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养尊处优的云端落到民不聊生的地狱,梅馥必须学着去适应。
鸡鸣三遍,隔壁寺院做法会,在路口支起大铁锅开始施粥,慈济堂里的女人都去领,梅馥和莲儿两人手拿破碗,也混在队伍中等候。
眼见就要轮到她,突然有个身材壮实的女子带人过来,野蛮地将她从队伍里拉出来,跻身占据了她的位置。
梅馥可不是好欺辱的人,几曾受得这气,不顾莲儿拉扯,毅然走过去一掌推在那女胖子肩上。
“你干什么?我们先来的!”
这胖女人外号魁姐,是慈济堂一霸,据闻是个女逃犯,杀过人,所以隐姓埋名躲到这种地方来。这些天她到炼石场做工去了,今个儿回来,正准备给新来的立个威,没想这丫头竟然胆大包天,敢还手!
她二话不说,愤怒地揪起梅馥头发,对着她的脸猛扇几巴掌破口大骂道。
“贱货!睁大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敢动手!活腻了你!”
魁姐力大,梅馥被打得眼冒金星,可她依旧不肯服输,狠命撕扯着魁姐衣裳。
因为一旦软弱,就要被人骑在头上,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梅馥虽然是民满京城的野丫头,到底贵族小姐,哪里是这些力大如牛的苦力悍妇对手,没多久就被按倒在地,魁姐像个男人一样,骑在她身上一阵拳打脚踢。
周遭那些女子都在旁边叫好起哄,只有莲儿冲上来跪求。
“魁姐!梅姐姐刚来不懂规矩!你行行好,看在我娘给你治过湿疹的份上,饶了她吧!”
魁姐瞥了莲儿一眼,这才猛地给了梅馥一巴掌,从她身上起来,啐了一口骂道。
“给我记住,小贱人,老娘才是慈济堂的头。”
魁姐带着众女骂骂咧咧的走了,莲儿赶紧扶起梅馥,用衣袖帮她额角淤青,梅馥狠狠吐了一口血沫,冷冷注视着魁姐的背影,痛也罢辱也罢,她今日都一并受了,但总有一日,要让这些欺负过她的人,加倍奉还。
天寒,领到的稀粥都结了一层冰渣,喝进肚中,五脏仿佛都冻得抽搐起来了。
即便是这样的东西,明天还不一定能吃到,梅馥知道饥一顿饱一顿不是办法,决定去找份差事,她在莲儿她娘那里得知,慈济堂里的女人要找正经活计,都得通过麻婆,可是梅馥今早得罪了魁姐,即便去求麻婆,她也不敢答应了。
梅馥默然片刻,还是决定一试,可她才向麻婆走去,魁姐就从屋里出来了。
整个慈济堂,女人们不过都是挤在大厅,睡着茅草铺垫的大通铺,只有地位较高的几个女霸,拥有住屋子的权利,魁姐的屋子是里头最好的,不仅有棉被桌椅,油灯炭炉,甚至还养了只名唤阿宝的黑猫做宠物。
魁姐抱着她的阿宝斜倚在门框上,眯着眼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那滑溜的茸毛。麻婆见了,不等梅馥走到面前,砰地一声将门闭紧。
梅馥转身,几个女人像对待传染病菌一样,刷一下就远离了她。
她们可不能亲近得罪魁姐的人,否则要吃不了兜着走。
梅馥重新走回角落坐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会有办法的……
莲儿她娘爬到她身边,斟酌着开口道。
“倒是有一样活计不需要通过麻婆也能做的,但凡有几分姿色,总是……”
“不必说了!我不会做的!”
梅馥打断。
出卖皮肉的事,她只做过一次,便落得与父兄恩断义绝的下场,这辈子打死她也不会再做那下贱勾当了。
“梅馥——有人来看你!”
院子里的女人突然一叠声喊她,梅馥微愣,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会有人找她?不可能是梅家的人,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更不可能是顾少元,他决不会在自己低头认输之前心软……
那么会是……
一道修长人影身着大红猩猩毡,打着青绸油伞走进院子来,身边跟着个穿鸦青皮袄的孩童,在这个灰败的院落里,显得突兀而艳丽。
他慢慢抬头,粉面朱唇,眼含秋波,注视着破草堆上的梅馥,显出满目悲戚之色。
花漪红……
梅馥张了张嘴,没有喊他的名字,而是倔强地抱膝背转身。
她现在这幅尊容一定很狼狈,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昔日满面荣光的梅家大小姐,会是这般落魄凄惨的摸样。
女人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有身份的人了,纷纷围过来,倚门靠户不停打量着他。
“哎呀呀~好漂亮的公子!”
