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来,我们喝酒!”
梅长安抿了一口酒,人未醉神情却已带了几分醺意。
酒是好酒,入口酣畅之余却带不走那分苦涩。梅长安放下未尽的酒盏,看着一脸笑意盈盈的女儿与旁边温文尔雅的女婿。
“少元,阿馥就交给你了。”他执起女儿的手与顾少元的手放在一块,郑重道:“嫁到顾家,她能倚仗的也只有你了,就算她将来做错事,也请一定要宽待她。”
顾少元怔楞。
“岳父……”
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收紧。
“这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时静寂,梅馥掀帘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市,一时只觉得万分荒凉,内心也有些怅怅的。
突然,拂在眼前的发丝被轻轻拨到脑后,指结与脸颊相触的瞬间,梅馥往后一靠,顺势躺到顾少元的怀里。
顾少元动作微僵,印象中的小妻子,都是欢脱热烈的,他从未看过她如此无助彷徨的神情,不禁也有些恻然。于是他低下头,伸手抱紧梅馥。
“怎么了?”
梅馥叹了一口气,握住顾少元的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和自己比起来,整整大了一圈,想起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梅馥摇摇头。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爹真的老了……还有,你和我真的也不比从前了……”
顾少元心中一咯,再看梅馥神色如常,于是有些试探地开口。
“哪里不比从前了?”
梅馥一个回头,与顾少元对视,认真道:
“比如说,你现在入朝为官,再也不是小时候和我一起骑马游街的少年郎了,而我,嫁做人妇,确实也应该收敛天真,好好地做好贤内助才是!”
她侧脸靠近顾少元的肩窝,撒娇一般地往里蹭了蹭。
“少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怎么会……”顾少元微笑。
“那……”梅馥纠结,欲言又止。
“那什么?”
“那……”梅馥脸红得滴血,心如擂鼓,鼓起勇气对上顾少元的眸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圆房?”
话毕,梅馥早已羞得抬不起头来,她一个姑娘家,虽然平素胆大活泼,但好歹也是女孩子,这种事让她主动提出来,真心难以启齿。可等了半天,却都没有听到顾少元的声音,梅馥半是着急,半是失望,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开口:
“……你不愿意啊……”
“自然不是……”
“那……”梅馥顿时有些起疑:“难道……你身体不适?”
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面对娇滴滴的妻子却始终无动于衷,若不是取向有误,自然是不能人道了。
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顾少元猛地放开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有些羞恼:“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要生气嘛……”梅馥也有些愧疚,但内心实在纠结,这档子事情,逼得太紧,搞得自己像有多欲求不满似的。她挨近顾少元,“公公病的那几天,婆婆去太医院同时请了李太医,说帮我看看顺便开点方子调理调理身体……”
李太医是医中圣手,在妇科方面尤为擅长,是宫中太后和诸位娘娘跟前的红人,京中不少达官贵人也慕名而请。
顾少元不点自明,“……他怎么说?”攻克疑难杂症不在话下,这档子私事,肯定也难逃他的法眼。
“还能怎么说?”梅馥尴尬,斟酌道:“他问我相公你是不是……不得其法……”
房中事被个外人肆意调侃,确实不是什么好事。顾少元不语,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梅馥却没有注意,握拳继续愤愤道,“明明是道貌岸然一人,没想到这么猥琐。若不是顾及婆婆在门外,我早就……哎,最后还被他敲了一笔银子!”
“敲了多少?”顾少元揽过梅馥,掰开她紧握的小拳头,半是调侃半是安慰道,“我补给你。”
“谁要你补!”梅馥脸上一红,“和你说正经事……少元……万一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你我……而且娘也经常在我耳边念叨想要抱孙子……再说,你看大哥那孩儿多可爱,你今天看到不也很喜欢?”
