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嫁-第二十九章 喜怒无常的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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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雪篱浸在泉水中,他抬起手,垂目注视掌心,从小算命先生就道这手相一看就不是个有寿的,而目下天生泪痣,也被解读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孤星入命”,更有甚者还说因为这滴泪痣,他注定今生为情所苦,泪流不尽,加上那疯癫和尚的疯言疯语,越发坐实了红尘缘尽的批语。

    这些说法在夏雪篱看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他天性冷漠,无情无爱,何来为其所困?

    偏生姐姐杯弓蛇影,总拿这些无稽之谈来烦他,夏雪篱嗤笑一声放下手,侧目撞见一双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蹙起眉头。

    这是一名新来的侍女,首次伺候夏雪篱入浴,还未曾习惯那惊心的美丽,她跪坐在那里,眼睛不安分地频频偷看他蒸腾在白雾里若隐若现的优美的肩颈,连身边的侍女扯她袖子也未曾收敛,夏雪篱察觉,才刚眯起双眸,随侍一旁的阿九便几个箭步冲上来,提起那名侍女的领子将她往外拖去。

    女子这才知道自己逾越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求饶。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主上饶了我这次吧!”

    夏雪篱厌恶地撇过头,轻声道。

    “真是聒噪,阿九,让她安静下来。”

    阿九应下,当即甩了那女子一巴掌,他天生力大,内力又极其深厚,这一掌下去,那侍女便歪头不动了,阿九于是对夏雪篱欠了欠身,转身拎着那侍女出去了。

    阿九走到庭院里,将昏迷的侍女随意往雪地里一丢,周遭的下人都知道夏雪篱脾气古怪,哪敢多问,一个个屏息静气继续着手中的工作,阿九拍拍手,正待折回,突然有个侍卫气喘吁吁跑来,躬身呈上一柄扇子。

    “九爷,有个自称梅馥的女人想要求见主上。”

    阿九沉下脸。

    梅馥?

    不就是那个总对主子出言不逊的疯婆娘?这几天主子身子好不容易好些,岂能让她打扰了清休。

    阿九哼了声,转身冷然道。

    “让她滚。”

    那侍卫显然很怕阿九,忙不迭连声答是,心中埋怨梅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凭一把扇子就想求见主上,还搞得煞有介事,害得他还以为她真和主上有什么渊源。

    阿九走了两步,忽见几名美人掩面哭着从春雪间一路小跑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太后给主子塞的女人又碰壁了,阿九想起夏太后唯他是问的警告,略觉头大,于是转身叫住了那名侍卫。

    “你回来!”

    那侍卫一呆,刚站住脚,手中的折扇已被阿九抽走。

    阿九转回温泉,仔细弹掉身上雪珠,确定不会将寒气带进去,这才掀开厚厚的锦帘,径直走到夏雪篱身后。

    整个浴池的气氛似乎比刚才更沉闷了,侍女们从跪坐,变成了伏地叩首的姿势,看起来夏雪篱心情并不好,阿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撩袍半跪,双手将那柄扇子呈了上去。

    “主子,梅馥那女人来了,等在外面想要见您,要不要……赶她走?”

    正在闭目养神的夏雪篱闻言,慢慢睁开双目,他接过扇子展开,一幅冷艳的大雪压梅赫然映入眼帘,夏雪篱薄唇微勾,将扇子递与阿九,从泉水中起身。

    “走吧!我们去会会她。”

    梅馥与春迟撑伞在雪中立了许久,冻得手脚冰凉,几乎就要绝望时,面前那道大门终于缓缓而开,一名侍卫出来对梅馥道。

    “进来吧,主子答应见你了。”

    梅馥与春迟对望一眼,皆是激动不已,刚要上前,一柄未出鞘的长刀隔断了两人,侍卫将春迟拨开,指着梅馥。

    “就你一个人。”

    春迟连忙攥住梅馥的衣摆,她也知道夏雪篱不是个善茬,现下注视着梅馥,总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不祥预感来。

    梅馥轻轻掰开春迟的手,笑着安慰。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穿过竹坞水榭,庭宇楼阁,绕过蜿蜒的画廊,方来至一道古雅的月洞门前,门匾上用小纂提着清瘦的“春雪间”三字,侍卫至此止步。

    “主上在里头暖阁里,你自己进去吧!”

