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宛如川流不息的河,任何身在其中之物都无可避免地在水流冲刷下不断往前往前,直至终点,其中的不同也只有是乘流前行,抑或是被冲推前行。
而在这个夜里,帝都的人们都是被冲推前行的。
于他们而,终点便是夜与昼的交晓时刻,名为“破晓”的时刻一旦来临,一切都将尘垢落地。这对大部分而都是终点,但对于某些人而可能却也是。
姑且不提这些区别,破晓之时会有大量性命逝去,已是注定之事。
雪麒麟深黯这一点,她却也无力阻止如此的一场大灾难降临。这一场人祸已经和天灾无任何不同了,而在天灾面前,就算是宗师也是无力的。
山河崩坏,风变变色。
而在这一场人祸到底能够动摇华朝根基到何种地步,实在是难以想像。
站在院子里,就望着那朵盛放红莲逐渐迈向凋零,雪麒麟不敢去想,想像明天到来时,帝都又是何种的风景。
她偶尔可以听见宫府之外,某些人奔波的脚步声。
那些人大概都是为着已经昏迷不醒,随时都会死亡的朋友、亲人们奔波求助,可他们最终能够得到的,大概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以及最终必定迎来的绝望吧。
“麒麟……”齐绮琪缓步来到雪麒麟身边,她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
雪麒麟望了她一眼,欲又止。
齐绮琪叹了口气,知道了她的意思。
“小鱼走了吗?”
两人肩并肩站了一会儿,期间沉默持续,最终由雪麒麟抛出新的话题。
“北冥前辈已经离开了,还带着贝帮主。”
“这样啊……”雪麒麟点了点头,又问,“小路她去哪?”
“贝帮主说,帝都蒙难,肯定会有民心不稳,也会有一些后继事宜需要处理,她快马返回丐帮,希望可以动员丐帮弟子和筹集一些物资用来救灾。”
“她还真是对百姓上心啊。”
雪麒麟不免有些佩服,齐绮琪便回话说:
“贝帮主出于市井,丐帮也是市井大派,对于百姓们可以说是一脉同源的,会如此心系百姓也是可以理解。”
帝都人们逝去后,遗留下来的尸体可能会引起各种传染病,也有一些劫后余生的人们需要一些物资的帮助,贝小路大概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进一步赶回丐帮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能力相当有限,因为他们也遭受到同样的打击。
“……玉耀,这就是你的期待吗?”雪麒麟忍不住质问不在场的玉耀。
自然没有回答。
而齐绮琪也是沉默不语,单是随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她们都得承受更沉重的压力和苦闷。
“希望北域一切安好吧。”
齐绮琪突然叹声说出。
“嗯……”雪麒麟浅浅地应声。
北冥有鱼会赶着离开帝都返回北域,就是考虑到帝都受到重创,北国等国会趁机行事,驱使大军再次袭来。如此,北冥有鱼的存在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虽说现在北国的动向处于一种平静期,但平静后往往就是暴风雨,北冥有鱼其实在此时离开北域,也是冒了大风险的。
要知道北国一直在练兵,大量军队也在往南移,西域也有着令人不安的动向。
所以在帝都出事后,北冥有鱼绝对不能逗留在此,一定要返回北域以防万一,而急切的程度是一刻都不能多留,于是她直接就离去。
雪麒麟其实觉得她是不忍心看见日轮爬升时帝都哀魂满地的光景。
“小晴她们还好吗?”雪麒麟又换了个话题。
“都安顿好了。”齐绮琪说。
“小晴好像是发烧了?”
“嗯,是发烧了,我已经帮她在额头上铺了毛巾降温……宫大人命悬一线,她又经苦战──她大辛苦了。”
“唉,你也是啦。”
雪麒麟叹了口气,对齐绮琪露出关心的神色。
“我还好。”齐绮琪笑了笑,“倒是麒麟你,你也该休息了。”
“谁能安心休息咩?”
