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家太傅那性子,是铁定不允我感情用事的。再加上,他的戒心比我更重,长孙傲回宫,再怎么着,他也得出来搞一搞事情。此次他如此平静,我反倒觉得不妥。我本想着,再观察几日,确定这点风波过去以后,我就往他太傅府走一趟。
不承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月底时,阜阳太守传来消息,说梁国有人入了北曌,身份似乎是个皇子,直奔晃都而来,目的未明。
我一琢磨,这大梁闭国也有十年光景了,一向是无人进,无人出,这一回居然来了个皇子,当真稀奇。
不过,更稀奇的还在后面。六天后,又一则消息传来,梁国又出来一名皇子,也是奔晃都而来。
这一下,我便坐不住了。两名皇子先后出使,说明事情略为严重。大梁自十数年前与北曌一战后,从无往来。莫不是,他们得了风声,公子珣可能在我北曌,他们是来要人的?
一念至此,我立刻传下命令,边关严防,皇城御林军全面整军。高灿这厮以为是要发生战事了,急急忙忙将存了多年的银两宝贝一同托人带回老家,捎给他的小妹。我调侃要不要让他也一同回老家去,此番他倒很有骨气,挺着胸膛说:“奴才不走。皇上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
不错,总算有点跟了我多年的样子了。
十日过后,这两名皇子先后进了晃都城,并先后呈了求见帖子。我有心拖延此事,便将这二人冷落了一段时间。待连裴林都上书这是北曌与大梁重新建交的契机时,我才不急不缓地宣了他二人觐见。
这两位皇子一同上了大殿,两者皆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相差也不过七八年。年纪稍大的一个看上去颇为稳重,眉眼锋利却懂得自掩光芒。年幼的一个则稍显稚嫩,面容也是一副长不醒的娃娃脸。他二人一番自报家门后,我才知晓,大的一个是大梁三皇子,名为陆子霖;小的是六皇子,叫陆珉危。这两个人,都是一起来与我北曌建立邦交的,这趟出使,还分别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呈献。
既然不是来要人的,我也就放松了两分警惕,与他二人各自客气了一阵。但有个现象十分引人遐想,这二人,言辞间互相明嘲暗讽,针锋相对,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夜,我安排了一场大型国宴。宾主尽欢,宴席摆了两日两夜。
到第二晚,六皇子陆珉危竟道出来意,想与我北曌联姻。他这一说,我手底下的臣子们不淡定了,他那三哥哥也不淡定了。三哥哥立刻跳出来,表示也要联姻。
我为难地思考了许久,回应道:“此事有些为难,朕这一辈,并无姊妹,若要联姻,只能从众臣子的千金里挑一两个姿色上佳的,赐其封号,使其远嫁。且不说朕这群臣子家中多为犬儿,便是当真有一两个千金,这为人父母只怕也舍不得其远嫁。”
我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拒绝之意尤为明显。
但那陆珉危却道:“皇上便是女儿身,陆珉危斗胆,欲求皇上垂青。陆珉危现在虽为皇子之身,他日登上大宝,身份也能与皇上相配,两国王者联姻,岂不成就一番美谈。”
我一惊,还未开口,裴林便拍桌而起:“大胆!皇上是北曌之君,岂能外嫁!”
那三皇子道:“为何不能嫁?皇上与大梁联姻,若不愿意,也可不踏出晃都半步,陆子霖自会想出折中办法。即使要在北曌宫中统辖大梁国土,也不是不能。只不过……”他朝陆珉危讽刺一笑,“六弟你还年幼,只怕没这个本事吧?”
陆珉危道:“三哥话不要说得太早,若三哥真有这个本事,为何时到今日,也没从我们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龙袍加身?再者,三哥早已娶了三皇嫂,皇上又如何能下嫁于你呢?”
“你!”陆子霖面色铁青,瞪了片刻他这不听话的弟弟,又朝我鞠一躬,“皇上若肯嫁与我,我自会散尽宫中家眷。”
“三哥好狠的心啊!”
啧,一不留神又掐起来了。裴林还欲再说什么,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掺和这两兄弟的浑水。他对着两兄弟吹了好一会儿胡子,这才气鼓鼓地坐下。
我饮了口酒,看他俩争执得差不多了,撑着头不急不缓地道:“两位皇子此次出使我北曌,皆是为了求朕青眼吗?”
