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年夫妇一权衡,觉得虽然梅馥也是大家出生,富甲一方,但是比起那些书香门第望族小姐还是有差距,最主要的是性子太野,压根不符合他们心中准儿媳的期望。
可惜顾少元执迷不悟,不顾父母反对,居然自作主张找了媒人跑到梅家提亲。
本来梅馥就属于难嫁出去的滞销货,有人肯要已经是谢天谢地,何况是顾少元这样才貌双全名满京城的少年郎,梅长安自然满意的不得了,当下满口答应。
等顾清年夫妇得知,已是来不及了,虽不甚满意,也只好勉强点头。但终归心有不甘,便以顾少元尚年少,功名未取,何以为家为由,要求等顾少元功成名后两人才能完婚,期间不许再这样密切往来,有辱家风。
梅长安也觉得女儿行为过于出离,终究名声不好听,事情既已案板上钉钉,收敛些也好。于是从今往后,加紧了对梅馥的管教,不再轻易放她出门乱跑。
少年情侣,正是轰轰烈烈时,哪里耐得住相思,梅馥隔三差五逮着机会,总会溜去找顾少元,顾少元虽然守礼,却也忍不住主动去偷会梅馥,两人或一起跑到城外牧民那里骑马喝羊奶酒,或一起到西陵湖上泛舟。梅馥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粗野,却仍旧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常惹得顾少元哭笑不得。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年,顾少元十七岁,随着科考渐近,他开始收心,梅馥也知道轻重,不敢常常去找他了,偶尔一去,顾少元仍旧笑意盈盈,对她体贴有佳。
那年,顾少元一举夺魁,中了状元,虽然意料之中,但也很给顾家长脸,梅馥听闻,仔细地描了眉毛,贴了花钿,随父亲前去道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给顾少元斟酒,心里得意得不得了,她觉得顾少元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骄傲,她爱他爱得全力以赴,护得不容亵渎。
为了顾少元,梅馥甚至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
那日酒饮半酣,年轻人们相邀到花园赏菊解酒,状元郎顾少元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当中,拍马奉承之余,有人突发奇想,撺掇顾少元作画。
顾少元心情好,含笑应了,梅馥亲自给他研磨,顾少元提笔挥毫,一蹴而就。一丛浓淡相宜,素韵清冷的墨菊便跃然纸上,引得众人一片赞叹,正在玩赏品鉴,忽闻园外一声高呼。
“国舅爷到了!”
梅馥那时正不学无术,只爱玩耍,根本不识名利场上的人物,只感觉周遭的气氛突然有些异样,人人皆收敛笑颜,屏息凝神,一时纳罕,于是抬头向园门张望去。
菊花丛中,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紫衣青年缓步行来,步态从容,举止潇洒。
待看清他的摸样,梅馥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这男人竟生了一幅如此漂亮的皮囊。
来人气质离尘,罥烟眉丹凤眼,双眸似水,目光疏淡。皮肤相当白皙,可气色并不好,若不是目下一粒殷红泪痣,整张脸几乎没什么血色,反倒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绝世的清冷。
彼时初秋,还不算冷,梅馥身上不过添了一件对襟褂子,而他,却披上了斗篷,帽缘上一圈厚厚的雪貂毛,几乎遮住他半个脸,似乎是很怕冷,却又偏偏不肯晒太阳,所以身边高大的侍从一直为他撑着伞。
梅馥拉了拉顾少元的衣角,悄悄问。
“这人谁啊?”
顾少元低声道。
“你不认识?他是皇后的胞弟,夏雪篱。”
这么一说,梅馥顿时就明了了,人人都知道当今皇后夏雪虞,从一名才人爬到皇后的位置,就是凭借着脱俗的美貌,冠绝六宫粉黛,专宠后宫。
今天见到她弟弟,才知果然名不虚传,凭着这幅长相,皇帝想不被迷倒都难。
顾少元迎上前去。
“国舅赏光,不曾远迎,是少元失礼了。”
夏雪篱唇角含笑,微微躬身,声音清澈温柔。
“哪里,少元客气了,我空手而来,却也没准备什么贺礼,状元郎莫怪。”
顾少元忙道岂敢,便要亲自引他往正厅去饮宴。
夏雪篱却未动身,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幅菊花图上,微笑。
“少元好兴致,可否让我鉴赏鉴赏?”
不待顾少元回答,夏雪篱的侍从已搬来梨花椅放在案边,夏雪篱坐下后,握袖一阵轻咳,侍从忙又端来润肺的银耳粥让他呷了一口,看上去这位国舅身体似乎不太好,满园的人,也都大气都不敢出的干站着等他。
夏雪篱将粥放回托盘,这才开始看画,修长的手指在画纸上摩挲,指尖游曳到题字上,蓦然停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夏雪篱若有所思地来回吟了两遍,突然勾起唇角。
“少元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隐喻皇上冤屈了唐不遇么?”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变了颜色。
皇帝因专宠夏皇后,夏氏一族在京城皆得到提拔,导致外戚当道,迫害忠良。
唐不遇就是受害的清流之一。
因为夏氏打压,唐不遇虽有宏图,却倍受冷遇,因爱菊花清高,自封菊花先生,也是他用于自比自己怀才不遇,宁可傲霜枝,也不同流合污。
去年夏天,唐不遇被人检举勾结外敌,夏雪篱奉皇命,亲自带人抄了他家,搜出反诗几首,证据若干,立即禀明皇帝,将唐不遇打入狱中。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众人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起,并且将顾少元的菊花诗和其联系在一起,不由都出了一身冷汗。
顾少元皱眉。
“不过是一首寻常诗,还请国舅不要过度揣测。”
夏雪篱秋水般的长眸转过来,盯着他轻轻一笑。
“是吗?可我听说,少元小时候,曾拜在唐不遇门下求学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如今的境遇,想必少元心中很是感慨吧?”