    梅馥欠了欠身,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春雪间的庭院里种满了梅花,飞雪和花絮混成一片难以分辨,终于要见到夏雪篱了,梅馥此时心情十分复杂,虽然她因梅家有望得救感到欣慰,但想到接下来要低三下四去求那个曾发誓势不两立的男人,满满的羞耻感又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梅花树下,一团人影吸引了梅馥的目光。

    几个面目冷漠的仆人将一名侍女围在中间,她衣着单薄,右脸肿得老高,仆人们正抬起一桶桶冰水往她身上浇去,女子哭泣着,光脚在雪地上乱爬,冰水湿了她的衣裳,很快就开始结冰,和皮肤粘在一起,她面无血色地挣扎着,却始终不敢爬到廊上来,而来往剪梅枝的、抱花瓶的侍女也都对这一举动视而不见。

    梅馥驻足,心中一惊,她知道夏雪篱性情乖戾,冷血无情,这侍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要用这种酷刑折磨她。

    她从小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见状不由气血逆流,刚想上前制止,又想起自己是来求人的,不由苦笑,如今她梅家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拯救别人?

    “夫人,这边请!”

    梅馥拉回思绪,狠下心不再回头。侍女将她引至夏雪篱所居暖阁外头,转身从腰间拿出一柄特制的拂尘,开始替她扫掉身上的雪,梅馥下意识往后一步,那侍女见状,忙低声解释。

    “主上怕冷,但凡身上带着寒气入内,是要受罚的。”

    受罚?就像刚才那个侍女一样么?梅馥咬牙,换做往日,她一定要趁机讥讽两句,但她知道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硬生生将这话咽了下去,暗骂夏雪篱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如此矫情,搞出这些幺蛾子名堂来。

    侍女扫完雪珠,这才满意地收起拂尘,双手打起厚厚的锦帘。

    “夫人请进!”

    屋里的暖流混着梅花幽香扑面而来,温润着梅馥冻僵的手脚,让她通体舒泰,她隐约看到锦帐繁花后,一道烟灰色的人影斜倚在榻上,犹豫一瞬,毅然走了进去。

    夜渐深,雪下得越发大了,屋檐下的玻璃灯罩被塑风刮得乱旋,暖阁里,阵阵微妙的动静若有若无传出,听得在廊下扫雪的侍女脸热心跳。

    那女子也不知对主上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就被送到温泉沐浴更衣,而后进了主上卧房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现下听到这暧昧的声音,里头正在上演的画面,大家都心领神会了,侍女们惊诧至极,她们很想聚在一起讨论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得到主上的青睐,但碍于夏雪篱的手段,也只能低头强忍。

    屋外,阿九抱臂立于雪中,他耳力极好,方才屋内的一切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跟在夏雪篱身边多年了,他会付出代价去索求一个女人,这还是第一次,何况,这还是个总对主子口出狂言的凶暴女人。

    放着多少投怀送抱的温顺美人不要,为什么偏偏接受了这样一个女人呢?

    阿九感到不能理解。

    周遭的人突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阿九回过头来,夏太后正扶着太监的手臂气势汹汹向他行来,她身后,是方才那群被夏雪篱赶走的美人们,一个个低头淌眼抹泪。

    “你是把哀家说的话当作耳旁风吗?阿九!”

