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的香料味道稍显清冷,从银质雕梅烟笼中飘出,烟圈一漾漾散开,明明屋子里烧着地暖,可梅馥却莫名地感到身上一阵阴寒。这年头,喜欢这味的客人不多,梅家商铺里卖的也多是时下俏货,要么和缓悠扬,要么温暖撩心……这样略显寡淡无依的味道反而少见。
“这味道挺特别的,妹妹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梅馥寻着话头。
沈冰柔一愣,“这是西凉珍宝阁碰巧遇见的!”
又是西凉珍宝阁,梅馥内心一凛,面上却依旧装作毫不知情般不经意问道:
“就是那个京中现下最红火的铺子?”她抬眼看了看沈冰柔髻上垂簪,“妹妹发上那只莫非也是他家的款式,不过这样子的,上次去时却没有见过。”
“姐姐是说这个?”沈冰柔把发簪从头上拔下,递给梅馥。
簪子通神雪白,花枝根根分明,稍一晃动,那花瓣仿佛就要落下。
梅馥啧啧称赞,却在赏玩时迅速把簪子周身看了个遍。
顾少元送她那支,簪根花尾处除了打上了西凉珍宝阁的四方店印,同时还刻了一个小小的篆体“顾”字。若梅馥没有猜错,那定是店家为区分订货人而弄的标识,可沈冰柔这支——除了店标之外别无他记。
梅馥不甘心,又装作鉴赏的样子,仔仔细细又看了三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沈冰柔见梅馥爱不释手的样子,从抽屉中取出一本画册,“他家的图册我还存着,如果姐姐喜欢的话,一会让人捎去再打一支?”
“那真是太好了!”梅馥把簪子递回,装作十分高兴地样子接过画册。她也不想再耽搁时间,直奔主题。
“少元事务繁忙,平素已抽不开身。婆婆听说妹妹的事之后,就说一定要给妹妹找个如意郎君。可是,这嫁人一事可不是儿戏,婆婆怕妹妹害臊,让我来问问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听闻此言,沈冰柔呆了呆,眼神瞬间有些涣散,话语凄楚:
“……我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吗?”
“自然,沈伯父、沈伯母那么疼惜妹妹,断不会做出那种不顾儿女意见私自做主之事……”
梅馥才说完,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便试探道:
“莫非,妹妹已经有了意中人?”
沈冰柔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径自起身走到琴前,指尖拨弄,几个零落的单音节便响起。
梅馥警觉,故作轻松道:
“那是好事啊,妹妹告诉我是谁,婆婆和我正好去探探他的口气,不过……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好运?”
她边说边便走上前观察沈冰柔的神色,见梅馥过来,沈冰柔身体有些僵,她收回琴上的手,眸光闪了闪,唇边挤出一丝微笑。
“我开玩笑呢!”
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
梅馥和沈冰柔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只足有成人手臂大小的鹦鹉挂在窗外横栏上。见两人看过来,鹦鹉还讨巧张口说话。
“嫁人,嫁人,大小姐要嫁人了!”
梅馥看得有趣,正想逗弄鹦鹉说上两句,沈冰柔却面色一变,招呼丫鬟把鹦鹉挂到了别处。
梅馥有些怅怅地收回手。
“这鸟就是聒噪。”
梅馥不语。两人又聊了些闲话,至始至终,沈冰柔的态度都是淡淡的,梅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婆媳二人对沈冰柔的终身大事进行了初步讨论。听梅馥并没问出沈大小姐的个人喜好,顾夫人竟也不觉得奇怪。
“冰柔那孩子定是害羞,再说这姑娘家家的,养在闺中十几年,平素接触过什么男子,怎么可能瞬间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梅馥想想也是。
“依沈姑娘的性子,定是个翩翩公子才般配。眼下这京中,放眼一看,能和翩翩二字沾边的,似乎确实也……”
梅馥绞尽脑汁回忆了下,沈冰柔和自己年龄相当,这适婚对象,自然也就差不多那个圈子。梅馥从小被梅长安当儿子一样养,从不束缚一二,小时候上学堂那几年,与京中的差不多年纪的贵公子们也几乎接触了个遍,虽然后几年已全无印象,不过想想小时候那些顽劣调皮的少年,梅馥一时难以把他们中任意一人和翩翩公子扯上关系。
说来说去,她认识并熟悉的的翩翩公子怕也只有顾少元一人了!
