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馥喜出望外,上次她一个人回门,就被几个嫂子嘲笑了一番,打趣说她太粗野,所以新姑爷不疼,这回她一定要扬眉吐气,堵住她们的嘴!
“就是初七!寿礼我都备好了,到时候你就说是你选的,我爹一定高兴!”
“初七?”
顾少元双眉一蹙,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道。
“对不起……阿馥,只怕我不能去了。”
梅馥不禁愕然。
“为什么?你刚才还说无论怎么忙都会抽空去的!”
顾少元躲开她的目光,歉意道。
“初七……我约了淮王议事。”
梅馥大失所望,摇着他的手臂,语气已带了几分乞求。
“就不能改天吗?”
“是的,对不起,是很重要的事。”
梅馥心情低落极了,但她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固然不悦,但也不会因此与顾少元置气。
“好吧,那你去吧!之后你可要亲自上门给我爹赔礼哦!”
“那是自然。”
初七那日,梅长安六十大寿,梅家大摆宴席,请了京中最红的戏班欢喜阁,在梅府水榭上唱戏。
当日梅府张灯结彩,极尽奢华,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三个儿媳的娘家人皆备下厚礼亲来贺寿,唯独梅馥孤零零一人前来,下轿的时候,只有春迟跟着,梅长安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女婿,看女儿也不大高兴,连忙安慰她,说正事要紧,来日方长之类的。
整晚梅馥神色都恹恹的,她的三个嫂子偏拿这个寻话头,之前梅馥出嫁的陪嫁前所未有的隆重,她们已经很不高兴,现在婆家这么不给面子,更是抓住了话柄。
二嫂随手拈了一颗杏仁,首先发话。
“我说阿馥啊,上次回门,姑爷没陪你一起回来也罢了,怎么这回爹过大寿,他也不来?未免也太不给我们梅家面子了。”
梅馥眼睛盯着戏台,不高兴地答道。
“少元他本来是要来的,可淮王突然有急事找他商量,也不好推辞,给爹的寿礼还是他亲自选的呢,什么面子里子,重要的是心意,爹都没说话,嫂嫂激动什么!”
梅馥心里本来就有疙瘩,被她二嫂刺中痛处,说话就冲了些,二嫂听着不舒服,一时也来了火气。
“哟,看大小姐这话说的,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想当初你没嫁过去的时候,顾少元对你死心塌地的,哭着喊着要订婚,这才过门,他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你往后日子怎么过?”
梅馥越听越不是滋味,啪地一声重重将茶杯砸下。
“我再说一遍,顾少元对我很好!怎么过是我的事!不劳嫂子费心!”
二嫂是见识过梅馥出阁前的雷厉风行的,见她真动了火,倒有几分怕了,也不敢继续刺激,径自转头向三嫂咕哝。
“真是的……我倒是关心错了。”
梅馥双眉倒竖,大嫂怕大家不好下台,忙出来打哈哈。
“好了好了,爹的大好日子,你们吵什么呢!看戏看戏,今天请的可是最红的欢喜阁,里面那个名角花漪红,可拿大了,轻易不露脸,就算是王孙贵族,捧着千金求他唱,还要看他心情。”
三嫂过门也不过一年,性情娇憨,听如此说,登时来了兴致。
“哎呀,我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姐姐们偷偷跑去看过他呢,这个花漪红,可是个美男子,当时他并未扮装,只是在台上排演,那水袖一甩,眼神一递,我们姐妹几个都看痴了。”
二嫂听闻,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用扇子拍了下她的头。
“呸!没羞没臊的东西!担心我告诉三弟去!”
“好了,快别闹了,这一场玉词记。花漪红要出场了,静静看戏吧!”
梅馥从小就喜欢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种戏码,从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文戏,因此对花漪红也没什么兴趣,但他的出场着实还是让她为之一振。
只见湖中戏台之上,花漪红踏着月影水光款款而出,他扮的是一位亡国公主,白衣缟素,步态轻盈如春风弄柳,狭长的双目似嗔似喜如怨如诉,流转间夺魄勾魂。朱唇轻启,皓齿如榴,嗓音高亢清亮,声遏流云高屋建瓴,将在场每个人的心高高吊起,又缓缓放下,推送入水云之中,心神随之一颦一笑波动。
漫说客人们听得全神贯注,就连丫鬟小厮也都看呆了,一时忘了手上活计,梅馥虽然讨厌文戏,但也觉得这花漪红的嗓音确实惊为天人,配着这样好的月色水景,堪称一绝,她想起三年前她陪顾少元去看了一出南柯梦,她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顾少元觉得丢人,赌气说再也不和她一起看戏了……
如果今天顾少元也能来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再睡着……
一曲唱罢,花漪红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退了下去。
梅馥勾起唇角,叫过春迟,吩咐道。
“你去后台,请花漪红唱一出南柯梦。”
春迟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道。
“小姐,花公子说他只唱一场,多了不唱呢!”
梅馥意外,刚才大嫂说的,她觉得是夸大其词,没想到这花漪红居然还真这么拿大。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唱一晚吗?他怎么想怎样就怎样?一点信用也不讲!”
大嫂忙劝。
“算啦!花漪红一向如此!勉强他也没用,以后再请吧!”
二嫂趁机酸酸地补了一句。
“是啊!你要是喜欢,以后让顾少元专程请他到你们顾府唱去,反正你家少元权势大面子大,他肯定会去的!”
梅馥牛脾气上来了。
“我偏要现在听!”
她蹭地一下起身。
“让开,我亲自去问他!”