二人默认。
我笑了笑:“朕这个人,对感情之事素来保守得很,如果没有感情基础,不会考虑嫁娶。加之,朕的身份不同于宫中普通女眷,朕大婚,关系到北曌举国上下,实不可轻率。”
“皇上所言极是。”两人这一句倒出奇的有默契。
我又道:“两位皆是皇子之身,无上尊贵,又远道而来,眼下,还是先在晃都内好好游历一番,至于其他事,容后再谈吧。”
“是。”
“是。”
打发了两人回座位,又是一轮歌舞升平。临到宴席将散,我借口喝多了,率先离席。陆子霖和陆珉危争着要送我一程,皆被高灿狐假虎威地挡了回去。将这二人扔给剩下的大臣招呼,我迅速回了寝宫。
一脚跨入大门,我立刻解衣裳。
“快,给朕拿一套常服来,朕要出宫。”
高灿忙接过我的外衣,不解地问:“这么晚了,皇上还要去哪儿?”
“自然是太傅府。朕已经许久没见着太傅了,想他得紧。”
高灿偷笑。
我凉凉瞥了他一眼,他迅速垮下脸来。
我嗔道:“如今宫中出了这许多事,太傅一直没个动静,不太寻常。朕放心不下,要去看一看他。”
“是。奴才明白。”
说着,他就替我换上了常服。我思量着,这么一去一回,少不得要六七个时辰。若是明日没能按时上朝,就我方才走的那一个小醉步,说宿醉未醒,也能忽悠一下裴林那一群臣子。打定主意,我一刻不停歇地赶去了太傅府。
其时正当午夜,我敲开太傅府的大门,是那日特别诚实的小伙子打着呵欠开的。他一看是我,顿时精神一振,跪下行礼。我准了他起身,径直往西厢走。
“太傅睡了多久了?”
“太傅……”小伙子发着愣。
我没在意,只道:“不必通报,朕自己去他房里就是。”
我都打好算盘了。我身上有酒气,到时候就谎说酒后乱性,偷偷摸上太傅的床,吃一吃他的豆腐。我想到这儿,禁不住满脸喜色,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没走多远,那小伙子追上来,又跪在我跟前拦了去路:“皇上。”我皱眉:“怎么?”
“太傅他……太傅他……”
“太傅怎么了?”
“太傅他……”他仍是结巴。
我低喝:“说!”
他一颤,怯懦道:“太傅他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我奇道,“这个时辰了,他不在府中,会去哪儿?”
“太傅他……”又是一阵犹疑,在高灿的威逼下,他才如实道来,“太傅大人半月前就和花千颜姑娘离开了府上,去了昌平。”
“昌平?”我一凝神。
昌平是南渝郡下的一个小城镇,离晃都有数百里路。太傅和那小浪蹄子去那处做什么?我厉声询问。
小伙子道:“花千颜姑娘说……说皇上先前摔坏了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就是那把筝。那筝是昌平一个隐世的工匠所制,唯有那工匠可能有法子修复。所以……所以大人便带花千颜姑娘去找那工匠了。”
我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了拳头。高灿和这下人约莫觉得我此刻有几分可怖,都不自觉地小退了半步。
难怪,长孙傲回宫,梁国皇子出使,太傅都没什么反应,原是半月前就陪着花千颜走了。花千颜心机确实重,竟敢用此事做借口。我沉默须臾,转身吩咐:“高灿,备马。”
高灿一吓,上前道:“皇上这是要赶去昌平吗?可是现在天色这么晚了,不如等明日……”
我咬牙道:“备马!”
高灿猛地跪下:“是。”
半盏茶过后,高灿牵来了三匹千里马。我带着甲大壮和乙大壮两个暗卫,马不停蹄地往昌平去。按着这马的脚程,日夜不停,也得三天后才入得了昌平镇。我平素在宫中养尊处优,幼年又因为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没什么机会好好学习马术,这一遭长时间骑乘,着实把我折腾得不轻。我从马上摔下来三次,幸得甲大壮轻功好,能在我落地时及时捞我一把,否则,骨头都要断几根。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昌平,我又倦又累,加之路上没有时间梳洗,整个人脏得像是难民一般。
时逢清晨,我趁着集市人多,去寻了一圈沈珣的下落。没找着,无奈之下,只得叫了个画画的书生,花了半日时间,与他细说了沈珣的容貌特征,让他将人画下来。这一耽搁,又去了好几个时辰。我等得心急如焚,东西也吃不下。
沈珣是个战五渣,花千颜究竟有几斤几两,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她既然敢在药膳里动手脚,就说不准会在哪个荒山野岭直接把沈珣埋了。我一想到种种他可能面对的危险,胸口就仿佛有块巨石压着。甲大壮和乙大壮又不比高灿,不会安慰人,偶尔说一两句想让人宽心的话,还能使我起了冲动摁死他俩。
待喝了半壶茶水,那书生总算将沈珣的画像拿来了。我付过银钱,忙不迭又举着画四处问人。
书生还夸了两句,说这世上当真有人长得像画中人一样吗?那简直是谪仙入红尘。
这算是我这几日,听过最顺耳的话了。
在街上问了半数小贩,都无人见过沈珣。眼看着就要失望,一个卖果子的老妪忽然拍拍我的肩,拿过画看了看。
半晌,她问:“这是那个长得高高瘦瘦,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张脸看上去就像有人欠他钱的公子吗?”
