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父母双亡,童稚孤苦无依,小时瞎摸乱闯,青年孜孜不倦,一直到了如日中天的鼎盛中年,杜月笙开始摆个场面,稍微有些风光;将那成功滋味,统统地尝一尝,他倒是有过一阵子神怡心旷,快乐欢畅。
他的兴趣向多方面发展,而且,每每证明无论他学什么,进度都是相当的快。不过有一点,由于时间和精力的有限,使他唯有浅尝辄止,无法深入。
譬如说唱京戏,他有一个愿望:凡是他所看过听过的好戏他都想照单全收,因此,生旦净丑,文武场面,他样样都能来上两手,或则整出,或则一段。譬如说:他昨天听了一出姚玉兰的捉放宿店觉得过瘾,今天他便会请姚老生亲自传授,明天又看了杨小楼的起霸边式又好看不过,后日他又请杨老板来教他练武功了。唱不唱得像,练不练得成,他却是并不在意,反正是好白相的,杜月笙决不会去吃开口饭。
不过,杜月笙虽然不靠唱戏吃饭,倘使他若兴致一来,粉墨登场,却比任何京朝名伶,海派大角,还更叫座,更有号召力,票房价值更高。前后二三十年间,每一次上海发起劝募捐款,杜月笙不是主任委员,便是当总干事,他担任提调,必定排得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戏码,请得齐天下闻名的角儿,而在精彩百出,好戏连台的节目单里,总归要排上一场沪上名票大会串。这里所谓的名票,实是为“名人”的代名祠,如杜月笙、张啸林、张蔚如,以及许多黄浦滩上字号响当当的大亨。看他们的戏,台上汗流夹背,台下阵阵哄堂,荒腔野板,忘词漏场,不但照样引起满座的彩声,而且立即被人偷“学”了去,传为佳话,笑痛肚皮。这是台上台下,亲切而纯挚的感情交流,戏演得越糟,反倒越加讨好。因此,只要排出杜月笙他们的戏目,义演场中,准定全场爆满之外,还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弄张站票。
杜月笙会哼的戏很多,唱得好的却少,原因要归罪他那一口浦东腔调。他学的是老生和武生,由于南北名伶无人不敬杜先生,和“名师们”研究切磋机会之多,当代不作第二人想。尤其往后姚玉兰和孟小冬两位菊坛祭酒先后来归,闺房之乐,往往一曲绕梁,时人曾有“天下之歌,尽入杜门”的赞叹。有这两位夫人的尽心指点,加上杜月笙的兴趣,如果他有志于此,他很可能成为评剧角儿。
在评剧方面经常指点调教的,有金少山的令兄金仲仁和名小花苗胜春。杜月笙会的老生戏,多半出自金仲仁所授,苗胜春则每逢杜月笙票戏,从订制行头、排练,到检场,统统归他一手包办。
能够成搬上台去唱的,杜月笙一共会六出戏,——他生平票戏也只票过这六出。顶拿手的是“大霸拜山”、“落马湖”,以次类推则为“完璧归赵”、“刀劈三关”,还有一出和“伶王”梅兰芳合演的“四郎探母”。其中那出“刀劈三关”,是姚玉兰夫人所授。再末,便是有一次证券交易所理事长张蔚如票演“苏三起解”,“三堂会审”那一大段戏里,杜月笙和张啸林应邀客串“红袍”,两大亨全部崭新行头,一左一右,陪点堂上王三、阶下苏三,分明是“活道具”似的陪衬角色,但当两大亨念一次道白,台下准定会轰起满堂彩来。各方友好赠送的花篮,从剧场大门口,沿路排满直到戏台,这两位沪上闻人收到的花篮总共四百多只,漪欤盛哉,两位配角十足抢尽了主角的风光。
1924年,大江南北爆发了齐卢之战,齐燮元加上了孙传芳,跟浙江军务督办卢永祥,在江南一带炮火连天,鏖战不休。各地难民,扶老携幼,纷纷逃往上海避难,他们席地幕天,餐风露宿,眼看着就要成为饿殍。杜月笙登高一呼,吁请上海各界,同伸援手,加以救济。那一次,他所举办的评剧义演,极为成功。连日满座之余,观众纷纷要求,请杜先生也出来唱一出。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公开登台,也情之紧张热烈,自是不在话下,除了加紧恶性补习,他更自掏腰包,做了一套簇新漂亮的行头,那一回,他唱的是“天霸拜山”,饰演黄天霸一角。
戏装店的老板,亲自来给杜月笙量尺码,做行头,一群朋友,在旁边七嘴八舌,提意见,出主张。其中有一位说:
“杜先生,这个戏装里面,头盔是顶要紧的,你不妨用两钿,把它做得特别漂亮。”
杜月笙问他:
“怎么样个漂亮法呢?”