雪麒麟苦闷地笑了起来,“我们没能阻止玉耀,严格来说也是帮凶了啊……我觉着我是有义务得见证这一切就是了咩。”她搔起脑袋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终于算是有担当了。”
就像是儿女终于开窍的家长,齐绮琪有些高兴地点头连连。
“瞧你的样子!”雪麒麟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谁才是真长辈。
诚然,齐绮琪也算是穷人孩子早当家,自幼失去双亲,又肩负无数光环和责任的她自然是早熟得紧。她有些地方其实比雪麒麟还要成熟。
“对了,麒麟,水妹妹她们……”
齐绮琪后知后觉。
大概是刚才太多事要处理,太多惊人的情报需要好好消化,齐绮琪直到此时才想起不知所在的水云儿和白泽。
“她估计快到了吧。”雪麒麟面露古怪的表情,“她有时候就这样,神出鬼没的……”
“你就不担心她了吗?”齐绮琪有些好奇。
雪麒麟摆出无奈的表情,摊了摊手掌。
“担心自然是担心,但她和白泽在一起,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她比我们都要聪明得多了。”忽然觉得说得有些不妥,雪麒麟慌张补充说:“哎哎哎,我不是说你蠢咩,只是小云她啊……更懂得保命。”
齐绮琪不应声,呆呆地看着雪麒麟。她的视线里面带着些许诧异,又有些许欣慰。
“你有些变了。”她最后这样子说。
“变了?”
雪麒麟愣住,“我哪里变了?”她彷佛是想看看自己有什么不同似的,扭着自己的身体左看看右看看地端详着身上有何处不妥。
披在身上在披肩因而滑落。
齐绮琪好笑地弯腰帮她捡了回来,替她披回身上。接着,她的笑容淡去,带着一丝丝残留,一边帮雪麒麟整理着披肩,一边柔声说着:
“换在以前,你肯定会慌张得不行,一定要见着水妹妹回到自己身边才能够放心……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你肯定会疯了似的到处找。”
齐绮琪的眼神有些飘远,声音亦然。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太杞人忧天,但想到你只是重视我们,我就忍住没有笑出来了啦。”
“笑?”
雪麒麟眨了眨眼睛,才意会到齐绮琪其实是在逗自己。
“好啊,你也学会开我玩笑了?”
齐绮琪掩嘴笑了起来,没有理会雪麒麟的抗议。她笑起来真的好美,雪麒麟擦了擦鼻头,尴尬地撇开视线。
然后,一如雪麒麟所说──
院子外传来复数的脚步声。
齐绮琪看过去,见到水云儿和白泽先后走了进来。她们也见到雪麒麟和齐绮琪便径直往这边靠近。
“小云,不是我说你咩,你离开也得说一声嘛。”
才刚站定,水云儿就听见雪麒麟的斥责声。
她露出苦笑,说:
“让小师父担心了呐,我真是不该。”
“你咩……”雪麒麟无可奈何地深叹口气,“从来就只会口头说说,再有下次你还是会这样子。”
“还是小师父懂我呐。”
水云儿掩嘴,发出银铃的声音。
彼端齐绮琪正和白泽打招呼,交谈着不知道什么,却又在此刻转过头来,好奇地询问水云儿说:
“水妹妹,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水云儿转脸向她,准备回答时──
“哼,自然是去打破龙庭的结界了,否则龙雀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龙庭之中呢?”