我哽了哽,干巴巴道:“是。”
“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哪里娇滴滴了!我十分窝火,又回了句:“是。”
“哦。”老妪恍然,将画还给我,继续去卖果子。
我立即给甲大壮使了个眼色,令他们把果子尽数买下了。末了,我追问道:“婶婶见过画中人?他现在人在何处?”
老妪数着银两,漫不经心地回:“现在人在哪儿我不知道。前几日他倒是正好问过我,王老五住哪座山头。”
“王老五?是个做筝的工匠?”
“是呀。”老妪抬起手,指指远方一座青山,“喏,就在那山半腰。他们估计去那儿了。”
我拔脚要走。
老妪抓住我的手腕:“别去呀小公子。”
“怎么?”
“前夜里下了场大雨,我听去砍柴的人说,那山塌方了。先前有路的山壁,塌了一大半。如果画中那公子还在山上,只怕是被泥浆埋都埋啰。”
“放肆!”
我一吼,老妪惊得晃了一晃,莫名其妙地睁大眼望我。周边的小贩也被我的气势震慑住,通通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不欲再与这老妪多费唇舌,翻身上了马。甲大壮和乙大壮身手利索地在马头前一跪,作揖道:“主子,山上有危险,还是让我们二人去寻大人吧。”
我未回应,沉默少时,我对甲大壮道:“你去通知当地府衙,让他们派出人手寻找太傅踪迹。乙大壮跟着朕,先往那山上去。”
“主子,不可。”
我没搭理这两人,一勒缰绳,绕过他俩,策马奔向城外。乙大壮不敢再耽搁,低语了两句什么,便和甲大壮左右分了头。
那座山看似离昌平镇不远,实则,我骑了个把时辰才到山脚。由于路途泥泞,草木茂盛,又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条上山的小径。我与乙大壮一前一后小心驾着马,时不时,路上会滑下一两股细小石流,看得我心惊胆战。我是个怕死之人,今朝要不是为了找沈珣这坑爹货,我是打死也不会冒这个险的。艰难行了一两里路,彼时,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视物愈发不清晰。走了不远,我右边的山壁陡然一阵响动,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觉身体被人重重一扑,连滚带爬地摔进了泥坑里。
乙大壮护着我滚了好几个圈,才险险停下。我满脸泥水,嘴里尽是土味,他扶着我坐起身,撕下一块衣衫递给我擦脸。我没接,只用手抹了一把,回头一觑,但见几块巨大的落石顺着山壁滚下来,两匹千里马不及逃走,被那落石一推,顿时坠下了千丈山谷。我见着这一幕,两手都在不停地发颤,全然不敢想,今天若是没有乙大壮在,会是什么下场。
呆坐了好一会儿,我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乙大壮左右看看,望着山半腰的一处废屋道:“现在山中危机重重,属下还是先带皇上去那房子里避一避。待明日天亮,属下同甲大壮带来的人,再去寻找太傅大人。”
我思量着,我现下体力已耗尽,山路又着实崎岖,我再执意找下去,只会给他人增添负担。合了合眼,我终是点头默许。
乙大壮松了一口气,半蹲下身来:“让属下背皇上吧。”
“不必,”我拍拍他肩头,“朕自己走。”
一言毕,我当先举步。乙大壮紧紧跟上,双目警惕地观察着四方。
有惊无险地到了废屋处,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稀疏的星子灼灼闪耀,与一轮弯月交相辉映。林间树影斑驳,清冷银辉遍洒,衬得这无人之境愈显森然。
我拖着越来越沉重的双脚走近,忽见那废屋的一角点点烛光摇曳。我心想,约莫是住在这山里的人,或是被困的猎人,正盘算着去跟这人挤一挤,扎个堆儿,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问着太傅的下落。没料想到,走到门边,看见的一幕,让我目眦欲裂。
那屋中之人,不偏不倚,正是沈珣和花千颜。
且我来的时辰也不偏不倚,正看见沈珣剥了花千颜的上衣,正要往她肩头亲下去。当时他的唇离她的皮肤,就只有一截大拇指的距离。
我看着这场景血气上头灵魂出窍,几乎用了半刻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及时大吼了一句:“沈珣,你把嘴给我挪开!”
