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海军已经化为乌有,陆军又一蹶不振,赤手空拳,怎么打仗?除了答应德国要求外,别无办法。但胶州湾在中俄密约中,已租给俄国,这次又转租给德国人,俄使自然不乐意,急忙诘问总署。总署无言可答,好像哑巴吃黄连,说不尽的苦楚。多亏李伯爷一张老脸出去抵挡,将胶州湾一处换成旅顺、大连湾两处,租期为二十五年,允准俄国建筑炮台,并延长西伯利亚路线,通过满洲,以旅顺为终点,这件事才算了结。
总署人员因已与俄、德商洽妥当,刚想休息几天,饮酒看戏、狎妓斗牌,不料英使又来了一个照会,说:“德国租了胶州湾,俄国租了旅顺、大连湾,为什么我国却没有租借地?难道贵国不记得从前的约章里有‘利益均沾’四字吗?”总署不好驳斥,只得仍请李伯爷与英使商议。英使要求租借威海卫,并要拓宽九龙司的租界。九龙司在广东海口,《北京和约》中清廷将九龙司划割出来,租给英国。英国人屡次想拓宽租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此次他便趁机要挟清政府。李鸿章允许拓宽英国九龙租界,但拒绝出租威海卫。两人争论多时,英使拍案说:“贵国为什么将旅顺、大连湾租给俄国,胶州湾租给德国?俄、德占据这几个地方,储兵蓄械,一旦发兵南下,就会侵占长江。长江一带可是我国通商的势力圈,如果被他们侵占,那还了得!我国要求租借威海卫,是用来防备他们南来,并不是我国硬要租借这块地。”李鸿章还要辩驳,英使愤怒地站起来说:“你如果能要回旅顺、大连湾、胶州湾三地,我国不但不租借威海卫,连九龙司也奉还中国。如果你们不能,那就不要这么固执!”说完,碧眼突然睁大,卷曲的胡须倒竖,一副就要开战的样子。李鸿章无可奈何,只得唯唯听命。威海卫的租期跟租给俄国的旅顺、大连湾两处一样。并拓宽九龙司的租界,且租期跟德国租借的胶州湾一样,这都是光绪二十四年的事情。
第二年,广州附近突然发生法国官兵被中国百姓杀害的事件。法国人效仿德国人,也直接将兵舰开进广州湾,然后安然占据。总理衙门料知无力挽回,便客客气气地与法使订约,将广州湾租给法国,租期跟德国租借胶州湾一样都是九十九年。
俄、德、英、法都得到了中国的良港,顿时勾起欧美各国的瓜分欲望。欧洲南面的意大利无缘无故也来要求租借浙江的三门湾,总署这次倒强硬起来,一点儿也不通融。意大利国顾全友谊,没有硬逼。朝廷里的大臣因各国纷纷前来索要港口,于是上奏说不如由自己开放所有港口,索性让各国通商,还可以让他们彼此牵制,免得他们又对我国有别的企图。朝廷随即将直隶省的秦皇岛、江苏省的吴淞口、福建省的三都澳全部开放。各国见海湾港口已被全部开放,再没有什么可索要的了,这才罢休。
自此以后,中国的衰败已暴露无遗,朝野排外的气焰消尽,且渐渐形成媚外的风气。外国侨民日益猖獗,华民一与外国人发生冲突,官府总是不论曲直袒护外国人。郁极思奋,愤极思通,中国从此是非更多。
光绪帝亲政已经数年,这几年内又是丧师又是失地,一言难尽。光绪帝很不舒服,暗想中国衰弱到此,非赶紧变法不可。只是朝臣大多守旧,一些顽固的官员怕变法以后自己的禄位保不住,因此千方百计阻止变法,并私下贿赂李莲英,托他在太后前极力周旋,让太后阻止皇上变法。太后因中日一役,皇帝没听她的话,轻易与日本开战,弄得六旬万寿的盛典半途取消,不免怀恨在心;又经宠监李莲英从旁煽风点火,便与皇帝暗生嫌隙。只是外有恭亲王弈,再次出任军机大臣,老成稳练;内有慈禧的妹妹醇亲王福晋,暗中调停,所以宫闱里面还没有出现让人意外的变动。光绪二十四年二月,恭亲王得了心肺病,病情逐日加重,太后多次与光绪帝前去探病,又令御医诊治,但始终不见效。四月初,恭亲王病死府中,太后特降懿旨,赐谥为“忠”,允许恭亲王入祀贤良祠,并令恭亲王的孙子溥伟袭位。光绪帝也随之附上一道谕旨,令群臣效法恭亲王竭尽忠诚。但天下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醇亲王福晋身患重病,药石无灵,竟也与世长辞。慈禧不免有些伤心,光绪帝尤为悲恸,外失贤辅,内丧慈母,从此光绪帝逐渐势孤,朝廷内外再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亲人。
