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点了点头,单手支着脑袋。
“这几个箱子都是先帝时期一名知名的木匠所制的,全华朝不过就只有几个,其中先帝就有两个。”
“是的,这是父皇所御赐的箱子,臣与先帝,以及几位皇兄皇弟都有。”
“这个确实是六王叔你的吧?”秦穆沉声问道。
“臣无法肯定。”
宁王直接回答说,没有任何隐瞒。
“上面刻有六王叔你的名字。”
“确实,每个箱子上都有名字。”
“吴国公,来。”秦穆朝箱子扬了扬下巴,“去看看箱子上刻着谁的名字。”
“是!”
吴国公领命站起,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走向木箱。他仔细地在木箱上寻觅刻有名字的地方,最终把视线固定在箱子的锁扣上。
“陛下,是宁王殿下的名字。”
吴国公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最终朗声回答。
他的声音在厅里回响了好几圈,才消散在人们的沉默之中。
“鲁国公、简尚书,你们也来看看,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六王叔的名字。”
秦穆面无表情地命令说。
被点名的两人正想领命,宁王却自己站了起来。
“不必了。”
他扬声沉稳地说,那闷闷的声音像是东西撞在墙上所发出的闷响一样。秦穆移动视线看向宁王,发出感兴趣的声音。
“哦?六王叔有何指教?”
“不必努烦诸位了,”宁王负着手,不慌也不惊,“臣自己去确认即可。”
秦穆一阵沉默,不置可否。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宁王会如此淡定沉稳吧,待他回过神来时,宁王已经径直走了出去。他缓步走到那几个箱子之前,往刻有名字的锁头上一看。当初他的父皇在赐下这些木箱时,他还相当年轻,先帝更特地在上面刻上各人的名字,以示恩宠。
而眼前箱子上,确实刻着自己的名字,宁王甚至无法将之和自己记忆中的箱子区别起来。
事实上,他已经不太记得那箱子的细节了。
但从他仅有的记忆而,眼前的箱子和他的箱子没有任何分别。传说中,龙生九子,而宁王排行第六,箱子上描绘有“霸下”的图腾。
“霸下”负重前行,总不停步者,这正是先先帝对于宁王的寄望。
“六王叔,如何?”
秦穆不失锐气的质问,打断了宁王的回忆和深思。宁王抬头回望过去,拱手回应说:
“这几个箱子确实是属于臣下的。”
“如此便好。”
秦穆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
“哪里面的东西呢?”
果然来了,宁王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就算不打开,都知道里面肯定不只有他的旧衣棠了。
栽赃嫁祸何其简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王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真的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自己,如此焦急要对付自己。他以为对方就算真的要对付自己,也会等到北域完全安定下来,脱离最近战事的影响──就算再焦急,也得等到国葬办完吧,宁王没有想到秦穆会无情冷酷至此。
太天真了。
宁王知道自己是天真了,正因为太天真才会误判了情况。今天秦穆就已经揭开要对付他的序幕,而他现在深陷在虎穴之中。
就算用脚趾去想,宁王都能猜到这殿堂里肯定处处杀机。
而一位君王想要陷害一个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他有着最高的权力,所有审讯机关都是替他办事的,要伪造证据,左右审讯过程都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六王叔?”
秦穆步步进逼,不让宁王有任何反应过来的时间。
“如果六王叔不说,朕就替你说,如何?”
要反抗吗?