屋中两人同时一怔。
沈珣默默地保持着姿势扭头看我。看了阵儿,他竟皱了个眉,然后默默放下手,坐直身子,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问:“皇上为何在此?”
我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踱到他俩面前,冷着眼说:“朕若不来,你打算与她做什么?”
他不语。
花千颜摆出一脸吓蒙了的样子。
我又连珠炮般地发难:“沈珣,你当朕平日里对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儿戏吗?朕虽是百般忍让你,百般宽容你,也不是让你这样来践踏朕的心意的!朕最恨他人说一套做一套!你就一定要踩朕的底线吗?”
他默了默,神情仍是平淡:“臣对皇上说过什么了?”
“你!你的确没对朕说过什么!既然如此,那时在朕的寝宫,朕要与你恩断情绝,你又为何做出那副模样?既然做了,今日你又背着朕在做什么?!朕可以接受你拒绝朕,但朕绝不接受你背叛朕!”
他敛下眼皮。
我转向花千颜,目光更是瘆人:“你……”
她故作一抖。
“你可知,朕如果要折磨一个人,会有多少你意想不到的方式?”
说着,我撩起了她几绺发,手上正要用力,沈珣蓦地握住我的腕子,抬头道:“够了。”
“沈珣!”
他道:“皇上,你月事又提前了吗?”
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尴尬着不知道是回还是不回。
沈珣又道:“皇上没瞧见,她肩上被毒蛇咬了吗?”
我一呆,低头瞅了瞅。
果然,花千颜锁骨边上,有两个很不起眼的小洞,还在冒血珠子。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嘴唇乌青乌青的。
我略迟疑地收回手,默然半晌,才道:“这蛇得多好色,咬的地方这么下流。”
众人皆无语。
我干咳一声,又厉色拧起眉头:“哪怕就是被蛇咬了,非得你去吸吗?她自己不能吸?”
屋子里一阵微妙的安静。
末了,沈珣凉凉道:“皇上若被咬在肩头,自己吸一个给我看看。”
我还当真试了一试,确实没法吸着。没辙,我只好盯了眼乙大壮。
乙大壮:“?”
我瞪圆眼珠子:“去吸!”
“皇上……”
我再用力一瞪。乙大壮屈服于我的淫威,不情不愿地去给花千颜吸毒素了。花千颜闪着泪花花期盼地望了一眼沈珣,沈珣视而不见,她也就认了命地别过脑袋。见状,我心头的不痛快尽数散去,睨着沈珣,道:“你捏痛朕了。”
他顷刻松开手,起身走了几步,站到窗边去。我也跟了过去,与他并肩站着。
两相沉默。
许久。
沈珣上下打量我一眼,问:“怎么弄成这样?”
我无所谓地道:“方才上山,遇上了巨石滑落,摔进泥坑里了。”
他伸了伸手,像是要来握我的手臂,但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到底还是垂了下去:“可有受伤?”
“没有。”
他将眼移开,望向窗外,又不说话了。
半晌,他和我同时道:“你如此出宫……”
“你离开太傅府……”
我俩一顿,最后还是由我先说:“你离开太傅府,为何也不告知朕一声。你明知晓花千颜的目的不单纯,她在你身边,朕会担心。”
“担心她与我背着你做什么吗?”
“喀,”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头,“倒也不是,太傅的人品,朕还是相信的。”
“哦,恕臣眼拙,将将真没有看出皇上对臣的信任。”
我一哽:“太傅你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朕就是一时意气,你非得怼朕个痛快吗?”
他没回答。
我又道:“朕的确是有私心,不想让你与她单独在外。朕……会吃醋。朕也知晓,这么说,你又要教训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感情用事了。”
“皇上……”
我打断他:“宫里的事,朕有过吩咐,你不必担忧。待明日天亮,我们便一同回去吧。”
少时,他道:“好。你且先好好休息,明日之事,明日再做安排。”
“嗯。”
下半夜。山中风凉,乙大壮去捡了干柴,在废屋中央生了一堆火。花千颜独自靠在墙角处,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我和沈珣小声说了一会儿话,交流了一下这大半月各自经历的事情。当然,长孙傲和梁国皇子的事,我暂时瞒下了,不然,依着他的个性,恐怕一刻也坐不住,就要下山。
困倦时,我执意挽住沈珣的手,靠在他肩上小憩。将睡未睡之际,沈珣低语道:“听当地人讲,离此处半里外,有一池天然泉水,白日是温泉,夜里却寒凉刺骨。明日晨起,你先去洗洗,脏成这样,下山被人看到,有辱国威。”
“嗯。”我含糊应一句,在他颈上蹭了蹭,“你替我洗吗?”