当时军机处有四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礼亲王世铎,一个是刑部尚书刚毅,一个是礼部尚书廖寿丰,一个是户部尚书翁同龢。这四个军机大臣里面,刚毅最顽固,翁同龢则坚持维新。刚毅在刑部时,与诸司员闲谈,聊到舜王爷身边的刑部尚书皋陶大夫,“陶”应该读作“遥”,他却仍读“陶”的本音;每次遇到案牍中的“瘐毙”两字,他总会提笔将“瘐”字改为“瘦”字,并且呵斥司员目不识丁。进入军机处后,一次审阅四川奏报剿办番夷的奏折,里面有“追奔逐北”一词,他连说四川总督糊涂,并立即拟写奏章,请皇帝斥责四川总督。刚巧翁同龢在旁边,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追奔逐北’一词,一定是‘逐奔追比’四字的误写。”翁同龢茫然不解。他又说:“人人夸你有文才,为什么你连这个词都悟不出来?逆贼奔逃,我军追上前去捕捉他们,速度一定比他们快,这样才能追回逆贼之前所劫掠的财物,所以一定是追比才对。如果照逐北来解释,难道逃奔的逆夷不会往东、西、南三面窜逃,一定要往北逃吗?”翁同龢不愕然禁失笑,勉强忍住,给他解释“追奔逐北”这个词是怎么演化而来的。他听后仍是摇头不信,只是不再上奏罢了。
翁同龢是光绪帝的师傅,皇帝五岁时,翁同龢便入宫授课。他是江苏省常熟县人,江苏是近世人文荟萃的地方,翁同龢又学问渊博,将迂腐愚蠢的满员视作俗人,满员因此与翁同龢产生隔阂。光绪二十年,翁同龢弹劾军机大臣孙毓汶,光绪帝随即罢斥孙毓汶等人,并将翁同龢补入军机。同时补入的还有李鸿藻、潘祖荫二人。李鸿藻是直隶人,与同治帝的师傅徐桐交好,两人都是北派领袖,向来主张守旧。潘祖荫也是江苏人,与翁同龢交好,两人都是南派的翘楚,向来主张维新。两派都在军机处做事,互争势力。守旧派联结太后,维新派联结皇帝。于是李党、翁党后来分别被称为后党、帝党。后党诨名又叫老母班,帝党诨名又叫小孩班。
光绪二十三年,潘、李都已病故,徐桐失了一个臂助,忙去结交刚毅、荣禄等人。刚毅与翁同龢本没有什么仇怨,只不过刚毅满脑子的满汉观念,脑中时有十二字秘诀。是哪十二字?就是“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疲,满人肥”十二字。无论什么汉人,他都排斥。荣禄因翁同龢曾揭发他的私事,所以暗地怀恨。徐桐与他勾结到一起,顽固派的势力越加牢固。翁师傅这边孤危得很,恭亲王在时因看重他的学问,对他另眼相待。恭王亲一死,他单靠一个师傅的名望,有什么用处?况且光绪皇帝表面上亲政,实际上事事受太后的压制。还有那狐假虎威的李莲英,常跟光绪帝唱对台戏,在中间搬弄是非。李莲英本是宫监,他最擅长迎合,但为什么只是奉承太后,不奉承光绪帝?原来这其中也有原因。
李莲英有个妹妹,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并认得几个字。李莲英得宠以后,将妹妹带进宫里,慈禧见她秀气伶俐,极力夸赞她。伺候了太后几个月,慈禧对她越来越满意,宠幸她更胜过李莲英,常叫她大姑娘。每天吃饭时,都让她坐在身边伺候,连慈禧的亲妹妹都没有受过这种优待。但李莲英将妹妹带到宫中,不单是希望妹妹得到太后的宠爱,他还想用妹妹的姿色来蛊惑皇上,指望妹妹被选作妃嫔,将来生下个皇子,做慈禧太后第二,自己的后半生就会比前半生威荣数倍。因此光绪帝入园向慈禧请安时,李莲英的妹妹起初还遵照哥哥的吩咐向皇上大献殷勤,眉挑目逗,故弄风骚。偏偏这如痴如呆的光绪帝对着这种柔情,好像守着佛教的清规戒律一般,眼、耳、鼻、舌全无知觉,任凭她怎么美艳,怎么挑逗,总是没有一点反应。惹得美人儿十分懊恼,后来皇帝入园,她索性一眼都不理睬。光绪帝这才窥透她的心肠,暗想李莲英如此阴险,不可不防,于是也渐渐疏远李莲英。