“人家角儿的头盔都用泡泡珠,杜先生你何妨用水钻?五彩灯光一照,光彩夺目,那不是要比泡泡珠漂亮得多吗?”
一时高兴,杜月笙脱口便说:
“好,就用水钻。”
于是在他身旁又有人提出建议:
“天霸拜山里的黄天霸,出场下场一共是四次。杜先生,你应该做四套行头,每次出场换一套。”
“好,就做四套。”
回到前楼太太沈月英的房间,把这一番经过一说,沈月英笑得合不拢口问:
“唱戏又不是做新娘娘,何必出一次场就要换一回装呢?换上换下,只怕你赶不及啊。”
“哎呀,这个你就不懂了。”杜月笙聊以解嘲的回答她说:“人家角儿唱戏,有的靠唱工,有的靠做工,看戏朋友不是饱了耳福,就是饱了眼福。我呢,唱工不灵,做工又不行,只好做两套行头让大家看看了。”
四套戏装全部做好,从里到外,一包湘绣,精工裁制,价钱大得吓坏人,苗胜春帮忙他一套套地试着。杜月笙站在大穿衣镜前,做了几个边式,环立周围的人,忙不迭地叫好。却是杜月笙愁眉苦脸地转过身来,双手一甩袍袖,神情沮丧地说:
“算了罢!我身材又瘦又长,天生不是衣服架子。再漂亮的行头,着在我身上也会走样!”
于是,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天霸拜山”里的第二主角,大花脸窦尔敦,杜月笙挽请“啸林哥”客串,张啸林一口答应,他的黑头戏出于金少山的传授,因此,他是相当有把握的,最低限度,他连腔咬字要比杜月笙准确得多。
公演之夜,盛况空前,上海早期三老之一,黄浦滩人人呼之为“洽老”的虞洽卿,和商界名流王晓籁,端张椅子坐在文武场面旁边,双双为杜张二人把场。台上台下,嫣红姹紫的鲜花,堆得花团锦簇,层层叠叠,戏院里全场爆满不算,作“壁上观”者更大有人在。尤有顾嘉棠、叶焯山等“小八股党”,以及杜月笙、张啸林的保镳亲随,在人丛中昂首挺胸,挤来挤去,仿佛是他们在办什么大喜事。
轮到杜张两大亨相继登场,掌声与彩声,差点要把戏院的屋顶掀开,张大帅一张口,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观众们大概都晓得张大帅的毛躁脾气,怕他光起火来要骂“妈特个×!”
绣帘一掀,杜月笙在上场门口出现,掌声如雷,彩声似潮,观众的热烈情绪达到最高峰,观众里还有他的门徒在高喊:“喏,杜先生,杜先生出来了!”他身上全部湘绣的行头灿烂夺目,蟠龙绣凤,珠光宝气,最精彩的尤数他头上那顶“百宝冠”,上千粒熠熠生光的水钻,经过顶灯、台灯、脚灯,十几道光线交相映射,交幻为五彩辉芒,看上去就像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演的是“黄天霸单骑拜山”故事,杜月笙亲赴落马湖,拜见张大帅。两个人分宾主之位坐定,开始大段的对白。台下的观众这时又发现:杜月笙的脸孔始终向后仰着,两只眼睛居然是咪起了的。
还有人以为他是学三麻子唱关公戏,照例不睁眼呢;台上的张大帅一阵心慌,忘了词儿,台下没有人敢喝倒彩;但见他从容自在,不惊不慌,右手甩开了大摺扇,两只眼落在扇面上。扇面上写得有全部词儿,“窦尔敦”得救了,他继续将江湖上的言语,细细地再与杜月笙讲。
眼睛珠子移到眼角边,杜月笙一眼看见啸林哥玩的把戏,他不禁又惊又羡,窦尔敦上场照例要带大摺扇,那把摺扇此刻发挥了莫大的作用。回头想到自己,暗暗地喊声糟糕,自己演的是黄天霸。黄天霸在“拜山”的时候是要赤手空拳单骑拜山的,啸林哥的扇子上有“夹带”,待会儿要是自己也忘了词儿,那可怎么办呢?
