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律法规定男子只能迎娶一名正妻,沈冰柔若是进门,必定只能以妾室身份入之。
若是此时她选择退出,他们一家必定开怀不已吧,而作为和离的条件,让顾少元遣返自己的全部嫁妆。
梅馥起身,拿出笔墨提笔写下今后的打算。本朝律法又规定,和离的下堂妇必须净身出户,就连嫁妆也连带归拢夫家,而且如何说服父亲和几个哥哥的支持,也要下一番功夫。等和离之后,把嫁妆一分几份,自己也带着其中的部分,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至于什么顾少元、沈冰柔、夏雪篱不过是一出荒诞的闹剧,由他们去吧。
可梅馥还来不及动作,梅家之事已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梅家兄弟被夏雪篱释放,淮王一派的人立马连夜写了数十本奏折,参夏雪篱徇私枉法,释放当朝钦犯,更有甚者,说其一手遮天,无视皇权,明显挑拨他与新皇的关系。而远在皇家别院的夏雪篱闻言只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
阿九不解,他把奏折一一收起。
“主子,梅馥那凶女人不过蒲柳之姿,实在不值得为了她淌这浑水。”
夏雪篱失笑。
“傻瓜,顾少元和淮王不管做什么,我自然都是要阻挠的,她不过是恰巧送上门来的罢了。也好,我正需要一个女人来让姐姐放心,又能让顾少元跳脚,何乐而不为呢?”
阿九垂目,伺候夏雪篱笔墨。夏雪篱拉起衣袖方写了几个字,突然一阵咳嗽,掩嘴的帕子落下,阿九一看,又是触目的殷红。他不动声色把帕子丢进银丝火炉,片刻便没了踪迹。
“阿九,想办法让沈冰柔知道梅馥来过别院,至于该怎么说,你明白吧?”
阿九愣了一秒,脑海中突然浮现梅馥凄迷的背影,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恶婆娘活该自作自受,当下便领命出去。
当天夜里,沈冰柔正在房间内梳妆,沈夫人白日里又向沈大人念叨,说既然顾少元对女儿有意,那什么时候娶我家冰柔过门啊?老头子你也不去催催,不然老是把我家姑娘的时日耽误了,那还得了。
一说起这个问题,全家就沉浸在一个烦躁的气氛中。沈冰柔私下也婉转地问过顾少元,可每当此时,顾少元均是紧锁眉头。
“少元哥哥,我知道你怕委屈我,不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室我也愿意。”
看着沈冰柔强忍泪意双肩颤动的模样,顾少元心酸至极,他紧紧抱住眼前人。
“很快的,再等等,等等……”
等……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妆台上的烛台突然落下,她的贴身侍女玉桃闻声进来时,只见沈冰柔执着玉梳满面惊疑,手中的青丝已经扯断了几根,而妆台雕花镜框上赫然钉了一个东西。
“小姐,这是——”
沈冰柔惊魂未定,“刚刚我坐得好好的,突然这东西……”
两人对视了一眼,玉桃隔着帕子把钉在镜框上的东西取下,不过是一枚稍粗的铁钉,而它下面,却插着一张棉纸。
沈冰柔疑惑着打开棉纸,只一瞬,表情由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欣喜若狂。
无论真伪,但真是天助我也,怪不得爹今天还嘀咕梅家的怪事,只道刑部都已经按淮王的命令给梅氏兄弟定了死罪,可偏生夏雪篱突然出手,保了他二人性命,这国舅和淮王向来不对众人皆知,但为何却偏偏对毫无干系的梅家出手,众人就想不通了……
沈冰柔捏紧手中的棉纸,原来如此,如此……
第二天,城中便开始到处流传顾相夫人梅馥行为不检,与国舅夏雪篱勾搭成奸,而梅家兄弟仗着妹妹的关系徇私枉法,偷税漏税,本欲被淮王正法,却因妹妹皮肉交易换得一命。
这故事几位主人公一个是当朝权相,一个是弄权谋臣,而梅馥这一直在京城舆论风口浪尖的话题人物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再加上沈府沈冰柔前段时候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更是让有心之人把这前因后果联系了一遍,改名换姓编排出一出《寻欢记》,故事中梅馥的化型贪慕虚荣,毫无廉耻,先是祸害了青梅竹马的书生,后又对柔弱无辜的官家小姐出手,最后攀附上权贵公子,继续行苟且勾当,当然,最后这个十恶不赦的人自然是以群众喜闻乐见的“恶人恶报”结局收场,在茶楼、戏馆连日上演,颇受世人欢迎。
许多年后,梅馥也让花漪红给自己唱了这一出戏,却在剧终时笑出了眼泪。
一夜之间,满城风雨,消息传到梅馥耳中时,她正在屋里喝药,春迟急匆匆跑进来,哭着告诉她事情败露了,梅馥闻言猛地抬头,药碗从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梅馥顾不得满裙子的药汁,惨白着脸喃喃自语。
“怎么会,怎么会……”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夏雪篱,就只有花漪红和春迟两人,花漪红的人品她信得过,春迟决不可能背叛她……
梅馥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屋外下人一叠声惊叫起来。
“不好了!老爷吐血了!”