李莲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时常到太后面前诬陷光绪帝。慈禧起初倒也明白,遇到皇上前来请安,便劝他要宽待下人。后来经李莲英兄妹千方百计地挑拨离间,慈禧越来越厌恶光绪帝。太后回宫,皇帝必须在宫门外跪接,稍有迟误,慈禧就心生不满。如果皇帝到颐和园去探望太后,也不能直接进入她的居所,必须跪在门外,等候她的传见。李莲英又定下一条新规,不论是谁,要见太后就必须得先给红包,连皇上也不例外。外面还以为皇上怎么尊贵,谁知光绪帝反而处处受这样的恶气,时间一久,不免十分愤恨。本想与人闲谈以排遣心中的苦闷,无奈内外左右都是太后的心腹,连皇后也是个女探子,专替太后监视皇帝。彷徨四顾,满腹的委屈跟谁说?只有翁师傅向来跟光绪帝关系密切,皇上还能跟他多谈一些。翁师傅见皇帝忧苦,便向皇帝保荐一个人才。他就是南海康有为先生。
当时康先生刚升任工部主事他生平,喜欢谈论变法的事情,只因官卑职小,人微言轻,没有一个人信服他。唯独翁师傅慧眼识英才,一手提拔他。光绪帝特别召见康有为,康有为陈述己见,洋洋数千言,仿佛淮阴侯坛上陈词、诸葛公隆中决策,每说一句,光绪帝都点一点头,两人谈论好久,皇帝才令他退出。自清朝开国以来,皇帝召见主事,真是二百多年来罕有的际遇。康主事深感遇到知己,一连呈上三道奏章,直地陈利弊,畅所欲言。光绪帝本有意变法,经他一连几次的奏请,自然倾心采用他的建议。随即光绪于二十四年四月中,接连降旨,设学堂、裁冗员,改武科制度、开经济特科,又降下一道决意变法的谕旨。
这道圣旨颁发之前,光绪帝也预备一招,先去颐和园禀白太后,太后不曾阻挠,但是说:“变法的确要紧,但不得违背祖制,不得有损满洲权势,这样才可以施行。”又说:“翁同龢断不可靠,应趁早将他罢职。”光绪帝领命而出,随即一意施行新政,特别设立勤政殿,用来商讨政要。常召康主事密议,起草的圣旨大多出自康有为之手。康有为还向皇帝推荐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如内阁候补侍郎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说他们学识渊博,可以委以重任。光绪帝便分别赏他们四品卿衔,令他们在军机章京处做事。康有为的徒弟梁启超及胞弟康广仁也被康主事引荐。因他们不曾出仕,一时还不能提拔,只好先录用他们,然后再缓缓拔擢。但这群维新党人之前都资历卑微、声望微薄,一旦被委以重任,满廷的大员无不侧目。并且早上变一种制度,下午更新一道制令,所有改革事宜都需要礼部的核议,弄得礼部人员每天忙乱不堪。礼部尚书怀塔布是太后的表亲,许应是太后平日信任的人,两人向来主张守旧,见到这些变革手续,愤懑不已,恨不得将维新党人立刻撵出去。因此一切新政条文到了礼部衙门时,都被暗中搁置。御史宋伯鲁、杨深秀两人与康有为等人很投机,于是上奏参劾许应,说他阻挠新政的施行。光绪帝看过奏章大为震怒,本想立即将许应革职,但碍着太后的面子,便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许应骙立即上奏辩驳,并弹劾康有为,说他勾结朋党,蛊惑人心,混淆国事,应立即将他斥逐回籍。光绪帝看到许应的复奏,尽揭康有为的短处,心中很不舒服。过了几天,御史文悌又上奏说“宋伯鲁、杨深秀二人欺君罔上,如果不将二人罢斥,必会导致两宫失和。”顿时惹得皇帝大怒,斥责文悌恶意乱政、挑动党争,将他革职。
文悌忙求怀塔布前往颐和园乞救。太后没有搭理,但强迫光绪帝迅速罢免翁同龢。光绪帝没有办法,只得让翁同龢离职回籍。第二天,太后特降谕旨,任命荣禄为直隶总督,令他在军机处做事。光绪帝又不能不答应。暗中一打探,才知道是怀塔布向太后告状所致,于是也愤恨地降下一道谕旨,将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及侍郎堃岫、徐会澧、溥、曾广汉六人革职。守旧党一看到这道圣旨,吓得失魂落魄,急忙到颐和园找太后。太后表面上从容不迫,谈笑自若,暗地里却井井有条地安排着。
