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嫁-第三十三章 慈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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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的和离因为与夏雪篱事情的败露转为休弃,梅馥自问没底气向顾少元讨回自己的嫁妆,可在最后一秒,还是朝他开了口。

    “其余的东西我也不要了,只是我哥哥们现在无处落脚,京郊那个别庄你能不能留给他们?”

    门外风雪肆虐,顾少元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起初还以为梅馥无非置气,而看她强忍泪滴吹干墨迹把休书小心翼翼地收好,一时间也只觉得力气用尽。

    他原本应该是开怀的不是?

    梅馥腾出位置,过几日冰柔过门便不用委委屈屈地屈居妾室,而自此生活中再无这个人,他便不用提醒自己视而不见,更不用每每与冰柔接触时,终究释不了那一分愧疚与尴尬。

    可是……为什么当梅馥真的选择离开时,他的心情反而是空落落的?

    梅馥见顾少元不语,也不愿再过多停留。

    “我哥哥们的情况丞相是知道的,您不会赶尽杀绝吧?”

    顾少元一介清流,平常最看重的是名声与品性,可如今自己之事玷污了顾家的声誉,即使顾少元会留有后路,保不准顾老爷和顾夫人翻脸无情,梅馥什么都失去了,这唯一能为兄嫂们争取的东西,她绝不退让。

    “房契在这里,请丞相大人在转让书上签名吧。”

    慈济堂位于京城东郊,离京城最大的佛寺颇近。在本朝改朝换代之时,本是收留前朝罪官女眷之地。男人们被杀,家产被抄,剩下的女人们为了活命便拖家带口来到此地,可这些官家太太小姐,都是惯于过富贵生活的主,自力更生来了此处,除了少数几个靠出卖绣品为生,大多数的迫于无奈,为了一食米饭竟干起了出卖肉体的勾当。

    一时间成为京城最大的暗娼聚集地,一时间乌烟瘴气,让旁边佛寺的和尚苦不堪言。

    为了净化社会风气,开朝老太傅梅疏影上奏圣上,被委任整顿。

    针对慈济堂女眷们的个人情况,对有一技之长如擅长刺绣丹青的,梅疏影联系绣坊书铺定期收购,而剩余的,则令京中商铺不得歧视,凡有做工意向的女子们前来投工均要收留。

    梅疏影为这群苦难女子们谋取了生路,又解决了此地一患,百姓们无一不交口赞叹。

    可随着时间推移,罪臣女眷们的相继离世,慈济堂却渐渐变成了下堂弃妇或无家可归的女子们的收身之所。无非是一个流浪女人的聚集地,京中再无人管这闲事,而这个避难所中的女人们也渐渐脱离了梅老太傅的期望,偷盗横行,欺压霸道,俨然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风雪飘摇,梅馥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在离慈济堂大门口几米处站定。

    慈济堂大门破败,已是年久失修,一眼望去满目疮痍,遍地阴寒,在这潇潇北风之中,被厚厚的大雪盖得一片莹白。她拾阶而上,犹豫了一秒推开了那勉强挂住的歪斜大门。

    黑黝黝一片,犹如一只张口吞噬的野兽,梅馥打量着这一切,慢慢地往里走。

    天气太冷,院子里并没有任何人,路过几处倒塌的矮墙,她突然听到一阵泣音。梅馥好奇,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绕过一堆杂乱无章的土坡,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拉住两个蛮横的婆子的裤腿,边哭边求:

    “求求你们,我娘还没有死,不能就把她丢了啊……”

    她个子瘦小,许是多日营养不良,连哭声都显得很虚弱。其中一个婆子毫不客气地往她胸口前就是一脚,女孩被踢得在雪地里滚了几圈,竟摊在雪地里站不起身来。

    “哭什么哭,真是晦气!”

    梅馥注意到两个婆子手中拉着一个用麻绳绑住的烂草席,两人往前又拖了几步,草席坡口摩擦了几下,立时便露出了一只青黑的手臂。

    梅馥大惊失色,父亲发丧的画面和此时竟突然重叠,她瞥了一眼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孩,两人是多么的相似,渺小、无依、支离破碎。而那女孩本身已放弃希望,却与梅馥视线相触时灰败的眼睛突然发亮,她艰难地爬到梅馥脚边,扬起脏兮兮的小脸。

    “求求你,姑娘,救救我娘,她,她还没有死……”

    就在此时,烂草席中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

    “莲儿,别哭……”

    女孩一听,急急扑过去,那拉麻绳的婆子本欲把她踢开,但看梅馥遍身绫罗,姿容富贵,便有所忌惮。这年头经常有一些闲着无事的有钱人家跑到慈济堂里,看到顺眼的人便领了回去。

    可等了半天,却只见梅馥望了一眼,便转了身。婆子冷笑,再看梅馥周身无一金玉饰物傍身,便对她的来路了如指掌,一脚把莲儿踢开。

    “求人也要看看对象,不过是个新来的,你娘不给让地方别人往哪蹲?”

