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骨的暗示让梅馥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狠狠将他的手的隔开。
“你闭嘴!”
阿九正要出言呵斥,夏雪篱制止了他,笑笑地看着梅馥不说话。
梅馥腮晕潮红咬牙切齿,等明白此人不过是在戏耍自己后,终于冷静下来,放软语气。
“想来那丫头罪不至死,国舅难道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她?”
夏雪篱注视她半晌,突然笑了,他一摆手,阿九会意,默默出去了,不一会,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梅馥急忙走到门边,见两个侍女将那女子从雪中刨出来拖上长廊,用拂尘扫净她身上的冰雪以后,又扔了一张毯子给她。
那姑娘求生的意志很强,回转过来以后,便哆嗦着用毛毯将自己裹住,她回头感激地看了梅馥一眼,挣扎着往有火炉的下人房爬去了。
梅馥刚松了口气,夏雪篱已经越过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温泉走去。
“这样心慈手软,注定不是沈冰柔的对手,梅馥,究竟你的结局会是怎样呢?我很期待……”
雪埋官道,冷月无声,马车行得慢,梅馥裹着大氅麻木地靠在车里,听着车辙单调的咯吱声,春迟点起手炉给她取暖,然而手炉递过去,梅馥却没有接,她出神地盯着车顶,一言不发。
“小姐……”
春迟的声音有些颤抖,梅馥这样让她感到害怕。
她这一去足有几个时辰,出来以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梅家有救了。”便坐上马车抱膝沉默至今。
看样子,小姐已经成功说服了国舅出手相助,可是为什么她的脸上不见欣喜,反而是一脸绝望呢?
春迟不敢多问,见梅馥嘴唇冻得发青,便将手炉放在梅馥膝上,转身从小风炉上取过铫子,倒了杯热水喂到梅馥唇边。
“小姐,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梅馥回神,一侧头瓷杯被撞歪,热水泼了她满襟,春迟啊了一声,连忙丢开杯子替她擦拭,刚拉开梅馥领口,那脖颈上的点点欢痕却猛地撞进眼中。
“别碰我!”
梅馥飞速捂住领口,抬眼见春迟一脸惊恐,嘴唇哆嗦地盯着她的脖子,不由咬紧下唇。
她害怕这个眼神,与花漪红刚才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离开夏雪篱居处时,在湖边与花漪红不期而遇,他打着一把纸伞出来看雪,却意外撞见了狼狈的她。
他发现撑着石阶一步步艰难行走的梅馥,不确信地叫住了她,梅馥回头,花漪红一呆,目光从她凌乱蓬松的头发渐渐下移,定在她的脖子上,然后那还未来得及攒起的微笑瞬间凝滞。
梅馥深深闭眼。
春迟却突然抱住她,哇的一声狠狠哭了出来。
“小姐!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她终于明白梅馥是以什么样的代价换来了梅家的生机,她的小姐,向来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小姐,她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代价?
梅馥叹了口气,摸上春迟的脑袋。
“回去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梅家上下得知夏雪篱肯施以援手时,无一不是呆若木鸡。
因根本不对夏雪篱抱有希望,梅馥的两个嫂子已经接受现实,开始帮梅家兄弟准备后事,此时梅馥突然带着满身风雪回来,告诉她们三天后,可以到大理寺接人,她们竟一时都吓傻了。
很快梅家上下悲凉的气氛就被绝处逢生的喜悦取代,对夏雪篱的评价也从十恶不赦的妄臣转变为雪中送炭的大好人,两个嫂子欣喜若狂地跑到梅长安床边,争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梅长安听说儿子有救,吊着的一口气果然顺畅多了,梅馥连忙请来大夫,一番汤水喂下,梅长安的状况好转过来,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却是紧紧攥住梅馥的手。
“咳咳,那个夏国舅,一向与少元势不两立,怎么突然肯出手救梅家的?阿馥,你、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少元的事吧?”
梅馥面色一变,只听梅长安接着道。
“少元在朝中的行事,你虽不过问,但总归耳濡目染,你若知道什么……一定、一定不能泄露给夏国舅知道啊!”
梅馥这才明白父亲所指,顿时松了口气,正欲说话,二嫂在旁边啐了一口。
“爹,您还担心您那好姑爷做什么?我们梅家落到这步田地,就有他使的一份力,何况他现在一心都扑在那位沈小姐身上,眼里哪还有我们家大小姐?”
梅长安叹了口气。
“纵然如此……总归是出嫁从夫,阿馥,你今后的日子还长,就早些和少元和好吧!”
和好?
梅馥几乎想大笑,她和顾少元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到了今天,还有和好的余地吗?