“长孙婧!”
我打个呵欠:“逗你的,认真干什么。我自己洗就是。”
他鼻子里轻哼出一个音节,转过了脸去。我只迷糊望见他的耳垂,又起了异样的粉色。
次日。
天光大亮,乙大壮勤快地打了些野味回来。放在火上一烤,刺刺冒油,香气扑鼻,十分诱人食欲。我好几日没认真吃过东西,一时间口水直咽。沈珣见我如此,肉刚烤熟,他就给我掰了个腿子。我喜滋滋地接过,放嘴里一咬,登时翻了白眼。
沈珣问:“怎么了?”
我哭丧起脸:“这没盐没味的,好难吃啊!”
他满面冷漠:“现在是被困山中,怎么皇上以为是在御膳房一日游吗?”
我委屈地捏腿子:“朕知道,可是……这着实吃不下嘛。”
“皇上。”沈珣冷冷叫了我一声。我估摸着他的鹤顶红舌头该发作了,急忙把腿子递还给他,站起来拍屁股道:“朕身上腻歪得很,胃口不佳。等朕先去洗一洗,肯定就能吃得下了!”
我迅速迈出两步。临到门口,我又想起一事,回头讪讪笑道:“太傅,那泉水在何处来着?”
他拿着腿子合上眼:“右边山径走到尽头就是。”
“哦,那朕去了。你们先吃着,朕稍后便回。”
话罢,我逃难似的快步跑出了废屋。
兴许是天气连着晴好了两三日,眼下山径上的泥泞已有些干了,走在路上不比昨日的难行。阳光一照,路边草木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来,甚是晶莹剔透。颜色斑斓的野花竞相绽放,处处鸟语花香,让人心情舒爽。我慢条斯理地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一边晃,一边哼小曲,不过转眼,就到了太傅所说的地方。
那泉水说是一个池子,其实还不如说是个不到半丈宽的坑,只容得下一人洗澡。四周长着没顶的芦苇丛,将那汪泉水遮得很是隐秘。一般过路的人,决计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个天然温泉。我左右张望一番,想着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没什么人会来此处的,于是,我大大方方地脱干净了衣裳,随意丢在一块大石上,相当狂野地跳进了水坑里。
这泉水清澈见底,温度也很合适,我一下去,就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清爽感,禁不得深吸了一口气,大为畅快。
洗干净了身上,我又洗了洗头发。泡了大半炷香,还是不愿起来。又靠着池子边缘闭眼冥想了一遭。等我回过神,日头已挂在了头顶上。我琢磨甲大壮也该带人上山了,就想回去与他们会合。哪料,一扭头,赫然发现,我放在石头上的衣裳不见了。
我登时傻在水里。
方才我也没听见有什么人路过的声响,莫不是……野兽把我的衫子叼去了?我一哆嗦。若当真有野兽,看见我这白花花的肉,岂不是很容易有果腹之欲。我又急又光火,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假设那废屋里只有沈珣一人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没看过光着的我。可问题是,那废屋现在可能有一群人,包括但不限于我的两个暗卫,我的情敌,以及没见过我真容的昌平镇知县。我这么一光溜溜地出场,估计可以名垂青史。
不行!
朕是皇帝,不能干这么丢脸的事。
我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我再泡一会儿,也许沈珣看我久不回去,起了担心,就会来找我的。
一念至此,我哆嗦着哼起了将将没哼完的小曲。
一首曲过去了,太傅没来……
两首曲过去了,太傅还没来……
掐指一算,未时都快过半了。我几乎要哭出来。
第四、五、六首曲,太傅还没来。我险些破口大骂,各种词汇酝酿好了还没出嘴,我右手边的芦苇丛蓦地动了动。我吓得一瑟缩,生怕钻出来一个猛兽之类的,结果,沈珣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皇上是死猪吗?”
一刹那,诸般感动如烟消云散,我怒道:“你说什么!”
沈珣顿了顿:“死猪才不怕开水烫。皇上泡了如此久,是在洗澡,还是在脱皮?”
“沈珣,你!”我气得双胸在水里剧烈起伏。默念了好几遍人在危机下不得不低头,我才堪堪按下一口火气,闷闷道:“你把衣服脱了。”
我突然想起我那些前科,忙不迭地补充道:“朕衣服不见了,这回铁定没诓你,你先把你衣裳借朕一下,待会儿朕让乙大壮脱了还你。”
他还是没说话。
我怕他跑了,急忙站起身子准备出水。他许是听见了水花响动,一溜倒退至一丈开外,带得芦苇丛往一个方向倾斜。我更着急,一面喊:“太傅你别怕啊!”一面手脚并用地向岸上爬。
沈珣愈发往后退,连声音都离我越来越远,他道:“皇上既然喜欢泡澡,那便泡痛快了再回来,臣不打扰了。”
我:“沈珣!太傅!你给朕站住!你去哪儿啊!你把衣服留下!”
