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全局观之,则两利相形,当取其重;两害相形,当取其轻。又不得不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其本根。
久战之道,最忌势穷力竭四字。力则指将士精力言之,势则指大局大计及粮饷之接续。贼以坚忍死拒,我亦当以坚忍胜之。惟有休养士气,观衅而动,不必过求速效,徒伤精锐,迨瓜熟蒂落,自可应手奏功也。
夫战,勇气也,再而衰,三而竭,国藩于此数语,常常体念。大约用兵无他巧妙,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侯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惟荀罃之拔逼阳,气已竭而复振;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毙。此善用气者也。
【译文】
从全局情况来看,两种利益相比较,应该选择利益大的;两种危害相比较,应该选择危害小的。而且还不得不舍弃一些局部利益来保证大的利益,舍弃枝叶为的就是根本。
打持久战之道,最忌“势穷力竭”这四个字。在这里“力”指将士的精力,“势”指整个大局,大的作战计划和粮饷补充。敌人如果以死相抗,我们就应该用坚忍来战胜它。让士兵休养生息保存体力,然后伺机而动,不要过于追求速度,这样只会白白损耗精力,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成效。
打仗的时候士气很重要。第二次进攻士气就比第一次弱,第三次进攻士气就几乎衰竭了,我对这种说法,经常思索玩味。大概用兵并无其他奥妙,经常保持锐气不可用尽就可以了吧。孙权在攻打合肥的时候,被张辽击败;诸葛亮攻打陈仓的时候,被郝昭击败,两者失败都因起初气势太盛,慢慢决战时就衰竭无力了。只有荀罃在攻打逼阳时,原本已经衰弱的士气再度被鼓了起来;陆抗在攻打西陵的时候,预料到攻城不能急速拿下,因而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找援兵,等着城里的敌人熬不过,自行灭亡。这就是善于利用士气的典型呀。
【点评】
决胜,取得胜算。
对战士们来说,取得胜算是看他们的作战能力;对将领来说,取得胜算则要看他们的指挥能力。
历史上有关“决胜”的故事有很多,人们也永远在追求那种“以少胜多”、“以谋得胜”。所以提到“决胜”,我们想起的多是诸葛亮。
可清末著名学者俞樾在把诸葛亮和曾国藩作了一番比较后表示,如果说带兵打仗的话,那么曾国藩显然要胜诸葛亮一筹。为什么呢?他说:“诸葛亮拥有荆州这样的险要之地却不能充分利用,最后让它被吴国占去了,自己只好在散关、斜谷之间徘徊,终于陷入困境。难道说这是上天要抛弃蜀汉吗?或许他领兵打仗的谋略有所欠缺吧!曾国藩在咸丰二年以在籍侍郎的身份居家守母丧,当时太平军如‘毒蛇猛兽’占据东南半壁,曾国藩在重孝之中奋起,创建湘军,开赴前线。攻克武汉后,顺流东下,进占咽喉,直捣空虚,敌方众多的堡垒烟消云散。十数年间,那些纷纷而起,争做豪杰之士的,都像家禽得病一样僵死,都像野兽一样被击毙了……曾国藩要比诸葛亮英武得多。”
和俞樾有着相同看法的还有民国军事家蔡锷,他认为曾国藩能和中外名将相媲美。而青年时期的毛泽东也曾说过:“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之役而完美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
曾国藩的头衔有很多,而他最大的“功”,就是成功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成功,才让他有了后来的军政改革、吏政改革以及洋务运动。身为一介文人,却能带兵打仗,而且还能打胜仗,这不得不堪称奇迹。
那么他为何会胜呢?我们不妨从战略和战略实施上进行一番探讨。
曾国藩的战略远见
曾国藩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而若要说起他战略上的远见,则可以先从金田起义说起。
当时,吏官个个得过且过,遇事敷衍了事。所以广西有没有爆发大的农民起义,爆发到什么程度,清政府根本就不知道。清政府只把目光关注到遍地开花的天地会上。
直到清军和拜上帝会的教徒打了一场大战后,清政府才意识到,广西这边的农民起义形势也很严峻,也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已经全国皆知了。
不过,对于洪秀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耐,太平天国的实力到底如何,清政府还是不甚了解。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一无所知的对手,要派谁去应战?谁又能应战?清政府一时焦头烂额。咸丰帝将能想起来的能打仗的人都想了个遍,最后只好派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赛尚阿去应战。