心中一急,果真就把词忘了,窦尔敦的道白念完,他满头大汗,目瞪口怯,头一个字就接不上。前台后台个个都在为他着急,这出戏该怎么往下续呢?僵住了时,杜月笙一眼看见有人擎个小茶壶在向他走来,他不觉眼睛一亮,精神骤振,来人正是降格担任检查的名小花苗胜春,趁他喝茶的时候,嘴巴贴紧他耳朵,将他忘了的那几句词,轻轻地提上一提。
杜月笙用他浓重的浦东腔,继续往下念道白。管他念的是什么呢?在台上的虞洽卿、王晓籁和张啸林,以及台下的“小八股党”、保镖亲随,还有成千上百,满坑满谷的观众,齐齐地吁出一口气。
黄天霸在“拜山”一剧中“出将入相”,四上四下,照说,每一次上下场之间,杜月笙正好轻松轻松,歇一歇气。可是沈月英的警告不幸而言中,他由于备下了四套戏装,隔场便要换一套。当他一出下场门,马上就有人忙不迭地为他卸行头,人才步进后面化妆室,又有手忙脚乱替他换新装的,在他周围忙碌紧张。这么一来,把杠月笙开口说句话的时间都给剥削了。
第二度上场,台下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纭,因为满场的看客,只见杜月笙额汗涔涔,身体摇摇晃晃,看起来仿佛头重脚轻,摇摇欲坠,谁也想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等他痛苦万状地把这出戏唱完,回进下场门,早有太太少爷,跟班保镖,争先恐后,把他搀牢。然后踉踉跄跄,跨进他专用的化妆室,不管哪个如何焦急关切问他的话,他始终置若罔闻,一语不发。
卸罢装,更过衣,手巾把子和热茶,一大堆人服侍了他好半天,方始看见杜月笙呼吸调匀,脸皮由白转红,他浩然一声长叹,连连地摇着头说:
“这只断命的水钻头盔,真是害死我了!”
沈月英连忙将那顶特制的头盗捧过来,“啊呀!”她惊叫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头盔上的水钻,层层匝匝,密若繁星,总共有好几百粒之多,那水钻的分量好重!这顶头盔,比普通头盔重得多了。可不是差一点儿把杜月笙压垮了吗?
后来他常说:唱那一出戏,等于害了一场大病。
有一段时期,杜月笙喜欢唱一段“打严嵩”,那是老生戏,有大段的唱工。杜月笙唱戏的嗓子倒也无啥,只是他那一口响音,一世不改,唱起戏来,当然不能例外,经过他公开露过一次,黄浦滩上纷起效尤,杜月笙浦东腔“打严嵩”,其盛行有如今日之黄梅调。
当时,上海有一位戏剧界怪才,笑舞台的王无能,原是一名丑角,但他独出心裁,将北方的相声,南边的说书,乃至各种戏剧、歌曲、方言、俚谚兼容并蓄,连叙述带唱做,一人兼饰数角,名之为独脚戏,又称冷面滑稽。专以逗笑观众为能事,果然风行一时。
王无能唱浦东腔“杜月笙打严嵩”当年是他的一绝,老上海听了,包准笑得翻倒。有一天,一位朋友告诉杜月笙:
“王无能学你的打严嵩,确实是惟妙惟肖。”
杜月笙一听说是“真有这个事情”。他乘兴吩咐手下,明天下午去把王无能请来。
吃开口饭的朋友,谁不格外敬畏杜月笙三分,王无能因为自己经常拿杜月笙当笑料,辄感唐突冒犯,难免做“贼”心虚,如今一见杜月笙派人来请,误以为他要加以惩处,或是教训。当时吓得魂飞天外,向来人鞠躬作揖,声声讨饶,于是来人哈哈大笑地说:
“你放心,去了自有你的好处。”
王无能硬起头皮,跟来人进了华格臬路杜公馆,只见公馆里的人少长成集,还有临时赶来看热闹的要好朋友,或坐或立,挤了一屋。
不曾进门以前,顾嘉棠等好在客厅门口,他一拉王无能的手臂,悄悄地吩咐他说:
“你要学得像,杜先生才开心。”
王无能苍白着脸,点了点头。进门以后,喊了杜先生,脸上堆着强笑。杜月笙对他很客气,谈几句闲言,方始请他表演一段。
黄浦滩上正在流行“杜月笙打严嵩”,杜公馆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唯独杜月笙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因此,当王无能字正腔圆,才唱了三句,满屋子人全部都撑不住了,望望杜月笙,望望王无能,一个个笑得弯腰呵背,流出眼泪水。杜月笙不愠不恼,他也随着众人高声大笑,一叠声地夸奖王无能:
“学得像,学得真像!”