梅馥沉默半晌,抽出手。
“爹,我先回去休息。”
第三天一大早,梅家众人便都守在大理寺门口,就连病榻上的梅长安,不顾众人劝说,硬是执意爬上马车,和女儿儿子儿媳一起去接两个不孝子。
更鼓敲击,天还没有亮透,看着大理寺那道紧闭的大门,众人面上虽都强作平静,但每个人内心里都还有点七上八下。他们今天均穿得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刻意打扮了一番,一扫先前晦气。
终于,大门左右推开,两个穿着囚衣的男子带着枷锁被人推出。梅馥的二嫂一看来人便哭喊出声,就连一向沉静隐忍的大嫂也满眶眼泪的扑向梅家老大梅郁。
两人被解除枷锁,梅二嫂狠狠一巴掌挥向梅二哥梅韵。
“你这个挨千刀的,吓死我了。”
梅大、梅二在狱中折腾了好多天,都瘦了一截,两人看向父亲、妻子、弟妹,一时也颇多感叹。梅韵捂着被打得通红的右脸,眼中难得的一片温柔。以前偶也嫌梅二嫂聒噪泼辣,性小嫉妒,他速来我行我素,放胆成功做了几票大生意之后,每每和梅二嫂闹得不痛快,都暗下决心等下次出海就带个胡姬回来气死那泼辣货。可如今,看到结发妻子抱着自己又哭又笑,顿时心下柔软,铮铮汉子虎目含泪。
而梅馥的大哥梅郁,也在狱中得知了梅长安本欲代他们兄弟二人给各自的妻子写休书放两人自由,被她们一口拒绝,当下看着梅大嫂,一时静默无语。
梅大嫂以为他挂念妾室张氏和庶子宝生,忙道:
“张姨娘和宝生我差人送到乡下了。”
发生了这样一个变故,谁难保会遭遇什么祸事,与每长安、梅馥众人商量之后,梅大嫂便做主把张氏母子送到乡下,即使将来全家覆没,好歹也能给梅家留个香火。
梅郁摸摸梅大嫂疲惫的面庞,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他之前就嫌梅大嫂不解风情,和新妇成亲不满一年就纳妾回来,无视妻子青灯古佛自寻安宁。现在妾室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而她却一直……
梅大嫂摇摇头,“你和二弟能平安回来就好,提那些干什么?对了,爹还在马车里呢,还不快去向他老人家请罪!”
经梅大嫂一提点,两兄弟赶紧整整衣裳,扑通一下朝马车前跪下。
梅长安扶着梅馥的手颤巍巍地下了马车,看着两个死里逃生的儿子,不禁也老泪纵横,连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终于一家团聚,梅馥忍着泪意从怀中掏出红包递给送梅家兄弟出门的狱卒,连声道谢。
天色渐渐发亮,这连下了几天的大雪也停歇了,初升的日光照得这片大地一派生机勃勃,暖意洋洋。
梅馥抹了一把眼睛,走到众人跟前:
“好了,哥哥嫂嫂,咱们回家再说。”
回到梅馥陪嫁的庄子,梅大嫂、二嫂亲自伺候各自的丈夫沐浴更衣,而后一家人到厅里拜见列祖列宗。梅家被查封时,梅大嫂便把祠堂里的牌位也全部用沉木箱子装好,才确保了在一片忙乱中安然无恙。
梅长安率着众人在列祖列宗前跪好,连连感谢祖宗们保佑两个不孝子平安归来。梅馥发现众多牌位中又没有自己母亲的牌位。梅夫人在梅家是一个禁忌,而梅氏过世时梅馥年纪尚幼,对母亲的印象也逐渐飘渺,虽然一直好奇,但碍于众人均闭口不言,便也只好作罢。
饭间,梅长安心情大好,破例多吃了一碗饭,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梅馥也咽下了心中的苦涩,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虽然家产被查封,梅家人乐观的觉得,比起每家兄弟能捡回一条命来这完全不是大事,再说,他梅家也算是白手起家,不过是重头到来,人能回来就好。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话,才各自离去。梅馥方回到屋子,春迟连忙送上来一碗黑褐色的药,浓厚的汤汁上热气腾腾。
梅馥吹了一口,“煎药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春迟摇摇头,“小姐放心,抓药的时候我特地买了个煤油炉,就藏在我屋里,这院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梅馥点点头,再次交代要把药渣藏好。这三天忙着家里各式事务,更为了应付众人关于自己如何求得夏雪篱答应帮忙,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等弄完了这一切,梅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事后避免措施。
和夏雪篱本就阴错阳差,她可不想只因这荒唐的一夜再和他牵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后事。
就在此时,只听门外几声嘈杂,随继梅二嫂的声音响起:
“大小姐你在忙么?”
紧接着二哥梅韵也来敲门,“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梅馥和春迟皆是一惊,她本打算佯装休息让春迟打发走二哥夫妇,可转念一想,二哥急急找上自己莫不是有什么要事。扬脖一口喝下那苦涩的药汁,梅馥急忙拿起手绢擦着唇角,而春迟则麻利地推开四周窗户散味。等打开雕花木门,夫妇俩进门时,屋中的药味还没有散尽。
梅韵粗中有细,看自己妹妹强打精神,便关怀道:
“阿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梅馥故作轻松,“不过是染上风寒,兴许是前几天受凉了。”
两人看梅馥一笔带过不愿多说,便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三个哥哥中就属老二梅韵思维活络,反应机敏。梅馥一直担忧二哥询问自己和夏雪篱的始末,换成别人能糊弄过去,而和二哥自己什么时候露出破绽都不知道。还好二哥匆匆赶来只是为了和她商议梅家将来的出路,毕竟虽是自家打发妹子的嫁妆,但一家人赖着也不成体统。
而他从梅二嫂三言两语的描述中,也得知了妹夫对妹妹的冷待,一时愤怒难平但又无可奈何。
“那今后和姓顾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梅馥没料到二哥会如此直言不讳,她愣了一秒,关于和顾少元的未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想来想去,前尘往事的纠葛,两小无猜的眷念,她和顾少元之间不是没有美好,只是现在……可若是要让她给这段关系确定一个结果的话,梅馥又动摇了。
好半天,梅馥听到自己的声音:“二哥,我不知道、”
看她一副迷茫的摸样,梅韵也极为心疼。从小到大梅家这个小妹均是被全家人娇养着长大,虽然爹有些偏心,但就算这样,几个兄弟也是愿意的。看她嫁得良人还以为此生一帆风顺,谁知道……
可顾少元贵为权相,先不说现下梅家败落,再者经历此番牢狱之灾,民斗不过官,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梅韵眼眶有些发红,他一拳重重地击在墙上,吓了屋内众人一跳。
“阿馥,我和爹不一样,若是你和顾少元过不下去,哥支持你和离,大不了二哥养你一辈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