梅馥大惊失色,连忙前往,见梅长安铁青着脸从床上撑起,哥哥嫂嫂在周围又是喂药,又是捶背,但都被他狠狠推开,梅长安抬头,看见梅馥,突然两眼发直浑身乱颤,拽着梅郁的胳膊就要下床。
梅馥连忙赶过去扶住她爹,不料还未碰到梅长安衣袖,先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
这一掌用力极猛,直打得梅馥眼冒金星,唇角流血,梅长安颤手指着她。
“你!你!你!你这个孽障!你给我滚!给我滚!”
梅馥是被梅长安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动手打她,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遭,梅馥没想到她爹会气到这种田地,呆了一瞬,泪如泉涌,膝行过去抱着他爹的腿哭道。
“爹!我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为了梅家,为了大哥二哥,为了爹,我只能出此下策了!爹你原谅我!”
此话不说还好,梅长安听后,竟仰天大笑起来,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老泪纵横,他突然双手死死攥住梅馥衣襟,颤声控诉。
“为了梅家?为了我?哈哈哈哈哈,你和林嫣儿果然一模一样,我一辈子养的好女儿啊,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样,还是一样!”
听他提到母亲林嫣儿的名字,梅馥一时不明所以,不待她反应,梅长安突然双手用力扼住梅馥脖子,仿佛恨不能掐死她。
“你们母女俩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
梅馥几乎不能呼吸,本能地挣扎起来,梅家上下一片惊呼。
“爹!使不得啊!”
众人都上前去拉,梅长安却一把丢开梅馥,操起身边物什就向她摔去。
“梅家没有你这种女儿,你滚!滚!再也不要回来!”
梅馥抚胸咳嗽,不能置信地呆呆望着她爹,差点被茶杯砸破头,还好春迟反应快,一把将她拖起来,梅馥还要上前,却被她大哥张开手臂拦住,摇头道。
“我们出去说话。”
梅家门外,风扫飞雪,梅郁神色悲戚,犹豫许久,才转身背对着她,沉声道。
“阿馥,我们的娘,林嫣儿,她并没有死,那一年你刚出生,爹的生意走到了绝境,眼看就要倾家荡产,那时是娘……娘她以色相换得当时道台大人相助,梅家得以复兴,然而从此之后,娘就变了心,最终逼着爹给了她一纸休书,与道台大人远走高飞。那是爹……一生的痛……”
梅郁转过身,艰难地抚上梅馥的脸。
“阿馥,你和娘长得很像,所以爹把对娘的爱,都给了你,眼下这般境地……和当年,是多么相似……”
梅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又似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阿馥,你走吧……暂时找个地方避一避,不要再刺激爹了。”
面对慢慢合起的大门,梅馥茫然失措地站了许久,方浑浑噩噩地走下阶梯,春迟在她身边擦着眼泪。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梅馥好似没听到一般,默默向前行着。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好好的梅家,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一辆官家马车缓缓行来,在梅馥面前停下,梅馥站住脚步,车里人掀开车帘,露出半张面无表情的侧脸,丢下冷硬的两个字。
“上车。”
顾少元……
梅馥竟然扯着嘴唇笑了一下。
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吗?
那么也好,我们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
马车里两人无声相对,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梅馥掀起眼皮,见顾少元静静盯着她,发青的眼窝里,两粒黑色瞳仁怒海生涛,几欲喷薄而出。
顾少元官服未换,胸前红宝石点成的麒麟双眼熠熠生辉,怒目瞪视着梅馥。他脑海中不断重演着今晨朝堂上夏氏党羽的得意嘲讽,还有清流们挫败难堪的表情,甚至连稚气未脱的小皇帝,都在下朝后皱眉责备他。
“丞相是朕摆脱外戚重竖君威的倚靠,可如今舅舅的手都伸到尊夫人裙下了,卿竟毫不知情?这让朕如何安心?”
顾少元十指深深陷进膝盖,恨不得把夏雪篱大卸八块。
那个卑鄙无耻之徒,竟然如此折辱于他,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耻辱,他迟早要全数奉还的,可是梅馥……他的妻子,这个口口声声爱他的女人,居然委身于他的政敌,既不顾念两小无猜的温存,也不顾念夫妻相持的恩义,让他成为了京城第一大笑柄。
但除了恨,顾少元心中更多的却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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