内。如果自撤运防,捻匪得以逃窜,将来必流毒数省,贻害无穷。”这几句话说得太后心服口服。
果然任、赖两个捻首急着突破运河的防守,逃往宿迁,幸亏刘铭传、潘鼎新、周盛波各军将他们拦住,一顿厮杀,截回捻众。任、赖又想侵入江苏,经各军前截后追,捻军打一仗输一仗,只得返回山东。当时,已是秋尽冬初,捻首听说潍县有粮草,便想掳掠回来,以便过冬。不料刘铭传的大军急急追来,任柱刚到潍县,刘铭传军接踵而至,乘其不备,半夜攻入,把捻巢截作三段,捻众大乱。刘铭传军趁势抓获一些小头目,任柱、赖文光尚抵死作战,结果被刘铭传军用枪一阵扫射,死的死、伤的伤,任、赖只得落荒而逃。任柱等经此一战,手下的精悍多半被歼灭,只好奔到日照县。刘铭传仍紧追不放,并将任柱右耳击伤。任柱又往南窜逃,径直奔入江苏赣榆县,回头一看,只见远处尘头又起,料知刘铭传军杀到,任柱不禁大怒,对手下党羽说:“今天定要决一死战,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你们谁如果不从令,先死在我的刀下!”当下安排几万名捻贼埋伏在城东丛林中,自己则裹伤以待。
刘铭传追到赣榆县,也防着任柱设伏,便兵分两路,令副都统善庆等人率兵从城东进攻,总兵陈振邦等人率兵从城西进攻。陈振邦等人刚过西关,遇到赖文光率领数千人杀来。交战不久,赖文光率众撤退,陈振邦率众尾追。刚追了一里,突然喊声大起,有一大股捻贼拿着长矛夹击而来。赖文光也转身杀来,陈振邦颇觉心寒,幸亏刘盛休、唐定奎两将率军及时赶来。捻众毫不畏怯,奋勇死斗。正杀得难解难分,刘铭传亲督全军,摇旗而来,那边不怕死的任柱望见刘铭传亲自杀来,就号令丛林内的伏捻一起从旁杀出。说时迟,那时快,善庆的一支人马也绕到城西,抵挡住任柱。这时候炮声不绝于耳,一边是只想着脱险,异常勇猛;一边是满心期望立功,悍勇无敌。酣斗了许久,仍是不分胜负。忽然烟雾弥漫,辨不清人影,赖文光等人纷纷逃跑。刘铭传趁这机会,派刘克仁等人趁着大雾绕到城北,攻打任柱的背后,自己则率各军会合善庆全力进击任柱。任柱及捻众越斗越狠,疯狗一般不管死活,一味乱咬。没过多久,刘克仁率军从背后冲入捻阵,捻众大乱。唯独任柱指挥自若,仍没有一点儿惊慌的样子。刘铭传下令,取下任贼首级的人重赏,军士越发振奋,踊跃上前。无奈任柱手下的悍捻十分厉害,左挡右拦,使得清军无隙可入。突然有人大叫:“任柱中枪死了!”顿时,捻众大惊,纷纷逃散。刘铭传挥军追杀二十多里才收军。
当下捷报传达清廷,朝廷将刘铭传军重重地犒赏一番,并重赏投降的捻贼潘贵升。原来,潘贵升见捻匪势力逐渐穷蹙,便偷偷地到清营乞降,并愿意杀死任柱以示诚意。这天两边交战许久,仍不分胜负,潘贵升便趁烟雾弥天,一枪击毙任柱,然后大呼而出,到刘铭传那里报功。捻众无头自乱,哪有不败的道理?
任柱已死,只剩下一个赖文光。独木不成林,不怕他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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