“来玩啊~公子爷!便宜得很!”
“公子行行好,施舍两个钱花!”
翠生怕这些脏兮兮的女人接近花漪红,一面拿手挡开,一面从钱袋里掏出碎银施舍给她们,女人们见了银子,一拥而上纷纷去抢,梅馥身边瞬间没了遮蔽。
花漪红走到她身后,伸手欲攀上她的肩膀,却被梅馥转头时满脸的淤青血痕震住,他心脏狠狠一抽,难以想象这娇花般的姑娘在短短几天内究竟经历了什么。
“梅馥,跟我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梅馥粲然一笑,反问。
“走?走到哪里去?”
“跟我回欢喜阁。”
梅馥摇头。
“你知道我和夏雪篱的纠葛,我丢了顾少元的脸,他背后那些清流都恨死我了,你收留我,必定会受到连累。”
她轻描淡写地提起和夏雪篱的事,让花漪红内心有些复杂,可他依旧坚持。
“我不在乎,你说过,从今以后我们是朋友了,没有朋友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说着,花漪红对她伸出手。
梅馥内心不是不动容,在她最悲惨的时候,只有花漪红一人站在这里,她很感动,可她还是狠心隔开了他的手,抬起清明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从不后悔,所以你大可不必同情我,今后也不必再来这里,我只想安静过完此生,不想再和从前有任何瓜葛,请回吧,花公子。”
见花漪红不打算离开,梅馥干脆站起来准备走,也许是起身的时候太猛,又也许是早上喝了冷粥的缘故,梅馥突觉一阵晕眩反胃,踉跄几步靠着柱子干呕起来。
花漪红大惊,连忙过来替她拍背脊顺气。
梅馥呕了一阵,腿脚无力,身子往后软倒,花漪红拦腰抱住她,高声吩咐翠生。
“快去请个大夫来!”
女人堆里,有人弱弱举手。
“我,我家从前就是行医的。”
花漪红想了想,觉得此地处于城郊,找个大夫耗时太久,当机立断。
“好,你过来替她看看。”
那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梅馥面前,拉起她的手腕把脉的同时,还不忘嗫嚅着道。
“我、我给她看病也是要钱的……”
花漪红二话不说,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一大锭足银扔给她。
“好好看!”
女医师许久不见这么多银子,喜得直磕头。
“是!是!”
女医师替梅馥把过脉,又掀开她眼皮,看了她的舌苔,这才有些为难地开口问梅馥。
“你这个月月事是不是没来?”
梅馥回转过来,听此一问不由愣住,继而和花漪红目光一触,均是面上微红,她别开脑袋。
“……大概是受了凉,所以还没有来。”
女医师摇头啧啧叹道。
“什么受凉!我的傻姑娘,你这是有身孕了!”
梅馥如遭雷掣,呐呐开口。
“你、你说什么?”
“你怀有身孕半月有余了。”
梅馥愤然起身,失口否认。
“胡说!不可能!我喝了那么多避子汤药,绝无可能!”
那女医师闻言,伸手再次压住她脉搏,半晌,肯定地点头。
“没错啊,是滑脉,那避子药也不是什么仙丹神药,总有些漏网之鱼,这是有的,梅姑娘你确实是怀孕了。”
梅馥一屁股坐倒在地,面如死灰,花漪红待女人们散开,方才低声劝道。
“要不还是回顾府去吧?毕竟你有了身孕,不管怎么说,顾相绝不会是放任自己骨血流落在外的人……”
梅馥呆若木鸡,摇头涩然道。
“跟他没有关系。”
花漪红蓦然变了颜色,许久,方神色复杂地问。
“难道是……”
梅馥没有回答,抱膝将脸埋在两腿之间怔怔出神,花漪红见状,顿时了然,一时内心翻涌。
这可怎么是好?
那人喜怒无常手段毒辣,梅馥于他,不过是折辱顾少元的一枚棋子,抑或是穷极无聊的饭后消遣,若真论及爱怜之情,不知究竟会有几分?
目睹他们几番交锋,花漪红自知梅馥对那人绝无好感,根本不可能欢天喜地地跑去找他。
“你打算怎么办?”
梅馥想了想,拽住他的下摆,恳切祈求。
“帮我寻些打胎药来,求你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将它生下来的。”
那剪水双瞳黑白分明,坚定不移地望着他,花漪红知道梅馥的倔强性子,一旦下定决心,八头牛也难拉得回来,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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