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许久,顾少元终于咬牙吐出这三个字。
梅馥一愣,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竟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两个哥哥被押在天牢里等着砍头,我爹气病在床奄奄一息,梅家眼看就要散了,你居然问我为什么?顾少元,你倒是告诉我,我一介女流,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梅馥凄厉的笑声让顾少元觉得无比刺耳,他铁青着脸一把揪住梅馥前襟,目眦欲裂。
“所以你就主动去爬夏雪篱的床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半点夫妻情分,有没有半点礼义廉耻?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
梅馥狠狠推开他,厉声驳斥。
“恬不知耻?有你和沈冰柔恬不知耻么?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被你所逼!你若是肯救我哥哥,我也不用为救父兄去出卖肉体,可是夫君,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当时在干什么?要我提醒你吗?你在带人抄我的家,抓我的兄弟,你在搂着沈冰柔折梅赏雪,你在对我拒之门外视而不见!那个时候,你有半点同情过我么?你有半点顾念过夫妻情分么?顾少元,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梅馥嘶声控诉,越说越苦,越说越痛,直至泣不成声。
顾少元跌坐在软座上,神色略有动容,他知道她是为了梅家才出此下策,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身为清流砥柱,一言一行都是朝臣的榜样,他岂能徇私枉法。
可……若是她肯多求他几次,说不定他还是会心软,还是会想想办法,或者能给梅家兄弟一条生路。
然而她却选择对夏雪篱投怀送抱!自甘臣服于他身下献媚承欢,她明知到这对自己是致命的羞辱和伤害。
一想到这,顾少元的面容瞬间冷到极致。
梅馥看着他冷漠的表情,突然心灰意冷,一咬牙道。
“顾少元,事已至此,不如你休了我吧!”
“休了你?”
顾少元愣了半晌,继而轻轻摇头。
“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纵然你不忠不义,我顾少元却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
梅馥几乎又要笑了,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说出背信弃义四个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马车经过顾府大门,正欲停下,顾少元突然掀帘道。
“往后门走。”
梅馥侧目看了他一眼,顾少元却侧脸避开她的目光。
顾清年得知此事,怒不可遏,他名流世家之首,却出了这样败坏门风委身邪道的儿媳妇,简直几辈子的清誉都要毁于一旦了,若不是顾少元拦着,顾清年当即就要带人冲到梅家别院将梅馥打死。
如今顾少元把梅馥带回来,自然要瞒着父母,否则他不知道梅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顾少元叹了口气。
对于她,即便再无半点爱恋,但终归,还是有一丝不忍吧。
马车缓缓驶入梅馥住的小院,顾少元下了马车,不等梅馥反应,便推开欲上前搀扶的春迟,一把将她拉扯下来推进屋里,丢下一句话愤然离去。
“下月十九,我会娶冰柔进门,你安分些不要生事,否则别指望我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梅馥从未料到,她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已入深冬,窗外雪花迷了眼,这几天都没有人来替她添过火盆,屋子里非常冷。不知从何时开始,下人们从讨好奉承,变成了如今的视而不见。大概是他们早有预感,梅馥,不会再是这个家的少夫人了。
从前,她哪里肯受这种委屈,动辄有一点不是,定是要板起脸训斥人的。
可是如今,她早已没了这分精神。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入脖子里弄得她一阵瑟缩,她叹了口气。
自从梅家败了以后,她就不再是什么大小姐了,如今又出了这种丑事,若不是顾少元拦着,公公婆婆只怕要打死她吧。
是啊,一个不受待见还红杏出墙的儿媳妇,一旦娘家失势,她还能如何自处呢?
这些她都不是很在乎,只要顾少元还爱她,还一如继往宠她,她就能很开心地活下去。
压垮她的,是他的背叛。
梅馥从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笑便大笑,哭就痛哭。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知道多少次突破下限,将自己磨得越来越平,卑微到快要不认识自己。
可从梅长安死后,她突然大彻大悟,清醒地认识到,顾少元真的已经不再爱她了,他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另一个人身上,再也回不来,无论她怎样阻扰哭求,企图挽回他,都只能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
冷风扑来,梅馥浑身一颤,她才十九岁,却已经开始常常走神,连五感都变得迟钝。
花窗没有关严,风雪不断灌进来,梅馥走过去关窗,抬手却没能够到。
一片天青色的袖子擦过她耳边,抬手替她将窗子合上。
梅馥心中一跳,慢慢退开几步。
“找我什么事?”
