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金钟罩与红灯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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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阿哥溥是道光帝的曾孙,端郡王载漪的儿子。虽然他与光绪帝都是慈禧的侄子,然而按支派的亲疏来论继承的次序,还轮不到他来继承皇位。况且光绪帝正值壮年,慈禧怎么知道他不会生育,定要另立储君?就算为同治帝着想,给他过继一个儿子,替他立嗣君,为什么当初不早点继立,非要另择醇王之子为帝呢?这些牵强附会的原因,无非是因母子生嫌而起。慈禧第三次训政,恨不得将光绪帝立刻废黜,只因中外反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才勉强隐忍。但心中随时会想起废黜一事,口中也不免会随时提起。

    端郡王载漪本没有什么权势,但因太后疏远汉族大臣,信任满族皇亲,载漪便趁虚而入。他的福晋是阿拉善王的女儿,向来能说会道,当时入宫侍奉太后。太后游览时,她常亲自到车前搀扶,格外讨好,随即得到太后的宠爱。溥年方十四,随母亲入宫,性情虽然粗暴,但人却很聪敏。见到太后,拜跪如礼,太后喜欢他的伶俐,叫他常进来玩耍,因此溥也渐渐得宠。载漪趁这机会,产生非分之想,一面嘱咐妻子天天进宫,讨好太后,一面讨好承恩公崇绮及大学士徐桐、尚书启秀。崇绮自同治皇后驾崩后,一直被慈禧摈弃,闲居家中。启秀希望执政,徐桐想巩固权位,四人随即密议,定下一个废立的计策,想让溥取代光绪帝。只因朝中大权都被荣禄掌握,如果不先跟他通气,征得他的同意,这件事肯定不会成功。

    当下四人推启秀为说客,让他前去拜访荣禄。荣禄将他迎入府中。客套了几句,启秀便说有要事相商,荣禄立即将他带入内厅,让侍从都退下,便问他到底是什么大事。启秀便附耳在荣禄耳边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荣禄听后大惊,连忙摇头。启秀说:“康党一事,是谁先发制人?太后年事已高,一旦发生不测,政柄仍是要交还当今的皇上,这样的话,对您也不利!”荣禄踌躇了一会,已经有点动摇。随即说:“这么大的事我不好突然提出。”启秀说:“崇、徐二公先向太后密奏,您再从旁力赞,还怕不会成功?”荣禄还是摇头,半晌才说:“让我仔细想想!”启秀说:“崇、徐二公也要前来拜见您。”荣禄说:“你们先不要这么鲁莽,不然弄巧成拙,反而会引祸上身。也不必劳驾崇、徐二公前来拜访,等我斟酌妥当,再告诉你们。”启秀随即告辞,回去告知崇、徐二人。崇、徐仍乘车去见荣禄。到了荣第,荣禄拒绝见客,两人怏怏回去。又与启秀商议说:“荣中堂如果不答应怎么办?”启秀说:“荣中堂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不肯出头。二公如果已经决定这么做,不如先上奏探探太后的意思,就算太后不答应,也绝不会怪罪下来,还怕什么?”当晚,二人便写好奏章,第二天入朝,当即呈递上去。

    退朝后,太后看过密奏,立即召诸大臣入宫商议。太后说:“当初皇上登基时,国人十分不满,说是不合继位的常理。我因帝位已将定立,不便再改,只希望他内能尽孝道,外能治理好国家,我也就欣慰了。不料他自被迎立,到现在归政,我费了无数心血来调教他,他却不懂得感恩,也不懂得孝敬我,甚至与南方奸人一同谋害我,所以我有废黜他的心思。另选新帝这件事我打算在明年元旦举行。你们现在可以商议一下,皇帝被废后,应加什么封号?还记得明朝的景泰帝,他兄弟成为皇帝后,景秦帝被降封为王,我们可以照这个例子来办吗?”各王公大臣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唯独大学士徐桐,挺身而出,说:“皇帝被废后,可将他封为昏德公。从前金封宋帝时用过这个称号。”太后点头,随即说:“新帝就是端王长子。端王秉性忠诚,众所周知,此后可常来宫中,陪伴新帝读书。”端王闻了这话,比吃雪还要凉快,刚要磕头谢恩,忽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叩首劝谏道:“这事还请太后慢慢来!如果这么快就废掉皇帝,恐怕会引起南方的骚动。太后明睿,所挑的新帝一定十分贤良,但请问过当今万岁后,再举行典礼。”太后一看,正是军机大臣大学士孙家鼐,脸色一变,对孙家鼐说:“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会议,召汉族大臣来旁听,不过是给汉族大臣一个面子,你们都给我退下!等我问过皇帝,再宣谕旨。”王公大臣等人遵旨而退。唯独端王怒视着孙家鼐,大有将他千刀万剐的情势,孙家鼐匆匆退出去,端王等人各自回府。