唱唱笑笑,笑笑唱唱,闹了一两个钟头,杜月笙神情愉快,为历来所罕见,他笑得合不拢嘴。王无能告辞,他关照听差,奉送两百大洋。王无能去了很久,他还在不停地向家属亲人们说:
“蛮开心格,蛮开心格!”
受到黄金荣和金廷荪的影响,杜月笙除了爱好评剧,他对于全国各地来沪献艺的伶人,一概亲近爱护。上海侠林人物,用浦东腔称“角儿”,就是他由北方话转来的独创名词。上海是我国第一大都市,洋场十里,笙歌处处,民元前后,自谭鑫培以次的京朝名角,莫不竞往上海淘金,这些伶人到达上海,照规矩免不了要拜码头,而黄杜张金四大亨都是必须先拜为宜的。这四兄弟对角儿们也真能尽心尽力地照应,彼此往来,亲密有如家人。因此之故,自杜月笙出道以后的三四十年间,国内知名的伶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崇仰杜先生,感激杜先生,天大的事情,只要杜先生出面,立可一言而决。而名伶们置身上海,但如曾经拜过杜门,自此就不需一心一意把戏唱好,高枕无忧,稳赚钞票,即今天坍下来,也有杜月笙替他们撑腰。
杜月笙一生交结过的名伶车载斗量,多如过江之鲫,私下他颇为推许红遍大江南北,曾使上海万人空巷的梅兰芳。梅兰芳第一次到上海,是在1913年,演出于许少卿开设的丹桂第一台。他到同孚里黄公馆去拜望过黄金荣,杜月笙和他见过一面。
梅兰芳二度南来,杜月笙已经身为沪上闻人,华格臬路杜公馆冠盖云集,车马盈门,梅兰芳再次谒见,两个人都是黄浦滩上家喻户晓,最出风头的人物,但是主与客的谦恭自抑,虚怀若谷,却也同样的是等量齐观,毫无轩轾。梅兰芳在上海,无论唱戏酬酢如何繁忙,经常都会特地抽出时间,到杜公馆去望望。
杜月笙几个在上学的孩子,因为父亲的启发奖诱,从小便对评剧绕有兴趣,兼以戏听得多,学习起来特别便利,念小学时便能粉墨登场,票几出戏。其中以老大杜维藩、老三杜维屏工老生,老二杜维垣唱黑头,这三位小兄弟合演一出“黄鹤楼”,拖出金廷荪的大儿子金元声饰演赵云,居然有声有色,苗头十足。往往梅兰芳也绿叶牡丹,参加他们,唱出压轴子,而小兄弟们的“黄鹤楼”则挂到第二,算是大轴子戏了。凡此场合,杜月笙和他的众家亲友,当然是兴高采烈,笑口常开的基本观众。
等到梅兰芳的压轴子戏唱完,杜月笙带头大批人马上后台,当他看见梅兰芳妆都没有卸,先赶着向前台后台的伙计们道乏,连那些跑龙套的,他也双手一拱,向他们连声他说:
“辛苦,辛苦!”
杜月笙必定会告诫他的孩子们说:
“你们看好,我要你们学的,就是人家的这种谦虚诚恳。这才是真正了不起的。”
杜公馆有一名老佣人,名唤阿柄,阿柄死得早,他遗下一个弟弟,小名毛毛。杜月笙乃将毛毛收养在家里,平时并不把他当做佣人看待,毛毛有小聪明,在杜公馆“见多识广”,皮簧音律,居然无师自通。杜月笙觉得这孩子大可造就,便央托梅兰芳的琴师王少卿,试试这毛毛有否学胡琴的天分。
王少卿绰号二片,他是梨园世家,梅兰芳头回在上海露演,便是给王少卿的父亲王凤卿跨刀。二片一试毛毛的琴艺,也认为他“孺子可教”,便经常把毛毛带在身边,亲予指教。接连有几次,毛毛到过梅兰芳的寓所,帮忙拉拉二胡,往后梅兰芳吊嗓子,王二片偷偷不去应卯,便叫毛毛为他代劳。
一天下午,杜月笙趁自己的孩子在跟前,特地把毛毛喊了来,和颜悦色地问他:梅老板待你怎么样?
