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贼被荡平,海内安定无事,小安子安分不下来,想出京游玩一番。恰巧同治皇上长大成人,两宫便打算替他纳后,派恭亲王与内务府及礼、工二部准备皇上的大婚典礼。小安子乘机请示太后,愿意亲自前往江南为皇上督制龙衣。慈禧太后说:“我朝祖制中规定内监不得出京,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小安子说:“太后的命令,奴才怎么敢不遵从?但江南织造献入的衣服,大多不好看。现在皇上将要大婚,这龙衣总要讲究一点,不能让他们敷衍了事。而且太后经常穿的那些衣服,依奴才看来,也大多不合身,所以奴才想亲自去督办,完完好好地制成几件,才好复旨。”慈禧太后向来爱装扮,听小安子这么一说,竟心动起来,只是想到祖制,又不便随口答应,当下犹豫不决。小安子窥破慈禧太后的心思,便说:“太后不愧为国母,连采办龙衣一件事都要遵照祖制。其实太后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如果万事都要被‘祖制’二字束缚,连太后都不能自由呢。”慈禧性情高傲,被这话一激,不禁说道:“你要去就去,只是这事要秘密进行,如果被王公大臣得知,连我也不好护着你。”小安子一听慈禧应允,喜得连连叩首谢恩。慈禧又嘱咐他路上小心,小安子嘴上虽说遵旨,心中却不以为然。随即辞别太后,收拾行装,于同治八年六月出京。小安子乘坐的是两只太平长船,声势十分显赫。船头悬着一面大旗,中间绘着一个太阳,太阳的中间,又绘着一只三足乌。船两旁插着的龙凤旗帜,随风飘扬。船内载着很多男女,前有娈童,后有妙女,品竹调丝,悠扬不绝。
一出直隶,地方官吏派人去探问,小字子就答称奉旨前去织办龙衣。这班地方官大多都是趋炎附势的人物,一听说钦差来了,自然前去奉承。何况又是赫赫有名的小安子,慈禧太后下面就是他,哪个敢不唯命是从?小安子要一千金,他便给一千金,小安子要一万金,他也只得如数送上去。
安得海喜气洋洋,由直隶南下山东,还以为能一路顺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料偏偏碰上一个大对头。这大对头叫丁宝桢,是当时的山东巡抚。剿办捻寇时,他曾随李鸿章转战南北,因防堵有功,朝廷连续提拔他。丁宝桢生平清廉正直,不喜欢趋炎奉承。一天,他正在处理公务,忽然接到德州来的公函,说钦差安得海过境,令地方上交钱款,问应不应该照办。丁宝桢有些讶异:“安得海是个太监,怎么敢出都门?难道朝廷忘了祖训吗?”当即亲自写好奏章,派人先到恭王府邸报告,托他代递奏章。
而恭亲王弈因安得海威权太重,早就对他十分不满,所以一接到丁宝桢的奏折,立刻入宫去见太后。正巧慈禧太后在园中看戏,不便向她禀报。恭亲王便禀知慈安太后,递上丁宝桢的密奏,慈安太后看完奏章,便说:“小安子应该正法,但要与西太后商议。”恭亲王忙说:“安得海违背祖制,擅自出都门,罪不可赦,应立即令丁宝桢将他捉拿正法。”慈安太后沉吟了半晌才说:“西太后最宠爱小安子,如果由我下旨严办,将来西太后必要恨我,所以我不好做主。”恭亲王说:“还要问西太后吗?西太后也不能违背祖制。安得海违犯祖制,还请太后立即裁决。如果西太后有不满,奴才定会全力主持正论。”慈安太后说:“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恭亲王说:“太后旨意已定,奴才马上照办。”当下令内监取过笔墨,匆匆写了几行,大致说:“安太监擅自出都,如果不从严惩办,怎么严肃宫禁,以儆效尤?现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速派人严密缉拿,然后将人犯就地正法,毋庸再请旨”等话。圣旨拟定后,立即请慈安太后盖印。慈安竟将印盖上,于是恭亲王忙回府,将圣旨秘密发往山东。