不等顾少元答话,夏雪篱便道。
“我看少元这幅画甚好,我很喜欢,不知少元可舍得赠予我收藏?”
顾少元抬眸,两人目光相撞,如同冰山焰火,狠狠绞在一起。
“阿嚏!”
梅馥一个响亮的喷嚏,夏雪篱猛然回头,手上已经满是口水,他还不及说什么,梅馥已经趁机将砚台掀翻,墨汁泼在画上,和字迹晕在一起,刹那一片模糊,还连带溅了几点在夏雪篱的雪白的貂毛领子上。
梅馥故作惊慌地哎呀一声,连忙上前帮他擦拭。
“不好意思啊!刚才花粉钻进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一手的墨汁,那爪子往夏雪篱衣裳一抹,简直惨不忍睹。
夏雪篱蓦然变色,旁边侍从一把推开她。
“放肆!”
顾少元沉声呵斥。
“阿馥!不得无礼!”
梅馥这才吐吐舌头退开。
顾少元连忙招呼下人替夏雪篱擦拭,夏雪篱摆手,抬眼却看向梅馥,眸光深不可测。
“这位姑娘是?”
梅馥一摊手,弯弯的眼带着笑。
“我吗?我叫梅馥。”
夏雪篱眯起眼打量着她,沉默半晌,方道。
“原来是少元的未婚妻,天真烂漫,少元好福气。”
园中气氛一时尴尬,夏雪篱便也不打算久留,他脱下弄脏的斗篷递给侍从,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便起身告辞离去,梅馥得寸进尺,拎着那画追上去,喊道。
“国舅爷,这画你还要吗?虽然惨了点,抹点石灰盖一盖还是能挂的!”
顾少元忙捂住她的嘴。
“够了!别太过分。”
梅馥回头,拉着他的胳膊撅嘴连声质问。
“我怎么过分了?那个妖孽居然敢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不好吗?不好吗?”
梅馥口无遮拦,直呼夏雪篱是妖孽,顾少元忍不住笑出来,刮她的鼻子。
“你啊!”
顾少元刚入朝,满怀壮志,在官场上闯荡,周遭的人物变得更加复杂,周旋应酬,需要适应的事情还很多,所以每天都很忙碌,来找梅馥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梅馥能体谅他的难处,总是主动去找他,一开始,顾少元看见她还是满怀笑意的,可是两年过去,他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梅馥和他说话,他总是温柔地应几声,到后来,便是沉默居多。
梅馥觉得顾少元肯定是被名利场上的烦心事累得不爱说话了,她一心期盼着赶快嫁给他,时时刻刻陪着他,替他解忧。
那日,梅馥又溜到顾家找顾少元。
顾少元正坐在书房里,案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在处理公务,他背对着梅馥,手中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托腮凝望。
梅馥想给他一个惊喜,蹑手蹑脚地摸进去,整个扑在他背上。
“少元!少元!”
顾少元似乎吓了一跳,迅速将手中的东西揣进袖中。梅馥这才注意到,忙拉他的袖子。
“你藏了什么好东西不想让我看见?是不是吃的?”
顾少元连忙将手背到背后。
“没有,文书罢了。”
“真的是文书?骗人吧你!一脸做贼心虚!”
梅馥故意闹他。
“我要看,给我看!”
顾少元一甩袖子,扭身站起来。
“你怎么这么烦人!”
梅馥一愣。他从未这么不耐烦过,不过她很快就释然,撇撇嘴。
“不给看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
大概是觉得自己话重了,顾少元恢复了平时的语气,柔声问。
“你怎么来了?”
梅馥蹭上去,拉住他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想你了啊!我已经三个月没见你了!”
顾少元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树,自言自语道。
“是吗?有这么久吗……”
梅馥从背后抱住他,委屈地嚷嚷。
“怎么没有?自从你入了庙堂,我们就越来越少见面了,你整天都说忙,也不知道是忙些什么!”
顾少元回神,神色有些闪躲。
“还能忙什么,不过是些公务罢了。”
梅馥点点头,突然转到他面前,正色道。
“少元,你想过没有,当年你爹说等你功成名就,就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如今你入朝已经三年了,我也十八岁了,我们……”
顾少元猛然一怔,许久才缓缓道。
“我知道。”
梅馥见状,突然紧咬嘴唇。
“你是不是……反悔了?觉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是这样,你大可直说,不过就是悔婚,我梅馥从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顾少元垂目看她,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半晌,方叹了口气。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顾少元,从来不是背信弃义的人,我今天就去和父亲说,择个日子,把我们的婚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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