    当时荣禄还在宫内,将拟好的谕旨,呈给太后看。太后看完,便问荣禄:“废立的事情,到底可行不可行?”荣禄说:“太后说行,谁敢说不行?但皇上的罪名不明确,外国公使恐怕硬要来干涉,这件事情不能不慎重些!”太后说:“大臣在这里时,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事情将暴露出去,怎么办?”荣禄说:“这也没关系,当今的皇上都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却还没有皇子,不如立端王之子溥为大阿哥,将他过继给穆宗,然后在宫中抚育他,让他慢慢继承大统,这样做任谁也不能反驳,太后认为怎么样?”太后沉吟良久,才说:“就这么做吧。”随即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召近支贝勒、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上两书房翰林、各部尚书,齐集仪銮殿。景阳钟响,太后临朝,光绪帝也乘车而来,在外门下车,拜叩太后。太后将皇帝召入大殿,皇帝又跪下,诸王公大臣仍跪在外面。太后令皇帝起来坐在一边,并将王公大臣召入大殿,大约有三十多人,太后宣旨说:“皇帝继位时,曾颁布谕旨,等皇帝生有皇子,将皇子过继给穆宗。现在皇帝多病,仍没有子嗣,穆宗不能没有继承人,现立端王之子溥为大阿哥,承继穆宗。”念到这里,看着光绪帝说:“你愿不愿意?”光绪帝哪敢多说,只答“是是”两字。慈禧随即令荣禄拟写谕旨,写完后,太后审阅一遍,便将谕旨交给军机处。太后随即下令退朝,第二天就将这道谕旨颁昭天下。

    圣旨一下,大阿哥入居清宫。慈禧令崇漪做师傅教大阿哥读书,令徐桐在旁监管。端王的权力从此越来越大。徐桐、刚毅、启秀等人极力支持他,不久竟闯出一场古今罕有的奇祸。

    到底是什么祸事?那便是义和团作乱。两宫因此出逃,随后城下乞盟,弄得清室哀土,中国贫弱,没有半点生气。

    拳匪起自山东,是白莲教的遗孽。本名叫梅花拳,拳民练习拳棒,捏造符咒,自称有神人相助,枪炮不入。山东巡抚李秉衡是个清廉的人,性子十分顽固,他听说拳匪聚结却不去阻止,反而允许他们聚众练习。李秉衡被调到四川去以后,接替他的人名叫毓贤,是一个满族官员,比李秉衡还要昏谬,竟视拳匪为义民,格外优待他们。因此拳匪日盛一日,蔓延到各个地方。当中中日交战的时候,直隶、山东的百姓异常恐慌,官商闭门不出,百姓纷纷迁徙,不免有流离失所的苦楚。等到《马关条约》签订,国家依然无恙,官商百姓这才渐渐安定下来。天津府北乡的人挖支流河时,挖到一块残碑,上面字迹十分模糊,仔细辨认半天,只见里面的文字类似于歌诀:“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那时,众人都莫名其妙。等到拳匪起事,才知是碑文上的事灵验了。