还有一个自不量力的王照,陆续上奏,先是请求剪发易服,继而请求皇帝奉太后游历日本。这样的奏牍,守旧党闻所未闻。最重要的一点,触犯了李莲英。原来维新党人认为要想实行新政,就必须先除掉太监。光绪帝憎恨李莲英已久,正想借机开刀,逼得李莲英走投无路,带着娇滴滴的妹妹向太后哭诉,磕下无数个响头。太后当下与李莲英密议,定下一个秘计,并秘密透露给荣禄。荣禄随即上奏,请皇帝奉太后前往天津阅兵。光绪帝看到这道奏章,满腹狐疑,随即到颐和园向太后禀报。太后听后十分喜欢,忙令光绪帝降旨,定于九月初五,奉太后赴津阅兵。光绪帝回宫,虽遵照太后的命令批准阅兵,但心中总是有些疑虑,随即召来一群维新人物,一起商讨。康主事进来说:“皇上这次去阅兵,一定是凶多吉少,还请皇上三思!”光绪帝连忙摇手,让他出去和众人商妥再入宫复奏。康主事退出去,与同党暗地商量,最后议定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计划先在天津督署内杀掉荣禄,然后立即调集一万多人的陆军,连夜入都,围住颐和园,将太后劫出,圈禁在西苑。商定后,康主事立即入宫密奏,光绪帝沉吟不答。在康有为的极力劝说下,光绪帝才说等天津的事定下来再说。
这时,朝廷已下令在全国设立官报局,任命康有为为上海总局总办。又设立译书局,令康有为的徒弟梁启超担任总办。康、梁因密谋大事,所以还留在京师。光绪帝听了康主事的秘计,筹划了好几天,暗想北京、天津的兵权全握在荣禄的手中,不便轻举妄动,除非任用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先夺去荣禄的兵权,否则不能成事。日思夜想,找不到这样的人才。刚巧直隶按察使袁世凯觐见,光绪帝听说他胆大敢为,当即召见他,先问他觉得新政怎么样,袁世凯极力赞扬。说得光绪帝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随即又问他:“如果令你统带军队,你会不会忠心为朕办事?”袁世凯立即磕头说:“臣定当竭力报答皇上的厚恩。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就必定想着为皇上效命。”第二天,光绪帝就降旨,任命袁世凯为侍郎,令他专门处理练兵事宜。
守旧党见到这道谕旨,彼此猜疑,急忙去禀报太后。其实宫廷内外早已密布太后的心腹,就连康有为入宫一事,也已经有内监密报太后,只是围攻颐和园的事情,太后还不知晓。太后曾令光绪帝降旨,说凡被任命为二品以上职衔的官吏受任后,应亲自向太后谢恩,这次袁世凯被拔擢为侍郎,官位也是二品,理应前去谢恩。袁世凯到颐和园谢恩时,太后细细询问皇上召见他时两人的对话。袁世凯将与皇上的对话一字不改地禀告太后,慈禧听完说:“整顿陆军一事确实要紧,但皇帝也太匆忙了,我怀疑他别具深意,你要小心谨慎点!”袁世凯自然答应。八月初五,袁世凯请示前往天津办理练兵事宜,光绪帝在乾清宫召见他,用尽方法摆脱太后安插在身边的耳目。大殿已古旧黑暗,晨光微微透入殿宇。光绪帝坐在龙座上,低声将密谋和盘托出,令袁世凯一到天津就立即去督署内捉杀荣禄,随即带兵入都劫持太后。等事情全部办妥,立即授任直隶总督,千万不得有误!袁世凯唯唯听命。临行时光绪帝给他一支小箭,作为执行任务的凭证。袁世凯立即坐头班火车出京。光绪帝还以为用对人了,此事定是十拿九稳,不料下午五点钟,荣禄竟乘专车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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