此时,广西的清军正在闹内部矛盾,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根本无力攻克城池,反而让太平军从永安突围北上,朝廷顿时慌作一团。
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情况下,曾国藩一边为军队腐败担忧,一边想着该如何解决问题。经过一番考虑后,曾国藩觉得,既然队伍已经从内部腐烂,那么就要从内部开始清理,他马上上疏《议汰兵疏》,向清政府提出了裁兵、节饷、加强训练三项措施,并提出了“兵贵精而不贵多”。
由此也能看出,曾国藩很早就想进行军制改革,而且完全称得上是军制改革的先驱。
还能体现他超前的战略眼光的就数水师的筹建了,因为他创建水师,打破了原来由太平天国独占水师之利的局面,并从被动变为主动。在之后的战斗中,湘军水师渐渐取代了太平军水师在长江中所占的优势。
咸丰八年,曾国藩奉命督军援浙,拦截石达开。没料到石达开用兵神武,湘军还在赣南便陷入了三面受敌的不利局面。于是他上疏咸丰《通筹全局折》,说:“就全局观之,则两利相形,当取其重;两害相形,当取其轻。又不得不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本根。”
在这一战略思想指导下,曾国藩所带湘军开始折道,集中向赣北打去,在夺回景德镇后又向安徽进军。
曾国藩拒君命而改做他,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和勇气的,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能这么做,都是因为他有着决胜的战略思想做后盾。除了这次婉拒君命外,两年内他还有过两次,而从他后两次婉拒君命来看,他是有着“攘其外必先安其内”的想法的。
这两次婉拒中,其中的北援是因为英法以“修约”为借口发动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当时曾国藩意识到,西方列强尚无推翻清政府,更无占领中国的企图,无非是“金帛议和”、割地赔款而已。而他的心腹之患是太平天国,必须剿灭。他认为在安定了国内之后,再实行洋务、练兵、吏治等强国举措,就可以用“勤远略”使“中外永绝窥视之心”了。
还有一次是曾国藩婉拒东征,因为他的目的是攻克安庆。当他将所有精力用在进攻安庆上后,安庆一役大捷,太平军亡三万余人,老对手陈玉成的主力损失惨重。
正因为攻克了安庆,湘军才处在了优势地位,而太平军后期名将李秀成则处于不利形势,并形成了独木难撑的局面。
战略上的慎重
战略上的慎重,也是曾国藩无数次取得决胜局的重要原因之一。
1853年9月到11月三个月间,清廷总共向曾国藩下了两道谕旨,让其增援湖北武汉。12月,清廷又令他率领船炮去安徽救援。曾国藩犹豫了,因为9月湘军才移驻衡阳,所谓湘军也只是一些没多少打仗经验的兵勇。当他在10月创建湘军陆师后,11月又筹建了水师,所以军队根本就缺少系统的训练。
如果贸然出兵,面对兵多将广、战斗力强的太平军,岂不是以卵击石吗?即使自己率领船炮增援,也无法和千船百舸的太平军水师抗衡。
于是,他打定主意,出兵的前提就是:船要精工良木、坚固耐用;炮要不惜重金购买的洋炮;兵没有练上两个月就绝不可出征。正如他所说,“剑戟不利不可以断割,毛羽不丰不可以高飞”,“断不敢招集乌合,仓卒成行,又蹈六月援江之故辙。虽蒙糜饷之讥,获逗留之咎,亦不敢辞”。
而正因为他连拒君令,直言不能草率出兵的原因,才让做足了准备的湘军越来越强大。由于准备充分,在1854年9月他就攻取了武汉,两年后又攻破了安庆,之后在湖南停留几个月招募新兵,随即又沿江东下,越战越勇,最后进驻南京外围的雨花台。
在雨花台,曾国藩和李秀成派出的杨辅清大军作战时,他意识到对方兵力很强,就说:“贼势犹盛,不可遽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而,他的弟弟曾国荃却不同意他的意见,并执意要打。曾国藩耐心劝说:“弟军合水师不满二万,孤军深入,诸将帅皆以为不可,人人代为危虑。”
曾国藩的远见又发挥了作用,因为那场战争如果没有援兵的到来,曾国荃很可能会全军覆没,由此也可以看出曾国藩战略谨慎的好处。
曾国藩的战略谨慎还体现在他的“设防”上。
1865年6月,曾国藩在剿捻时,不仅在捻军的根据地周围建营扎寨,而且还设立了河防。
河防就是在运河沿岸构建长墙和堡垒,控制捻军的活动范围,同时防止捻军进入京城周围或“齐、苏膏腴之地”。
设立河防后,他还接受了刘铭传的建议“挖壕守之”。
这样曾国藩就为湘军设立了牢固的三角形战区,实施他“以静制动”的稳慎战略。当然,结果是面对固若金汤的湘军,捻军手足无措,在捻军露出破绽后,曾国藩瞅准时机,将捻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以上看了曾国藩的决胜战略,那么,他的战术又都是什么呢?