直隶、山东本是毗连的省份,不到三天,圣旨已到济南。丁宝桢接到密谕后,立即派总兵王正起率兵追捕,赶到泰安县才追到安得海的坐船。王总兵喝令船只停下来,船上的水手毫不在意,仍顺风前进。王总兵忙在河边雇了几只民船,飞棹追上,一齐跃上安得海的船中。安得海这才知道有官兵截船,大声喝道:“哪儿来的强盗,敢到我的船上胡闹?”王总兵说:“奉旨缉拿安得海,你就是安得海吗?”安得海却冷笑着说:“咱们是奉旨南下,督办龙衣,沿途并没有犯法,哪儿有缉捕的道理,你有什么圣旨,敢来办我!”王总兵说:“你不要倔强,圣旨怎么可能捏造?”便令手下上前拿下安得海。安得海竟发怒说:“当今皇帝也不敢动我,你们无法无天,想找死吗?”兵卒被他一吓,都不敢上前,气得王总兵两目圆瞪,亲自动手,先摘下安得海的蓝翎大帽,然后将安得海一把扯倒,令兵卒取过铁链,把他锁住。兵卒见主将都动手了,不敢不从,当下将安得海捆绑起来,将剩下的一群仆役也一并拿下。随即令水手掉头驶回济南。
丁宝桢正静候消息,过了两天,王总兵回来说,安得海已经被缉捕,丁宝桢立即传令出堂审讯。兵卒将安得海带上堂来,丁宝桢便喝问:“安得海就是你吗?”安得海骂道:“丁宝桢!你连安老爷都不认得,还做什么混账抚台?”丁宝桢也不与他辩驳,便离座宣读密谕,读到“就地正法”四字,安得海才有些胆怯,徐徐说:“我是奉慈禧太后的命令出来督办龙衣的。丁抚台,你敢欺骗我吗?”丁宝桢说:“这是什么话,谁敢伪造圣旨来欺骗你!”安得海说:“圣旨会不会弄错了,还求你老人家复奏一本,那样安某死也甘心。”丁宝桢说:“圣旨已说毋庸再请示,难道你没有听到吗?”安得海还想哀求,无奈丁宝桢铁面无情,竟令刽子手将他绑出,一声令下,安得海的头颅迎刃而落。安得海的随从太监全部被绞死,剩下的一些男女,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释放的释放。
这件事情,慈禧太后竟不曾知晓,直到案情已了,才传到李莲英耳中,他急忙转告慈禧。李莲英是什么人?也是一个极漂亮的太监。安得海在时,李莲英已蒙慈禧宠幸,只是势力不及安得海。这次一听到安得海的死讯,李莲英的心中非常快活,只因巴结慈禧要紧,便去禀报。慈禧太后听后大惊道:“有这件事吗!为什么东太后不曾跟我提起?一定是外面的谣传。”李莲英说:“听说密谕都已降了几道,应该不是谣言吧。”慈禧后说:“你先去探明实况,然后速来禀报!”李莲英领命而去。
李莲英出宫后径直前往恭亲王府第探察。恭亲王不好有所隐瞒,只好以实相告。李莲英说:“慈禧太后的性子,王爷也应该晓得,现在水落石出,恐怕慈禧太后非常不乐意呢。”恭王说:“遵照祖制,应该这样办理。”李莲英微笑着说:“讲到‘祖制’两字,两宫垂帘听政也是祖制所没有的,为什么你老人家却也赞成?”恭亲王被他驳倒,一时无言可答。李莲英便要告辞,恭亲王不免着急,顺手扯着李莲英到内厅,求他想办法。李莲英这才献策说:“大公主在宫内很得太后的欢心,可以让大公主从中转旋。如果太后还是没有息怒,奴才也可替王爷说好话。”恭亲王高兴地说:“这还全靠……”李莲英不等他说完,随即接口说:“奴才将来要靠王爷关照的时候多着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随后又请恭亲王交出密谕的底稿,恭亲王随即找出一张纸,正是东太后的一道谕旨,临别时还嘱托李莲英替他开脱。李莲英忙说:“王爷放心,全包在奴才身上。”当下辞别恭王,匆匆回宫,将密谕呈给太后。