    凄厉的哭声一阵阵传来,她如今已身无分文,就算有帮扶之心却完全无帮扶之力。梅馥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可身后莲儿绝望的哭喊却声声敲打着她的神经,终于,梅馥的脚步越来越慢。

    “慢着——”

    当铺掌柜麻溜地打着算盘,以三百文的价格买下了梅馥身上的天丝绣裙并丢给了她一身补丁布裳,梅馥皱着眉头接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晚,莲儿之娘便服上了药。其实她病情并不重,无非天冷受寒久不好转便拖成了肺病。这大冷天最忌讳人得病,何况还是人满为患的慈济堂,为避免更多人得病,堂里一个唬住众人的霞婆子便下令其他人把莲儿她娘丢到乱葬岗。

    而众人看到这新来的不顾死活救下人,在霞婆子的攒说下,便来搜梅馥的身。梅馥病才初愈,这几天又是饱受身心折磨,虽是拼死反抗可哪里是两个粗壮妇人的对手,怒骂中被人甩了一个耳光,直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两个婆子把梅馥按在地上,里里外外搜了三遍却一无所获。还好梅馥早有准备,把当衣服得来的钱全部抓了药,几人踢翻药碗骂骂咧咧地走了。莲儿赶紧把梅馥扶起,从雪地里揉了一团雪球给梅馥捂脸。

    梅馥怔怔地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寒风肆掠,慈济堂四处是洞的屋子根本无法挡住什么风雨,除了霞婆子和众爪牙霸占的地方勉强完好之外,无处不寒。而饱受饥寒之苦的的蝼蚁已丧失人性温情,皆是为抢夺资源不择手段,全然不顾别人死活。

    夜幕降临,慈济堂里已是鼾声四起,苦寒之地,无半点娱乐,女人们又买不起蜡烛干脆早早睡去。梅馥找了个角落逼着自己闭眼,可好半天却是毫无睡意。就在这时,莲儿抱着一团干草跑到她跟前,怯声道:

    “姐姐,夜里冷,有这些暖和一点。”

    梅馥笑着谢过,黑暗中捕捉到莲儿她娘感激的目光,为这冬日中的人心之善感到欣慰。

    那一笑,如寒梅春绽,莲儿看呆。

    “姐姐,你真好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唇边的笑容变得苦涩,梅馥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莲儿乱蓬蓬的头发理顺。

    “发生了很多事情,等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

    天还未明,慈济堂已是一阵悉率作响。为第二天的生计,女人们均出门讨生活,有去街头讨饭的,有上街找散工的,有准备出门行窃的,更有把自己收拾得俏丽招展做低层男人皮肉生意的……

    莲儿母亲尚在病中,与梅馥作为三个不开工的人,在一群女人间显得尤为醒目。

    她叹了一口气,拉了拉单薄的衣服正准备出门,突然一个小子跑了进来,他四处张望了下,终于看到了角落中的梅馥,在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掩鼻向她奔来。

    “姑娘,别院里人的已经搬走了,小的去的时候,门房的人只说留了这一封信,他们叮嘱要亲手交给姑娘您。”

    来人正是去别院送信之人。昨日梅馥出门时,春迟誓死不离她左右,可被顾少元一句“陪嫁丫头也是嫁妆”便当场把春迟截下。梅馥知道,顾少元就是要看她的笑话,他大概以为她只是赌气跑出去几天,最后又会灰头败脸地求上门来吧?

    可那如何可能!

    梅馥去官府送了休书,衙役里的人谁人不知顾少元大名,犹疑不决不敢做主,虽然顾家少夫人与国舅有染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但毕竟不是顾府的人出马,万一谁真以休书为名把梅馥的户籍从顾府中除去,上面人阴晴不定,保不定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于是一个个均敷衍了事,就是不给一个答复。

    梅馥无奈,左右顾少元也不会要她,只得出门。想到别院的兄嫂,一时百感交集,可碍于梅长安遗愿,梅馥也不敢贸然打扰,于是摸遍全身找到一粒碎银,才拜托了一个小子把屋契包好送去。

    可哪知第二天会得知这样的消息!

    “搬走?说去什么地方了吗?”

    看眼前女人面上布满可怖的绝望,送信的小子吓了一大跳。

    “我,我也不知道。”

    说完竟倒退几步急不可耐地跑了。梅馥像疯了一样一把扯开信,宣纸上的字迹是她大哥的,只说父亲临死前让他们搬离别院,而他们兄弟二人性命又是因梅馥才得以苟且得存,一边是父亲的遗愿,一面是手足的情谊,几个兄嫂都十分为难,最后商议了一下只望妹妹不要怪罪哥哥们不告而别。而今后只望珍重,等哥哥们重振家业必是重逢之时……

    走了,就这样走了……

    梅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中的信纸和屋契在空中打了个滚,颓然地飘到地上,引得众人侧目,看那纸张质感硬挺,上面菊花暗纹闪现,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本能的都知道是好东西。其中一个人伸手往前探了探,看梅馥没有反应,其他女人一拥而上,瞬间信纸、屋契连同信封全部被人抢得四分五裂,碎片乱飞,纷纷扬扬似雪似霜散了一地。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梅馥突然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又开始流起了眼泪。

    慈济堂的女人们看东西已坏,顿觉无趣,纷纷离去。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落魄可怜人,只留梅馥跪在这满地的碎纸屑中像失心疯一样哭哭笑笑,直到喉头涌出一丝甜腥,梅馥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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