头顶一只黑鸦飞过……
我望着山径上扬起的尘灰,霎时悲从心中来,仰天长啸:“沈珣!我记住你了!你才喜欢泡澡!你祖宗十八代都喜欢泡澡!”
山中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我的回音,半点其他人声都没有。
沈珣……
你这个鳖孙儿!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戚戚然地钻回了水里,万般惆怅地向上天祈祷,快赐朕个活人,甲大壮也好,乙大壮也罢,朕都认了。
可惜,老天爷一点薄面也不卖给我,直到日暮西山,都没人来找我。我倍感凄凉,朕一个皇帝,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啊,你们这群刁民嘤嘤嘤。
入了夜。这泉水当真如沈珣所说,渐渐地凉了下来。我能感觉到脚底下应有一处泉眼,不断冒出着寒冷刺骨的泉水。先是足下冷,后来便蔓延到整个池子。我上下牙关止不住地打战,努力搓着手臂,在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我又不能上岸,万一等会儿真有别人来寻,看见了不该看的,那就不利于民生安定了。基于此,我只好继续待在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浑身的血液像是都被冻得凝固住了,脑子也开始晕晕乎乎,看不大清眼前的物事。幸得这山中还有狼嚎,叫一声,我抖一下,至今还未昏厥过去。我费尽气力坚持着,到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腿一软,就要受回呛水之灾。
便在这时,有股力道冷不防握住了我的双臂,将我从水里拖了出来。我双脚刚落地,被夜风一吹,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末了,我像摊烂泥似的,彻底瘫软下去。那人见状,迅速脱下外衫,往我身上一裹,再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抓住他的襟口,脑袋耷拉在他臂弯上,哑着声音道:“太傅,是不是你……”
无人回应。
我又说:“你……你害朕在这水里泡了这么久,回宫后,你要赔朕。”
“怎么赔?”这声音很低沉,很冷淡,与平日的沈珣有些不同。
我那阵儿没细想,只道:“朕要把你扒光,扔进浴桶里,在朕的寝宫从早泡到晚,还不准遮住不让朕看。”
我猜想,依沈珣的脾气,他此刻应该特别高风亮节地喊我声“皇上”,然后伺机毒舌我,以示他的不屈。
不料,这声音却道了句:“好。你想看,我让你看个够。”
我登时一震,艰难地仰起头来。这毫无心理准备的一瞅,险些把我的魂惊飞了大半。只见抱着我的人头束玉冠,脸上戴了副泛着寒意的铁面具,致使我完全看不到他的容貌。我蒙了少时,猛地挣扎道:“你是谁?!”
抱我的手一紧,他用力捏了下我大腿上的肉。我痛得“哎哟”一声。他停下步子,垂低头,面具下的唇线似乎微微弯起,道:“你这么重,再动一下,我不能保证还抱得起你。”
“你放朕下来!”我怒道。
他幽幽望了眼前方:“你确定?”
“确定什么!”我也跟着望了眼前方,旋即,我没骨气地攀住他的肩,“还是过了这个坡再放吧。”
“嗬。”
“嗬”你个头,那坡上乍看有好几十双绿油油的三角眼,我一下去,骨头都没得剩了。
这厮又抱着我继续走。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步伐明明看上去很闲散,却快得出奇,不过弹指间,就晃出了十几丈。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山中露气重,入夜后又分外冷。我身上只裹了件薄薄的单衣,这会儿如筛糠似的,颤个不停。我脑子里眩晕的感觉一刻比一刻重,鼻涕也开始如洪水泄闸般地流。我擦擦鼻头,已没有办法强打精神,蔫蔫地道:“你知道朕是谁吗?”
“知道。”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不该看的。”
“嗯。”他语气带笑,“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女帝的身材不错,玲珑有致,前凸后翘。”
“你!”我气急,“你到底是谁?!”
“怎么,女帝想治我的罪吗?”
我咬唇:“你若是条汉子,就把面具取下来,让朕看一看。日后,朕也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日后?”他轻笑,“那就日后再说。”
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半晌。
我反应过来,面上倏然一红。这厮手上传来的温度也愈发灼人。我恼羞成怒:“大胆!你敢……你敢占朕便宜!”