    夏太后咬牙切齿地扬着下巴,似要把阿九生吞活剥了。

    “不敢。”

    阿九默默向她跪了下来,夏太后刚要发作,双耳却似乎捕捉到一阵细不可闻的吟哦声。她询问地瞥了阿九一眼,阿九只好抬起目光示意她看夏雪篱的卧房。

    夏太后狐疑地上前几步,余光扫到跪了满地的奴才后,又想起她母仪天下的身份来,只好清咳一声,招手叫过身边的太监低声吩咐几句。那太监领命,躬身绕到窗户前,偷偷摸摸地将窗棂拉开一丝缝隙,弯下身子将那双滴溜溜的眼凑了上去。

    因对夏雪篱的惧怕,那太监只敢匆匆看了一眼,便迅速将窗缝合上,碎步回到夏太后身边,附耳对她低语几句。

    夏太后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往那窗棂看了一眼,这才满意地扶了太监的手摆驾回宫,临走前还和颜悦色地嘱咐阿九道。

    “打听清楚是谁家姑娘,回去以后,把她收到阿篱府中做个妾吧!”

    阿九嘴上应着,心中却暗暗叫苦。

    如果让夏太后知道,主子床上那个女人,是夏氏头号死敌顾少元的夫人,她会不会气得倒仰过去。

    夜来的塑风将满地残雪吹冻,半轮冷月被冻嵌在天宇中,梅馥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呼啸的北风犹如刀剑,将方才淫靡的温柔乡砍得粉碎。

    她咬牙走了两步,扯动下身火辣辣地疼,于是再也撑不住,反身靠在壁上大口呼吸。

    呯的一声,梅馥惊觉抬头,原来是头顶的玻璃灯盏被冻裂了一个,碎片倾塌,落了一地残渣。

    梅馥望着满地碎片,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下来。

    几名侍女急步赶来清扫,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开始人来人往,无处遁形的梅馥,转身贴在墙壁上,一手攥紧大氅襟口,一手捂住眼睛,泪落如珠。

    再怎么坚强,她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

    这一夜,她的清白和骄傲,被狠狠揉碎,让她明白,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梅馥无声的痛哭了一回,毅然擦掉泪痕,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她停下脚步,望向庭院。

    梅花树下,那个被施以酷刑的女子依旧躺在那里,身子半埋雪中,头发上似结了层薄冰,眼珠一动不动,或许……已经冻死了吧!

    梅馥撑墙注视着她,心内一片悲哀,刚要挪步,那女子突然猛地抖了一下,木然的眼珠向她这边转来,哆嗦着嘴唇对她喃喃说着什么。

    梅馥读出那口型,说的是。

    “救救我。”

    梅馥低下头,紧握住拳,又慢慢松开,如此几次,终究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转身扶墙往回走去。

    夏雪篱的卧房,侍女正在伺候他起身。

    梅馥本以为此时他应该已经入睡,可她不知道夏雪篱有洁癖,同她春宵一度之后,他便嫌弃床单脏了,要求马上更换,还要重新沐浴才肯就寝。

    梅馥闯进去的时候,阿九正为夏雪篱披上大氅,侍女扯下方才他们欢爱过的被褥,那上头,点点殷红触目惊心,梅馥脸色由白转红,她愤怒地剜了夏雪篱一眼,仿佛他将她当着众人剥光了一样羞耻。

    夏雪篱对她的愤恨置若罔闻,梅馥带进来的细微风雪让他感到不快,他一皱眉,马上有侍女小跑过去用拂尘将梅馥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梅馥一掌将人推开,口吻生硬地质问夏雪篱。

    “外头那个女子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活活把她冻死?”

    夏雪篱慢慢挑眉看她,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冷酷的。

    “梅馥,不要以为陪我睡了一觉,你就可以在这里放肆。”

    夏雪篱的反复无常让梅馥愣了一下,仿佛方才温存含笑低首与她耳鬓厮磨的不是面前这个男人。

    但只是转瞬,夏雪篱冷若冰霜的容颜上却又缓缓绽开笑意,他走到梅馥面前,低头勾起她胸前一缕垂发,语带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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