顾少元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袍子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面目清俊,是梅馥一贯喜欢的样子。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早已无悲无喜,如同看一盆植物,一件摆设。
梅馥不忍去看,她别开脑袋。
“休书我已经拟好了,你誊抄一遍吧。”
许久的沉默后,她听见顾少元道。
“我说过,我不会休了你的。”
梅馥故作从容地讪笑一声,将桌上那纸草拟的休书拈起来递给他。
“你不休了我,沈冰柔要怎么进门?你不是说过吗?我心思歹毒,面目可憎,那么我就彻底成全你们一次,这样难道不好吗?”
顾少元低头看了那张纸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他缓缓道。
“你对她做过的,我不会忘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良心的谴责你这辈子都逃不掉,我对不起冰柔,不能给她正室的名分,我今后会好好补偿她,而你……我对你有一份承诺在先,我顾少元,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梅馥满腔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扬手把休书甩在他脸上。
“你脑子被驴踢了是吗?我做了什么,你亲眼看见了?沈冰柔说什么你都信!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做的!那也是她应得的!顾少元,你和沈冰柔早在我们成亲之前就开始了,那你为什么还娶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的人生!”
梅馥以为自己的泪早已流尽了,人早已麻木了看淡了,可其实没有,她还是无法忍受这些话从顾少元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如钢针般硬插进她心里。
悲哀的是,事到如今,她竟然还爱着他。
她忍不住蹲下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那纸休书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顾少元垂目注视着她,目光平静,似乎对梅馥的无理取闹毫不意外,他眼中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火一样娇艳明媚的姑娘了。
梅馥抽泣许久,渐渐平静下来,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颤声问道。
“顾少元,你爱过我吗?”
没成亲之前,顾少元曾偷偷带她溜出城去,那年正值莺飞草长,塞外的游牧民族在城郊驻扎安营,他们围着篝火比赛骑射,顾少元为了赢得她看上的那支七宝银镯,差点被疯马踩死。
梅馥惊魂未定,顾少元却不顾满身尘土,笑吟吟地将那镯子套在她手上。
“值千值万都有价,唯独这支镯子,是我拼命换来的,纵然一钱不值,你也要一直戴着它,哪怕我们一起老掉了牙,进了棺材……”
梅馥笑着捶了他一拳,那支镯子却再也没有褪下。
可那些甜蜜的日子,都变得十分遥远,远到她已经有些记不清。
顾少元沉默半晌。
“那是曾经的事了,如今我对你,只有责任……”
“是吗?原来如此。”
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落在镯子上。
梅馥不敢听下去,虽然她早就知道答案,她一把捡起那份休书,重新站起来。
“写吧!既然我们互相都没有什么感情了,那这样纠缠下去也无意义,一山不能容二虎,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同意你纳妾,就算你不顾死活把沈冰柔弄进来,我也会折磨死她,我话说至此,休不休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少元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
“我已经容忍你至斯,你为什么还敢这么歹毒霸道!你想好了?梅家已经成这样了,你哥哥不会认你的,你知道京城对待下堂妇的规矩是什么?”
歹毒霸道?梅馥仰天长笑。当初顾少元刮着她的鼻子,笑道“阿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烈性女子。”可是如今,她的烈性已然成了歹毒霸道。
梅馥毅然走到妆台前,麻利地扯下身上的钗环首饰摔在妆奁里。
“我很清楚,净身出户而已,我不稀罕你们顾家一分一文,自力更生也能活下去,慈济堂里多的是我这样的女人,我根本无所谓啊!”
顾少元走过来捉住她的手腕,呵斥道。
“你知道慈济堂里那些女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才十九岁,你以为你能在那里过一辈子吗?”
是的,她才十九岁,正是春光明媚时,可是嫁给顾少元的这半年,她仿佛已经经历了人生百年,爱与恨,不过转瞬成空。
梅馥对他勾唇一笑,冷冷道。
“什么样的日子也比在这看你们俩恶心我来得强,我心意已决,请夫君写休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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