宁王巡视全场,殿堂里的人不足为惧,但更外头却是森严的守卫,宁王就算可以从这里杀出去,但他也必定被围困于宫殿之中。
要抓秦穆当人质吗?他一瞬间有这个想法,转头看向秦穆。秦穆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瞧,彷佛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束手就擒吧!宁王像是听见这样子的声音。
这本就是一个死局,从自己踏进这个殿堂里的一刻钟,便已经泥足深陷,而置自己于死地不是秦穆,也不是这个局的本身,是他的天真。
他以为,秦穆不至于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动手才对。
──他从来都不会太过于低估敌人的恶意,也不介意用最恶劣的眼光去看待敌人,但为什么换成对内时,自己又会如此天真呢?宁王顿感无力。
大概是他长期镇守国门,见惯了敌人的残忍无情,所以心里有某部在渴求着,渴求着至少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应该不至于如此残忍无情地对待自己才是。
他忘了。
忘了敌人就不一定是邪恶的,而朋友却也不一定是善良的。
“六王叔,朕在跟你说话。”
秦穆有些不耐烦了。
宁王却依然沉默。
“鲁国公,你去,把箱子打开。”
“臣领命!”
鲁国公这次连脚步都稳住了,已经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他龙行虎步地坎到那些箱子之前,哪有一个醉倒之人应有的醉态。
“不用劳烦鲁国公了。”
宁王觉得屈辱,也觉得相当郁闷。
他横手拦住了鲁国公,鲁国公呆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苦相地看过去,无奈地说道:
“殿下,陛下有命,臣也是不得不为啊。”
“陛下有命,自然不能怪鲁国公你。”
宁王强忍住那一口闷气,沉声回应说。在场大臣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其中想必也有人其实是心里觉得不妥的,
“哦,那六王叔的意思是?”秦穆阴声怪气地问。
他完全没有摆休的意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谓的动如雷霆也不过如此。
“臣亲自打开。”
宁王暗自叹息一声,但他表面不动声息。在战场上,就算是要死,也得站着,这才当得起是一国亲王,更何况是在这个殿堂上。他不愿意憋屈地死去。
碰!
不待秦穆回答,宁王已经用力地把那箱子给揭开了。
大臣们都站了起来,极力往那箱子里投去视线。箱子里,只有一堆满满都是衣服。宁王将三个都是属于他的箱子全部打开,第二个则放有杂物,而第三个之中却是一堆书本。
可以听见有大臣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里面也许有不少人被迫屈服,奉秦穆为国君的。他们也许知道秦穆并不是国君的料子,也不知道这一个局是不应该的,但是明哲保身的压过了这些所谓的是非观。
他们想必心情也相当复杂吧。
“看来就只有些旧衣裳和杂物呀!”
不知道是谁如此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在这个人们都专注于那几个箱子的当头,他的声音就像是落在平静湖面的石子似的,惊起了一大朵涟漪,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只是旧衣裳,陛下会搬上来了吗?没见识的东西。”
人们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简礼还是高声批评了一句。
“简尚书所极是啊……”秦穆却接上了话。
他叹息一声,再次望向宁王。
“六王叔,你说这里的旧衣裳里面会不会另藏玄机啊?”
“陛下不必在再这里故弄玄虚。”
宁王气也是上来了,一手就把其中一个箱子掀翻。是那个装满旧衣物的箱子。箱子咚一声着地,里面的衣服全倒了出来。
各色各样颜色的布匹洒了一地。
这些衣服都是宁王穿旧了的衣服,甚至连他年轻时期穿过的也有,但那五颜六色里有特别刺目的颜色。
──明黄之色。
那被各种衣服布匹所掩盖,只露出一小片的明黄色依然刺目,宛如一位渔者手中的精准钓具,勾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来,来人,把那件衣──”
秦穆扬起嘴角,正想吩咐侍卫过去把那片明黄色的衣服给拖出来,却又是一声脆响冲天而起。
咚!
伴随着这一声,又是一连串的哗啦啦响声。
又一个箱子被掀翻,这一次被掀的是那个放满了杂物的箱子。里面各样东西都有,也有一些匕首之类的利器。
然而,有一个上面雕了龙的白玉玉玺。
那和秦穆正在赶紧的帝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造工上比帝印差了一点,但却没有相差太远,是明显的高品质彷造品。
“是帝印!”
“宁王他怎么有帝印?”