    拳匪们习有两种技艺,一种叫做金钟罩,一种叫做红灯照。金钟罩是拳术,听说练这拳能刀枪不入。只是红灯照,究竟是什么技艺?原来练红灯照的,大多都是女子,其中幼女居多。她们穿着红衫裤,挽着双丫髻,年长的就梳高髻,通常左手拿一顶红灯,右手拿一块儿红巾或是红色折扇,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练习踏空术,不到几天就能练成,然后她们就可以一边扇扇子,一边升上天空,把灯扔下来,便化成一团烈焰。当时百姓大多信以为真,几乎众口一词,都说自己曾亲眼目睹,其实都是谣传。而拳匪们编造的咒语,更是让人哭笑不得。“唐僧、沙僧、八戒、悟空”八个字加起来就是无上的秘诀。八字念完,他们突然倒地,过好久才爬起来,然后立即拿着刀械,自称是齐天大圣附体,然后跳跃而去。又有几个说是杨香武、纪小唐、黄飞虎附身,怪诞绝伦。偏偏这巡抚毓贤却信得很。

    毓贤本是端王门下的走狗,趋炎附势才得到山东巡抚一职。一上任他就马上密禀端王,说:“山东省的拳民技艺十分高超,不但刀剑不入,连枪炮也不入。这是皇天保佑大阿哥,特地降下这些奇才,让他们来扶助真主,还望王爷立即招纳他们,让他们保卫宫禁,预备大阿哥继位。”端王接到信函,欢喜得不得了。暗想太后没有立即废黜光绪帝其实是怕外国人来干涉,如果得到这种拳民的保护,便可以将外国人驱逐出境,那时大阿哥稳稳登基,自己就成为太上皇了,连慈禧都可以废掉,更何况这光绪帝呢?于是立即入宫告知太后。太后起初不信,并援引典故来驳斥端王。端王说:“老佛爷明鉴,奴才十分钦佩!但据抚臣毓贤说,的确是真有此事。毓贤忠厚老成,绝对不敢欺君罔上。依奴才看,不如令直督裕禄去招来几十名拳民,先试验一番。如果他们真有异术,我们再添募,然后挑一些忠勇的,让他们将所学传授给内廷里的侍卫、太监,将来为我大清灭除外国人,报仇雪恨,老佛爷也就成为古今独一无二的圣后,这样不是很好吗?”太后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有些心动,便说:“这话也有理,就派裕禄查明真伪好了。”

    端王退出去后,立即让军机拟旨,密令裕禄招集拳民,编为团练,先行试办。裕禄与端王是一个鼻孔出气,忙通知山东巡抚毓贤,毓贤立即将大批的拳民送过去,由裕禄亲自一一查看。只见他们个个强壮,人人精悍,红巾红带,拳脚带风。唯独枪炮关系着性命,不便轻易尝试,只好糊弄过去。随即设立团练局,供拳民居住,并竖起一面大旗,旗上面大大地写着“义和团”三字。拳民辗转招纳学徒,不出一个月,居然招来数万民众,裕禄竟将他们当做十万雄师。

    天津的拳匪越聚越多,不久传来涞水县的拳匪杀掉官吏的消息。涞水县有座天主教堂,招收教徒。某乡民与教徒打官司,始终没有得胜,于是怀恨在心。恰好拳匪被分散到涞水,并在这个乡民家里召集众人练拳。于是乡民想借助他们的势力来报复教徒,教徒也防着这招,秘密地禀报涞水县官。县官祝芾据实报告上级,上级回复,说愚民无知,不必剿捕,日子久了他们自会解散。祝县令收到公函,自然不敢前去剿匪。可教徒不肯吃亏,多次恳请,连领事也出面了。省城只得派杨福同副将率领几百名人马前去镇压。杨副将还没到,拳匪已号令徒党将教堂围住,攻入大门,见人便杀,不论男女老幼,都是乱刀齐下,将他们砍成肉酱。刹那间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尸首。拳匪乐得手舞足蹈,欢声如雷。杨副将此时赶到,先好言相劝,让他们放下兵械,做一个安分守法的百姓。拳匪不听,执刀枪相向。官兵手中的枪都是空枪,子弹都还没来得及装,只得退后几步。不料拳匪竟然扑杀上来,杨副将忙令兵士装子弹,接着枪声齐发,拳匪大多应声倒下,剩下的人当即溃散。第二天,杨副将率兵进剿,又击毙几十名拳匪。匪徒便到处号召,四处设伏,用计将杨副将引入埋伏圈。杨副将身先士卒,冒险杀过去,一连经过好几个村落都不见动静,正在疑惑的时候,拳匪蜂拥而至。杨副将连忙应战,不料战马受惊,将杨副将掀翻在地,匪徒乘势乱砍,眼看着一位将领死于非命。官军失去主将,四散逃跑。