“占你便宜?”他凑到我脸颊旁嗅了嗅。我举手要打,他一个侧头,堪堪躲过。末了,他又转回来,一双看不分明的深黑眸子锁定我,道:“你倒提醒了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不做点实际上的事,有些说不过去。”
我拉紧衣服:“你敢。”
“就是……你太聒噪了,会影响我的兴趣。”
“你……”我后面骂娘的话还没说得出口,他忽然将我放下,一个斜掌砍在我颈上,我踉跄两步,紧接着,就没有任何意识了。
啊啊啊!禽兽哇!
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
我和沈珣因为豆腐脑吃甜味还是咸味发生了激烈争吵。我提着猪肝色的裙摆跑进雨里,一边跑一边猛擦鼻涕泡泡。沈珣追在后面,大喊:“婧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无理取闹,你吃甜豆腐脑你不是人!”
沈珣:“婧儿,你停下!”
“我不!”
蓦然,我后脖颈的衣裳被沈珣猛地一扯,他双手一用力,将我狠狠抵在了墙上。他严肃道:“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什么事都可以宠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如果爱我,就必须爱我的甜豆腐脑。”
我放声痛哭:“那我宁可不爱你了!”
“婧儿,你!”沈珣一双眼喷出火来,相当霸气侧漏,“好,那我今天就让你重新爱上我!”说罢,他单手撑住我的后脑勺,唇用力地向我的唇压了下来,我骇然一惊,未及反抗,他的舌尖便已撬开我最后的防线,与我抵死纠缠。那股甜豆腐脑的味道从他的嘴中过渡,逐渐入侵我的领地。我疯了似的推搡起他,支吾道:“浑蛋,你放开我,你刚刚吃了三碗甜豆腐脑!”
他抓着我不放,一边粗暴地吻着,一边回:“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这味道。”
我继续反抗。沈珣一个不慎撕破了我的衫子,我听见那裂开的声响,只觉得自己坚决不吃甜豆腐脑的底线也在随风逝去。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沈珣顺势将我按在地上,一点一点,吻过我的肌肤。
冷冷的冰雨拍打在我的脸上,我忍不住屈辱地捂住了嘴……
“不要……不要……”
“大人,皇上这是怎么了?该不会……”
“不要啊……”
“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
“不要!快把这碗甜豆腐脑拿开!朕不吃!不吃!”我扯开嗓子号。大概号得太撕心裂肺了,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硬生生地憋醒了。
我到处望望,入目景象,乃是一张上等的木榻。榻边坐着一个人,眉间微拧。还站了两个人,一脸呆若木鸡的样子。方方正正的房间中,点着数盏烛火。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圆桌。我怔了怔,十分困难地想坐起身,可是手上不得劲儿,还没顺利爬得起来,就猝不及防地趴了下去。沈珣手疾眼快,单手将我一扶,一转,我便躺进了他的怀里。
我歇了一口气,张嘴问:“这是哪里?”
声音甫落,我就惊呆了。我的嗓子居然哑得跟只鸭子没什么区别。我捏了捏喉咙,干咳一声,又问:“我怎么了?”
沈珣合了眼,满是愧疚之色:“抱歉,臣不该不信皇上。”
我的思绪快速回转到昏过去前。戴面具的男人,我的衣裳……
我的衣裳!
我掀开被子一瞅,还好,白色的里衣妥妥帖帖地穿在我身上。但我一想起那面具男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浑身寒毛都奓了起来。我冰凉的手抓住沈珣的腕子,涩然开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珣没答。
是站着的甲大壮答的:“启禀皇上,属下带着府衙的人上山时,恰逢花千颜不知什么原因,身上起了无数红疹,昏迷不醒。太傅大人担忧花千颜出事,便先带着她和府衙之人回了昌平镇,留下属下与乙大壮等候皇上沐浴完毕。”
我听着这话,心口骤然狠狠一揪,下意识地掐住了沈珣的肌肤:“你……你担忧她?你为了她,扔下朕?让朕一个人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你可知,朕遭遇了什么?”
“抱歉。”
“沈珣!任何事都是一句抱歉就可原谅的吗?若是朕回不来了你当如何?若是朕被……被陌生人折辱了你又当如何?你和朕相处这么久,为什么连最普通的信任都无法给予朕?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让朕如此失望!”我几近崩溃地拿起手边的一件东西,狠狠砸了出去。
那是一碗汤药。白瓷的碗应声碎成了好几块,药也洒了一地。
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喉咙哽得发痛。眼里有灼热感,层层水雾模糊了视线,我咬着牙,倔强地不让其渗出。
甲大壮和乙大壮看见这副情形,悄声退出了房间。
待他二人走后,沈珣睁眼看着我,良久,他将我的头按到他肩上,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我以为他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当头,他却启齿道:“你若回不来,我会随你去。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弃你。”
我一颤,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
隔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身为人臣,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选择的君主。”
我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不说这后面一句话你会死吗?”