慈禧一边看一边哭,最后把底稿撕得粉碎,大怒道:“东太后瞒我瞒得真好,我向来以为她办事平和,不料她也如此狠心,我与她决不甘休!”说着,便令李莲英跟着她前往东宫。李莲英说:“这事也不是东太后一人决定的。”慈禧后说:“此外还有谁,除非是弈?可恨,可恨!”莲英忙说:“太后的健康关系社稷安危,不应为了安总管,气坏玉体。”随即给慈禧捶背。大约过了半小时,见慈禧不再那么气喘,李莲英随即说:“安总管也太招摇,听说他一出都门,口口声声说是奉太后密旨,令各督抚州县上交钱款,所以闹出这桩案子。”慈禧听后说:“有这事吗?那他该死!但东太后不应该瞒着我。”
正说话时,忽然宫监来报,荣寿公主求见。荣寿公主正是恭亲王的女儿,宫中称她为大公主,文宗在时很宠爱她。文宗驾崩后,慈禧后因自己没有女儿,就认她为干女儿,让她入住宫中,封她为荣寿公主。李莲英与恭亲王密谈时,提起的大公主,就是她。回宫后,李莲英立即密递消息,叫她前来替恭亲王求情。慈禧正想找人发泄怒气,便说:“叫她进来!”荣寿公主进来向慈禧请过安,慈禧便说道:“你父亲做的好事!”公主假装不明白,李莲英从旁插嘴说:“就是安总管的事情,大公主应也晓得。”公主忙向慈禧跪下,叩头说:“臣女在宫侍奉太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今天刚从宫人口中得知,臣女立即回去拜见臣父。臣父说是安总管在外面太过招摇,山东巡抚丁宝桢飞递密奏,刚巧圣母在看戏,父亲生怕惹圣母不高兴,不敢贸然禀告圣母,所以仅禀报慈安太后,然后遵照祖制办理。”慈禧说:“你总是维护你父亲。”公主又磕头求太后息怒,慈禧说:“这次饶了你父亲,你回去告诉他,下次他再瞒我,那就别怪我无情。”公主谢恩告退。慈禧还想前往东宫,李莲英说:“太后胸怀宽广,您都不怪恭王爷了,难道还要跟东太后争论吗?如果您真的气不过,不如从长计议。”慈禧见李莲英伶俐,说话十分中意,便生出李代桃僵的念头,把他提升为总管。李莲英感激太后的厚恩,鞠躬尽瘁更是不用细说。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年。天津出的一件案子险些又挑起战事,多亏曾国藩从中调停,才得以免除战祸。自从中外通商以后,英、法、俄、美的商民纷纷来华生活,时常与华民发生冲突。《天津和约》中有保护传教士的条款。通商以后,来了许多传教士,不免与华民发生摩擦。清廷特地设立总理各国衙门,并在各口岸设通商大臣,专管外交。随后德意志、丹麦、荷兰、西班牙、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日本、秘鲁等国纷纷请求通商,都由总理衙门与他们订立条约。曾国藩、李鸿章留心外国的事物,自愧不如,于是连番请求创办新政、改习洋务。廷臣以华夏变蛮夷的古训,将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建议一一驳斥。幸亏两宫太后信用曾、李,于是曾、李两人的建议全部被采纳。同治二年,在京师立同文馆;三年,派同知容闳去海外购买机器;四年,任命两江总督兼充南洋大臣,在上海设立江南制造局;五年,设置福建船政局。七年,派钦差大臣志刚等人带着美国人蒲安臣游历西洋,与美国订下互派领事、优待留学生等条约;九年,任命直隶总督兼任北洋大臣,增设天津机器局。就清廷而言,也算是破除成例,格局一新,其实这还是洋务的皮毛,也只能作为外面的粉饰。而且办事的人都敷衍塞责,丝毫没有实干精神。百姓又不能适应这种变革,个个视外国人如同眼中钉。