    拳匪得胜,越加骄横,四处蔓延。裕禄不得已据实上奏,朝廷虽然下旨捉拿元凶,解散团众,暗中却令直督妥善安置义和团人员,并令协办大学士刚毅及顺天府尹兼军机大臣赵舒翘出京剿办。

    刚毅、赵舒翘到了涿州,涿州的地方官刚好缉获几名拳匪。刚毅立即下令释放,赵舒翘不敢多嘴,随同附和。刚毅带着许多拳匪回到京师。二人入朝复旨,请太后相信并重用义和团,建议将他们编为军队,让他们抵制外国人,这样,我朝再不会有战败等事。总管太监李莲英也在太后面前竭力夸赞义和团,多次说义和团怎么怎么神奇。六十多岁的老太后至此误入歧途,成为守旧党的傀儡。只有大学士荣禄坚持说义和团全是虚妄之徒,就算他们的法术稍稍灵验,也全是邪术,绝对不可靠,希望太后不要被迷惑。无奈太后左右都是端王的党羽,他们满口称赞义和团,只有荣禄一人反对,彼众我寡,哪儿还能挽回?太后令端王管理总理衙门,启秀为副手,负责和外国的交涉。同时令庄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统率义和团,做好迎战的准备。于是京城里面,来来往往都是拳匪,热闹得不得了。

    当时京畿设有前后左右四支护卫军,分别由宋庆、聂士成、马玉、董福祥四人率领。董福祥本是甘肃的盗匪,被左宗棠收抚后,朝廷提拔他为甘肃提督,随后又将他调入京都,让他统带后护卫军,驻守蓟州。董军的部下全是来自甘肃的勇士,董福祥是一介粗莽的武夫,端王暗中笼络他,令他率军入京护卫。此时,拳匪已是横行京都,肆无忌惮,又加上那一群轻躁狂妄,毫无纪律的甘军成群结队,驱入京中,这京城还能安宁吗?当下铁路被毁,电线被拆,洋房被捣,纷纷扰扰,闹个不休。这伙人还拥到正阳门内的东交民巷,将各国公使馆团团围住,整日攻打。各公使拼命防御,并质问总署,严词诘责。总署已归端王管理,所有外国人的公文,他一概不理。正阳门内外,一千多座房屋遭到焚毁,只剩下史馆没有被攻入。清廷还降旨,将拳民及甘军嘉奖一番,拳匪越加得势,甘军也越发胡行。而得意扬扬的端郡王也端坐总署,只盼望着听到攻入使馆的捷音。忽然军卒来报,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被甘军杀死在永定门外,端王大叫道:“杀得好,杀得好!”不久,军卒又来报,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在来总署的路上被拳民击毙,端王高兴极了,又连声叫道:“好义民!好义民!”

    正说着,外面递进来一份紧急公文,是直督裕禄发过来的。端王拆开一瞧,皱了皱眉,与启秀密谈几句,随即入宫去见太后。太后说:“外国人真是可恶,联络八国来索要大沽炮台!这事倒不好处理。”端王说:“有这群义民为我们效力,还怕什么洋鬼子?请太后立即降旨宣战!”太后还有些迟疑,端王说:“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了。老佛爷如果看到外交团的照会,就是想不战,也是不可能了。”太后问道:“什么照会?”端王说:“奴才已派启秀将照会带过来了,正在门外恭候懿旨。”太后立即宣启秀进来,启秀行过礼,立即将照会呈上。太后不瞧还好,瞧了一瞧,不禁大怒,把照会一扔,拍案而起,说:“他们怎么敢干涉我的大权?如果连这事都可以忍,那么还有什么事不能忍?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拼死一战,比受他们的欺侮强得多!”随即令端王、启秀通知各大臣于明天早晨在仪銮殿商议开战事宜,二人唯唯退出。这照会里到底说了些什么,竟激怒太后?原来,那份照会是端王嘱咐启秀伪造出来的,里面说“要太后归政,把大权还给皇帝,废大阿哥,并允许一万名外国兵入京。”太后不辨真伪,因此大怒,决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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