他把我重新按进怀里:“在我眼中,两句话意义相同。”
“明明就不同!”
沈珣不语。
“你知道有什么不同的!你说,是不是不同!”
半晌。
“好,皇上说不同,那便不同。”
“那你收回后面一句话,朕考虑不同你生气。”
“好,臣收回。”
“哼。”我哼哼唧唧地抹了眼泪。抹不干净,又逮着被子胡乱擦了擦。沈珣默默注视我许久,眼神有些放空道:“我认识皇上时,皇上也在整日哭鼻子。”
我略一惊愕,沈珣这人,平常是不怎么喜欢回忆旧事的,毕竟身为智者,他一直保持着超卓的理性。我随着他的话想了想,点头:“那时二哥刚走不久,父皇年迈,大哥当权,不择手段地磨灭二哥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朕……陷在失去二哥的痛苦里无法自拔。还好,遇见了你。”
“皇上可后悔?”
我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这十年点滴,他教我不可感情用事,教我心智坚硬如铁,教我王者道孤。他将我原本的天真、感性、重情一一磨灭,最后成为他理想中的明君模样。这一点,登基前我便明白。所以,我和他以一盘棋作赌,很不幸,我输了,我如了他的愿,坐上帝位。
轻叹一口气,我说:“没什么可后悔的。”
“是吗?”他眸色游移,“若我没记错,上一次皇上哭,是八年前的事了。皇上的母妃去世。”
“嗯。”我敛下眼皮。
沈珣默了默,最终避过了这个话题。
“昨日在山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原本天色暗下来时,我想上山寻你,可……”
“可什么?”我凝重起来。
他眉间再次轻拧:“我方走到府衙门口,便有衙役来报,你衣衫不整地躺在府衙客房的门前。”
“那朕……那朕……”我抱住双臂,如何也问不出想问的话。
沈珣倒是了解我,平静作答:“没有。替你换衣的嬷嬷检查过,没有受人侵犯的迹象。”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朕的第一次,可是要留给太傅的。”
“喀……”沈珣呛了一下,“皇上!”
我看他一副怒目圆睁的样子,嘿嘿笑了笑,将昨日的经过仔细说了遍。末了,我严肃问:“我昨日走后,花千颜可有离开过?”
沈珣脸色也是一沉:“有。人有三急,但她回来得很及时,应当没有那个脚程,除非……”
“她会武功。”我接道。
这一下,我们两人都沉默了。
须臾,我道:“回晃都后,朕要请她入宫一趟,此次,太傅不能再阻止。若她当真会武功,只怕背景远没有朕预料的那么简单,留在你身边,是个隐患。”
沈珣思量了一会儿,应:“好。”
末了,他从角落里拿出一件衣裳,放到我跟前,道:“依你所说,昨日救你之人似乎对你有些了解,你可有眉目?”
我摇头,垂下眼,细致地摩挲了一番那衣裳的布料。特别沉暗的红,衣角和袖口处,绣着卷云的纹路。在我的印象里,并没有谁喜欢这种穿着。
“朕平日接触的,无非便是宫中之人。那个人……身法很奇特,若朕所料不差,他的功夫,甚至在我身边的暗卫之上。宫中臣子或侍卫,都没有这种身手。朕也是百思不解,他为何会对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珣默然。
“太傅,你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他睨向我,“既是没有头绪的事,暂时不用多费思量。他若对你抱有什么目的,必会再次现身。”
“嗯。”
“你得了风寒,且好好休息吧。”说罢,他起身便要离开。我手快地拉住他,可怜巴巴地问,“你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去看花千颜吗?”
他侧头,顿了一顿,极小声地说:“去给你煎药。”
我去?这待遇,不错啊!我立时心花怒放,眼睛闪出贼亮贼亮的光,相当热烈且富有激情地凝望着他。我的大致意思是,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完全可以给我来个安慰之吻,说不定我不用吃药就完全好了呀!
沈珣接触到我这丰富的眼神,脸上一刹那出现了标准式的疑惑表情。我再接再厉,嘟了嘟嘴提示他。然后……
就在这种万众期盼的情形下,他猝不及防地扯过棉被往我脑袋上一罩,趁机摆脱了我的爪,匆匆扔下句“好好睡”就跑了。
我艰辛地把被子扯下来,只怅然瞅见人去房空的景象。
这……我裤子都松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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