白泽抢先了一步回答。
她表情不太好看,接着又不悦地说:
“但看来,我们还是功亏一篑,龙雀也没能阻止张念枝死而复生。”
水云儿皱着眉头盯向白泽,明显是怪她这番话不合时宜。白泽用鼻子哼出一声,不再说话。这个场景倒是有些难得,雪麒麟露出诧异的表情。
至于齐绮琪,在听完白泽的话后又是陷入沉默之中。
但就算是沉默,也无法阻止时间流逝。
──剩下的时间也终于化为乌有。
宛如天空裂开。
一缕柔和的明光从东边的山脉顶端渗出,缓慢而温柔地往这边落来,驱散缠在周遭景物上的那一片灰蒙。
“终于要来了……”雪麒麟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她们同时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看着东边透来的那一缕金黄。在光芒的照耀下,本应最喜欢日轮之辉的植物像遭到灼烧,纷纷自燃起来,化为无数灰色的飞屑散去。
天空弥漫着满天飞灰。
混在逐渐柔和的天幕之中,像极送葬的金银衣纸。
缠盘包裹宫殿的植物也在阳辉下自我灼烧,宫殿距离能够重见天日剩下短暂的时间,也待它完全沐浴于阳光下时,帝都内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们也定必迎来了死期。
宫殿上,那一朵巨大的红莲也开始灼烧起来,迎来了它的最终凋零。
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
雪麒麟想这段时间就此停滞起来,却也知道这是极为不现实的痴心妄想。她能只承受,活下来的人也只能承受,承受帝都的大量死亡。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
然后,终于,就在某个时刻──
“雪麒麟……”
白泽忽然扬声,打破此刻的沉默和穆肃。
“怎么了吗?”雪麒麟不满地蹙起眉心,但仍问个究竟。
“那花……”
白泽表情严肃,抬手指向宫殿的方向。雪麒麟“嗯?”了一声,也跟着抬头往那边眺望过去。
陷在火焰之中的红莲有些变化。
它黯淡的花瓣忽然绽放出明亮的光芒,然后缓缓阖上,像是在极力抗拒火焰的侵蚀一样。它回归到花蕾的状态,以九重叠叠的莲瓣保护着自己的核心部分。
“怎么回事?”
相距甚远,可是雪麒麟仍然能够感受到本来已经迈向死亡的花蕾再次孕育着强烈的生机。那生机不断变强不断变强,到了某个程度,红莲的花瓣突然镀上了一层温润的玉色。
红莲之玉,玉的红莲。
“张念枝和玉耀……她们究竟想要干嘛?”雪麒麟呆呆地问。
她这个问题,在场无人知道答案,连白泽也不知道,她也只是摆着不高兴的表情,皱着眉头在看着那一切诡异的变化,不作声。
含苞则待放。
只是,那花蕾的绽放时刻来得相当快速。
红玉之莲刹那间便绽放。
绽放时,花瓣如振翅展开,扇动之间在日轮之下泄出淡淡的红色轨迹,彷佛带着一些诗情画意,美得不可芳物。
那或许是整个世界里,唯一一次可见的漂亮景色。
再次盛放的红玉之莲,驱散了依附在自身上,理应挥之不去直至它烧毁的焰火,中心处喷发出无数红色的光点,抖散至四周,覆及整座帝都。
如红的雪,也如红的雨。
“这是什么……?”齐绮琪惊讶不已。
她伸手去接那些如雪的光点,却见那红色的小点穿透了她掌心的肌肤,轻易就透渗进去,消失不见。
红眸瞪大,一片迷惘。
雪麒麟也试着伸手去楼,发现红点也是轻易渗进了自己的体内。另一方面,她还发现这些红点更是能够穿透任何结构和建筑。
“这是……”
她细细感应了红点进入体内之后的变化,顿时有了发现。
其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转向她,期待着她的回答,但在那之前──
星辰耀眼。
有如逆转爬升的流星,一道苍蓝色的流芒冲宵而起,自宫殿的中心直达天际,悬在天空之中,抗拒自东面渗来的太阳明辉。
但那并没有持续多久。
星辰便再次陨落。
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在空中转折,拉着倾斜的轨迹,朝宫府这边急堕而来,直撞向雪麒麟。
“等……等等!”
雪麒麟吃了一大惊,慌乱地挥摆着双手。
结果,那苍蓝色的流星快得叫人无法反应,凶猛地撞在雪麒麟的肚腹之上。雪麒麟在冲撞之下,闷哼一声,像虾米般弯起弹开。
“麒麟!”“小师父!”
齐绮琪和水云儿惊叫出声。
雪麒麟落在五米远处,在地上连续转了好几个圈,沾了一身灰尘才终于停止冲势,停了下来。
“麒麟,你没事吧?”齐绮琪立即关切地问道,水云儿则扶住了雪麒麟。
雪麒麟像是丢了魂似的瞪大眼睛,在被扶的同时,喃喃地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
雪麒麟像是恍惚着抬起视线,看向那一朵红莲。齐绮琪和水云儿正想问个究竟,未料白泽却先启唇:
“究竟怎么回事?”
雪麒麟惊吓地、不信地、不安地,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白泽:
“……‘苍’回来了。”
瞬间,沉默填满了几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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