梅馥狠命摇了摇头,不过——
梅馥忽然眼前一亮。
“有了!”
“是哪家的公子?”顾夫人也好奇,抛开人才人品不说,从方才和沈夫人的交流,在沈夫人的频频暗示下,顾夫人多少也听出人家沈家要找的女婿,不但要合女儿心意,当然,若能门楣比沈家再高一点或者相当那自然更好不过。
这个确实难办。若非顾沈两家交情不浅,顾夫人简直想当即找个借口推了这事。
“这次皇上继位,少元不是说,朝中大臣会有所变动……”
“你是说——”
沈夫人立即会意。
“能从地方提携到京城中的,想来也是十分优秀的。”
梅馥点点头,“回去我让少元留意一下这次进京官员中,有没有尚未嫁娶的。若能有合适的,那就太好了!”
顾少元下朝的时候,梅馥正在对着府中账目,管家站在一边,比起从前的倨傲,这次,站在自己的夫人跟前的他,样子中居然有些服气。
管家见顾少元过来,正要出声示意,被顾少元一个手势止住便悄悄退下了。
因为沈冰柔的事,这几天,夫妇俩之间突然有了一丝隔阂。梅馥待顾少元不像往昔热情,而顾少元本就心烦,加之公务繁多,便也有心躲着自己的小妻子。两人本就分房而睡,这下子,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算起来,却也有两三天没有见面。
梅馥翻完最后一页,这账本确实比前些日子要好上很多,名目细致,账面漂亮,她正要招呼管家几句,回头却见顾少元倚在门外,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下朝了?”
梅馥不干不瘪地问候了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腹的牢骚与怒气,在见到顾少元那一秒,却瞬间荡然无存。
“嗯。”顾少元走过来。他官服未除,鞋帮子上沾的雪沫子还没有化开,这样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事。
梅馥想开口询问,但想了一想,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起身绕过顾少元,收起账本就要出去。
突然间,手腕被一把拉住。
“还在生气?”
指尖的温度让梅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顾少元意识到温差,愣了一秒正要收回手,双手却被梅馥一把握住。
梅馥一边揉搓着顾少元僵冷的双手,一边吹着热气,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银质暖炉塞给他。
“这么猴急,也不去换身衣裳,活该病了受罪。”
话是这么说,但却掩不住浓浓的关心。
顾少元内心一动,眼底一片温柔,感慨道。
“阿馥,还是你关心我。”
“谁想关心你。”
梅馥见顾少元手已恢复温度,哼一声转身。这几天,她不是不生气的,接连几天都有些睡不好,连梦中都时不时出现顾少元和沈冰柔,可那梦境太过破碎,醒来时却已经毫无印象,但梦中酸楚、凄厉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忘怀。
梅馥反省自己,怎么好端端的,竟然也变得疑神疑鬼,她应该相信顾少元不是吗?毕竟,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而且,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
可是,却在几天的冷战中,梅馥却又忍不住猜疑,这几天顾少元到底在忙什么,有没有又去找沈冰柔……
她痛恨现在的自己,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变成一个深闺怨妇!
这样不好,不好……
顾少元却没有注意到梅馥的表情,他从背后拥住梅馥,低头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叹息:
“阿馥,这些日子是我不好。”
最熟悉的气息,最熟悉的人……
梅馥动作一顿,这有多久……有多久……顾少元没有主动抱过她了。
她鼻子一酸,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什么,脸上已有泪痕划过。
“怎么了?”
顾少元注意到她的异样,从背后绕到前面,眼前的女子,泪水涟涟,与记忆中那明媚坚韧的脸庞艰难重合。不过他也知道,能把梅馥惹哭如此,她是真伤心……
梅馥摇摇头,从袖中扯出丝帕捂住脸,从心底上还是不想这样的样子被他看到。
顾少元叹息一声,抱紧梅馥。
沉吟道:“我以前只以为,两个人互相爱慕,那永生永世在一起便会天长地久的好下去,现在看来,却不想会处处惹你不高兴……”
他又叹了一句,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大概……真是我错了……”
梅馥不解,声音中带着泣音:
“错了什么?”
顾少元摇摇头,复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抱紧梅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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