当时天津的匪徒武兰珍拐卖人口,被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缉获。当堂审讯他时,从他身上搜出许多迷药,武兰珍供称是教民王三给他的。百姓随即喧哗,说天主教教堂派人迷拐小孩,将小孩的眼睛和心脏挖出来做药。当时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并传言公墓里裸露在地面的枯骨都是教堂弃掷的。顿时居民们的情绪高涨,都要向教堂抗议。通商大臣崇厚、天津道周家勋前去和法国领事丰大业交涉,要他交出教民王三,以便带回署中与武兰珍对质。谁知武兰珍又推翻原供,说话模棱两可,害得崇厚一时无法将王三定罪,便派差役送王三回教堂。一出署门,百姓争骂王三,并拾起砖石直往王三身上扔去,打得王三头破血流。王三向传教士诉苦,传教士告知丰大业,丰大业不问缘由,径直跑到崇厚的署衙,咆哮辱骂。崇厚好言劝慰他,他却不听,竟掏出手枪向崇厚开枪。崇厚忙避入内室,丰大业一枪不中,愤愤离去。途中遇到知县刘杰正在劝解百姓,他又用手枪乱射,误伤刘杰的仆从。这一下引起公愤,百姓怒目相向,顿时一拥而上,把他推倒,你一拳,我一脚,不到一会儿,竟将这声势显赫的丰大业打死在路旁。百姓们又一窝蜂闯入教堂,看见洋人及教民,便送他一顿老拳,将教堂的器具全部捣毁。百姓仍不解恨,索性一把火将教堂烧得精光,眼见着闹成大祸了。
当时曾国藩已调任直隶总督,正因头晕请假,朝廷命令他迅速赶赴天津,与崇厚一同处理这件事。曾国藩到津后主张和平解决,不想再开战事,重蹈道光、咸丰年间的覆辙。崇厚也同意曾国藩的观点。没想到崇厚非常畏缩,见到法使罗淑亚,竟不能与他据理力争。罗淑亚提出四个要求:一是赔修教堂,二是安葬领事,三是惩办地方官,四是严厉查办凶手。崇厚含糊答应,然后回去报告曾国藩。曾国藩答复说可以答应法使三个要求,唯独惩办地方官一事,因与主权有关,不便照允。法使罗淑亚得寸进尺,竟说要府、县官及提督陈国瑞为丰大业偿命,否则只有兵戎相见。曾国藩到此也不免踌躇起来。崇厚又从旁煽动说,似乎非得照办不可。于是奏劾府、县官的奏章即日发往北京。朝廷下旨,将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逮回治罪。这圣旨一下,天津的民众哗然,争相大骂崇厚和曾国藩,抗议将张光藻、刘杰治罪。曾国藩此时也十分后悔。那崇厚还想巴结外国人,说外国人兵坚炮利,如果不将张、刘二人治罪,他们就会立即发难。惹得曾国藩越发懊恼,当即说:“难道外国人以为我们没有防备,格外怕死吗?我已秘密调来众多士兵,筹来许多粮饷,并暗中设防。就算与外国人决裂,我也不怕。自从为国效命,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我已年过花甲,就算我死了,我的部下还在,有他们辅助帝室,我死也瞑目了。”崇厚碰了一鼻子灰,默然退出,然后上奏说法国势将决裂,曾国藩病情加重,请从京城另派重臣来津处理教案一事。曾国藩因朝廷询问他的意见,便也据实复奏说:外国论强弱不论是非,若中国有所准备,议和或许还能成功;并且府、县两官都没有大的过错,将他们送交刑部,已属情轻法重;若法国仍是决意决裂,臣虽老迈,为国效命之志却还在。
太后看过奏章后,一面派兵部尚书毛昶熙等人到天津协助处理教案,一面调湖广总督李鸿章及提督刘铭传,到京督师,防卫京都附近。毛昶熙的随员陈钦向来十分有胆略,到天津后,他与法使据理力争。法使说不过他,只是重申之前提出的四个要求,然后径自回国。崇厚奉旨出使法国,朝廷令陈钦暂代通商大臣之职。曾国藩于是与陈钦联合奏明罗淑亚回国的缘由,并请清廷坚定立场。随后将连日的会议情形都报知总理衙门,由总理衙门代为转奏。朝廷降旨,令李鸿章赶赴天津,与曾国藩一同迅速缉拿元凶,以便及早结案。不久,滋事的人都被逮捕归案。朝廷又将张光藻、刘杰发配黑龙江,教案就此了结。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