“这……这该不会是私造的吧?”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在场的大臣们面面相覤。其中鲁国公和吴国公两位更是义愤填膺,质疑着宁王有不轨企图。
但是,就算是他们两人,也不敢轻易说出那两个字。
因为那两个字染满了血腥之气,一旦脱口而出,就会把无数生命拖向死亡。历来都是如此,没有例外,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忌讳,事已至此也不挑明。
接着,宁王掀翻第三个箱子。
倾卸出来的书本里,有一顶明黄色的帽子。
上面纹有五爪金龙,是帝冠。虽然现在皇帝着衣的制式,龙袍和帝冠都不是明黄之色,但明黄色的龙袍和帝冠确是在制式之列。嗯,玄色底绣金丝,以及明黄色的龙袍都是华朝正统的皇帝衣仪。
哪怕那一套衣服和秦穆身上的不一样,但那依然是皇帝的着装。
而私造龙袍、帝印以及帝冠,都是死罪一条,更何况这是一位亲王擅造的。在场的大臣也是开始议论纷纷,看向宁王的眼神也是变得奇怪起来。
一些不知情的大臣想必也是开始怀疑宁王了吧。
他们也没有想到秦穆会如此之快对宁王下手,更不会猜测秦穆会伪造证据来陷害宁王,他们还以为宁王真的有那个心,恰好被秦穆掌握了相关情报。
“六王叔,有何解释?”
动作太快了,快得宁王都措不及防。
他是如何在如此短时间之内,从自己府中获得这个箱子,并把伪造的证据给塞进去了呢?他肯定是早有准备,不会是在登基之后才准备好这些东西的。
一想到这里,宁王就觉得秦煜的死其中也许有某种玄机在内。
但都太迟了。
一切都有点超乎意料,他不应该回来奔丧才是。不,已经有人早就告戒过他了,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不对,他也许真的只是心有天真罢了。
太天真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宁王不曾想过自己在战场上撕杀,为华朝击退北国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人在算计自己,并已经布下一个大局。
秦煜驾崩、秦穆登基,乃至于唤回宁王,并立即设宴,杀宁王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环扣一环的,如非是一个大局,就是上天所开的一个大玩笑。
会置人于死地的玩笑。
“殿下,陛下在问你话呢。”
秦穆见宁王久久没有回话,轻轻抬起手摆出一个手势。刘兴庭意会过来,敞着嗓音喝了宁王一声。
“听着呢听着呢,吵耳。”
宁王依然气定神闲的,他连死在战场里都不怕,还怕陷害?他最多就是郁闷,还有一些不甘心而已。
面对宁王处变不惊,甚有有反客为主的气势,秦穆气势一滞。
“六王叔,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但他不忘再次逼问。
他也知道这件事得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否则绝对夜长梦多。他不敢小瞧宁王的能耐,以及他的威望,所以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务求一击便得。
“没有解释。”
宁王叹息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认命。
同时,大臣们也是一片哗然。
“哦?”秦穆有些诧异,无论是心或是口都是如此,“那么,六王叔这是认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穆换了只手去撑自己的脑袋。
“那么说,六王叔是被人冤枉了的咯?”
“就端看陛下如何看待事情了。”
秦穆抬掌指了指那从三个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两名侍卫走了过去,把那一片明黄色的布给拖了出来,一件明黄色的龙袍被摆在了人前。
“此物,还需要六皇叔指教。”
“何必呢?”
看着那一件龙袍,宁王叹了一口气。他平时穿的衣服也没有一件好,更何况是一件龙袍呢?他全副心神都在应对北国上,想要替华朝守住这道国门,从来都没有贪及过那个位置。
龙袍?
就算穿上那东西,没有皇帝样子依然没有皇帝样子。嗯,就像秦穆一样,他此刻就像是穿上了龙袍的小丑。
但小丑也是可以杀人的。
“陛下和臣本为子侄,不必相逼至此啊……”
“六王叔,臣是臣君是君,罪也是罪,这无关亲情。”
秦穆面无表情地说。
“朕也不信六王叔会愧对先帝之恩,也不信六王叔会做出此等事来,有此等念想。”
“何种念想?”