大哥的妾室张氏在梅馥出阁前生了一个孩子,作为梅家的第一个孙子,虽是庶子,却也颇得全家重视。今天回去,这白白嫩嫩的小侄子已经能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还能含糊不清地叫人,梅馥越看越喜欢,她注意到,就连顾少元在注视小侄儿时,神情中也不自觉地闪现一丝温柔。
梅馥步步紧逼,顾少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握住梅馥的手,认真道:
“……阿馥,娘那边我去和她说……”
“你果然不愿意……”
梅馥失望,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下。她背过身去,只觉得尊严被狠狠地碾压,碎了一地。天底下有哪个新娘子,能卑微恳求到这个地步。在没有和顾少元摊牌时,她为他想了无数个理由,无数个原因,想来,这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梅馥有些怔,任由泪水花了妆面。
“阿馥……”
顾少元内心也有些不忍,两天之内,自己就惹哭了她两次。
“眼下时局……”
“我不听,我不听,左右就是那几句话……”梅馥捂住耳朵,打断他的话,被心爱的男人拒绝,她越想越委屈,为什么一切都好端端的,成亲了之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少元,是你变了……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
顾少元张口欲辩,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看着梅馥那泪眼婆娑的脸庞,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再等等……”
“能等到什么时候?”话刚出口,梅馥也觉得自己可笑,人家明明不愿意,却强人所难,实在不是自己所为!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强挤出一个笑容,平静道:
“算了,少元,我也不逼你,既然你不想,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过——”眼前一团雪素绣球花簪上下晃动……梅馥话锋一转,语气有些酸楚:
“是因为她吗?你爱上别人了……”
“怎么可能!”顾少元语气坚决,立马否认,“你不要胡思乱想。”
“既然如此……”梅馥也坚决,“那以后沈冰柔的婚事你就别参合了,我一定会帮她找到如意郎君的!”
梅馥说到做到,才回到顾府,便去给公公婆婆请安。若不是见识到了顾父顾母对沈家父女的态度,这公公婆婆却是没话可说,虽不至于亲厚,但对自己也无甚挑剔和要求。
梅馥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壶,亲手给顾老爷、顾夫人的茶杯倒满:
“娘,我听少元说,沈家伯伯请咱们帮他留意下有无合适人选,正好帮沈大小姐相相夫婿!”
顾夫人点头,语气颇为感叹:“是有这回事,这冰柔丫头端庄贤淑,在这京中,确实般配的少年郎不多啊……”
“不多但总归不是没有!”梅馥笑笑,“我家虽没涉朝政,但是三个哥哥生意往来时,和京中的名门望族却也是经常走动的,我明天就回去托托三个哥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帮沈大小姐牵线一下。”
顾夫人果然心动,顾少元却眉头紧蹙。
“终究是生意往来,这人……能把握吗?”
“你别看不起人!”梅馥从座上站起,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现下顾少元又对自己家颇多怀疑,这语气好像他们梅家多上不得台面似的。
“你忘了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吗?”梅馥冷笑,“就连淮王,和我二哥也有交情,托人找个夫婿,真还不是什么难事。”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怀疑你,至于这样说话吗?”
听出顾少元语气不耐烦,梅馥态度也软了下来,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要紧是先取得公公婆婆的支持。
“少元公事繁重,再者,沈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一个男子走得太近,多少遭人诟病,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还耽误了她终身大事!”
梅馥边说便观察顾家二老的表情,果然,两人对视一秒后,始终不发话的顾大人突然开口:
“少元,你媳妇说得对,这事情你就不要参合了!”
顾少元不吭声,而梅馥第一次被顾家老爷子肯定,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爹,娘。那沈大小姐我见过,确实生的秀外慧中,天仙一样的人儿。娘家哥哥那边,我马上请他们帮忙留意。不过,我始终年纪太小,识人辨事什么的,也是纸上谈兵。我想请娘帮我一起参谋参谋,到时候,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您老人家先把个关,也好让人放心。”
把顾夫人一起拉入,那顾少元更不好反驳。
不用说顾夫人自然一口答应,而顾少元虽然表情莫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梅馥难嫁,不外乎性格乖张,叛逆顽劣,平常知书达理的教条官宦,一般避而远之,但考虑到梅长安的嫁妆,虽不至于踩破门槛,却也是不少人家正妻的认真考虑人选。
而沈冰柔,虽姿容姣好,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才女之名更是声名远播。可惜一来家中没落,只有老父一人得以倚丈;二来虽然沈忠仁官拜上品,更是什么“清流”的中流砥柱,却也仅空有名头,领取俸禄,这嫁女的嫁妆……实在让人不能指望太多……
自古才女配英雄,其实以沈冰柔的条件,入宫为妃是最好的安排,可惜,当下皇上年幼,两人岁数悬殊太多,而不牵涉利益纠葛,找个门当户的人家,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梅馥也庆幸,能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势利现实中,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顾少元,而少元,无论是外貌还是人品,都是她十二万分满意的,不然也像沈冰柔这样尴尬地待字闺中,高低不就,确实难办。
梅馥决心去会会沈冰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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