首先是审机审势,知彼知己。
何谓审势?审势就是指挥军兵在作战中审时度势,以保持优于敌方的气势。审势通常是以审力为基础的。而所谓审力,就是“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
审势又分地点上的审势和时间上的审势。
比如,曾国藩在进攻南京时,曾说:“以弟军目下论之,若在下游采石渡江,隔断南京、芜湖两贼之气,下窥秣陵关,是为得势。若在上游三山渡江,使巢、和、西梁留守之师与分攻鲁港之兵隔气,是为失势。”这段给弟弟曾国荃的话其实就很好地说明了他在用兵地点上的审势。
“至进兵南京之早迟,亦由弟自行审察机势。机已灵活,势已酣足,早进可也;否则不如迟进。”这则是在用兵时间上的审势。
所以说,如果看清了地势,就会知己知彼,也就有利于指挥作战了,这实际上就是审时。
其次就是战术求稳,以图进取。
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消灭敌人!就是说,不管我们采用什么战术,只要达到了目的,取得了胜利,就是好战术。当然,不管是什么战术,都要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前提。一个好的战争指挥家,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抑或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
曾国藩的战术思想永远是“稳”和“慎”,永远把保存自己的实力放在首位。
不求奇功,但求稳健。这是曾国藩的又一种战术思想。
曾国藩向来反对速战速决,因为他认为:“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与其因求神速而见过,不如以求稳慎而渐缓见功。他很佩服曾国荃的一句话就是:“稳扎稳打,机动则发”,并称其为“良为至论”。
除了反对“速战速决”,曾国藩还反对“浪战”。他所谓的“浪战”就是指不知敌我,缺乏准备的轻率之举,这种战斗往往既不会胜也不会大败。曾国藩拒绝将战争视为儿戏,也决不用游戏心态给敌人可乘之机。所以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要打就要赢,否则不如不打。
同时,他还反对牵连出战,约期打仗。
这是曾在湘军中盛行一时的打法,这种打法虽然反映了湘军的团结,但曾国藩还是觉得很危险。因为在当时没有先进的通信手段,计时也不可能准确,所以很容易出现技术问题,进而导致漏洞,被敌人利用。
他曾总结出“牵连出队之弊”:“一遇大敌,必致误事”,“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一遇贼匪接仗,或小有差错,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来则感其相援,不来则怨其不救。甚或并未差错,并未接仗,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习惯为常,视为固然。既恐惹人之怨憾,又虑他日之报复,于是不敢不去,不忍不去。夫战阵呼吸之际,其几甚微,若尽听他营之令,牵率出队,一遇大敌,必致误事。”
在曾国藩看来,牵连出队不仅助长了请援方的依赖思想,还打乱了出援方的原有计划,得不偿失。同时“约定”,还不利于出奇制胜。
最后就是以主待客,围城打援了。
“以主待客”是一种很稳健的战术,是指具体战役中,谁先动手,谁就是主;谁后动手,谁就是客。这种打法好在能够以逸待劳,既能给军队以蓄势待发的机会,又给自己留了审时度势的机会。
曾国藩非常喜欢“以主待客”作战法,实际上这也是他作战“稳慎”的体现。
毛泽东曾用两个拳师作比喻,解释了这种打法,说先动手的那位气势汹汹的拳师,恰好最终被打败了。在国共内战中,无论是战略上还是战术上,毛泽东都成功地运用了“以主待客”、“致人而不至于人”的战略。
而“围城打援”中,围城是重点,打援只是在为攻城服务。这种打法要注意什么问题呢?曾国藩做了总结:
第一,扎营的时候不能离城太近。太近的话“一则开仗之势太蹙,二则军事尚隐尚诡,宜使敌人丝毫毕知也”。
第二,围城必须严丝密合。要让敌人“无粒米勺水之接济,无蚍蜉蚊蚁之通报”,最终就会“迫不可忍”。
第三,不用日日苦战。曾国藩曾说:“以后若非贼来扑营,似不必常寻贼开仗。盖贼之粮路将绝,除开仗别无生路;我军则断粮路为要着,不在日日苦战也。”
曾国藩接触军事最早是从史书中开始的,而《资治通鉴》对他的影响最深。虽然他是从古书上学来的军事战略思想,但他又不迷恋于古书,而是把从古书上学到的知识和自己在实践中的领悟相结合,形成了他既求慎稳,又讲究灵活、变化的军事思想,这也可以算是他决胜的法宝、秘密武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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