“谋反。”秦穆字字分明。
“哈!”
宁王摇头失笑,没想到这两个字也会有一天落在自己头上。真是太可笑了。他自问一生不敢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苍生,但他绝无愧北域、无愧于华朝。
这两个字落在自己头上,公平吗?
这个世界也许从来没有公平可,而人总是不缺乏理由,就算那是个宁王觉得可笑的理由,也是他自觉最不会犯的理由。
“六王叔,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如果说臣是冤枉,陛下会信吗?”
“信不信,不是朕的一句话。当然,朕不会一口咬定六王叔你就有那种罪该万死之心,但是凡事都不能太过盲目,朕想要相信六王叔,但是朕也得让大臣们相信,百姓们相信,这才能安天下。六王叔,你说呢?”
“陛下所有理。”
宁王摇着头苦笑着,视线缓缓地巡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然后笑出声来。但笑声不大,但嘲讽之味浓厚。
“陛下,臣有一事不吐不快。”
“说。”
宁王脸上笑容渐灭,肃杀之气取而代之在他脸上涌现。刹那间,人们觉得自己好像闻见浓厚的血气,浑身发寒。
“如果臣下要反,陛下此刻也不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臣下也不可能陷于陛下的手中。”
宁王一字一字有如战鼓敲响,震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一瞬间,大殿上乌雀无声,就连秦穆都沉默起来,只有宁王负手挺拔的身影有如松树屹立不倒。
“酒是好酒,但宴无好宴,酒也是夺命的酒啊……”
宁王叹息一声。
──有弦线般的细响。
哪里来的声音?宁王莫名地在意,四处张望之间想不见任何异样──嗯,他不应该放眼往其他地方看的,因为异样发生在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抬了起来。
可以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在拉扯着他的手,宁王心中暗惊,不知觉发生了什么。那力道太得惊人,宁王尝试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脚足也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宁王瞪大了眸子。
而就在这个期间,他身体突然不受控地蹲下,捡起了那落在地上的匕首,直接把匕首拔出鞘子。
“宁王,你这是意欲何为?”
鲁国公察觉到宁王的举动,大声警告着说。其他人应声看过去,也察觉到宁王已经拿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侍卫们都扶上腰间的横刀,如临大敌,围向秦穆的面前。
而坐在龙椅上的秦穆,则瞪大了眼眸,看似震惊非常的样子。宁王闷哼着,伸手强压着自己的右手。
“都退开!本王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喝退那些想要冲过来的人。
他这一喝还好,一喝对方就误会了他的意思。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护驾!”
侍卫头领大喝一声,那些本已却步的侍卫对看一眼,像是后背被人强推了一把一样冲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
宁王的左手突然一阵刺痛,本能地松开了抓住的右手。他就此抬起右手,往后拉去,然后把手中的匕首如电般掷出。
那把匕首飞射而出,劲道十足,洞穿了大气。
“护驾!”
侍卫头领大喝一声,横身拦在秦穆面前,拔出手中的横刀。
刀光一闪!
横刀精准地斩向那把匕首,但是──
“什么?!”
侍卫头领惊讶地瞪目。
只见即将撞上横刀刀锋的匕首突然往上偏移,以分毫之差避开了那一次撞击,掠过了侍卫头领,直取秦穆的喉咙。
在众人呆滞的视线追逐下,那把匕首深入至秦穆的皮肉之中。
血,喷溅而出。
秦穆闷哼一声,吃痛地坐倒在地。万幸的是,匕首没有真的扎进秦穆的喉咙之中,他刚才惊得站起身体,所以避过了一劫。
匕首扎在了他的左手上。
“宁王造反,快!快把人给抓起来!”
看见秦穆的左手已经血红了一片,刘兴庭扯开嗓音大喊着。宁王看着自己的手在发呆,那股刚才控制住他的力道已经消失了。
“……这下真是水洗都不清了啊。”
他自嘲地苦笑。
下一秒,宁王便被反应过来的侍卫们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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