梅馥闯进后台的时候,几个小旦正在伺候花漪红卸妆。洗去油脂铅华,铜镜中那张脸如出水青莲,眼含秋波,唇点桃花,果然生得标致异常,除了那似妖似仙的国舅爷,也没哪个男人能长得这般漂亮了。
不过这位美男子脾气倒是不小,见梅馥进来也不理,径自对镜卸着残妆,背对梅馥道。
“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我在卸妆吗?”
梅馥冷笑三声。
“我是梅家大小姐,特地来请花公子唱一曲南柯梦。”
花漪红不以为然地将擦脏地布巾往旁边一丢,依旧没有回头。
“凭你是谁,我今晚没心情,你出去吧!”
呵!好大的口气!梅馥本来就是张扬跋扈的性格,加之心情不好,便和他较上了劲。
你叫我出去!我偏不出去,她几步走至花漪红跟前,止住他欲合上妆奁的手,歪头道。
“欢喜阁接的是一晚的演出,收的也是一晚的钱,时候没到,你凭什么说不唱就不唱?”
花漪红终于转过脸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斜倚妆台,唇角带上一丝嘲讽笑意。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嫁了状元的梅馥,我倒是久仰你的大名了,从前听说你一身江湖味,现下看来,倒也和那些仗着丈夫以势压人的官太太没什么两样嘛,顾夫人。”
梅馥生平最恨别人讽刺她和顾少元不般配,心头火蹭蹭往上冒,咬着牙齿回讽他道。
“是吗?我也久仰你的大名了,从前听说你惊才绝艳,如今一见,倒也和那些顾影自怜拿乔作势的花魁娘子没什么两样嘛!花公子!”
花漪红蓦然变了颜色。
他本是戏子,又长了这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多少龌龊男子打他的主意,总想拿他当青楼名妓占便宜,因此他最忌讳最恨的也是这点,梅馥可谓打蛇打七寸,刚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冷眼绞着梅馥,突然眯起眸子,转身打开桌上的匣子,从里头抄起一叠银票,一扬手,那些银票通通散落在梅馥周身。
“顾夫人嫌你的银子花得不值,那好,我便退给你,今后梅家顾家的一切邀约,欢喜阁一概不接。”
梅馥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回想自己那话大概是说得伤了对方自尊,本有些后悔,但花漪红的行为实在让人难堪,也算扯平了。
花漪红与她擦肩而过,脱了戏服,束了发,见她还站在原地,冷冰冰道。
“怎么?你还不走?”
梅馥转身,顶了一句。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
花漪红嗤笑一声。
“也是,那我走,你自个慢慢收拾吧!顾夫人!”
说罢真就转身去了,小戏子们本在一旁各干各的不敢出气,见花漪红走,瞪了梅馥一眼,揭开幕布叫下还在台上唱戏的伙伴,匆匆将戏装收进箱子,一齐跟了出去。
前方水榭宾客一片哗然,怎么唱得正尽兴,突然就下台去了。
梅馥对着空荡荡的戏台,也觉没趣,她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自己就和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她爹好端端的寿宴,竟被自己给搅了。
正在被众人劝酒的梅长安觉出不对,忙丢下宴席赶过来探看,只见欢喜阁一众早已人去楼空,剩下女儿板着脸站在那里不说话,回身问过春迟之后,连连顿足。
“胡闹!阿馥!你简直是胡闹!”
梅馥心中有愧,但嘴上也不肯服软。
“爹,对不起啦,但那个花漪红,简直目中无人,我不过让他多唱一曲,他摆什么臭架子嘛,走就走,还假清高,甩了一地银票,也罢,咱们不花这个冤枉钱,我给爹另请一班好戏,唱他三天三夜!”
梅长安大诧。
“什么?你是说……这、这一地的银票,是他退的?”
梅馥哼了一声。
“如此敷衍了事,原不配拿钱。”
梅长安一拍脑门。
“坏了!阿馥啊阿馥,你怎么这么莽撞!这花公子来我们家唱戏,一文钱也没收!爹还没来得及请他吃一杯酒,你倒好,先把人家赶走了,还让人倒贴钱,这事传出去,我们梅家的脸往哪搁?”
梅馥不竟愕然,怀疑地反问。
“他一文钱也没收?爹你说笑吧,不是说,他要千金才肯唱吗?不收钱他肯来?”
梅长安摇头道。
“说来话长,几年前爹在街上见人把一个孩子卖进青楼做小倌,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出钱替他赎了身。不久前爹差人去请花漪红,本不抱希望,没想到他竟答应了,还把银子全数退了回来,后来爹才知道,当年救过的孩子后来进了欢喜阁……”
梅馥蓦然一惊,当下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咬牙说不出话。
梅长安又叹。
“花漪红这个人,虽然心气高人又傲,但心地却是难得的,他阁里的孩子,都是苦命人……你实在不该……”
话未说完,只见梅馥突然蹲下,一张张拾起地上银票塞入怀中,然后回头对他躬了躬身。
“爹,我先走了,改天再和少元一起登门给您赔罪!”
不等梅长安发话,她已撩起裙子飞奔而去。
梅馥嫌马车慢,牵了她爹的一匹快马就奔出去,春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跨上马车,一面谴车夫快些跟上,一面伸头大喊。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索幸花漪红的轿子没有走远,梅馥终于在一间酒楼前追上了他。
她在花漪红轿前勒马,拦住了去路,轿夫不得不停下,花漪红掀起轿帘,见是梅馥,愣了愣,明艳的脸蓦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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