毛毛赞叹不置地回答:
“哎呀爷叔,梅老板的做人真叫没有话说;像我这样的小鬼头,每次到他家里,他总归要立起来迎接。告辞的时候,他一定亲自送到大门口,把我当个贵客似的。还有,明明是他在教我,他绝口不说什么教呀指点的,梅老板总是这么笑嘻嘻地说:‘这个地方,让我们来研究研究。’”
“你们听听,”杜月笙立刻指点他的子女,“一个有学问的人懂得谦虚不难,难在梅兰芳只不过是个角儿,他是个唱红了半边天的角儿。”
杜月笙的皮簧癖,同样的影响了他两位结拜弟兄,张啸林和王晓籁,张啸林天生异“嗓”,王晓籁腔大声宏,中气之足,远胜杜月笙。所以他们两个都学黑头,往后便时常陪着杜月笙票戏,就串那一出“连环套”,一向是杜张老搭档,黄天霸一角由杜月笙扮演,张啸林去窦尔敦,这一出戏由于一对名票铢两悉称,旗鼓相当,笑话多,于是彩声更多。顾嘉棠、高鑫宝,叶焯山、芮庆荣这一般老弟兄眼见老大哥出钱出力,反而挨人喝倒彩,哄堂大笑,难免有点气忿难忍,有时候亲自带领徒众,到戏院子里去怒目横眉,把场示威。杜月笙听说到每每加以阻拦,他会这么洒脱地告诉他们:
“戏馆里是要闹得猛一点才好!”
杜月笙不喜欢看电影,他嫌电影院里“漆黑”、“气闷”、“人多且杂”,而且电影故事“千篇一律,呒没意思”,所以他除非必要,决不涉足电影院,中国片不看,外国片也是望望然而去。其实,凡此都是早年的事,我国第一部有声电影“歌女红牡丹”,首映之期,厥为1931年3月15日,在此之前,早期国片制作之简陋,素材之贫乏,自然不能和往后的蓬勃发展时期同日而语。因此,杜月笙对电影的批评纯系针对早期情形而发,1921年前后的电影实在是没有什么看头,那些七拼八凑,发不出声的“阎瑞生与王连英”、“王先生和小陈”、“梁祝痛史”、“宏碧缘”等等,看头一次觉得新鲜,一部部接着往下看,谁都会为之兴致缺缺。
后来电影事业突飞猛进,水准之提高,与曩昔不能相提并论,当中外电影取评剧、话剧而代之,渐次成为中国人的主要娱乐,而杜月笙照旧不屑一顾,那是因为他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他事务繁忙,和后来的气喘痼疾不允许他到电影院去泡上一二个钟头。
1927年以前,上海的国产影业,向为“天一”、“明星”和“联华”三大公司鼎足而立。“天一”即今香港邵氏影业公司的前身,由邵醉翁、邵村人、邵仁仗、邵逸夫等昆仲的一手创办。“联华”是往后倾向左派人士的组合。唯独“明星”,以资金雄厚,人才荟萃的纯民营姿态出现,曾经稳执我国影业牛耳二十余年。而开风气之先的明星公司,它的创办人如周剑云、张石川等,都是当年杜月笙出类拔萃的学生,当他们有意振兴中国电影,杜月笙曾经给予多方面的协助,为他们筹措巨额的资金,甚至把杜美路的房子一度改建摄影棚。因此,不但在明星公司创办人的名单上,杜月笙始终榜上有名,同时更使他和影业人士关系密切,熠熠红星如胡蝶、徐来、阮玲玉辈,莫不为杜门座上客,就连郑鹧鸪、郑正秋等也成为他夹袋中的人物。杜月笙的法文秘书李应生,其千金李旦旦稍后亦曾当了电影明星,自亦与杜月笙的大力提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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